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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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欧阳市长那里坐坐,你忙吧。”听王步凡这么一说,温优兰又回到了服务台。王步凡敲门,欧阳颂开了房门见是王步凡,急忙拉进屋里来。莫妙琴也在,她急忙给王步凡倒了茶水。欧阳颂拉住王步凡的手坐下,热情得有点儿过分。王步凡就觉得这种做法只怕不合官场之道,在官场上你架子越大,别人越敬威你,你如果没有一点儿官架子,别人反而认为你不像个当官的样儿。莫妙琴看两位领导要说话,自动退出去了。

王步凡问欧阳颂到任后工作开展得是否顺利。欧阳颂眉头一皱,叹道:“天野的官不好做啊,老文不怎么配合,还处处使绊子,我怕跟他的关系很难处好。比如城区建石榴工程的事情吧,我的意见是公开招标,他硬是让买万通的建筑公司揽了这个项目。建石榴园的事情呢,明明说是要公开竞标的,这是市委常委会议上研究决定的事情,由他负责。我估计他可能把标底透露给买万通了,结果十几家竞标单位落选,又被买万通把工程揽了过去。唉,他没有把我这个代理市长放在眼里啊!我目前还是个代理市长,也不想和老文顶牛,只好随他了。”

王步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市长不是市长,而是个书呆子,是个令人同情的弱者。他王步凡同样遇到过这类问题,雷佑胤不是背着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就想调整政法口的班子吗?他略使小计就没有让雷佑胤的阴谋得逞。而眼前的这位代市长,为什么就不用拖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呢?为什么就不通过乔织虹下道圣旨让市长亲自负责二次竞标呢?而是委曲求全,让文史远的阴谋再一次得逞。一开始他就以软弱败下阵来,以后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可惜这位秘书出身的市长,似乎不懂得这些为官之道和处世规则,看来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他哭鼻子抹眼泪的时候。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杨再成是他的靠山,可惜那个老人家已经不是当年的省委书记,能够把欧阳颂扶上马,却不一定能够保证他永远顺风。

王步凡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能说透。他既要团结欧阳颂,也不想得罪文史远,他知道文史远的小儿子是雷佑胤的义子。他们两股势力合起来要比王步凡、欧阳颂、乔织虹三个人的力量加起来都大。目前和他们斗勇不现实,要斗也得讲究策略讲究方式斗智,只怕欧阳颂在策略和方式上都不行。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欧阳颂还不是强龙,乔织虹也不是强龙,乔织虹背后还有刘远超这棵大树,还能狐假虎威,而欧阳颂背后的大树已经逐渐枯萎,只怕靠不了很长时间。因此天野官场的情况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复杂,他甚至有些为欧阳颂担心,即使他将来当上市长,也不一定能作出什么引人注目的政绩。

王步凡见欧阳颂闷闷不乐,他的酒瘾却犯了,就试探性地说:“怎么,不行咱俩喝一瓶解解闷?”

欧阳颂羞答答地说:“我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打牌刚刚入路。唉,没有办法,习惯已经养成了,很难改变啊!”

王步凡心想,现在这个时代三不会的人绝对是好人,但不一定能够在官场混得好。现在的官场,不抽烟还可以,不会喝酒,不会打麻将几乎就是个缺陷。众人皆醉,那叫保持一团和气;唯我独醒,那叫不随人群。独醒者甚至还会被引申为孤傲自大。王步凡想喝一杯的请求尽管被欧阳颂拒绝了,还是很客气地说:“欧阳市长,你很注意修身养性啊,你的个人修养真好,我就不行。”接下来就安慰似的说:“多团结文史远,情况慢慢会好起来的。你以诚待他,他总不至于以德报怨吧。”

欧阳颂笑着摆摆手没有就修养问题说什么,好像是就文史远而言:“但愿如此吧。”欧阳颂仍然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让王步凡也没有了畅谈的兴趣。其实官场上以德报怨的事例不胜枚举,“不至于”只能是自欺欺人。

