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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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修路扒房子;

侯部长要致富,

石榴扮靓天野市。

乔书记没见识,

听任小人瞎摆布。

……

由此看来,天野市民对市政建设和“石榴工程”并不感兴趣,并把扩路扒房子和“石榴工程”的账记在了乔织虹的头上。

叶羡阳开车驶近天野市委那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大门楼,左边是“中国共产党天野市委员会”的牌子,右边是“天野市人大常务委员会”的牌子,两块牌子赫然醒目,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老地委在西院,现在是人大常委会的办公场所,新市委在东院,这里面就是天野市的政治中心,天野市的政治精英们就云集在这所大院子里。

市委大院里除了花带花坛之外,地面全部用彩色地板砖铺垫,看上去显得朴素大方。据说李直还是市委书记时,想用大理石或花岗岩把市委大院全部铺砌一下,他属于那种爱奢华、爱搞“形象工程”的领导,而当时的市长边关属于朴素务实型的干部,主张勤俭节约,因此两个人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李直让了步,把市委大院改用地板砖铺垫,而在市委招待所改建成天道宾馆这件事上边关让了步,李直贷款一个亿,建了两幢九层的客房楼,建了一幢贵宾楼,把天道宾馆建成了花园式的一流宾馆。现在“天道宾馆”四个字就是李直亲自题写的,虽然他经常临摹于右任的字,可自己写出来的字却歪三扭四,但“李直”两个字往下边一落,天野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说字写得不好。而天野的老百姓提起天道宾馆总要把它说成“大过”宾馆,因为李直把“天”字的第一笔写得又小又轻,把“道”字写得又很草,看上去像个“过”字,于是天道宾馆就被天野的干部和市民戏称为大过宾馆了。

走进市委大院,让人感受到的是庄严肃穆。院子里零零星星有人出入,就像到圣殿里去朝圣,有人去,有人回。大院子有几个特点:一是停车特别多。有市直局委的,有各县区的。叶羡阳把车停稳,王步凡没有马上下车,林涛繁已经睡着了。此时此刻是王步凡走上新岗位的开始,他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一种平衡的心态,既不能显得浮躁,也不能老气横秋。这时市委秘书长墨海从办公大楼里钻出来,笑容可掬地向车子这边小跑过来。墨海从楼里钻出来的时间几乎与王步凡的车子停稳是一个时间,看来他早就候在那里了。王步凡见墨海向车子跑来,赶紧推了一下林涛繁,两个人下车。王步凡与墨海很亲切地握手问好,林涛繁先上楼了。在墨海秘书长的谦让中,王步凡走在前面,向市委办公大楼里走去,墨海很殷勤地把王步凡身上新沾上的几片雪花拍掉。

王步凡一脸春风地随墨海步入市委会议室时,看见时运成比他来得还早,两个人都点点头没有说话。常委和副市长们已经到齐了,只有乔织虹还没有到,首先上前与王步凡亲切握手的是雷佑胤,依次是廉可法、侯寿山和文史远……林涛繁没有再和王步凡握手。今天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和政协主席也列席会议,他们看样子要摆摆老资格,没有主动上前与王步凡握手,王步凡却很礼貌地走到他们身边主动与他们握手问好,表现得很谦虚。

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虽然是正厅级,但在人们的观念中他们属于“二线”领导,办事说话总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别人也不会真正把他们与市委书记、市长等同看待。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位置,一般是不表态的,只有牵涉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发火,发火就算是一种表态,而发起火来别人也要让他们三分,因为他们毕竟是老干部、老领导。

窗外雪花飘扬,室内温暖如春。市委一班人显然是在等待省委领导的到来,今天要宣布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欧阳颂,政法委书记王步凡和副市长时运成的职务,究竟是省委副书记刘远超来,还是省委组织部长井右序来,目前王步凡还不清楚,他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

这时候乔织虹春风满面地进来了,她刚刚坐下就用春风无限的目光扫了一下大家,还没有说话又进来一个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长相俊秀的女子,抬了个大包。年轻人说:“乔书记,我们贾行长让我给常委们送来一批最新款式的水杯,宣传一下我们发展银行。”

