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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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适才你叫他什么?”凌波激烈地打断他。

“我叫她,叫她海潮儿。”

“海潮儿!”凌波全身打颤,几乎是尖叫着嚷道:“他凭什么叫海潮儿?他为什么叫海潮儿?”

“打我生下来我爹娘就叫我海潮儿,你凭什么管?”凌郁拼出一口气,冷冷反驳道。

徐晖深恐慕容夫妇置凌郁于死地,赶忙说:“海潮儿跟慕容兄是结拜兄妹,情分实如亲兄妹一般。这其间若非有许多枝节,她是宁肯舍下自己性命也要护慕容兄周全的。纵然她有千般不是,看在慕容兄的情分上,恳请两位手下留情吧!”

“结拜兄妹?你说他……他是女子?”慕容湛的声音也战栗如针芒。

徐晖点点头。

“湛哥!”凌波一下子攥住慕容湛手臂,脸色苍白如纸。她俯身仔细端详凌郁:“你从小长在凌……凌书安先生家里?”

凌郁狠狠瞪视凌波:“我是凌家的孩子,自然长在凌家!”

“凌书安是你爹爹?”

“不错。”

“这把匕首就是他交给你的?”

“我从记事起就有这把匕首,快还给我!”

“那你爹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匕首?”

凌郁胸口一酸:“我爹爹说,说……这匕首很要紧……让我随身携带,一刻……一刻也别分开。”

凌波嘴唇发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乳名叫海潮儿,是宣和七年寒露生辰,对不对?”

“你……你如何知道我的生辰?”凌郁惊奇地瞅着她。

凌波不答,反问道:“你可是天生就会凫水?”

“你……你是谁……你怎会知道?”凌郁浑身愈来愈冷,一种不祥的预感迷迷糊糊在她心底里蔓延。

凌波捂住嘴唇低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海潮儿,真是我的海潮儿么?湛哥,这真是我们的海潮儿吗?”

慕容湛跪下身子,迟疑而胆怯地唤道:“海……海潮儿,是海潮儿,我的女儿!”

这句话霎时把凌郁和徐晖都给惊呆了。凌郁缩进徐晖怀里,惊恐地说:“谁是你女儿?你……你胡说什么?”

凌波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一把将凌郁双手攥进手心里,颤抖着叫道:“海潮儿,是我……是妈妈呀!我的心肝宝贝!老天慈悲,我的宝贝还活着!我女儿还活着!都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好!”

凌郁奋力把手往外抽,哪知凌波的力气竟大得惊人,怎么也抽不出来。凌郁又惊又怒,尖叫道:“放开我……你这疯女人……谁……谁是你女儿?”

凌波着了魔似的只顾盯着凌郁看,自言自语道:“我早该瞧出来!这眉眼,这神情,还有这脾气秉性,跟湛哥简直一模一样!我早该瞧出来的!”

“胡扯八道!”凌郁胸口发憋,几乎喘不上气来:“我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我凌家的秉性,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凌波固执地说:“不对,你身上一半是凌家的秉性,一半是慕容家的脾气。你是我们家的孩子,你不叫什么凌郁,你叫慕容怡!”

凌郁胸口“轰”一声巨响,一时惊涛骇浪,墙橹灰飞烟灭。凌波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打下来,劈开了她所有的信念。这怎么可能?明明是杀害她全家的大仇人,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她的生身父母?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被岁月掩埋的记忆碎片在暴风雨中翻卷而出。凌郁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未竟的叮嘱:“快去找你娘……你娘姓凌……你……你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什么?任凭她如何哭喊追问,父亲合上了的眼睛再也睁不开。这句话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有千万种可能,她却永远猜不出后半句话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明明是父姓凌氏,为何却说母亲姓凌?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那是爹爹重伤后头脑混乱的口误,却始终想不通他弥留之际究竟想说什么。此时此刻,突然有一个姓凌的女子站出来自称是她的母亲。这是可能的吗?

父亲没有讲完的遗言是一句等待开启的咒语。凌郁胸中恶血翻涌,慕容湛那一掌似乎震碎了她的血脉,鲜血已冲破内脏阻挡,奔狂倾泻,即刻便要从口鼻汹涌喷出。她狂怒地叫嚷:“……你胡说……胡说……”

“海潮儿,我的海潮儿!我真是是妈妈呀!海潮儿!”凌波扑到凌郁身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唯恐她不翼而飞似的。

凌郁本能地抗拒这个呼唤,可这呼唤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力量,穿透骨骼直抵她的心底。我到底是谁?到底哪个身份才是我的本来面目?难道我不是凌郁、不是凌家的孩子么?那我又能是谁呢?所有疑问如同连环短掌,接连拍在凌郁伤重的身体上。全身似乎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她浑身抽冷子似地,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徐晖惊叫道:“这,这是中毒了!”

