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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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沙礼不肯回家,要求晚上住在内栅,嘉穆瑚觉罗氏不敢做主,带着她去找阿巴亥。阿巴亥心里正烦着呢,哪有空管这些闲事,便随口说了句:“找人通知莽古济,让她把孩子领回去。”

内栅都快变得闲杂人等随便住的地方了,一想到今天中午好不容易努尔哈赤來了一趟,竟是跟她说什么,孟古姐姐的那间屋子收拾好了,是要给舒尔哈齐的四格格孙带住的。阿巴亥觉得这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内栅是经常收养权贵甚至亲戚家的孩子,但那都是幼童。孙带格格今年十八岁了,按规矩早就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了,可她倒好,不仅沒嫁出去,居然连自家的栅子都不待了,跑这边栅子里來住,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的女儿十三岁了留在栅子不嫁人,侄女十八岁不嫁人反接來栅子住,今天她略提了提穆库什与郭络罗氏的亲事,就被不冷不热的一句话打发了:“女儿不急,倒是八阿哥、九阿哥年纪都大了,怎么也不见你替他们的亲事多操上一份心?”

巴布泰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庶子,成亲分家出去能分多少财产?但是皇太极不一样,他是嫡子,虽然孟古姐姐不在了,可那头不还有个特别讨人厌的布喜娅玛拉在么?一想到皇太极成亲分府,至少不能比之前七阿哥阿巴泰的份例差,这可少不了要大费银子,阿巴亥便怎么都开心不起來,可这个不开心却不能摆在脸上。

所以当时她按捺着性子,微笑得体地又把烫手山芋丢了回去:“阿哥们的亲事我不敢随便拿主意,贝勒爷挑儿媳的眼光最好,不如还是爷给指门亲事吧。”

努尔哈赤心情显然不错,于是交代了声晚上过來,便走了。这可把古齐末给乐坏了,一下午用尽心思替阿巴亥装扮,主仆二人有说有笑才不过一个多时辰,阿巴亥正从妆奁里翻出好几颗黄豆大小的滚圆东珠时,嘉穆瑚觉罗氏带着阿木沙礼上门了。

被阿巴亥拒绝是意料中事,嘉穆瑚觉罗氏并沒有太多其他的情绪,正要带着阿木沙礼离开时,小格格挣脱开嘉穆瑚觉罗氏的手,脚步敏捷轻快地跑到阿巴亥跟前,一双麋鹿般清亮纯真的眼眸牢牢地盯着阿巴亥猛看,红润的小嘴微微撅着,抿拢的嘴角微微上扬。

阿巴亥被她看得有点尴尬,忍不住叱道:“看什么呢?”

“看您呀!”阿木沙礼的声音糯糯的,甜甜的,仿佛才出炉的打糕一样清新可人,“您长得可真好看,您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最好看的一个人了,您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呢?”小格格眨巴着眼,小脑袋略歪侧着,一脸的欣羡,“您真是我的郭罗嫲嫲么?您长得太年轻了,如果我不跟您亲自确认一下,我是不会相信的,您说呢?”

阿巴亥有点愕然。

阿木沙礼冲她甜甜一笑,又对边上站着的古齐末说:“大姐姐,你说,这个漂亮的姐姐真是我的郭罗嫲嫲吗?”

第十七章 说亲喜忧(2)

古齐末心里头隐隐浮出怪异,却不得不笑着回答:“格格,这是您郭罗玛法[1]的大福晋,您是该叫她郭罗嫲嫲。”

“郭罗嫲嫲。。”

阿巴亥身子一震,一团软软的略带糖果清香的小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入她怀中,双臂抱着她的腰,脑袋拱在她的怀里,动來动去地撒娇。

“郭罗嫲嫲!我的郭罗嫲嫲,阿木沙礼好喜欢你呀!”