乔织虹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表示反对,并且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发展银行的办公室主任,既然贾正明行长想做广告,大家就收下吧。”年轻人点着头笑得很灿烂,他和那两个女子环绕一周,在每位领导面前放了一个很精致的人造水晶杯,杯子上边还有个保护皮套,套子上边是一条可以手提的银链子,造价只怕能抵上农民养的一头牛。杯子上还打着“发展银行,祝您吉祥”八个字。年轻人发完杯子很礼貌地退出去了。

王步凡猜测肯定是发展银行行长贾正明想出的新鲜点子,既讨好了领导,也宣传了自己,一举两得。事后王步凡才知道那个送杯子的年轻人是贾正明的表弟,也是副市长梅秀外的堂弟,叫梅慧中,代理市长欧阳颂到任后他就从发展银行调到市政府当了欧阳颂的秘书,还仍然享受正科级待遇,好像原来他就是正科级。据说乔织虹到天野时间不长,已经和贾正明是牌友了,经常在一起打麻将,而知道贾正明和乔织虹是同学的人并不多,因此梅慧中给欧阳颂当秘书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乔织虹的手机响了,大家立即止住说话声。她接着电话笑得很甜蜜,闲着的左手变成了兰花指的样子,一改以往男性化的表情。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乔织虹的脸上,似乎要从这张灿烂的笑脸上捕捉到什么信息。接完电话,乔织虹笑吟吟地说:“刘书记已经进入市区了,咱们到门口接一下吧。”

李直这时突然说:“小乔书记,省委副书记来咱们天野指导工作,你们也不搞界接,太没有礼貌了吧?老雷你说呢。”李直望着雷佑胤想让他也表一下态。雷佑胤古板中透着圆滑,只笑不说话。

乔织虹笑道:“老领导,你真的以为我就那么不懂礼貌吗?是刘书记一再强调不让搞那一套,他一向反对界接界送。走吧,咱们到门口接刘书记去。”

李直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常委们鱼贯而出,李直很不情愿地跟在后边。梅秀外有意跟在乔织虹的身后,好像要搀扶她又不搀扶的样子。来到市委门口,在会议室里那种松松垮垮的样子已经不见了,领导们全部肃然挺立,有些人还习惯性地把领带和头发再整理一下,生怕自己的形象不佳,给省委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王步凡和时运成走得靠后边一些,他很想问一问老同学时运成提拔的真实背景,可是忍住没有问那样无聊的话,好像影影绰绰有印象时运成是哪个省领导的亲戚,不知道是不是刘远超。来到门口时间不长,大家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有几个还好像很冷的样子。这时刘远超的车总算是到了市委门口。刘远超还没有下车,从车上先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急忙开了后车门,刘远超仪态稳健地从车上下来,大家一片掌声。刘远超微笑着与大家一一握手问好。

王步凡原以为给刘远超开门的年轻人是秘书,哪知刘远超指着年轻人向乔织虹介绍说:“这位就是欧阳颂同志。”大家这时才明白这位文弱书生般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的市长,于是又涌上前与欧阳颂握手问好。

王步凡与欧阳颂握手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这位未来的市长虽然斯文白净,但却少些阳刚之气,脸上甚至还有些稚气。欧阳颂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的秘书,杨再成退到人大常委会当主任之前把他下派到平州当了市委副书记,因年龄资历关系排名比较靠后。欧阳颂突然从平州调任天野市任代理市长,雷佑胤蔫了。这次欧阳颂到天野来当市长,只怕仍然是锻炼,要不了几年,省委也许会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委以重任。因为现在的马疾风是原省委书记杨再成推荐上去的,他不会不关照老书记的秘书欧阳颂,况且杨再成现在还是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仍然是个实力派人物。