王步凡不想再与欧阳颂耗费时间,起身道:“不早了,欧阳市长休息吧。”欧阳颂一直把王步凡送出门外,还迂腐地伸出了手,王步凡只好与他握了手。

温优兰开了房门,王步凡一坐在沙发上就抽起了烟。他抬头看钟表,一看时间才十点钟,想着天野官场的复杂情况,心里就烦。心烦意乱也就没有了睡意,几天没有痛痛快快地喝酒,酒瘾确实犯了。他给夏侯知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两瓶酒,带两个小菜,来贵宾楼聊聊。然后又给时运成打电话。

夏侯知了解王步凡的脾气性格,半夜里打电话叫他来喝酒,要么是心里烦,要么是心里高兴。他本来已经睡下,急忙又起来开车出门,买了两件茅台酒,买了十条中华烟,又买了几个小菜,来到天道宾馆的贵宾楼下。他先把烟带上,进了王步凡的房间,见时运成也在就急忙和时运成握手。王步凡见夏侯知拿烟没有拿酒就不高兴了:“胡扯淡,猴子,我这里有烟,只是没有酒,你是否也思路不清啊?”

时运成笑道:“哈哈,你们两个见面就掐。”

“书记大人莫慌嘛,酒在车上呢。”夏侯知说罢又跑着下楼去了。他身体太胖,搬着两件酒上楼有些吃力。温优兰看见急忙跑过去帮夏侯知搬了一件酒,提了小菜来到王步凡的房间里。

温优兰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知道三个人又要喝酒,就帮着把小菜摆在茶几上,又倒了茶水。

温优兰在摆小菜的时候,王步凡无意间看到了她的右手,右手食指剩了少半截,顿时有些怜香惜玉,这么漂亮的女孩,少了一个指头只怕身价要大跌的。温优兰这时也发现王步凡和时运成在看她的右手,好像一不小心私处让人窥见,脸就红了。王步凡急忙把目光移向别处,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温优兰把一切安排好后,甜甜一笑说:“王书记,我在这里服务吧?”

王步凡道:“不用了,小温你去休息吧,这两个人一个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一个是大学同学,我们闲聊聊。”温优兰很礼貌地退出去了。她关门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服务也是一流的,美中不足就是少了半截指头。

夏侯知是个色鬼,刚才温优兰在时,他就不停地注视温优兰,温优兰离开后他发感叹:“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哎,怎么这个女人那么像叶知秋呢?”

时运成说:“就是有些像。”

“猴子,别他妈的见了女人就起邪念,你小子快变成一条公狗了。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王步凡在夏侯知面前说话历来如此,正像他跟天南的政法委书记乐思蜀说话一样。他怕喝完酒后忘记,就把几天来一直想说的一个话题说了:“猴子,以后没事不许到我这里来啊,我发现天野的事情很复杂,你有事情该帮忙时我会帮忙的,有事电话上联系,对外绝对不能说跟我是同学,能做到不能?给,这是那天晚上你送的赌资。”王步凡说罢把四万块钱扔到夏侯知的怀里。

夏侯知有些吃惊:“这钱……你何必那么认真?真是的。对了,前几天咱们在天野的同学们还嚷着要成立同学会,推举你为会长呢。你知道天野现在老乡会、战友会、同学会特别多,谁不在搞小圈子?这年头人们的信仰模糊了,又开始搞过去那一套了。据说雷佑胤、侯寿山和文史远他们还搞了什么结拜弟兄之类的事情。”

“别人搞不搞小圈子我不管,我是坚决不搞的。你告诉同学们,有事情尽管找我,对外没有必要张扬,谁张扬我就收拾谁,记清楚没有?我特别不放心的就是你这张乌鸦嘴!”王步凡这时一脸严肃,让夏侯知看着都有点儿怕,不停地点头。“来,喝酒!不谈闲事了,书归正传。”王步凡说着话要去开酒瓶,夏侯知急忙抢先拿住了酒瓶,怀中的钱掉了一地。他急忙放下酒瓶,把地上的钱拾起来装进口袋里,然后才打开酒瓶,把酒倒在温优兰已经摆好的杯子里。

三个人推杯换盏之际,说了些高中和大学时代的趣事,不知不觉三瓶酒已经见底了。王步凡有些微醉,夏侯知的酒量比王步凡大,一点儿也没事,时运成的酒量还没有王步凡大,好像他倒在茶杯里一下没有喝。王步凡醉眼蒙眬地问:“猴子,还能开车不能?如果不能就睡在这里吧,能开车就拉上时运成滚蛋,别耽误了你们会情人,我可不想让你们重友轻色,你猴子的信条不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去吧……回去风流去吧。”时运成的妻子是王步凡前妻的妹妹,因此他现在不和时运成开玩笑。

夏侯知笑道:“我没事,还是回去吧,今夜不会情人,回家抱着老婆睡觉,老婆是专车啊!”

