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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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愉自知理亏,满脸堆笑,黏黏乎乎地上去要说话,被徒忻横了一眼,熟知这两人相处模式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徒忻舒了一口气,叹道:“你这里什么地方已有了大概的?进去坐吧,站着成什么话?”举步要走,又转过身来,歪头把贾宝玉上下打量了好几回,嘴唇一抖:“那个是介石么?”不独贾宝玉差点认不出徒忻,徒忻也觉得贾宝玉与往日有些不同了,个子高了,肉乎乎的脸颊也瘦了不少,配上一身青衫,是另一种亮眼模样。

没错,贾宝玉抽条长个见到明显成效了,常常见面的人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感受不到这个,突然某一天,发现他似乎瘦了不少,张罗着各种补品时才惊觉他已经高了好几寸。谢天谢地,从此不用继续当粉团子正太了,坐到老太太身边被搂到怀里摩挲脸颊的次数也少了,王夫人也不总是抱着他摸头揉脖子了,贾宝玉感动得五体投地。

此时见徒忻发问,他顺势上去行礼,心里松了一口气,与时不时抽抽小风、动不动就想犯个小事的徒愉在一起,还不如与徒忻一道呢,至少这个还有理可循不是?徒忻道:“你也长高了。”贾宝玉遍体生寒,徒忻这声音,这声音里透出来的意思…

徒愉站在他哥身边,笑道:“哥,我在路上遇到他的,正好一道来看看。哥与宝玉好久没见了吧?正好叙旧。”徒忻点了点头。他没多少年纪相仿又要好的朋友,养在宫里的时候自不必说,种种原因使然,没几个亲近的人,出了宫领了差,偏又是个扮阎王的差使,下属们全是中老年,有个三十来岁的都算是年轻了,为弹压他们不叫人小瞧了,真是劳心费力。连番大案下来,徒忻被这些下属折腾得不轻——能叫十六爷亲自抓的案子,自然不会小、牵扯到的人自然也不会少,这关系网说不定哪里就关系到刑部内部人员了。就如王熙凤初掌荣国府一样,她是叫管家娘子们服了,心也是忌惮着这些娘子的。如今放松下来,见到贾宝玉,亲近之意更浓,一个控制不住,又寒暄了几句,问贾宝玉家中如何,在部中如何,又说瘦了,何必思虑太过,说了两句,干咳一声,又抿了嘴,十六爷的嗓子…

徒愉是知道他十六哥的心事的,抿着嘴鼓着腮帮子不忍

住笑,弄得脸上怪模怪样。贾宝玉也想笑,他大概能猜到徒忻的情况,想当初他上辈子的时候,不厚道的人总爱逗这个时候的男孩说话,以博一笑,最不走运的是家里有个姐姐或者妹妹的人,被她们嘲笑了还不能挥拳头,只好顶着‘公鸭’的外号直到长大,真是惨绿惨绿的青葱岁月啊~几月不见,好像也懂事了不少,端起地主的架子,转移话题去说他的新宅子。贾宝玉心领神会,与徒愉一搭一唱,间或嘲笑徒愉的品味问题:“这会子喜欢这个样子的,弄得满园子假山,过不了两年自己就该头疼得想拆了它们了。”这个时期的人心理上总是敏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尴尬的事情当成平常,不去提——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像知心姐姐一样解开他的心结。

氛围变得非常好,徒愉不想回宫了,打小就知道那宫不是他的,是他皇帝哥哥的,也就没有太多的牵挂,又在青春的叛逆期,更想在宫外经营一个‘自己的地方’,徒愉就张罗着要设宴。徒忻心情好,又在假期,当然答应了,还笑对贾宝玉道:“一道罢。”

徒愉的新府未成,徒忻大方地表示他家很有空:“这些日子下来,就是往日的熟人也不敢上我的门了,正好。”十六爷审的是皇帝钦命的案子,无法循私的,还不幸审过几个认识的人家,前天还在别处宴上被这人敬过酒,今天圣旨下来叫审人家。政治,在多数时候就是和稀泥,但是在关键的时候还有站队这么一说,没法偏袒,这也是徒忻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贾宝玉他是知道的,至少他这个人天然没站错队,徒忻心里也轻松,不用担心销假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发签拿了酒友。