阿巴亥被她抱得差点儿沒勒断了腰,可那样娇小柔软的一团,嗲嗲地满身心洋溢的欢喜,让她一直封闭的心突然柔软了几分。

“好孩子……”阿巴亥被她搓揉得身子都软了,摸着她光溜溜的脑袋,眼底满是笑意,“过几年便要留头当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沒断奶的奶娃娃一样。”

阿木沙礼窝在她怀里,扬起头來:“我还小嘛,而且,有阿玛,有额涅,有郭罗玛法,最重要的是还有郭罗嫲嫲疼我,所以我不用担心过几年会怎样的,对吧?郭罗嫲嫲肯定舍不得我吃苦的。”

阿巴亥一直试图板起的脸,又被说的放松了几分。

嘉穆瑚觉罗氏站在旁边,把各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忍不住对阿木沙礼又多看了几眼。真看不出來,这样伶俐嘴甜的小姑娘竟会是从莽古济肚皮里生出來的。他们那对夫妻,男的戆,女的横,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会生出这样一个奇特的女儿,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

嘉穆瑚觉罗氏出神的那会儿工夫,阿木沙礼已成功收服阿巴亥的心,而且十二阿哥阿济格也掺和了进來。

乳母抱着刚午睡醒來的阿济格一到明间大厅里,他第一眼看见自己的额涅抱着别的孝子,顿时不乐意地大喊大叫起來。阿木沙礼扑过去,拉着阿济格胖嘟嘟的小手摸了摸,又凑过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小弟弟真漂亮。”

阿巴亥笑道:“这是你十二舅。”

阿木沙礼不好意思地一笑,小米般的细牙,笑起时愈发显得明眸疠:“阿济格那克出[2],你好可爱呀。”扭头对阿巴亥道,“是郭罗嫲嫲生的吗?长得和郭罗嫲嫲一样漂亮。”

阿济格是小的意思,阿木沙礼那声“阿济格那克出”,稚语间巧合地嵌合了十二阿哥的名字,不由令阿巴亥愈发欢喜,不禁和颜悦色起來。

嘉穆瑚觉罗氏的视线一直围着阿木沙礼转,想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出点什么來,是刻意为之,还是这孩子当真如此想法?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巴亥已经同意了阿木沙礼的要求,向嘉穆瑚觉罗氏说道:“德格类那里倒是住得下,不过他是个男孩子,难免粗心大意的,照顾不周。不如还是让阿木沙礼跟着你住,回头我让古齐末给你送些银子,阿木沙礼缺什么,想吃什么,尽管报上來。”说着,看了眼和阿济格嬉戏玩耍的阿木沙礼,声音放缓放柔了,“巴布泰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心里头可有什么想法,想要什么样的亲家?”

嘉穆瑚觉罗氏神情一肃,儿子已经十六了,亲事却一直沒影,一來也是因为上头有个比巴布泰大了一个月的八阿哥还沒说亲,二來,巴布泰是庶出,她孩子生的又多,若是为了巴布泰一个人得罪了大福晋,那他们一家六口以后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我……我沒什么想法,就想,只要品行端正,能持家过日子的就行了。”

“样貌儿就不挑了?你肯答应,巴布泰都不肯吧。”古齐末给两人上了茶,阿巴亥端起茶盏,下颌扬了扬,示意对面的炕褥,“坐吧。喝口茶歇歇,让那孩子在我这跟阿济格玩会儿。”

“是。多谢大福晋。”她挨着炕沿坐了半个屁股,不敢坐满,身子微侧,面向阿巴亥。

“其实你來之前,爷刚走,跟我提了件事,我觉得吧,应该和你知会一声。”阿巴亥语速不快,慢条斯理的,可那突然变得温婉的腔调却让嘉穆瑚觉罗氏心里突地一跳,她不敢催问是什么事,只能等阿巴亥啜了口茶之后,慢慢地开口,“我的叔叔……布占泰贝勒表示愿和建州和好,重新结盟,为表两国友好,求娶贝勒爷的女儿为妻……”

嘉穆瑚觉罗氏眼皮狂跳,脑袋嗡的声,全懵了。

阿巴亥笑道:“舒尔哈齐贝勒家的两位格格不是不好,不过这侄女毕竟隔了一层,侄女婿毕竟比不上女婿亲啊。”

嘉穆瑚觉罗氏勉强镇定,讷讷地说:“穆库什……”

阿巴亥打断她:“木槿格格今年也有十一了吧?”

嘉穆瑚觉罗氏茫然地答:“啊?喔……是,是十一了。”

“木槿那孩子心灵手巧的,我特别喜欢,想來布占泰额其克也会特别满意木槿。真哥,你真是个有福气的。”阿巴亥笑得温婉,“扬书家的达尔汉,你觉得怎样?”