王步凡不再说话,挥了挥手让夏侯知和时运成离开。夏侯知正要出门,王步凡又叫住他让他把烟提走。夏侯知很无奈,嘴上答应着,走的时候却没有把香烟带走。

夏侯知和时运成走后,王步凡仍然没有睡意,就坐在沙发上抽烟。这时温优兰进来了,很利索地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她正要出去,王步凡就叫住温优兰:“小温,来,坐下陪我说说话。莫妙琴休息了没有?”

温优兰面色微红,帮王步凡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说:“莫妙琴在欧阳市长屋里,王书记喝点水醒醒酒。”说罢就坐在离王步凡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有些拘谨和惶恐。

王步凡喝了口水望着温优兰问:“你的手指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温优兰有些难为情,就像别人问起了她的隐私,叹了口气,久久没有回答。

王步凡急忙说:“我喝多酒了,不该问的……你别介意。”

温优兰并不介意,又叹了口气才说:“因为家里穷,要供弟弟上学,我初中毕业后去堂兄的瓶盖厂里打工,不小心被机器切掉了一截指头。在住院那段时间里我简直不想活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女人,干什么事情都会招来惊奇和异样的目光,甚至会影响到我一生的幸福。”温优兰说到这里,泪珠已经滚滚落下,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使自己哭出声来。接着她又说:“人情我算是看透了,薄得很哩,我受到了伤害,堂兄只付了医疗费,并没有赔偿我什么。唉,我也是个女人,女人天生爱打扮,可是我不敢打扮。见别的女孩子涂指甲油,我既羡慕又嫉妒,我不敢正视指甲油之类的东西,连淡妆也拒绝了,生怕别人说我丑女好作怪,因为我不是个完整的女孩子。”

王步凡为温优兰的不幸感到伤感。就安慰道:“小温,不就是少了半截指头嘛,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是个好姑娘,只要好好工作,美满和幸福都会有的,该学习还要学习,现在函授不是很多嘛。”

温优兰没有作声,仍然在垂泪,好像在用眼泪向王步凡倾诉。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已经报了函授大专,都学一年了。”

“啊,都学一年了,不错。”接下来两个人好像就没有什么说了,王步凡本来想说有困难他可以帮助,又觉得不合适就没有说。夜深了,王步凡觉得一男一女在一起时间长了怕人说闲话,就主动让温优兰去休息,温优兰迟疑了一阵子才很不放心地离开。她站在门口又停了一会儿,当她确认王步凡没有什么事情时才去休息了。

7

机关里的人是很注重双休日的,忙活了一周都盼着星期天休息一下,或者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乔织虹说这个星期天仍然不过,市领导要加班。

星期六上午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去各条街道上视察石榴带工程,又到石榴园看了工程的建设情况。视察时,城建委主任始终跟在雷佑胤身后,并不怎么与乔织虹说话。视察结束时,城建委主任向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了“石榴工程”的进展情况,得到乔织虹的口头表扬,并把“石榴工程”上升到天野市的形象工程去认识,城建委主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中午城建委主任设宴招待市委市政府领导。此时李直和雷佑胤有说有笑,关系好像忽然又亲密起来。王步凡挺纳闷,前几天李直在他办公室里还大谈雷佑胤如何阴险毒辣,在会上还与雷佑胤叫板,现在似乎又成好朋友了。组织部长侯寿山似乎对两个人的关系也很纳闷,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李直和雷佑胤一阵子,小声跟廉可法说:“廉书记,什么时候中美建交的?有新的联合公报没有?”