大家说说笑笑,向市委办公楼走去。乔织虹和梅秀外一直伴随在刘远超的左右,神采飞扬,脸上始终挂着红晕,都有些矜持和做作。她们顾不得扑打自己身上的雪花,伸出手去把刘远超身上仅有的几片雪花拍掉,样子显得很从容,显得她们与刘远超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会议开始前,刘远超与各位市领导亲切地交谈着。他五官端正,一副美男子形象。宽阔的脸和闪闪发亮的额头,给人以慈祥和温和的印象,大背头显示出他非凡的气度,两只深邃的眼睛又让人觉得他城府极深。他有一个良好的习惯,逢人就握手,见面就微笑,说话必问好。现在坐在那里也常用亲切的目光与周围的人交流,他身上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把他作为中心。

会议开始后,乔织虹首先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省委刘书记来天野指导工作,接下来刘远超代表省委宣布了欧阳颂、王步凡和时运成的任职通知。令所有参加会议者吃惊的是刘远超反复强调,省委已经作出决定,天野市要成立一个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让王步凡兼任帮教委员会主任,时运成任副主任,有关人员和有关单位一定要配合王主任的工作。谁也弄不清楚王步凡这个帮教委员会主任到底享受什么级别,刘远超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不过给人的印象是王步凡的位置很重要……

会议上,刘远超顺便谈及省市县三级抽调得力人员组成帮教工作队进驻农村,帮教落实“小康战略”的有关事宜。说到这里他问市委副书记雷佑胤:“佑胤同志,我上次提议从天南县选派一些干部充实到其他县里去,落实没有?”刘远超说的是肖乾和焦佩他们那一批干部。

雷佑胤笑道:“我们执行刘书记的指示是不打折扣的,他们已经到位开始工作了,并且表现都非常出色。”

刘远超微微点头一笑,接着强调了要为农民解决实际困难,为群众办实事,还要求天野市委成立专门落实“小康战略”的帮教委员会,并解释说:“王步凡同志在天南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定方面很有成绩,因此省委建议你们让王步凡同志主抓这项工作,出任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的主任,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大家都要支持他的工作。”

乔织虹微笑着不停地点头,欧阳颂还没有进入角色,坐在那里毫无表情,雷佑胤一脸奸笑,文史远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林涛繁脸上的表情暗淡呆板,时运成更是小心谨慎的样子。刘远超接下来讲了落实“小康战略”重要决策的现实意义和全省上下掀起落实省委“小康战略”重要决策高潮的大好形势……

大家的掌声刚落,乔织虹就讲了话。她把刘远超的讲话概括为重要指示,要求大家认真贯彻落实,还强调新一届领导班子是站在巨人肩上的,前任留下了很好的基础,新一届班子一定要团结一心,努力工作,立即成立落实“小康战略”帮教委员会,马上开始工作,力争向省委和天野八百万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还宣布三月二十六日天野市召开十届人大五次会议。

欧阳颂作了表态发言,无非是在省委和市委的领导下,尽职尽责,争取做一名合格的市长。他这话说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他现在还是个代理市长,代理市长和市长之间毕竟还存在着必要的程序。

王步凡也要表个态,他的表态就显得老练些,“虚心学习,熟悉情况,不尚空谈,努力工作,团结奋斗,廉洁奉献。”只用了短短二十四个字就把他要说的话、要表的态全部概括了。时运成说的话好像是背诵毛主席语录:“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刘远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乔织虹也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由于来人推力过猛,门“哐”的一声重重地碰在了墙上,把大家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是个很秀气的女人,她气喘吁吁地说:“乔……乔书记,不好了,有人……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了……”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刘远超忽地站起来说:“走,看看去!”刘远超走在前面,市委领导们在后边紧紧跟着,急匆匆地奔向市委大门口,当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市委门口自焚。时运成跟在王步凡后边,悄悄感叹道:“市里边的水可是比县里边的水深啊!”

“那当然,也比县里边的水浑!”王步凡的话同样是感慨。

3

大家奔到天野市委门口,见门卫正用拖把扑打自焚者身上的大火,死者已经被烧成黑炭团,肚子也炸开了,因为火大,看不到血迹,只看见一堆模糊不清的东西。那团模糊的东西,既像是人,又不像人。雪地上被烧化了一个圆圈儿,模糊的东西格外引人注目。

乔织虹有些气急地问门卫:“那个啥,这是怎么回事?啊?!”