人一放松,话题就多了,东拉西扯,这时候再说什么案件啊、谁谁倒台了就不相宜了。贾宝玉自觉自家目下无碍,也不掺和这些事,徒忻是审得烦了也被各种找他打听内情的人搅和得烦了,徒愉是对这些事压根不乐意感兴趣,三人开始叙旧。从第一面说起,贾宝玉道:“那时候气性也大,硬忍也忍不下。”徒忻感叹:“还没三二年呢,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长大了,就与小时候不同了。如今再叫我与人合气,也是不能够了。”相视一笑。又细数一些细节来,后来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无他,许久不见了,再见的时候又与往日有了不少改变,还说起以前的趣事,心里就不免要把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样子拎出来再比较一下,记忆么,留下的当然都是最深刻、最与平常不同的,要么是英明神武到家的到么就是尴尬到家的…

最后不知是喝酒上脸,还是回忆到了不河蟹画面,又或者是不河蟹的心对原本很河蟹的画面有了新的解读,这才不说话了。贾宝玉拣了块酸笋嚼了,徒忻因为嗓子的关系,捻了凉碟里切好的秋梨慢慢咽着。

徒愉闷闷地道:“明明我要做东道的,偏偏跑到你这里来。本该是我设的宴,倒白叫你们两个聊上了。聊完了还把我撂一边儿。”徒忻眼神一转,方道:“我近来部里事多,京中新闻倒少听到,他,”一指徒愉,“只管说谁谁比他还混,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你那里倒有什么旁的消息没有?”徒愉翻了个白眼:“又不理我了。我说的就不合意,非要听他说,偏你们能说到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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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如今也有在外头醉的时候?平日便是赴席,也总能清醒着回来的,今儿是遇着高兴事儿了?”秋纹一面给贾宝玉擦脸一面絮叨着,“眼睛都迷登了,亏得琏二奶奶生日近了,老太太、太太要给她凑趣儿,盯得松了些,不然又该打发人来说了。”贾宝玉擦脸换衣服随口道:“头疼,有话明儿说。”秋纹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说话,却把醒酒汤一类的东西悉数捧了过来。贾宝玉呷了一口,心说,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看秋纹还要忙,忍不住说:“只是喝了点子酒,现下好多了,再睡会子就没事了。这么闹大了,我才更晕呢。”秋纹这才住了嘴,轻手轻脚地帮他换了衣裳,扶到床上歇了,自去外间大床上守夜。

贾宝玉过了酒劲反睡不着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发现了十六爷也是个普通的青春期少年会变声会因为嗓子而尴尬,今天的经历,还真是,挺让人高兴的,与徒忻认识了这么久,就属今天,心情最放松——这算是,距离产生胆量么?

第100章 兄弟定计贾赦中风

贾宝玉近来的应酬渐渐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都有,其中就有同事间的交际。在兵部渐渐呆了下来,来的时候算是贬谪,周围多少有些忌讳还不好很上前,慢慢相处下来,众人也发现荣国府似乎没受到‘旧勋普遍降职风暴’的影响,元妃在宫里也呆得稳稳当当还有了个儿子,慢慢也都放下担心,与贾宝玉搭话的人也多了,本来还嘲笑贾宝玉‘穷折腾’倒饬资料的人也不笑话他了。同僚家的婚丧嫁娶、生日宴席也送他一份请柬,贾母生日时贾宝玉也接待了不少到贺的同事。贾宝玉的社交圈子大了不少,问题也随之而来——他没老婆,夫人外交就不必说了,连准备各处走礼都要母亲和嫂子们帮忙,以前圈子稍窄还好说,如今再让李纨和王熙凤操持,看着也不像话。王夫人自甄家倒台之后,是不提甄家三姑娘了,又在打量着给贾宝玉说亲,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再等了,屋里没个知疼着热的人哪像个样子?”

与此同时,原先‘二——N世祖联谊俱乐部’里的朋友却在减员,与初次踏进这个圈子相比,有些人家没落了,或是没脸出现或是没命出现,有些家庭兴旺了却迁到外地为封疆大吏,与此同时新晋的家族却不多,即使有,也很难进入这个盘踞京城许多年的圈子。如此越来越缩的圈子,委实令它的成员感到憋屈。与之相对的,新兴的不少皇帝亲信也打破了以往低调的形象,渐渐活跃了起来,贾宝玉算来也是皇帝这一边儿的,然而皇帝的亲信就不免有另一种麻烦——党争、站队、或是支持不同的皇子一类,在这些人中间搞平衡,真是劳心又劳力。

这些为难的事毕竟都是外面的,再难也能应付,与眼前的这个人相比,那些简直都是浮云了!

