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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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感觉到米达文的手很凉,还有些抖,他的心情也很沉重,事先听到的那些关于有人要整他的谣言,原来只是政治烟幕,目的是要整他米达文,看来安智耀连声东击西的这样的计谋都用上了。“米书记,真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一步。雷佑胤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变差额选举为等额选举,或者增加两个委员名额,只要增加一个你不就可以成为委员了啊。”

“太大意……大意失荆州啊。历届党代会都是差额选举,雷佑胤和安智耀关系很好,他不会为了我破例弄个等额选举,再说关键问题也不在雷佑胤身上,教师们围攻市委是关键,唉……我反正也就这样了,步凡啊,自古官场都很险恶,以后你一定要学会揖让之术,该忍的就忍,该让的就让,能屈能伸真丈夫嘛!”米达文颇有感慨地说着,似乎最后还要教导王步凡一番。

王步凡觉得米达文失败也许就失败在所谓的揖让之术和太极政治上,末了还来教诲他,真有点儿迂腐可笑。但是面对沮丧万分的米达文,他还得有所表示,就有些气愤地说:“这次党代会明明是安直腰从中搞鬼,市委也不表个态,还让他当了书记,正义何在?公理何在?”

米达文苦笑着说:“唉,官场从来就没有公理和正义。李书记的为人我不说你也知道,只怕安直腰在他那里的投资更大。你别看安直腰在天南名声不见得怎么好,一到天野可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总装出廉洁奉公、敢作敢为的样子,迷惑了不少人啊!现在的李书记可不是从前的李书记喽!有很多事情你慢慢会知道的,唉,不说了,啥也不说了,我现在只能自认倒霉了……”

“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米书记,你这一走只怕天南要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不正常现象了。”王步凡忧心忡忡地说。

米达文不明白王步凡前半截话的意思,只听懂了后半截,很感伤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听天由命吧,说到底这也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啊!事情整治住人还有办法,人整治住人可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王步凡从米达文那里出来时碰上匡扶仪,看样子他也是来安慰米达文的。王步凡回到办公室里,他忽然就想起清代官儒杂记上的话:心机深,而心胸窄,阴险小人也;机谋深,而气度宽,君子大气也。米达文不是个君子,也不是个十足小人,而善于伪装自己的安智耀才是最可怕的伪君子。

一个人花费一生时间可能会读懂一本书,但是不一定能够读懂一个人。王步凡就没有读懂安智耀。安智耀把米达文挤兑掉了,还假惺惺地搞了个欢送会。迎来送往,历来是官场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几千年来莫不如此。但米达文心情不好没有去参加,只捎过去一封信让在欢送会上读一读。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天南走了,天南县也由米达文时代改换为安智耀时代。

安智耀在当政之初,行为有些出人意料,并没有搞什么大的动作。他还言之凿凿地说社会在转型时期出现一些腐败现象是不可避免的,改革的阵痛也包括腐败。因此天南的腐败现象后来有所抬头,与安智耀的这些奇谈怪论有关,而他恰恰是天南腐败分子的总后台。

这段时间王步凡可谓好事不断:步平调到教研室,还任了个什么副主任,舒爽调到县直中学管图书档案,房子也弄到手了,是三楼,且价格比一般人的还便宜些,只花了三万五千块钱。舒爽手中存有一万五千块钱,王步凡又从乐思蜀那里取了两万块钱,让步平送去帮舒爽安了家。招待所的房子乐思蜀已与开发商谈妥了,带装修每套六万块钱,三套房子总共花了十八万,三根金条就解决问题了。王步凡回家与父亲商量,要他搬到县里去住,父亲也同意。父亲把十根金条全部给了王步凡,王步凡又通过乐思蜀与房产开发商协商,十根金条全给了开发商,开发商把金条作价五十万元,扣了房产费,又给了王步凡三十二万。王步凡不想经手这些钱,还了乐思蜀两万,剩下的钱以步平的名义存入银行。他把存折给了步平,并嘱咐步平这钱是父亲留给兄弟姐妹八个的,将来到了关键时候可以帮帮他们的孩子,对大姐和二姐的儿女也要有所照顾。四弟和四妹都在读研究生也是要用钱的,能照顾就尽量照顾一下。步平也不是个贪财的人,当面立了保证,说她绝不会在金钱上惹父母和兄弟姐妹生气。

过了半个月,天南县委召开常委会,气氛很好,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以前任何一次会议都没有这样的氛围。越是这样,王步凡的心里越觉得有危机感,他知道安智耀的本性,只怕平静是暂时的,在平静之中暴风雨已经在孕育了,平静过后必然会有刀光剑影。

常委会还没有散会,市委副书记雷佑胤带着两个人到了,看来今天的安排是事先准备好的。雷佑胤一进会议室,大家一齐站起来鼓掌表示欢迎。雷佑胤坐下后,没说过多的套话,直接宣布了县委班子任命,介绍了新任宣传部长孔放远和组织部长白杉芸的简历。其他人的任命与党代会上的选举是一样的,只是又补了一道手续,下了个红头文件。安智耀这时脸色凝重,右手轻轻地弹着肚子,显得颇有大将风度。雷佑胤宣布完毕,就要走人。安智耀说要留他吃饭,雷佑胤拒绝了。常委们一直把雷佑胤送出县委大门,才又回来开会。