凌郁的意志被所有这一切逼散了。她拼上最后的力气,抓住徐晖胳膊央求道:“……阿晖……带我走……快带我走……”

“海潮儿!海潮儿!”徐晖只是不住叫她。

“海潮儿!海潮儿!”慕容湛和凌波的脸压下来,把整个世界都挡住了。

凌郁用力张大眼睛,想把世界看分明,视线却愈来愈模糊,只剩下这两张面庞交叠的轮廓。她想举手打散这些影像,然而这影像却顽固不化。难道真是我弄错了么?她喉咙一苦,再喷出一口黑血,模模糊糊地想,难道妈妈真的姓凌?头歪进徐晖怀里,眼前“啪”地打了个闪亮,就陷入一片漆黑。

神怡

凌郁在一条漫长的幽暗隧道中穿行。她知道自己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是要往一个地方去,却如何也想不起这个地方在哪里,只有茫然地向前摸索。无数张脸孔如萤火虫般忽明忽暗,在她眼前飘来荡去。他们从四面八方向她聚拢,甜言蜜语,笑脸奉迎,可当她受了蛊惑,情不自禁追随他们而去,那些笑脸摇身一变,却成了一张张冰冷淡漠的面具。他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堆,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属,唯独她无家可归,流落到哪里都是局外人。

他们故意逗弄她:“嘿,你打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她恍恍地答不上来。他们捂嘴偷笑,又变本加厉地追问:“你叫什么名……叫什么名……什么名……”她一慌,本已滚到舌尖的那个名字竟然给咽了回去,再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尖声大笑:“哈哈……连自己叫什么名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哈哈……”

凌郁惊慌羞愧,急惶惶想找一条出路避开这些笑里藏刀的陌生人。可人们却不放过她,用嘻皮笑脸和冷嘲热讽将她挤到逼仄一角,又倏地躲到远处指指戳戳。走在这条永无尽头的隧道里,凌郁才蓦然惊觉,原来她的世界就是这窄窄的一线,拥簇狭小,却又空寂孤独。

凌郁一错神,忽然从这陌生的人群中分辨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急声叫道:“静眉!黎静眉!你快告诉他们我叫什么!”

黎静眉白了她一眼,撇撇樱桃小嘴:“你这种装模作样、不男不女之人,我怎会知道你究竟叫什么?”

凌郁抓住另一个正从她身边掠过的影子,那是英俊狠戾、生气勃勃的司徒烈。她顾不得昔日恩怨,哀求他道:“阿烈,你跟他们说我是谁吧!你告诉他们!快告诉他们!”

哪知司徒烈“嗖”地一晃,弹到数丈之外,忽就换作了女子打扮,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我也不晓得你是哪个……哈哈……我不认得你……不认得你……”

凌郁追上几步,喃喃叫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自然认得我的。”无人应声,司徒烈的脸已遁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隧道的穹顶上隐隐有星光闪烁,仿佛缀满了华丽的宝石。凌郁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跋涉,忽然瞥见星光下流波转动着一张洁净柔和的脸庞。她心头一阵激荡,轻声呼唤道:“小清!啊,小清,好歹你认得我的是吧!”

司徒清目光温柔澄澈,含着善意的微笑。凌郁胸口暖洋洋的,向她的朋友切切奔去。可是司徒清却摇了摇头,缓缓升起,融入灿烂繁星之中。

凌郁一怔,恍惚看到自苍穹又流星般滑落下一人,依然是脉脉温情的含笑,流风回雪的鬓角眉梢,轻声唤她“妹妹”。她胆怯地走到近前。慕容旷点点头,想向她靠拢,微微一动,身子飘乎乎却向后退去。凌郁追过去,谁料慕容旷后退的速度如光如电,转眼间就隐入星光璀璨的天际,再也分辨不出。凌郁焦急地呼唤着:“大哥!大哥!大哥!”