“达尔汉?”她有点沒反应过來,人还恍惚着。

“是啊,郭络罗家的阿哥,今年十四了,配穆库什,你觉得怎么样?”

嘉穆瑚觉罗氏终于醒过神來,扬书家的达尔汉,那可不就是努尔哈赤庶妹的儿子。听说长得极好,若是穆库什真能嫁到郭络罗家,那倒也是个良配,最关键是年轻,才十四岁,沒有娶过妻子,穆库什嫁过去就是明媒正娶的元妻。郭络罗家门第不低,但也沒显赫到像布占泰那样,这样秉性温和的穆库什就不会受到婆家的刁难,身份刚刚好,而且就嫁在赫图阿拉城,不用像木槿那样……

一想到木槿,她心里就一阵纠结。以木槿的身份,是能够压倒舒尔哈齐家的两位格格,成为布占泰的大福晋的。只是……唉,姐妹,堂姐妹,同侍一夫,这宅门里是别想要清净了,何况,乌拉和建州,时好时不好的,阿巴亥嫁來建州,不就总会因为两国关系的变化而受到牵连么?若非如此,当初孟古姐姐又怎会抑郁成病,到死都沒法见自己额涅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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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郭罗玛法:满语发音goro mafa,外祖父的意思。

[2]那克出:满语发音nakcu,舅舅的意思。

第十八章 侍婢格格(1)

嘉穆瑚觉罗氏回屋后便找了个机会把穆库什叫到了东厢房,她的寝室里。

“你觉得怎么样?”她把郭络罗家有意说亲的事简单的说了,只字未提布占泰和木槿的事。

穆库什有些羞臊,虽然她被悔婚了两次,可之前一來年纪小不是太懂婚姻之事,二來不管是常书还是拜音达礼,年纪都比她大了好多,且家中早有妻妾子女,她对婚嫁的憧憬就更淡泊了。

达尔汉算起來是她表哥,小时候也來过栅子,印象虽然不是太深刻,但少女情怀,对年轻男子的向往和爱慕之心还是有的。穆库什使劲从记忆里搜寻着达尔汉的影子,以致于吃晚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四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今儿老是出神呀,发呆一整天了。”木槿吃饭时也显得很秀气,浑然不像谷佳珲那样狼吞虎咽。

阿木沙礼捧着饭碗,从炕上蹭下地去。

木槿问她:“你上哪去?”

她捧着碗,笑嘻嘻地说:“我要陪那克出们一起吃饭。”说着,趿上鞋,跑对面炕上去了。

谷佳珲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她眼睛倒挺尖,知道九哥和十一哥他们吃的比我们好。”

巴布泰、巴布海和嘉穆瑚觉罗氏坐在一起,炕桌上摆的菜色与对面其实差不多,只是菜色的分量比较多,还多了几碗时鲜蔬菜。

阿木沙礼捧着碗甩掉鞋,蹭上炕,看着巴布海说:“十一舅,给我夹块肉。”

巴布海爽快地说:“好咧。”

“要大块的!”

巴布泰喝着酒,酒气四溢:“看不出阿木沙礼还真有我们女真女子的气概。”

女真地处辽东,天气寒冷,所以比起蔬菜,油脂高的肉类更受众人喜爱。

阿木沙礼笑眯了眼:“我只吃一块大的就好,其他的都给小郭罗嫲嫲和那克出吃。我人小力气小所以吃的少,那克出是大人要打猎要捕鱼所以要多吃。我只要吃菜就可以了,把肉都留给小郭罗嫲嫲和那克出吃吧!”

巴布泰哈哈大笑,满嘴喷着酒气:“哎哟,哎哟,这真是我们家三姐的女儿吗?这小嘴甜的……那克出心里不知道多欢喜。來,來,來,吃!”说着,夹起一筷子猪肉,足有三四块之多,堆到了阿木沙礼的碗里。

阿木沙礼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随即咧嘴继续笑道:“谢谢九舅舅。”

巴布海也是一脸的宠溺,伸手在她小脸上捏了捏:“怎么那么讨人喜欢的呀,你就住我们家吧,别回去了,好不好?”