米达文走的时候只有王步凡、匡扶仪和马风去送了送他,四个人简直想抱头痛哭了一场。王步凡敢断定,安智耀将来的下场绝对不会比米达文好,天南很可能要再一次经历动荡……

常委会又开始了,过去是瘦小身材的米达文唱主角,现在的主角已变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安智耀了,政治风云瞬息万变,不能不令人惊心动魄,感慨良多:党代会成就了安智耀,毁灭了米达文。安智耀没有当书记时总有人说他架子大,对他的工作作风也是毁誉各半,因此落了个安直腰的绰号。现在当了书记,人们的议论也变了调子,都说安智耀架子大是一种大气魄,颇有大将风度。

安智耀今天有些得意和激动,冷峻的面孔上肌肉微微颤动着,他用右手理理背头,左手不停地弹着大肚子,语气仍然很生硬地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他的讲话归纳起来有四条:第一条是感谢天野市委的信任,把天南这副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担子虽然重,他受党培养多年,凭党性和基层工作经验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重托和期望把天南的工作搞好。第二条他肯定了米达文在天南的工作成绩和官品人品。第三条是要求新一届天南班子齐心协力,努力工作,把天南的经济建设搞上去。第四条是宣布他上任后在一个月时间内不召开常委会,只搞工作,只搞调查研究,深入基层,谋求脱贫致富的捷径。

江山易主,书记换人,下边的人总得不失时机地表示一下忠心。新任代理县长秦时月先讲话,无非是紧密团结在以安智耀同志为首的天南县委周围,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上的厚望和人民的重托,为天南县二十一世纪的经济腾飞作出新的贡献。

王步凡现在名誉上是天南的第三把手,秦时月讲完话,他本想说几句,但一时又不知怎么说合适,想了想说:“我王步凡是教师出身,既不是来自大机关,也没有什么靠山,从政以来是凭工作、凭党的培养、凭组织上的信任和人民群众的支持,才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今后我仍然会在安书记和秦县长的领导下、指挥下,始终以稳定、团结、发展的大局为重,不计个人得失,不图自我名利,不做虚浮之事,不做龌龊之人,切实搞好本职工作,以实际行动报答党和人民对我的信任。我的工作指导思想是:廉洁奉公,不尚空谈,团结协作,务求实效。”王步凡讲着这话,发觉安智耀的脸色有些微妙变化,可能是王步凡没有用服从之类的词语。他讲完后其他常委依次表了态。那阵势简直是个人向安智耀在表忠心,活像“文革”期间在宣誓台前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一样。其中最精彩的表态是焦佩,他把安智耀美化成开拓型县委书记,是天南经济腾飞的希望之星,是天南人民的幸福之星,天南也必定会在安智耀的领导下经济形势一派大好,在战鼓声中以崭新的面貌步入二十一世纪。

散会后,有几个常委走出会议室之后顺便拐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意思是祝贺他升任政协主席,但谁也没有明说。秦时月和王步凡是校友又比他大,处处以大姐自居,笑着对王步凡说:“王秀才,你的晋升可谓像坐火箭一样,叫我说是烟草和葡萄培育了你这个正处。你以后可要对农业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王步凡笑道:“秦大姐,兄弟啥时候都是你的马前卒,或者说是你豢养的忠实走狗,你叫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在场的人都乐了。

秦时月打趣说:“王大甩子,别人说你甩,我还不相信,今天可真领教了,你王甩子怎么突然变成假盛蛋了,我能让你随便咬人?”

大家又是一阵乐。王步凡又取笑说:“关于正处和副处的故事大姐你有所耳闻吧?”秦时月嗔笑一下没有接话,王步凡才认真起来,“秦县长,我认为你让赖才抓农业不合适,我给你提个建议,让赖才抓个工业还凑合着能行。”接下来又开始甩了,“我这可只是一家之言,望太后圣鉴。我现在正歇着,只能参政议政,不能干政啊!咱们有话当面说,这叫明晃晃的阳谋,可不叫阴谋,啊!”

秦时月笑过之后打趣说:“甩子,你还是县委副书记吗?我怎么觉得大姐比县长听着顺耳呢,过去是皇后垂帘听政,怎么现在是人大、政协垂帘听政。”然后很严肃地说:“步凡,你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王步凡急忙补充说:“我的意见仅供参考。自古以来多少人是死在朋友一手策划的阴谋之下,而不是死在敌人的屠刀下,是死在叛徒手里,而不是死在战场上。千万别相信朋友,千万别与身边人交朋友,尤其是在官场宦海之中。我现在总算悟出这个道理了。”

“步凡,别说得那么悲壮行不行?好像在唱《易水歌》,好像要送我上刑场似的。是死是活我秦时月都认了,谁让我有个专出馊主意的同学呢。”

王步凡又开起了玩笑:“大姐,不会把我当成叛徒浦志高吧?我可提醒你,天南现在仍是农业大县,可不是工业强县。农业抓得好等大姐高升时,说不定我可就是接班的县长了。”

秦时月又打趣道:“是不是急着篡党夺权?我刚当上县长就明晃晃盼望我下台,真不够意思啊!”