“大哥!”凌郁奋力打开双眼。刹那间阳光倾泻而下,把幽暗迷乱的梦境“啪”地关进记忆深处。

撞入凌郁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他满脸忧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在阳光里醒来有多么好,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凌郁想向他报以微笑,想轻轻唤他一声,身子却仿佛有千斤沉重,连挑起嘴角一小块肌肉都无比艰难。

徐晖看到凌郁苏醒,心一宽,脸上放射出惊喜的光芒:“海潮儿,你总算醒过来了!”他把她的手放在脸上反复摩搓,凌郁沉睡的意识一点点缓缓打开,一颗心轻飘飘地上下起伏。

“海潮儿,她……她醒啦?”徐晖身旁什么人关切地问,声音轻柔,仿若一缕春风。

这多像妈妈的声音哪!难道我还在梦里吗?凌郁使劲仰起头,循着那声音找去。阳光耀目,光里面站着一位风清云淡的女子,像是一切光的中心和源头。凌郁心上迷迷茫茫,一时不知此刻身在何处,是人间亦或天上。

那女子倚着床沿坐下,把手轻轻搭在凌郁的额头上:“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只手,这声音,可有多么温柔。真是妈妈吗?还是天上的仙女?凌郁喃喃问道:“这是哪儿?大……大哥呢?”

太阳骤然钻入云层,天空就沉下脸来,室内的光线变得不那么强烈,那女子的面容终于在阴影中凸现出来。她浑身猛地战栗了一下,含笑的双眼刹那间蓄满了泪水。凌郁的心狠狠一抽,所有记忆的碎片都从脑海深处跳出来,一点一滴,清晰可鉴,什么也藏不住。她瞧得真真切切,这女子是凌波,大哥的母亲,慕容湛的夫人,师父凌云的孪生姊姊。

“你想干什么?”凌郁本能地抗拒这个女子,伸手“啪”地打掉她放在自已额头上的那只手。

“不要乱动,当心你的伤!”凌波疼惜地说。

凌郁双手一撑想翻身跃起,哪料竟纹丝未动,方知自己伤得沉重。她伸手一摸,怀中空无一物,心里登时慌了,尖声叫道:“匕首……我的匕首呢?把匕首还给我!”

徐晖深知匕首对凌郁的意义,转身向凌波道:“伯母,还是把匕首给她吧。这东西,她瞧的比性命还要紧。”

凌波犹豫片刻,尽管内心深为忧虑,还是从袖筒里抽出水晶匕首,送到凌郁面前。凌郁如小野兽扑食般,一把把匕首抢过来揽进怀里,眼中射出尖利的敌意与防备。

凌波扶住凌郁肩膀,柔声劝道:“海潮儿,先躺下来好生休养。你的匕首谁也抢不走。”

凌郁握着匕首,冲凌波的手便划下去。凌波匆忙一闪身,才未被匕首刺破肌肤,但贴着手背滚过一层冰冷寒光。那真是一把世间稀有的利器。

凌郁一击不中,挥舞着匕首厉声说:“谁要你假慈悲?你们不是想杀我吗?来呀,动手哇!为何还不动手?”

徐晖按住她双手道:“海潮儿,你别这样!伯母已然在你床前守了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凌郁狐疑地瞅着徐晖:“你也跟他们是一伙的吗?他们是杀我全家的凶手,你倒站在他们那一边?”

凌波说:“海潮儿,我们怎么会杀你家里人?我,我是你妈妈呀!”

“你胡说!”凌郁气急败坏:“你们杀了我爹娘,还想掩盖真相,编造这种鬼话!你们是什么人哪!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孩子,妈妈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凌波苦苦哀求。

“谁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编这些鬼话骗人?是想让我内疚吗?我为什么要内疚?你们是我的仇人,你们全家都是我的仇人!”凌郁全身抽搐,不住打着寒战:“慕容湛呢?他怎么不敢来见我?若不是骗人,他怎么就不敢出来见人?”

凌波身子晃了晃,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他现下来不了……他没法来看你。”

“我便知道!他心虚了,躲起来了是不是?”

徐晖深深看着凌郁,低声道:“海潮儿,你受了很重的伤,这几日一直在生死边上打转。慕容前辈为了救你,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来救你……”

凌波举袖拭干眼泪,接过话来说:“江湖上的人都惧怕慕容湛,因为他武功很高。除了‘飘雪劲影’,他的寒毒掌也很厉害,要知道外伤好治,身中的寒毒却难以根除。他打你那一掌,用的是全力。寒毒渗入小腹,流遍全身,根本……根本就无药可救……”

凌郁记得慕容湛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记漂亮的长掌,心上悠悠一沉。无药可救,就是说自己将会死去,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只听凌波叹了口气,接着又道:“他试了各种办法,可还是不能为你解毒。这毒一刻不逼出来,你的性命就更添了一分凶险。我们商量之后,他就用了最后一个法子,逆行运转他的内力,借用这过程中强大的吸力,总算把你体内的寒毒给逼了出来。”

凌郁惊骇地看着凌波,无法相信她所说的话。习武之人都知晓,逆转内力是极其凶险之事,内力愈高,凶险就愈大,因为逆流的功力难以驾驭,极易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暴,反打在自己身上,其后果不堪设想。她不相信她的大仇人会为了救她冒这样大的风险,情不自禁脱口问道:“……那后来呢?”