廉可法不明白侯寿山的意思,问时运成:“记不清了,时市长,中美是一九七七年还是一九七九年建交?”时运成知道侯寿山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笑一笑没有说话。

中午的饭局时间很长,吃过饭已经快三点钟了。

下午王步凡回到办公室,墨海跟了进来,他是来给王步凡送草拟的《关于整顿警风警纪的有关规定》文件的,让他提意见的。这件事是李直督办的,原因是近一个时期以来,有些公安分局的干警不是把心思放在社会治安和侦破案件上,而是一心只去抓赌博和嫖娼的人,抓住了一罚了之。据说西城公安分局局长年光景给干警下达了任务,每人每年必须完成十万元的经济收入。于是干警们都穿上便衣成了暗探,一心只去抓赌抓嫖,甚至还跟一百多个妓女串通起来,警妓协作。每当妓女准备与嫖客上床之前总要先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干警们赶到时正好把嫖客逮个正着,然后重罚嫖娼者,还奖励妓女二百元。当然干警们也能得到罚款百分之四十的奖励。市民们对年光景的这种做法意见很大,反映到人大常委会主任李直那里,说西城区公安分局应该改名为抓赌抓嫖局。李直代表人大要行使监督权力了,以证明自己实力的存在,督促市委要下发一个文件,规定亲朋好友团聚时打个麻将不能算赌博,不能闯门入户去抓人罚款。干警们也不准异地捉拿嫖娼者,更不准违反规定,祸害百姓。

王步凡粗略看了一下,认为“违反规定,祸害百姓”的说法过于笼统,带有明显“墨海意识”,本想提笔把这一句改一下,可是他知道墨海一向以天野第一笔自居,改了又怕伤了墨海的面子,况且他现在还没有签发文件的权力,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于是就没有改一个字,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点了点头交给墨海。墨海接了文件却没有马上走的意思,王步凡就给他让了座。

墨海坐下后苦笑了一下问王步凡:“王书记,你对‘石榴工程’有什么看法?市民多有微词呢。”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市委书记乔织虹又对这个工程很感兴趣,很支持,王步凡不想妄加评论,就把话题引到城建委主任和年光景身上了。墨海就发起牢骚来:“城建委主任是副市长的弟弟,身居城建委主任的要职,平时呢,牛气得很,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是不知道啊王书记,他们呢,只买雷佑胤的账,连乔书记也不放在眼里呢。年光景呢,是雷佑胤的战友,两个人的关系相当好,前一段时间人大李主任一直嚷着应该撤换他,现在呢,又听侯部长说李主任又要举荐他当市公安局的局长。李主任的态度呢变化也太大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

王步凡知道年光景和城建委主任都是有靠山的人,就不想去评价他们的是非功过。接下来只听墨海说,自己并不谈看法,墨海东拉西扯说了两个小时才离开。

墨海走后,王步凡觉得城建委主任只听雷佑胤的话,肯定与文史远的关系也很好,在“石榴工程”和市政建设中,城建委主任肯定与文史远、买万通有权钱交易,以后对他也要防着点儿,而李直态度的变化他一时还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一个下午王步凡就在琢磨李直其人中打发时间。

下班后王步凡回天道宾馆,尤扬要下车。王步凡说:“你们在车上等一下,我上楼去取点儿东西,咱们一块儿去吃饭。”

尤扬很感激,要自己上楼去替王步凡取东西,王步凡不让,自己上楼了。尤扬有些自讨没趣的感觉。

上到二楼,王步凡见温优兰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照例接了王步凡的包,温优兰跑着去给王步凡开门。王步凡放下包说:“感谢小温和小莫对我的关照,小温,小莫,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吃饭去。”

温优兰点着头说:“王书记真是个好人,如今像您这样的市领导可不多见了。”莫妙琴像小孩似的拍着手跳了起来,然后随王步凡和温优兰一起下楼。

正吃着饭,王步凡突然接到乔织虹的电话说有急事让他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一下。王步凡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没吃完饭就赶紧起身到乔织虹那里去,叶羡阳和尤扬见王步凡有急事也不吃饭随他离开,让温优兰和莫妙琴有些失落的感觉,尽管饭只吃了一半,但这毕竟是一个政法委书记头一次请她们吃饭,也让她们很感动。