“哈哈,今天怎么和老匡学习明晃晃了,纠正一下,是盼望大姐高升,可不是下台。”王步凡笑着说。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看秦时月仍没有走的意思,想着秦时月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和王步凡谈,都很识趣地离开了。其他人离开后秦时月对王步凡说:“步凡,我爱人老吴在天野手表厂上班,厂子倒闭了,市里不好安排,老吴想来天南工作,我不好意思出面说,你把他安排一下吧。”

“他在那里干啥工作,担任啥职务?”

“他呀,明晃晃地说中看不中用,啥职务也没有,工人阶级的一员。”

“那我和雷书记说说就让他去煤炭局当副局长吧,只有煤炭局是一个副局长,局长年龄也快到了,将来一退老吴就能顶上去。不过我现在不抓组织工作了,也只能给佑谦同志提个建议,决定权还在安直腰那里。不过我想他们应该给你秦县长个面子吧。”王步凡说。

秦时月想了想说:“这样别人会不会有什么议论?会不会不太合适呢?再说老吴也不是当官的料子啊。”

“只要安直腰不说啥,别人谁去议论?再说老吴从天野到天南来等于下放农村了,不安排个职务也说不过去,更何况是你老姐的爱人,不安排个职务,县长大人脸上也无光啊,是不是秦大姐?你说谁中谁不中?放在那个位置上就中了。”王步凡进一步解释道。

秦时月觉得王步凡说得很有道理,自己是县长,如果丈夫只是个一般干部也不够体面,点点头同意了王步凡的建议。

秦时月走后,王步凡对秦时月产生了看法。凭秦时月和雷佑胤的关系,老吴完全可以在天野市找点事情做,没有必要来天南,再说老吴来天南对秦时月只会有坏处不会有好处。他能想象到许多人会通过老吴达到某种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而老吴如果真是个小白脸的话,他也会打着秦时月的旗号去干一些超出他权力范围的事情,到时候人们连她秦时月都会议论,弄不好还要连累她,影响她。这些简单的道理秦时月竟然没有想到,看来她在政治上并不是那么成熟。很多人都是刚接触的时候觉得他很神秘很伟大,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能力、内涵、修养、谋略等。

安智耀说的是一个月不开会,但是一些急需解决的问题总得开个会通过一下,就推翻诺言召开了一次常委会,在会上把米达文留下的一些遗留问题解决了,比如城建局的局长、文化局的局长、交通局的局长,不过他把这些人调整了一下,王步凡那个学生当了农牧局的局长……

安智耀当初整治那几个公款吃饭的人,无非是想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其他人害怕他然后投到他的门下。现在搞倒了米达文,他就又采取怀柔政策,取消了他们的处分,一一官复原职,需要调整和补充的干部,安智耀都重用了自己线上的人,连他的情妇罗寒冰也当了广播电视局的局长助理。这次因为调动安置干部的幅度不大,没有引起什么不良反映。也有人因为吃喝被曝光的那些人找到安智耀大闹了一场,说要揭开什么盖子,安智耀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及时取消了当初对他们的处分……

30

米达文回到市里等了一个多月,市委秘书长退到人大常委会去了,墨副秘书长升了秘书长,米达文当了天野市委的副秘书长。李直当初因为天南教师围攻市委的事件很生米达文的气,但米达文毕竟是李直线上的人,李直也没有亏待米达文。按道理说米达文当初来天南任县委书记是原人大常委会主任边际推荐的,他应该和边际的儿子边关走在一条线上,可是政界的事总让人说不清楚,市长边关和市委书记李直有矛盾,而米达文竟然成了李直身边的红人儿,却没有成为边关一条线上的人。也许他的成败都在于不软不硬、不冷不热、不清不浊的处事方略上。

王步凡的儿子含愈今年仍在天野市高中上学,九月一日王步凡和舒爽把含愈送到天野,含愈临进校门似乎想对父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由于父母长期感情不和,把儿子也弄成了性格十分内向的人,平时总不爱说话,有时舒爽问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舒爽便嚷道:“这孩子读书已经读成傻子了,怎么会和他老子一样。”每每听到这种带刺的话,王步凡就想对着舒爽发火,可他总是忍着。他能理解儿子的心情,他不是没话说,而是有话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进了校门,含愈只对着父母摆了摆手,舒爽不见儿子再回头,就很气愤地说:“白养了,真是白养了,又是一只白眼狼!”

王步凡对舒爽的话很有想法,但他忍住没有发表议论。什么叫又是一只白眼狼?言外之意他王步凡就是一只白眼狼。

从天野回来时路过县直中学门口,舒爽又开始贪嘴了:“王大侠,咱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夫妻,舒大小姐搬了新居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就不想去看看房子?哎呀,要说我舒大小姐还真得感谢你,我从乡下调到县城工资涨了二百多,又买了新房子,即使将来咱们离婚了,我也不至于流浪街头,你说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这白眼狼啊?”

王步凡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叫白眼狼?我说舒大小姐,你啥时候能够说句人话?怎么一张嘴就放狗屁?我在官场上应付着就够累了,你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天?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遇见你这颗烂白菜?”