门卫手里提着拖把怯生生地说:“他……他用塑料桶提了半桶汽油,来到市委门口就把汽油浇到身上,打着了打火机……然后高喊着他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法活下去了……然后就点着衣服,可能……可能他还喝了汽油,一股火苗从他嘴里喷出来,等我……等我来扑火时,他就爆炸了,火势很大,一时扑不灭……然后……然后……”

乔织虹一时惊得无话可说,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远超倒是很冷静:“水向东?是不是天野汽车厂那个水向东?是不是当年那个‘新长征突击手’啊?他可是劳动模范呢!佑胤同志,我记得你是天野市下岗职工安置管理小组的组长吧?你是怎么安置下岗职工的?啊?你到天野汽车厂去过吗?他们现在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

雷佑胤一脸委屈:“刘书记,天野汽车厂是省直单位,仅下岗职工就有一万多人,天野市的下岗职工也有两万多人,天野又是经济欠发达地市,仅天野市的下岗职工我们就安置不过来,天野汽车厂是个倒闭企业,省里说是要负责职工最低生活保障金的,可是从去年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拨下来,你说让我这个组长怎么当啊?况且汽车厂的事情一直是原政法委书记主抓蹲点的。”

雷佑胤把责任全都推到刚刚死去的政法委书记身上,作为省委副书记的刘远超在这个时候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天野汽车厂虽然处在天野地盘上,可是责任是要省里负的。“佑胤同志,你就没去向牛耕野省长反映过这个情况?现在还提已经死去的同志干什么?难道我们还能再追究死者的责任?”

“去过。我和天野汽车厂厂长向天吟以及原政法委书记一块儿去过一次,政法委书记去过三次,可是牛省长说省里也有省里的难处,说是要想办法尽快解决,可是整整等了一年也没有解决。”

“又来了,牛省长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你们自己就没有想过办法?难道老指望上边?”刘远超有些不高兴。雷佑胤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时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向天歌带着公安人员来了,录了像,拍了照,察看了一下现场,然后把尸体抬到一辆面包车上拉走了。这时不断有群众向这里涌来,市委门口很快就要被堵塞了。

刘远超对着乔织虹故意大声说:“小乔书记,你安排一下,现在咱们就到天野汽车厂去调研。我们作为党的干部,怎么能这样不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呢?我们要永远记住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说罢,主动到围观的人群中了解下岗职工的困难去了。

市委的领导们都垂头丧气地回市委去,王步凡走在最后。他在天南就经历过酒厂职工集体上访的事件,如果今天上午刘远超不给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带去点儿实惠,只怕是好去不好回的。王步凡想到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现在下岗职工连吃的都没有,不集体上访才怪呢!他真没想到来天野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

王步凡忽然觉得今天应该给下岗职工办点儿实事,既算是帮助一下困难职工,也算是对刘远超知遇之恩的报答。于是他和时运成商量了一下,分别给天南县的县长王宜帆、天北县的县委书记白无尘和东南县的县长孔放远打了电话,落实“小康战略”委员会主任好像已经开始工作了,第一项工作竟然是给下岗职工解决生活困难……

乔织虹和其他人员急匆匆回到207会议室,吩咐墨海把原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整理一下,让王步凡用,让欧阳颂和王步凡暂住天道宾馆,让文史远引着欧阳颂到市政府那边去熟悉情况,然后宣布散会。

散会后乔织虹让墨海调来市委的中巴车,叫上王步凡和雷佑胤来到市委门口,刘远超还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问寒问暖。由于刘远超今天的表现让市民们很感动,一时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刘远超见中巴车停在天野市委门口,就高声说:“市民朋友们,我是从天野走出去的干部,对天野的一草一木是很有感情的,对人民群众的疾苦也绝不会不管不问的,我们现在就去天野汽车厂,为下岗职工解决实际困难,请你们相信党,相信政府,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