王步凡匆匆忙忙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见乔织虹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见了王步凡也不说客套话,直接说:“王书记,你抓政法,那个啥,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西远县、北远县、南山县和东远县老是发生群访事件,他们还不去省里而是直接去北京。最近一个月内就连续发生了四起群访事件,南山县的群众是因为一个私营企业被县里弄垮了,直接告的是县委县政府,他们县里的信访局去了人,把上访群众送到火车上,他们坐飞机回来,可是等信访局的人一走,上访群众又从火车上下来了。北远县说是县里搞虚假形象工程,老百姓的牛羊给弄死了很多没有人理赔,因此就越级上访了。西远县上访的群众是反映警风警纪的,说他们县的交警大队是一帮子土匪,坑国害民,县委书记也有问题。东远县是因为县长和县委书记在县城的胡家街搞了个商业市场,把一百多户居民的大门全堵住了,反映到县里,县里不给解决,群众就集体上访,竟然进京一百多人。刚才省里给我打了电话,说咱们天野市的上访案件居全省之首。东远县的问题更严重,这一百多号人是星期五进京的,到国家信访局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人家已经下班了,星期一肯定要去信访局。那个啥,今天是星期六,我看你明天只好带上张沉坐飞机去北京吧,不管你想啥办法,一定要把这些人劝回来,千万不能让他们在信访局里登记,不然影响就大了。我看东远县的县长雷润耕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好鸟,原县委书记这次调回市里了,本来是让他当书记的,真不行就让张沉当书记算了。不能保一方平安的县委书记,肯定不是个称职的书记。”

听了乔织虹的话,王步凡好长时间没有吭声,本来是让张沉去东远县当县长的,如果现在突然让张沉当了县委书记多有不妥。其一,这个决定是市委常委会上研究决定的,市委书记一句话就改变常委会的研究结果,别人会说这种做法不符合组织程序,不民主;其二,张沉是王步凡的三妹王步平的丈夫,如果一下子升了东远县的县委书记,雷佑胤、侯寿山等人会怀疑是王步凡从中做了手脚;其三,雷润耕是雷佑胤的堂侄,如果这次把雷润耕拿下来,雷佑胤就会有想法,就会把矛头直接指向他王步凡。王步凡想了想说:“乔书记,雷润耕的事还是按照常委会上研究的方案升为县委书记吧,再观察观察,如果他确实不称职,人代会之后再调整也不迟。这个事情还是稳妥些好。”

乔织虹长叹一声说:“是啊,那个啥,毕竟还有老雷在那里站着,投鼠还要忌器啊!只好这样了,那个啥,不说了……”

王步凡从乔织虹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张沉打个电话,让他连夜赶到天野来,并且说明天要到北京有急事,其他情况他没有详细说。张沉答应连夜赶到天野市。

王步凡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南瑰妍来拜访他,穿得很时髦,还给他带了两条天野卷烟厂新产的天道山牌香烟。王步凡对南瑰妍的印象不是很好,但她是叶知秋很要好的朋友,米达文在天南当县委书记时她是书记的情人,书记在县委换届时没有选进县委委员里边,自然就当不了县委书记,当时的市委书记李直把米达文调到市委办公室任了副秘书长,后来李直退到人大又把他带到了人大当了秘书长。米达文就将南瑰妍调到天野市卷烟厂安排在销售科,以后的情况王步凡就不是很清楚了。

南瑰妍长得很漂亮,有一身的风骚劲儿。王步凡望着她又开起玩笑来:“瑰妍,现在是比翼双飞,还是孤雁悲鸣?现在还与那个老头子来往吗?”

南瑰妍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说:“老米早不行了,我现在跟烟厂的厂长好。”南瑰妍与原县委书记那档子事是尽人皆知的,南瑰妍在王步凡面前也从来不遮掩,因此王步凡才敢这么直爽地问她。让王步凡始料不及的是南瑰妍竟然与天野卷烟厂的厂长搞上了,听说烟厂厂长是米达文的堂弟,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竟然抢了他堂哥的情人。

王步凡见南瑰妍坐着不说话,又像是有什么事情,就问:“瑰妍,有什么事情吗?”