舒爽竟大笑起来:“王甩子,我看你们天南这些领导没有一个好东西。先说米达文吧,又收礼又养情人,最终怎么样?县委书记被选掉了,这在全中国也史无前列(例)吧,他不嫌丢人你也不嫌丢人?再说那个安智耀吧,是又养情人又贪污受贿,你没听老百姓是怎么说你们的?说天南县委县政府只有两个好人,秦时月是半个,匡扶仪算半个,田方算半个,你王步凡也是半个。我说王甩子,原来当教师的时候你还算个好人,现在当了县委副书记却只算半个好人了,你不觉得可悲我还可悲呢。说你半个好人我看也没错,你一天到晚和叶知秋那个小妖精眉来眼去的当我不知道啊?在孔庙的时候就有人说你们的闲话!一到天南你又把她带到身边,你以为我是傻子啊,只是我没有证据,一直保持沉默,等我有了证据非杀了那个小妖精不可!你走着瞧吧,你心疼她我可不心疼,真是她妈的一个狐狸精,不要脸的骚货!看一看她妹妹叶爱春就知道她是什么人。”

王步凡本来想到舒爽的新房里去看看,现在怒火中烧,恨不得打舒爽一顿,他怕控制不住情绪在学校门口打起来有失体面,就阴着脸赶紧上车离开了。

安智耀任县委书记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天南县出奇的平静,既没有人上访告状,干部也没有再调动,只安排秦时月的丈夫老吴到煤炭局去当副局长。安智耀更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主要是稳定局势,以静制动,使那些过去被米达文重用的人渐渐稳住了不安的情绪,以为危险期一过,天下就从此太平了,也期望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旧戏不会在天南重演。按照安智耀的性格,他是喜欢新官上任就烧火的,而这一次不知是谁点化了他,他的做法竟与他的性格明显不符。但是安智耀在这一个多月时间内也没有闲着,正在抓大事,争取要在年底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树立自己的“开拓型干部”形象。要摘掉贫困县帽子就得有措施,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安智耀又进行了发挥,让各局委定点帮扶贫困村,一个局委承包了一个贫困村,各单位的干部党员都得拿出两千块钱帮扶贫困户脱贫。强调各单位从人力物力上支援贫困村,干部党员要全力以赴地支持贫困户,力争在年底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这些举措对贫困村贫困户来说是件好事,但对机关干部职工来说则苦不堪言,收入本来就不高,每人又要拿出两千块钱支持贫困户脱贫,这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于是机关干部就骂安智耀混蛋,说过去米达文想办法要指标把天南弄成贫困县,上级给了很多照顾,政策也很优惠,现在安智耀又要强行摘掉贫困县帽子,这一戴一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戴难摘啊!戴上时是上边拨钱,摘掉时是职工兑钱,如果这样也叫脱贫,用这样的办法去脱贫,安智耀倒是捞了政治资本,干部党员却要跟着受罪。平心而论,就天南目前的现状,年底脱贫是不可能的,非要摘掉贫困县帽子没有任何好处,安智耀此举不得人心。于是天南人开始怀念米达文了,虽然认为米达文是个太平官,但当初把天南弄成贫困县却是非常英明的,而安智耀要在年内摘掉贫困县帽子是非常愚蠢的,简直是坑害百姓,居心不良。而议论最多的就是安智耀和罗寒冰的绯闻,到了这时人们觉得安智耀与米达文其实没什么两样,至少在财色上是一丘之貉。

新闻中心主任赵稳芝对戴上和摘掉贫困县帽子的事情有些气不过,对万励耘、傅正奇的“带电作业”也颇有看法,以《贫困县里有富官》为题在《河东内参》上披露了万励耘、傅正奇搞城市建设和修筑公路时大肆受贿的一些内幕,因为文中有“在某县领导的支持下”等语句,老百姓便利用丰富的想象力,说这某县领导说的就是安智耀,因为当时这两项工作都是安智耀在主抓。有人把信息反馈给安智耀,安智耀恼羞成怒,在一些公开场合说宣传部没有组织纪律性,甚至上升到目无县委的高度去理解,让宣传部长孔放远非常难堪。孔放远为此曾劝过赵稳芝,但赵稳芝仍然坚持要仗义执言,令孔放远也没有办法。当初米达文利用赵稳芝攻击安智耀,安智耀对赵稳芝很有成见,现在就更加恼恨赵稳芝了。奇怪的是,赵稳芝的文章虽然刊登出来了,市反贪局又一次到天南来查案,仍然是查无实据。万励耘和傅正奇继续当他们的乡党委书记。

赖才虽然在那场政治灾难中幸免于难,但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处处赔着小心,庆幸自己比万励耘和傅正奇幸运。其他局委的领导们一时猜不透天南官场会不会出现风云变幻的局面,也不敢轻举妄动,都在千方百计与安智耀套近乎,都在很积极地下乡扶贫。天南县出现了几年来少有的安定局面。然而对王步凡来说这段时间实在是多事之秋。