刘远超上了车,中巴车驶离天野市委门口,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去,但是水向东自焚的阴影仍然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路上,乔织虹再次很殷勤地把刘远超身上的雪花拍掉,刘远超不无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后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我们是老三届学生,一九八一年毕业时我就分配到天野汽车厂,在这里干了一年技术员,当了两年团委书记,一九八四年老地委书记边际同志把我推荐到团省委任了副书记,再后来当过团省委书记,又到平州当过市长、市委书记,然后调到省委组织部去工作。我和你们乔书记是同班同学,可是我比她整整大了十岁,她毕业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我那时都三十二岁了,女儿已经八岁,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听了刘远超的话,王步凡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天野工作过,还与乔织虹是同学。他一算年龄,刘远超已经五十岁了,乔织虹只有四十岁,比他还小两岁。更让他惊奇的是刘远超与边际也有关系,与向天吟是同事。

乔织虹插话说:“刘书记是我们班里的老大哥、老班长,那时候处处关心我这个小妹妹。”她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突然转了话题,“刘书记,是否抽空去看望一下边老书记?”

“是该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因为工作忙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刘远超说。

走进天野汽车厂的大门,给人一种荒凉凄沧的感觉。偌大一个厂子,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厂里停放着一千多辆卖不出去的天野牌中巴车,有些已经锈迹斑斑,车上边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两年前因为产品无销路,负债过重,这个厂子倒闭了,债务由省里负担,但工人的低保问题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刘远超一行下车后,踏雪在厂子里转悠,王步凡注意到这个厂子里所有的水泥路面都破损了,有些地方的坑洼还很深,如果不是白雪掩盖着,可能是“惨不忍睹”的。来到天野汽车厂,对于刘远超来说无异于故地重游,这里的老式建筑,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没有吹到这里,没有给这个厂子带来任何生机,而给这里带来的只是阵痛。过去是计划经济,天野汽车厂是人人向往的好单位,厂长也享受正厅级待遇。天野汽车厂是当年苏联援建的项目,属于大型国有企业,当年生产的产品不愁销路,职工曾经是天野的高贵一族。自从经济转轨变型之后,天野牌汽车因质次价高,款式陈旧,再也没有人购买,厂子走了下坡路,职工只好在转轨变型中承受着巨大的磨难,后来就没有人管了……

走到厂子的一角,刘远超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说:“小乔,那里就是我当年住的地方。”

王步凡他们顺着刘远超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片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小平房,平房周围是一派令人心酸的破败景象,昔日的辉煌与高贵已经找不到一点儿踪影,这里与厂门外的高楼大厦和霓虹灯产生了巨大的反差,简直是两个世界,两重天。

刘远超感慨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我上大学前已经结婚了,女儿已经出生,你们的嫂子那时还在农村,后来才带出来的,到省城后又生了个小子,儿子今年都十五岁了,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就像一场梦啊!”

乔织虹、雷佑胤和王步凡都微笑着点点头,只管听刘远超感慨,谁也不说话。刘远超走近平房,听见平房屋里传来少女的哭声,他很吃惊地问:“怎么会有哭声?走,过去看看。”

等王步凡他们随刘远超进了小平房,只见两个女孩子正伏在床边啼哭,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有十二三岁。因为天冷,两个小姑娘冻得浑身打颤,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刘远超急忙上前问:“孩子,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点儿的女孩哭着说:“我妈妈病死了。”

乔织虹忙问:“爸爸呢?”

小点儿的女孩哭着说:“爸爸自焚死了。”

王步凡心头一惊: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水向东就是这两个女孩的父亲。

刘远超眼睛湿了,他叹了口气:“小乔,在改革开放和转轨变型的特殊时期,改革既是攻坚战,也是突围战,在攻坚和突围中都是会有牺牲的。市场经济体制的进程和知识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逆转的,大锅饭已经没有生存的土壤了,产业工人注定是要为时代的发展作出牺牲的,但是我们要把这种牺牲降到最低限度。政府也要采取积极措施,使处在阵痛中的产业工人有饭吃,使他们的孩子有学上,为改革付出代价的不应该是孩子们啊。”

乔织虹听了刘远超的话很动情地拉住那个大点儿的女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大点儿的女孩说:“我叫水涟,今年十五岁,上初三。妹妹叫水漪,今年十二岁,上初一。我们家里穷,因交不起学费都辍学了。”

刘远超红着眼圈问:“孩子,想上学吗?”