“王书记,是这样的,现在我们烟厂厂长与天野市烟草公司经理范通有矛盾,掌握了一些范通与东南县烟草公司经理侯寿石合伙销假烟的犯罪事实,您抓政法,我想把这个情况向您反映一下。”

王步凡刚才为东远县一百多人上京告状的事情正压头筋,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个事,况且他也知道侯寿石是侯寿山的弟弟,对于这些有背景的人最好还是慎重对待。就说:“瑰妍,你也知道烟草公司是上挂单位,这个事情你们必须先向省烟草公司反映,到时候天野市配合一下,我们直接插手只怕不太合适吧?”

南瑰妍点点头说:“王书记说得也有道理,我回去向厂长汇报一下。知秋星期天也没有过来?我以为她过来了,去天道宾馆找她,没见着,我就来找你了。我和知秋的感情可是白头到老的。”

“哈哈,下个星期天她可能会过来。”王步凡说着话站起身像是要送客的样子,他不想和南瑰妍这类女人多说话。

南瑰妍现在也学乖了不少,见王步凡有事,急忙起身说:“王书记很忙,我走了。”王步凡也没有送她。他怕别人看见他与这类女人接触会说闲话,只站起身挥了挥手,连脚都没有迈一步。

王步凡又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估计南瑰妍已经走远了,才慢慢腾腾地下楼。尤扬在车上见王步凡走出大楼,急忙下来拉开后门,等王步凡上车后,他才关了后门坐在前边,叶羡阳开车离开市委大院。

王步凡来到天道宾馆贵宾楼前下了车,对尤扬说:“小尤,你去天野机场订两张飞机票,明天我和张沉要进京。哦,对了,这几天我也没有时间整理办公室,小叶和小尤你们把我的办公室整理整理,电脑好像有点儿毛病,叫人去修理一下。”他没等尤扬说什么就自己先走了。

上到贵宾楼二楼,王步凡进屋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仍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温优兰给他倒了水,见王步凡有心思就想离开。这时张沉进来了,王步凡也没有起座,只是指了指沙发让张沉坐。张沉坐下后温优兰给张沉倒了茶水要退出去,王步凡说:“小温,这是东远县的县长张沉。你和木经理说一下,今天晚上给他安排个房间,就让他住贵宾楼吧。”温优兰点点头退出去了。县长一级一般是没有资格住贵宾楼的,张沉今晚享受了特殊的待遇。

张沉见温优兰退出去后问:“二哥,有什么急事?”

王步凡头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说:“你没上任麻烦事情就出来了,东远县有一百多人进京告状,明天咱俩要进京去把他们劝回来。”

“因为啥事情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

“路上再详细与你说。东远县的县长可不好当啊,雷润耕是市委副书记雷佑胤的堂侄,我看你与他不是一路人,只怕很难团结协作的。不过你到任后一定要团结他,不要和他闹矛盾,当然也不能同流合污,该斗争时也要讲点策略,正所谓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吧。”张沉一个劲儿地点头。王步凡与张沉一直谈到深夜才休息。

元月十三日是个没有风的星期天,在北方这种云淡天高的天气是很难得的。尽管天气很好,但王步凡的心情并不好。在送王步凡和张沉去飞机场的路上,尤扬说:“王书记,咱们天野在北京有个办事处,这两年也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我与那边联系过了,到北京一下飞机他就会去接你们的。”王步凡有点儿吃惊,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天野在北京还有个办事处,在京城设立办事处大多是服务领导干部的,他不便多问这个事。尤扬似乎也很老到,没有多说。

星期一王步凡和张沉进京把上访告状的老百姓劝回来,晚上又在天野驻京办事处住了一宿,星期二王步凡和张沉坐飞机回到天野市,叶羡阳和尤扬已经在机场外边接他们了。乔织虹说的是这个星期被调动的干部必须到位。为了落实乔织虹的指示,王步凡没有回市委,而是直接送张沉到东远县去了。

王步凡和张沉进入东远县地界,尤扬说应该先给雷润耕打个电话。王步凡止住了,他现在很想“微服私访”一下,看看东远县的商业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竟然引起一百多人进京上访。

东远县属于贫困山区,经济不发达,人民群众也不富裕。奥迪车行在崎岖的山路上,把王步凡颠簸得昏昏欲睡。尤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书记,这是最新一期的《河东内参》,您看一下,上边有东远县的事情。”