“好呀。”

巴布海大笑:“这话得让三姐來听听,哈哈哈!”

嘉穆瑚觉罗氏轻咳了一声:“好了别闹了,好好吃饭。”

这一顿饭吃完,巴布泰、巴布海两兄弟发现,阿木沙礼果然沒再夹过一筷子肉,尽捡了清炒的蘑菇、野山菌之类的蔬菜下饭。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巴布泰有了几分醉意,搭着兄弟的肩膀站屋门前廊庑下吹风醒酒,远远地望见阿木沙礼正跟着穆库什往左拐了去。“乖巧,孝顺,年纪那么小,就会体贴人了,将來也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子去。”

穆库什领着阿木沙礼往八阿哥住的大屋走去,还沒到门前呢,斜刺里蹿出來一个人影,把穆库什吓了一跳,定睛看清楚后不禁嗔道:“安达里,你又神出鬼沒的吓唬人。”

安达里麻溜地甩了袖子打千:“奴才该死,惊到了四格格。”

阿木沙礼偷偷打量安达里,发现这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个子不高,长了白白净净的一张娃娃圆脸,即使不笑时都是一副讨喜的脸孔,叫人生不出气來。

“恕奴才眼拙,这位小主子是……”

“这是……”

“我叫阿木沙礼,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不用那么客气。”

安达里微微一愣,过后依旧一副笑脸:“四格格是來找八爷的吧,八爷不在。”

“哦。”穆库什有些失望,她这次來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旁敲侧击,向皇太极打听点达尔汉的情况。

正想回去,屋门嘎吱开了,门里走出來一个青衣少年,看年纪应该和巴布海差不多,难得却是长身玉立,骨架修长,只是这么一來,倒也显得身量单薄了些。

那少年大约沒想到门外有人,先是一愣,转瞬便加快脚步走了过來,啪啪甩了袖子,单膝跪下行打千礼:“奴才给四格格……”瞄了眼阿木沙礼,不认识,也不敢贸然答话,便接着说,“请安。”

“免了,免了。”穆库什有些儿窘迫慌张,想伸手扶一把,手伸出去又缩了回來,“敦达里,都说了无数次了,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拘礼?”

说起來,敦达里和安达里是皇太极的哈哈珠子,论出身他辽都不卑微,完全沒必要对她口称奴才。

“这个哥哥,长得好俊呀。”冷不防地,身后再次响起那个软糯的声音。

穆库什突然有些羞臊起來,阿木沙礼这个小丫头,真是仗着自己年龄小,什么话都敢当人面说啊。

阿木沙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敦达里看:“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敦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悄悄看了眼安达里,安达里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阿木沙礼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到敦达里跟前,拉起他的手,握住:“哥哥,你陪我玩会儿吧。”不等敦达里回答,她又马上回头冲穆库什挥了挥手,“四姨,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个哥哥玩会儿,天黑以后就让这个哥哥送我回去。”

穆库什心里装着事,也沒怎么在意,点了点头同意了,再想交代两句,发现阿木沙礼拉着敦达里的手已经进了屋,她只得对安达里关照:“那是三格格家的长女,她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你们且由着她去。别的都不怕,我只担心我三姐那脾气……”

安达里显然也非常了解莽古济不讲理的威名,她沒出嫁前在栅子里可真是余威深重,一听是三格格的女儿,不由咂舌:“唉哟,四格格您可不早说,您可真是丢了块烫手山芋过來哟。”

穆库什笑道:“浑说什么呀?阿木沙礼沒你想的那么……总之,她跟我三姐不一样,她挺乖的,你放心。再说了,有敦达里在,我想即便是我三姐亲临,也难不住他。”

第十八章 侍婢格格(2)

皇太极住的屋子显然比嘉穆瑚觉罗氏那间要宽敞很多,屋子的朝向很好,明间厅堂里光线很足,不像嘉穆瑚觉罗氏住的那间,屋子里像是塞的满满当当的根本插不进脚。

这间屋里家具虽然不多,但大都很新,从门到檩子都看得出用料的精细。阿木沙礼才打量了两眼,西厢门帘子一动,一个梳着大辫子的穿了一身月牙白长袍的女子低头从里头走出。

那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清秀,面上脂粉未施,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只耳垂上坠着的一对丁香流苏银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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