水漪眼泪哗哗地说:“想,做梦都想上学,可是我们没有钱,学校不要我们。”

刘远超长叹一声,无奈地仰起了脸,眼泪顺着他保养极好的双腮往下淌,然后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他也是农家出身,他知道穷人的无奈和失学的困惑。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风衣,给水涟穿上,乔织虹也脱下自己的大衣给水漪穿上。

乔织虹不待刘远超发话,就拉住水漪说:“我叫乔织虹,是天野市的市委书记,正好我无儿无女,你们姐妹俩就跟着我生活吧,以后我来做你们的妈妈……”乔织虹说到这里已经满脸泪水,泣不成声了。

王步凡不等乔织虹说完就插话说:“乔书记,你收养两个负担太重了,我收养一个吧?”

雷佑胤也急忙说:“乔书记,你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就让我和王书记一人收养一个吧。”

乔织虹这时如同愤怒的母狮一样吼道:“不能让她们姐妹分开,我知道分离的痛苦,还是我一个人收养吧!”乔织虹说完这话,水涟和水漪跪着扑进乔织虹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妈,乔织虹紧紧地搂住两个孩子为她们擦眼泪,她也是个女人,四十岁了是头一次听人喊她妈妈,已经幸福得说不出话了。

乔织虹的愤怒源于她父母的离婚。她父亲原是省民政厅的副厅长,跟单位里的一个女人好上了,就回老家与妻子离婚。乔织虹的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竟然很爽快地与丈夫离了婚,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乔织虹随母亲生活,妹妹乔织彩随父亲生活。可是父亲与那个女人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后娘对乔织彩很不好,举手就打,开口就骂,后来妹妹就疯了,跑出去再也没有找回来,直到现在二十五年过去了,妹妹仍然查无杳讯。乔织虹的母亲也没有再嫁人,硬是靠着自己的勤劳供乔织虹考上大学,可到了老人该享福的时候,却得了子宫癌,五十九岁就离开了人世。为此乔织虹恨透了父亲,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面。去年父亲死的时候有人通知她去参加葬礼,她硬是没有到场,至今也不认那个与她异母同父的弟弟。乔织虹的这种心情只有刘远超知道,她向刘远超倾诉过。因为从小缺少父爱,她把比自己大十岁的同学刘远超既视同兄长,又视如父亲,以致后来两个人的感情弄到了“升华”的地步。

向天歌带着几个干警闯进来的时候,才打断了乔织虹的思绪。向天歌向乔织虹汇报说:“乔书记,据我们调查,自焚于市委门口的死者就是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水向东,没有人指使,是生活所迫……”

“他还是新长征突击手,劳动模范呢,这些你们调查了吗?我痛心啊!你们把床上的死人抬走吧,由你们公安局负责送到火葬场去和水向东一并火葬,让这两个孩子去送送她们的爸爸妈妈,明天你把她们送到我那里去。”乔织虹说罢擦着眼泪先走出平房,刘远超等人也心情沉重地跟了出来。

这时天野汽车厂的职工们潮水般地涌来,立即把刘远超他们围了起来。刘远超和乔织虹都有些吃惊,他们不知道这些衣衫褴褛,面有饥色的工人们究竟要干什么。

一个老工人笑着问刘远超:“小刘,还认得我这个师傅吗?”刘远超一看是他刚参加工作时在车间里带他的金师傅,可是离得远,没法和师傅握手,就举了举手说道:“金师傅你好!”

一个年轻人讥笑道:“金师傅,你就别自作多情了,现在的小刘,可不是过去的小刘了,屁股下边一座楼,夜夜搂着漂亮妞,人家还会认得你这个师傅?”