“反弹出来的力量太大,损伤了他的内脏和心脉。他现下身体不很好,没办法来看你。”

凌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深深扎入凌郁肺腑。“身体不很好”,她明白这几个字背后凝重的分量,说轻了是伤筋动骨,说重了就是有性命之虞。她料知慕容湛一定伤势沉重。天底下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旁人能把他伤得这么重。不知为何,她的心疼极了,几乎喘不上气来,不得不捂住胸口。他们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呢?她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凌波握住凌郁的手:“我和你爹爹只想要好好弥补……”

“弥补?弥补什么?”凌郁甩开凌波,尖刻地打断她:“用个苦肉计就想叫我感恩戴德?你们能把我爹娘、我妹妹补给我吗?怎么补,怎么补哇?”

“海潮儿,别对你娘亲说这么绝情的话!”

“阿晖!”凌郁抓住徐晖手臂:“我是凌家的孩子,从来都是凌家的孩子!你快带我走!我再不能在这儿待了!这里叫我恶心!”

凌郁忽然瞥见墙上挂着那幅“海怡不若神怡”的字画,这才发现原来是躺在慕容怡的房间里。她一惊,恍惚觉得自己正落入一个圈套,被强行套上另外一个身份。她急了,撑起双臂,欲下床逃离这个让她恐惧的地方。可不知怎地,双腿竟如一潭死水,毫无知觉。她上身一动,带着僵硬的下肢挪到床外,却没有借以支地的力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直跌下去,幸亏被徐晖和凌波一把搂住。

凌郁脑海里一片空白,缓缓伸手去摸自己双腿,却像是触碰到旁人的躯体,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她心头轰然一声响,血液仿佛凝住了,只听得到心脏“咚”、“咚”剧烈的悸动。

徐晖脸色刷白,紧紧搂住凌郁,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海潮儿别怕,你受伤了,咱们慢慢养伤,好不好?”

凌郁瞪着乌沉雪亮的眼睛,惊疑地瞅着徐晖,小声嗫嚅道:“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我怎么站不起来……”

“会好的,你别急,咱们慢慢来呀!”徐晖吻着她的发稍,悲伤地说道。

凌郁迟疑半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我的腿废了……”

凌波搂住她不住颤抖的头颅,颤声道:“你爹爹他已经尽力了!我们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寒毒掌太厉害……只能……只能阻止它往内脏里跑,没办法清除下肢残留的……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凌郁闻到凌波身上散发出来的草木清香,有那么一刹那的心动,便想由她一直搂抱着自己。可是疼痛和绝望席卷而至,凌郁承受不住,只有迁怒于人。她猛地推开凌波,发狂般地叫道:“你们为何这样狠毒?我只求一死,为什么连死都不许?我是罪大恶极,我是杀了大哥,你们就这样来报复我?救了我性命,又把我变成一条可怜虫。你们怎么能这么狠?有种就杀了我呀!”

凌郁挥舞手中匕首,不让凌波近身。她双腿瘫痪,光凭上肢力量,一时间却也难以爬出房间。徐晖死命搂住凌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用拥抱和亲吻试图安抚她狂暴的神志。凌郁发了一阵疯,把嗓子喊哑了,终于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

挂在窗棱上的日头悄然退去,一退就退到西天之外。房间里渐渐变得幽深昏暗,谁都看不清谁的脸。

待凌郁平息下来,凌波才开口道:“海潮儿,我知你不相信,可你真是我们的女儿,这是天意。”

凌郁坐在地上发抖,嘶声说:“……你骗人……骗人……”

凌波不再争辩,幽幽说道:“那我给你讲讲过去的事吧!你就权当是听一个陌生人说她自己的故事。”凌郁咬紧了嘴唇没吭声,但听凌波低声诉说:“我的名字叫凌波,慕容湛是我夫君。二十多年前,慕容湛在江湖上很有名。他武功高强,性子又偏激,得罪了很多人。江湖上的人对他又是忌恨又是害怕。他们召集了一次大规模的围捕,把湛哥和我堵在北方的玉雪峰下。幸亏有少林寺智风大师和其他几位朋友拼死维护,才权且保住了我俩的性命。我们不想再与人争斗,就走得远远的,在东海边拣了一处偏僻宁静的地方住下。不久我们有了一个男孩,就是旷儿,再后来,又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因为女儿天生便会凫水,我们就给她起了个乳名叫作海潮儿。”