王步凡睁开眼睛,尤扬把内参已递到他面前。尤扬的眼神里有点儿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王步凡翻开内参,第一篇是天南县委书记王宜帆的署名文章《走工业强县之路》,文中介绍了天南电厂和铝厂的建设情况,说二零零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电厂第一台机组发电,三月二十八日铝厂一期工程试生产,二零零二年底铝厂的二期工程建成投产,电厂的第二台机组建成发电,天南县要实现“双百”亿的目标,即投资一百个亿,产值达到一百个亿。看着这些惊人的数字,王步凡心中有些激动,因为天南县取得的成绩毕竟有他的一份功劳。

《河东内参》上的第五篇文章是东南县县长孔放远的署名文章《农村产业调整的新思路》。其思路是让东南县农民通过种植经济作物致富,说的是新思路,其实也没有什么特色,全是官样文章。第七篇是反面报道,反映雷润耕在东远县任县长期间搞的一些不正之风和虚假“形象工程”。其一是说他劳民伤财,耗资一千万元,在东远县县城中华街的大路上盖起一排商业门面房,要组建什么商业街,有人向上边反映商业街的房子阻塞交通不符合城市建设的长远规划,要求将这些房子全部扒掉。如果真的扒了,直接经济损失将在一千二百万元左右,如果这些房子不扒掉,又要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引发大量的上访案件。其二是搜刮民财。东远县的计划生育工作近三年来出现反弹,各乡镇计生办鼓励农民超生,交三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三胎。县计生委也对公职人员放宽了政策,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一万元可以生育第三胎。这样一来三年时间东远县超生人口竟达十万之多,罚款四个多亿。雷润耕又用这笔罚款办了一座炼铁厂,因产品质量不合格,没有销路,厂子于去年底倒闭了。当时铁厂招工时内部规定每人交九千块钱,就可以连转户口带安排工作。工人招了一千多人,仅仅上了三个月班,现在这帮人都成了下岗职工,而工人们交的钱雷润耕擅自做主给各局委配备了新车。这样一来各局委的干部们只听县长的话,不听书记的话。原县委书记在东远县干不下去了,才主动要求调回市里去。现在这批下岗职工天天到县委门口告状,要求退还当初交纳的九千块钱。机关里上班他们就来县委门口,机关里下班他们就走人,吓得雷润耕上下班都不敢从县委的正门走。其三,非法敛财。东远县公安局的陈副局长是东南县县委书记陈默的侄子,是雷润耕的小舅子,平时根本不把局长放在眼里,独霸一方,对社会治安和刑事案件不管不问,所有干警只负责抓赌抓嫖,抓住一个赌博者,不论赌注大小,一律罚款五千元,干警自己得三千元,给姓陈的交两千元,抓住一个嫖娼者罚款八千元,干警自己得五千元,给姓陈的那里交三千元,由于高额奖金的诱惑,很多干警和妓女合起手来下套子套人,而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都开有娱乐城,在他们那里赌博和嫖娼十分安全,因此他们的生意特别好,据说雷润耕还入了干股,定期可以拿到可观的红利,群众对此意见很大。

王步凡看着内参上揭露的问题很惊讶。雷润耕这么可恶,这次还升任县委书记,这些情况乔织虹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河东内参》乔织虹那里也有,她不会不看,如果看了仍不表态,说明她与雷佑胤之间也在搞妥协,说明她乔织虹目前还不想得罪雷佑胤。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办呢?为什么乔织虹偏偏让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来东远县送张沉上任,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整治一下雷润耕,是不是想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既打击一下雷润耕,又不让雷佑胤恨她乔织虹。还有一层意思是:只要他王步凡与雷佑胤闹翻了,就只有站到乔织虹这边来,别无选择。

来到东远县城,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了,王步凡决定不与县里的人接头,先住招待所再说。登记了房间之后张沉说:“二哥,我有一个姓余的同学在东远县当公安局局长,是不是与他联系一下?”