雷佑胤喝道:“不得胡说八道诬蔑领导,刘书记今天就是来天野汽车厂访贫问苦的。”

又一个年轻人讥笑道:“访贫问苦?怎么访?怎么问?带钱了还是带吃的了?又是空口说空话吧?这样的访贫问苦我们见得多了,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我们向厂长到省里为低保问题跑了十几次,毫无结果,你雷书记也来访过几次贫,问过几次苦,给我们带来一点儿好处了吗?难道当官的都是冷血动物?现在还说访贫问苦,只怕这样下去越访越贫,越问越苦吧。”

王步凡大声说:“谁说领导不管职工死活了?刘书记已经交代下去了,一会儿就有人把面粉给你们送来,每人一袋,按人头发放。”

王步凡的话使刘远超和乔织虹都有些吃惊,他们扭回头望着王步凡,王步凡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刘远超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目光,脸色也由阴转晴。乔织虹也有些激动。

一个年轻人不相信王步凡的话是真的,说:“现在的领导别的本事没有,吹牛骗人的本事大着呢,都是些政治骗子,都是些贪官污吏,今天最好还是让事实说话吧。这两年上级领导也没少来访贫问苦,来时许诺千金重,走后都是稀球松!我们算是把官老爷看透了。今天既然来了省里的大官儿,就得给我们解决点儿实际问题,不然我们就把水向东夫妇的骨灰送到市委去。”

向天歌这时吼道:“谁敢闹事,我们就抓了他,无法无天了!”

“向局长,你现在就抓呀,谁不抓谁是孙子!如果不是你哥哥向天吟无能,怎么会带出来一帮穷光蛋?我巴不得进去呢,进去还有饭吃,在家可是没饭吃的!”一个年轻人挑衅着说,把向天歌的脸都气青了。

金师傅却说:“你们别胡说八道,向厂长可是好人,汽车厂的问题是大气候造成的,不能怪他,他也尽心了。”

乔织虹朝向天歌摆了摆手不让他说话。这时候天野汽车厂的厂长向天吟慌得满头大汗地跑来,握住刘远超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刘书记,我到火葬场去看望水向东去了,不知道您来,真是失礼啊。”

刘远超对向天吟很客气地说:“老领导,我来看看你们。这几年我对咱们厂关心不够,有责任啊。”转过身又向职工们大声说:“同志们,战友们,我也是从天野汽车厂走出去的,我也知道小恩小惠解决不了什么根本问题,我会向省委省政府积极反映你们的困难,尽快解决天野汽车厂的低保问题。在这里我向你们保证,下次来天野的时候我会给天野汽车厂带来二百万元现金,解决大家的眼前困难。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靠‘输血’总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是要自己要会‘造血’啊!总不能让政府养你们一辈子吧?天野汽车厂虽然是省属企业,可是现在省里也很困难,类似你们这样的企业有十几家,孩子多了奶水就不够吃了。天野市也得积极想办法,为国分忧嘛!职工同志们也得积极寻找再就业门路,不能一味地等待啊!”

王步凡觉得刘远超讲的都是实话。可是就目前的现状看,让天野汽车厂自己“造血”是不可能的,工人们连饭都没得吃,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造血”。说到底刘远超这些话还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是些政治高调而已。

这时候王宜帆、白无尘和孔放远冒雪带着拉面粉的车队驶进天野汽车厂。刘远超望着王步凡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祥和的春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王步凡安排的。

职工们看到刘远超这次动真格了,没人组织竟齐刷刷跪在雪地上高呼:“刘书记万岁!”刘远超一看这情景有些承受不起,急忙说:“职工同志们,战友们,都快起来,这是干啥嘛?我给大家送点儿温暖,是我应尽的职责啊!要感谢也得感谢党和政府,要喊也要喊共产党万岁。大家都快起来吧,不然我也给你们跪下了。”说完真的也要跪下。

向天吟急忙挽住刘远超说:“刘书记,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难受啊!都是我无能,不然天野汽车厂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就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厂子,说垮就垮了。别人说有些厂子是让贪官污吏给弄垮的,可是我向天吟敢保证天野汽车厂的领导班子绝对没有一个是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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