凌郁浑身猛地一震,沉睡在记忆最深处的一些影像随着凌波的追述渐渐浮现出来。她似乎又看到了大海,时而汹涌澎湃,时而平静安详。海水是碧蓝色的,仿若一块流动的巨大水晶,在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彩。她的舌尖苦苦涩涩的,那就是大海的味道。而海浪的声音是一波接着一波,哗啦——哗啦,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徐晖感觉到凌郁的颤抖,生怕她再有异动,便使上一层暗力圈住她手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他听凌波述说往事,心旌摇曳,爱人隐秘的身世终于水落石出,想不到他有关海潮儿这个名字的信口杜撰竟然成真,原来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

月亮升起来,稀薄的月光从窗子上一点点漏进来,笼在凌波光亮柔和的脸上。她坐在地上,抬头仰望夜空,整个人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徐晖和凌郁被眼前这幅画面深深打动,他们摒住呼吸,谁也不敢惊动这种幸福。

“后来我们给孩子取了大名,儿子叫慕容旷,女儿叫慕容怡,就是希望他们过得自由自在,心旷神怡。”

慕容旷的名字永远是一把利刃,一说出口便深深刺入凌郁胸膛。她的心顿时缩成一团,煎熬疼痛。只听凌波轻声叹息:“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幸福就像虹霞,可惜不能长久。”

“为什么?”徐晖忍不住脱口问道。

凌波道:“我以为人们早已把我们给忘了,可谁知仇恨是这世上最难消除的东西。我们出门的时候不慎给人发现了踪迹,和湛哥有仇的人就开始筹划一场新的捕杀。我们得了消息,可湛哥多么高傲的性子,自然不愿舍了家园躲出去。和他在一起,我什么也都不怕,担心的只是孩子。那时候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尤其是海潮儿,还在襁褓之中。我们怕真打起来,刀剑无眼伤了他们,就商量着暂且把他们托人照料。湛哥把旷儿托给一位挚友,我想着有位堂兄人很好,住得又隐僻,就把海潮儿送到他那里。我怕给他添麻烦,便只字没提孩子父亲,只说了海潮儿这个乳名,还有她的生辰而已。那日我给孩子留下了一把匕首,它由一种特殊的水晶合金炼成,通体透明,能够削金断铁。其实这匕首原本是一对,湛哥和我各持一把,从不离身,就像是我们俩永远不分开。后来我的这把没了,湛哥心里难受,便把他的那把也给埋了。”

凌郁将匕首紧紧握在手心里,触摸到它细微的颤动。这匕首,有如她的生命,可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了解了它。她闭上眼睛,听凌波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以为用不了个把月便能接回女儿,是我低估了人世艰险。若是再能重来一次,我决不把孩子送走。生也好,死也罢,我们全家人都要在一块儿。我跟湛哥没想到,那回竟来了那么多人,布下了那许多埋伏。我们抵挡不了,只有撤逃。后来我们那位朋友带着旷儿赶来会合,帮我们支应。那时候情势危急,我们无奈退到海上,可实在没法子再去接女儿了。为了避人追杀,我们在海外漂泊了好几年。那几年里,我和湛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海潮儿,日夜祈祷,只盼她平安健康。中原声讨湛哥的风声刚一过,我们即刻潜回,到堂兄家去接孩子。哪承想……哪承想只见到一座废宅,遍地疮痍。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雕鹏山屠杀了堂兄全家,掳走了我们的女儿。”

“雕鹏山?”凌郁遽然张开眼睛。那一队黑斗篷的长刀杀手从天而降,又在她眼前磨刀霍霍,面目狰狞。

“雕鹏山的山主岑渭跟湛哥过节很深。当年玉雪峰一役,湛哥在混战中杀了岑渭的独生儿子。岑渭一直想要报仇,千方百计打探出海潮儿的寄居之处,就派了手下去抓人。据说岑渭把我们的女儿残忍地杀死了,连尸首都不放过,那么个小孩子……给斩成了碎块……”凌波嗓子哽咽住,嘴唇打颤,良久才复开口:“湛哥起过誓,不再伤人,不再与人结仇怨。但当时他是恨极了,背上湛卢一人一剑闯上雕鹏山。他不让我去,我知他是不愿让我亲眼见他再大开杀戒。他不单杀了岑渭,杀了他全家,还杀了雕鹏山很多人。报仇,是报了仇,可我们的孩子却活不过来了,那又有什么用?我心上有一个地方已然跟着我的孩子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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