夏瘦梅总是那么爱出风头,一有表现的机会总不肯放过。王步凡兼任政协主席后,把夏瘦梅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以为以后的政协就成了她夏瘦梅的天下。她招来同学们嚷着要为王步凡祝贺。夏侯知上次出了一次血,混了个政协委员。按理说这次请客该夏瘦梅出血了。这天中午仍在海鲜城请王步凡,席间夏瘦梅提出要给夏侯知弄个政协常委,王步凡有些反感,觉得这个女人有干政的毛病,但碍于同学面子只好答应了。夏侯知为了报答王步凡,一杯接一杯地给王步凡敬酒,又鼓动同学们向王步凡敬酒,一来二去王步凡就喝多了,离开海鲜城时王步凡路都走不成了,是夏侯知付过账后把他送到招待所的。天南招待所里这么大一幢高干楼,现在只剩下王步凡和叶知秋两个人。同学们把王步凡抬到屋里,见他醉得不轻,也说不成话了,就嘱咐叶知秋好好照顾王步凡,然后离开。

王步凡因为醉了酒,叶知秋放心不下就留在他房间精心地护理王步凡。正好舒爽来找王步凡商量含嫣上私立学校的事情。舒爽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害“红眼病”,见别人都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去,她也想图清静、赶时髦,再加上一个同事的孩子去上了私立学校,一天到晚在她面前说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如何好,学校的管理如何严格,孩子的进步如何大,她动心了,来找王步凡商量想让他出钱让女儿到一家私立学校去。当她闯进门来的时候,正望见王步凡拉着叶知秋的手。她联想到王步凡长期不回家,早就怀疑他在外面养了情人,而那个骚货肯定是叶知秋。现在看见这种阵势她的怒火立即升起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给叶知秋打了两个耳光,还骂道:“骚货,狐狸精,除了勾引别人的男人你还有啥本事?”叶知秋哭着跑出去了。

王步凡见舒爽这么一骂很恼火,想爬起来打舒爽,但酒喝多了,怎么也爬不起来,就大骂舒爽混蛋。舒爽的火气更大了:“嘿嘿,可爱的白眼狼呀,起不来了吧?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啊,哼……我叫你年轻……我叫你成精!”舒爽嘴里骂着竟然情不自禁地把王步凡打了一顿,还把他脸上抓出几条血道道,然后才拉着啼哭不止的女儿骂骂咧咧地离开。

舒爽走到招待所的大院里越想越生气,就像个农村泼妇一样站在院里骂开了:“王步凡,你不要脸,你是标准的白眼狼,你和叶知秋那小妖精混上了,就不要你老婆孩子了。叶知秋,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在孔庙就勾引我丈夫,现在又跟到招待所来卖屁股,老娘非杀了你不可,你胆大就出来,老娘现在就和你拼了!”

乐思蜀听见舒爽在招待所大院里叫骂,赶紧出来相劝,越劝舒爽越来劲。乐思蜀没办法就赶紧给舒袖和时运成打电话,要他们来劝劝舒爽,赶快把舒爽弄走,不然影响太坏了。

舒袖先到,怎么劝舒爽也不听,仍然不顾一切地大声叫骂。舒袖很恼火,打了舒爽两个耳光。这回算是捅了马蜂窝,舒爽竟然躺在地上撒泼哭骂着说舒袖没良心,是个汉奸卖国贼,说王步凡给她安排了工作就被收买了,竟敢打姐姐,又是一只白眼狼。乐思蜀去拉舒爽,她不肯起来,躺在地上号啕大哭。

舒爽在地上躺着哭骂了一阵子,时运成赶来了,舒袖此时大声吼道:“姐,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你这样一闹步凡哥以后还做不做人呢,我和运成还做不做人了?你这个家还要不要?这个家非让你自己给闹毁了不可!”舒爽根本不听这些话,仍然哭着叫骂。舒袖又吆喝道:“运成,把她抬到车上,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说着话舒袖和运成硬把舒爽车上抬。舒爽骂道:“袖,你没良心,那么好的男人你非离婚,嫁一个时运成有什么好?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时运成和舒袖急忙把舒爽抬到车上,把正在大声啼哭的含嫣抱上车,时运成开车把舒爽拉走了。

乐思蜀见舒爽走了,才赶紧来高干楼看王步凡,并向他说了刚才舒爽大闹县委招待所的经过。

王步凡一听早气昏了头:“我要离婚。大头,你把步平找来,让她代我写离婚申请书,今天就去离婚,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乐思蜀劝王步凡要冷静些,这么一闹只怕天南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对他的影响肯定会很大。以他目前的身份,声誉比生命都重要。

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伤到了痛处,放声大哭起来。乐思蜀怎么劝也劝不住。

听说王步凡一直哭得很伤心,时运成、舒袖和叶知秋都来了。叶知秋眼睛已经哭得有些发肿,望着舒袖说:“袖啊,你哥喝酒喝醉了,吐得不像样子,我负责着这幢楼,他又是县领导,我能不管吗?我正在护理你哥,你姐就闯进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和你哥,还骂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你看看他醉得那个样子我们能干什么吗?不信咱们可以去检查,看一看我叶知秋是不是清白的,无辜的。”说罢又哭了。

舒袖急忙说:“知秋,你不要和糊涂人一般见识,她连我都骂了。”然后也把脸扭到一边去擦泪。其实在她眼里叶知秋早就是王步凡的情人了,只是她不想明说而已。

时运成把乐思蜀拉到一边说:“思蜀,舒爽这么一闹看来两个人十有八九是非要离婚不可了,你在这里稳住步凡,我和舒袖再去做做舒爽的工作,最好让她来认个错,看能不能挽回局面。”说罢向舒袖招一下手走了。