“先不要联系,去看看商业街再说。”王步凡说着话已经走出房间,小叶要开车,王步凡摆摆手说:“不要脱离群众,还是步行着去吧。”

走在东远县县城的大街上,大冬天的人特别多,又都是没事干闲逛大街的人,交警正在检查无牌照的摩托车,有人在低三下四地求交警放行,有人在据理力争。

来到商业街,可能是已经到了该收摊的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买东西的人,大多数是卖东西的人。见有人来,商户们都热情地直往店里拉人,嘴里不停地介绍着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价廉物美,商业街的管理看样子很混乱,商品摆在路上也没有人管。王步凡正向一个中年妇女询问经商的情况,听见身后两个年轻人小声说:“走,那个小子好像是个有钱人,敲他二三百元今晚去‘野蛮女郎’消遣消遣。”

王步凡回头看,见叶羡阳在一个彩票投注站买了彩票,然后在一个地摊上看袜子。那两个青年人走到叶羡阳身边站了一会儿,等他转身要走时,那两个年轻人拦住他说话了:“哥们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买袜子还偷人家的袜子?你这个人可真是够缺德的!”

叶羡阳一时被弄糊涂了:“你说这话怎么不负一点儿责任?谁偷袜子了?”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人说:“别他妈的装蒜了。”说着话一伸手从叶羡阳的口袋里掏出一双袜子来:“哥们儿,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人赃俱在,你是任打还是任罚?”

叶羡阳是武警出身,并不把这两个小流氓放在眼里,瞪着眼睛说:“认打怎么样?任罚又是怎么样?老子没有偷袜子,是你小子栽赃陷害!”

小胡子说:“任罚一只袜子罚款二百,让哥们去‘野蛮女郎’或‘一夜柔情’玩一玩,东远县的干部们都去那里玩。任打就打断一条腿,让你小子爬着走!”

叶羡阳轻蔑地望着小胡子道:“老子不认打也不认罚,还想收拾你们两个小流氓呢,你信不信?”

小胡子说:“放肆!你他妈的也不问问老子是谁,敢在我面前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开打!”小胡子这么一说两个人就与叶羡阳打起来了,叶羡阳拳脚并用,三两下就把两个地痞打倒在地爬不起来,接着又来了四五个年轻人与叶羡阳厮打,又被叶羡阳一个个打趴在地上,这时很多商户围上来,把叶羡阳围在中间,没人敢再动手,也不让叶羡阳离开。

张沉看情况不妙就赶紧给他那个姓余的同学打电话,余局长问了位置说马上就赶到。

余局长还没有到,东远县城关镇派出所的人先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叶羡阳带走。叶羡阳质问道:“凭什么带我走,明明是这几个地痞流氓寻衅滋事,你们不主持正义,难道还要保护地痞流氓不成?”

一个干警说:“你凭什么说他们是流氓?啊?他们是偷东西了,还是调戏妇女了?明明有人报警说你是小偷还打人,你现在倒有理了?”

叶羡阳正与干警们僵持着,余局长带人来了,对着干警们破口大骂:“他妈的,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咱们县里来的贵客,你们也敢欺负?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把商业街的治安好好抓一下,你们就是当作耳旁风,我怀疑你们是不是和地痞流氓串通一气了。把地上这几个流氓统统送到公安局去,要严肃处理!”

干警们挨了训斥,开始去抓地上躺着的人,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开。有人说:“公安局长到底是公安局长啊。”有人说:“这几个无赖也确实该治治了,他们帮着派出所干了不少坏事。”王步凡环视商业街,摊位就摆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有的留有一条过人的路,有的连路也没有留,居民们进出确实很不方便。

余局长可能在电视上见过王步凡,来到王步凡面前拉住他的手说:“王书记,真不好意思,都是我们没有做好工作,走,今天晚上我请客自罚。”

王步凡想在东远县再做点儿文章,就说:“余局长,请我吃饭可以,但不要让你们雷书记知道,另外你通知干警们到公安局集中,我这个市政法委书记要给他们上上政治课,暂时不要说是我要讲话。”

余局长一听王步凡答应吃饭,笑着说:“好的,好的,我马上通知。王书记,我知道你廉洁,对手下人要求严格,咱就到公安局的内部餐厅吃点儿便饭吧!”说罢用征询的眼神望着王步凡。

“好吧,就到你们公安局去吃饭。”王步凡说罢离开商业街,坐了余局长的车走了。张沉、尤扬和叶羡阳坐了其他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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