舒爽把事情闹得太大了,王步凡下了决心,任凭县委副书记和政协主席不干也要离婚。别人的议论他已经不在乎了,当乐思蜀说离婚要招来议论时王步凡对乐思蜀吼着说:“让他们议论去吧!总不能为了一顶县委副书记的破帽子,把老子活活气死!”谁劝他也不听,非离婚不可。

舒爽那里和王步凡是一样的态度,运成和舒袖专门跑到县直中学去劝舒爽,让她去向步凡道歉,舒爽说啥也不干,宁愿离婚也不肯低头认错,并说自己从来就没有错,有错也是他王步凡那个白眼狼的错。她对着舒袖吼道:“他王八蛋养了情人还有理了,想让我去向他认错?没门!他跪下来求我我也未必肯原谅他那白眼狼!”

舒爽和王步凡是协议离婚的,并没有经法院判决。离婚那天,他们到城关镇的民政所平平静静地办了离婚手续。含愈归王步凡抚养,含嫣归舒爽抚养,县直中学的房子归舒爽,各抚养一个孩子,谁也不再给另一方支付儿女的抚养费。离婚日期是八月二十六日。办完离婚手续,王步凡本想和舒爽再坐下来吃顿饭,谁知舒爽的火气比天还大:“我没吃过啥,你白眼狼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留着山珍海味和美味佳有(肴)让你那个狐狸精去吃吧。嘿嘿,王甩子,我常常想中国妇女解放这么多年了,只有我舒爽没有解放,嘿嘿,我舒大小姐现在终于也解放了,你不提离婚我还要求离婚呢,狐狸精稀罕你这个烂毛正歇主席,我舒大小姐不稀罕你这白眼狼!我找个收破烂的也比你会体贴人,你有什么了不起?想起来我就恶心……”舒爽一边嘟囔着一边拉上含嫣走了。含嫣扭回头哭着叫爸爸,舒爽狠狠地打了含嫣一巴掌,她这么一打把王步凡的心彻底打碎了。

离婚时王步凡对舒爽还有些怜悯,对自己还有些自责,现在连怜悯和自责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不解和怨恨。

舒爽上次大闹招待所,已经有很多人议论王步凡了,现在他又闹离婚,好像他与叶知秋就真的有了那种事。天南的老百姓在议论,机关干部也在议论,他又一次成为焦点人物……

王步凡是天南县第一个离婚的正处级干部,影响很大,褒贬很多,有人就编了顺口溜讽刺王步凡:如今天南怪事多,妻妾争宠我奈何?原配无奈颜色衰,且喜新欢赛娇娥。

王步凡对此讽刺诗置若罔闻,不屑一顾。自己已经离婚了,怕别人讽刺和议论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觉得这首讽刺诗写得相当有水平,不像出自一般机关干部之手。事后他才听田方说是焦佩编的,就在心中骂道:你焦佩还真他妈的爱凑热闹,啥事都要掺和,别人离婚伤着你哪根神经了?你他妈的就好了?你与叶爱春鬼混的事情天南人谁不知道?

王步凡无法应对,叶知秋天天躲在屋里哭泣……

紧接着在天南县城又出现了王步凡的大字报,大字报的标题是“不凡的秋叶”,内容是政协主席王步凡与招待所副所长叶知秋经常在招待所的高干楼里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其中很多内容编得像黄色小说,比如“昨夜思妓无数,算来知秋最酷,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在浴缸深处。”又比如“陪知己秋天上床屡试舒爽,美人受惊(精)因为夜袭珍珠港,一根大炮两颗原子弹日德(得)投降,二次大战老活塞怎抵新气缸?”……这类桃色新闻传播非常快,仅三天时间天南的干部群众几乎全知道了,且津津乐道,越传内容越丰……

安智耀在常委会上宣布一个月不开会,其实是将近三个月没有开过什么会,这段时间他一直到省里去跑摘掉贫困县帽子的事,最终省里批准一九九八年为天南县的脱贫年。一直到十月八日他才主持召开了常委会,在这次常委会上他那霸道的家长作风终于暴露出来,宣布撤换了一大批过去米达文重用的人,基本上是上次因吃喝被曝光的那些人和平时他看着不顺眼的人。

安智耀这样做还有很大的迷惑性,群众都说他是个不徇私情主持正义的县委书记,而官场中人谁都知道其中的奥妙。他又借机提拔了一批自己的亲信,就连当初因为副县长选举受了警告处分的万励耘和傅正奇也由比较差的乡调到比较好的地方当乡镇党委书记。天南的局委和乡镇几乎翻腾了个遍,只有孔庙的班子他没敢动。那里是市长边关抓的农业试点,他怕动了惹出麻烦,因此孔庙的副书记夏淑柏逃过了一劫。被提拔的那些人是安智耀和焦佩暗中操作好后才拿到常委会上宣布的,事先王步凡一点儿情况也不知道,比如安智耀的情妇罗寒冰提拔了个农牧局副局长,焦佩的情妇叶爱春提拔为宣传部的副部长,安智耀当县长时的秘书提拔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白杉芸宣布完乡镇局委班子的调整名单后,安智耀在会上瞪着眼睛拍着桌子慷慨陈词:“过去米大闷把天南县搞成贫困县本身是非常不妥当的!过去咱们天南在天野十县二区啥时候排过倒数第一名?武崴书记在任的时候曾经是第三名,也就是在米大闷手里滑下去了,这笔账要永远记在他头上!”接着安智耀又说:“我们一个农业大县,当初削尖脑袋厚着脸皮去跑指标,弄成个国家级贫困县,我真为他感到丢人!哪里有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的?我们天南应该是贫困县吗?我安智耀就是要在年底内摘掉这个丢人的贫困县穷帽子。”

安智耀今天简直是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了。在会场上情绪有些激动,站起来指手画脚地说:“有些人身为领导干部,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在天南闹得沸沸扬扬,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有损天南县委的形象,有损党员干部的形象。说什么与妻子没有感情,笑话!既然没有感情,那么两个孩子从哪里来的?啊?富易妻,贵易友,难道在我们共产党人身上也要表现出来吗?很不像话呢!我就不知道养情人比你的官帽子还重要?比党的培养和人民的重托还重要?难道真的不要江山要美人?简直不可思议!”

焦佩听安智耀这么一说竟笑出了声,笑过之后还看了一眼王步凡,见没人附和,他反而觉得有点儿没趣。其实安智耀和罗寒冰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安智耀说起情人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安智耀这番话虽然没有点王步凡的名字,但谁都知道是说他的。王步凡也明知安智耀在批评他,其他常委也都在偷偷看他,弄得他如坐针毡,心里特别难受。但是安智耀毕竟没有指名道姓,他心里再难受也不好发作,脸像灰布袋打过一样,耷拉着脑袋在抽闷烟,右手一会儿抚摸胸口,一会儿去抚摸发痒了的鼻子。他很想反驳几句,想了想还是把怒火压下去了。但在心里暗笑安智耀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自己与罗寒冰不时巫山云雨谁不知道,还他妈的贼喊捉贼。

安智耀接着又用手指敲着桌子说:“过去米大闷在提拔干部上没有一点儿原则,什么混账王八蛋都提拔,那个乐思蜀是什么东西?啊?一个开车的司机,没有素质没有修养,也能当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天大的笑话!即日起乐思蜀不再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了,我看他能干好招待所所长就算不错了。县委招待所的领导班子要加强,我看秘书科的小吴不错,让他到招待所当个副所长吧,年轻人应该压担子让他锻炼锻炼。那个南瑰妍是什么东西?简直就是个暗娼嘛!这样一个公共厕所谁想尿都可以尿的烂女人,偏偏有些人看重她,亲自出面说情让她进了农牧局的领导班子,据农牧局局长说,南瑰妍当种子公司的副经理时拿着工资册说,怎么这么多人的工资比我高啊?这可不行!结果自己把属下人定了工资,把自己的工资弄得最高,把小会计都气哭了。小会计说这样不合程序,工资是劳动局定的,单位里不能随便更改。南瑰妍把眼一瞪说她说了就算。后来农牧局局长出面批评了南瑰妍,工资的事情才又改正过来。南瑰妍进农牧局班子后,自己宣布自己当了工会主席兼妇联主任,好像她是局长一样,班子开会时没让她坐在主席台上,她就大发牢骚,甚至骂娘。这种低素质的烂女人也能当领导?简直成了笑话,啊?从即日起南瑰妍不再是农牧局的班子成员,按一般人员对待!要说她当个一般职工也不配。”

安智耀这些话是针对米达文而言的,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怪南瑰妍太不争气。而根据王步凡对南瑰妍的了解,这样的事情她是完全能够做出来的。她是那种头脑简单又好卖弄的女人,米达文竟然把她当成了宝贝。但王步凡恨就恨他那个学生倒戈得太快,恨前任局长是个势利小人,南瑰妍既然有这么多毛病,当初米达文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那时的局长为了讨好米达文,主动提议让南瑰妍进了农牧局班子,现在米达文一走农牧局局长就去安智耀那里打小报告,把南瑰妍说得猪狗不如,分明连他王步凡也坑了。农牧局局长肯定会告诉安智耀南瑰妍当初去农牧局是王步凡交代让前任局长办的,看来他这个学生真是他妈的小人一个。继而又想到米达文的秘书小吴,米达文没有来得及提拔他,按道理安智耀不会提拔他,可是人家的妹妹是市委书记李直的小蜜,李直能不照看他?安直腰能不提拔他?

安智耀喝了口水重重地放下水杯,把人吓了一跳。他终于向新闻中心的赵稳芝开刀了:“我安智耀是军人出身,说话历来爱直来直去,就是匡书记说的爱明晃晃,不爱做小动作。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整天写他妈的什么狗屁文章,存心贬损天南的形象。我们要摘掉贫困县帽子,他却写了《天南其实还贫穷》的文章登在《河东内参》上,存心和县委唱对台戏!我们绝不能听任疯狗狂吠,让一粒老鼠屎脏了一锅汤。宣传部新闻中心那个赵稳芝从即日起停职待岗,再他妈的敢说是论非老子就开除他。还有那个民宗局的局长石再连,身为党员干部不务正业,弄他妈的一个三轮车下班后拉人挣钱。上边三令五申不让干部搞第二职业,他这叫不叫第二职业?有损党员干部的形象嘛!他再这样下去我就撤他的职,纯粹他妈的给县委县政府脸上抹黑。我看他与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干部是一路货色,都应该撤职查办!”

王步凡满肚子的怒气没处发泄。这时他想到弱肉强食的古训,在官场上表现得尤为强烈。他是市管干部,安直腰只有冷落他的权力,却没有撤销他职务的权力,如果他不给安智耀点眼色看看的话,可能以后每次开常委会他都是批判对象,他认为自己必须反击一下,把自己的牙齿展示出来,以威示人,绝不能做米大闷式的弱者。

于是他借题发挥要与安智耀叫叫板了:“哈哈,还是古人说得好啊,有容德乃大,无私品自高。匡扶仪同志说的明晃晃做事是多么好啊,咱们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明晃晃呢?智耀同志,你这是开常委会还是开批斗会?你有容吗?你有德吗?你无私吗?你品高吗?你说石再连同志怎么怎么不好,我倒认为这个同志很清廉呀,因为廉洁他才贫穷,因为贫穷他才去蹬三轮车,如果他会像有些人那样贪污,他会像有些人那样受贿,只怕他就用不着去蹬三轮车了吧?你安智耀去蹬一天试试?你以为他很想蹬三轮是吧?民宗局一个月连一百五十元的电话费都报销不了,现在电话也停了,那个时候你还是县长,你关心过他们吗?而你的手机什么时候欠过费?你这个同志还有一点儿同情心没有?只怕给你再多的钱你也不会去蹬三轮吧?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咋张开嘴巴就咄咄逼人地拿别人说事,怎么就不拿明晃晃对照一下自己呢?”王步凡尖酸刻薄的本质又暴露出来了,他的话惊得常委们简直快要站起来了。秦时月一个劲地给王步凡使眼色不让他再说,田方惊得茶杯都掉在地上了,新来的白杉芸和孔放远不停地看他……

安智耀没想到王步凡敢于这样跟他说话,而且王步凡的话竟然让他一时无法反驳,他愣了一阵子才瞪着牛眼吼道:“王步凡,你说这话是啥意思?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石再连不该批评吗?难道我不明晃晃吗?”

王步凡也发怒了:“安智耀,你说我说的话啥意思?就那个意思,就是逼上梁山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不明晃晃的意思!南瑰妍是不好,但继南瑰妍之后照样有不好的人当婊子,那个罗寒冰就清白了?她不是也当了副局长吗?我就是认为石再连不应该批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天南就你一个好人是吧?想斗咱们就斗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王步凡的手正痒呢,奉陪到底!”

“王步凡,你这样诋毁罗寒冰有什么证据?啊?”

“安智耀,你那样污蔑南瑰妍有什么证据?你看见她和谁在床上了?啊?”

“你……你蛮不讲理!”

“你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王步凡说罢把茶杯重重一摔起身离开了会场。

王步凡的胆大妄为,把安智耀气得手直打颤,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明里和王步凡干起来,他知道王步凡是个不好惹的人,尤其是他的笔爱捅甬子,嘴像刀子一样,一个赵稳芝已经够他头疼了,如果再加上王步凡可能就不好收拾了。

王步凡摔了茶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恨不得一脚把办公室的门踢坏。常委会好像随着王步凡的离开也散会了,散会后一个人也没有来王步凡的办公室。窗外的景色让王步凡伤感,他只好关上了窗子躲在办公室里抽闷烟。

王步凡和安智耀在常委会上吵架,立即成为天南的一大新闻,议论的人很多,褒贬不一。之后,每天上班时王步凡从楼道里走过,似乎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他,有千百张嘴在窃窃议论他,有千百只手在悄悄指点他……有人说他是流氓钻营分子,有人说他是敢于反抗暴力的英雄,有人说他是喜新厌旧的陈世美,有人说领导干部离婚也很正常……不管别人怎么说三道四,他仍然需保持往日的风度。他并不后悔自己与安智耀发生的摩擦,在他看来这个摩擦值得,就像一个弱小的人物敢于同武术冠军在大街上过几招,即使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也值。因为敢于和强者过招,说明弱小者的胆量和勇气不同凡响,从此别人会觉得他不好惹,是个刺头,最好不要招惹他。再说,他仍然是副书记兼政协主席,不能让人看出自己一丝一毫的失落。

一连几天王步凡都孤独地待在办公室里,秦时月、匡扶仪、雷佑谦、田方、白杉芸和孔放远都偷偷给他打了电话。电话中虽然没有明说,口气却都是在安慰他。他似乎一夜之间成了个恶性传染病患者,人人向他投以怜悯的目光,却没有人敢于接近他,更不敢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他的学生见了他老远就躲,秘书小曹也很少在他这里露面。他们是慑于安智耀的淫威?还是真的把他当成了瘟神?他弄不清准确的答案,但是他深深地体会到了人情的冷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代袁枚的诗:

莫唱当年长恨歌,

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

泪比长生殿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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