贾宝玉此时正坐在贾赦的屋里,看着他大爷舒舒服服地歪在炕上,满心无奈。等贾赦慈祥地问完贾宝玉近来身体如何,又开口关心贾宝玉的工作是否顺心的时候,贾宝玉心里早转了八百个圈儿,物反常即为妖,人…大概也同此理。耐心听贾赦关心完,贾宝玉躬身道:“都还好,同僚都是前辈,也不与我多计较。”贾赦捋须笑道:“好!好!”好完了,就该说到正题了,还是为了孙绍祖的事儿,贾宝玉很囧,贾赦隆重介绍了孙绍祖自祖上就是贾家的门生,算是世交,如今求到他那里了,不办不好,又埋怨贾琏不顶用,正好顶用的侄子又在兵部,真是‘天缘巧合’。贾宝玉真是五雷轰顶,要说贾赦没收了孙绍祖的好处,真是打死他都不相信!

那边贾赦还在赞孙绍祖年少有为,模样又好,弓马娴熟:“种种样子都是出挑的,便是荐了上去,也不致折了咱们家的颜面。”贾宝玉道:“过年的时候我也远远的见过他一回,像是不错,只是我如今是在职方司,您是知道的职方司与武选司可是一个头一个尾差着十万八千里。”贾赦咳嗽一声:“与同僚吃酒的时候略提一下不就成了?”

贾宝玉心说,这哪里是提一句就能办得到的?要是这么简单,你一世袭将军品级比我高我现又是闲职,怎么办不了还要我来出头?这与贾雨村当时情形还不相同,他那也算是巧了,有恩旨要起复旧员,如今皇帝没有明旨说要普遍选拔武官,大家都在熬资历或是拼人脉送礼,打过招呼的人不定有多少呢。回答的时候还要恭恭敬敬的:“与他们虽熟了些,却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且——空口去说,也不妥当,又有,孙绍祖到现在还是不得好差使,不是人不好就是心太大,既然您说他样样出色,那就是心气太高,他所求恐不是我能应的了。”

只听贾赦满不在乎地说:“一五品守备而已,咱们家有什么不能应的?”他原对贾母的偏心不满,又对弟弟一家得势不乐,心道贾政当年能荐一知府,如今我如何荐不得一守备?当时看在钱的面子上,也是赌了一口气应下的,如今没有进展,却仍是一口气撑着不肯认输。

贾宝玉脸都绿了,五品的官,比贾政刚出仕时的品级都高,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守备分两种,其中一种是边镇守备,管营中的营务粮饷,这是个肥缺,简单地说,后勤归他管大半人事也归他管。孙绍祖所求的就是这一种,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如此肥缺,贾赦再白也该知道其中油水丰厚,以贾赦的为人,怎会不捞上一笔?然而守备之职又岂是随便什么人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贾赦不务正业,空有头衔,兵部的人也不鸟他,这不就急了么?

贾宝玉更急,问清了孙绍祖的心意,那是打死也不肯应了的——贪军饷这一条在什么时期都是大罪,真要发出来,贾家管是不管?会不会被连坐?尤其在贾宝玉推断近期有战事的情况下,一旦开战,万一不幸孙绍祖的防区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贾宝玉道:“我毕竟年轻,做不得主,您何不下帖子去说?也比我们有脸面些。”贾赦要是能办得成这事儿就不会病急乱投医地去找年幼的侄子了,脸上就不高兴,推说身上不舒服。贾宝玉又恭敬地问候了几句,这才辞出来。

出来就寻贾珠,说大老爷叫我去了,如此云云。贾珠皱眉道:“我道他平日只管不出门,怎地忽地叫了你过去了,可真是…”他与贾政倒是有一点像,不大看得起不读诗书的人家,他对贾赦印象本就不好,见孙绍祖求人又求的是这个不着调的大老爷,更觉孙绍祖谄媚不是好人。便嘱贾宝玉不可应了:“这里头的污糟事谁不知道?只是有的人有分寸,有的人贪酷太过。大老爷的眼头儿——你少管,也别堵死,只说武选司那里没有缺不就成了?何必叫大老爷记恨?”

贾宝玉点头表示记下了,那边贾珠道:“不好,此事办不成,大老爷收的东西再没有吐出来的道理,不知道又要央烦谁,怕又是麻烦。”贾宝玉笑道:“他总是办不成的,京中谁不知道他…”

“休得胡说!那也是长辈!”贾珠立时呵断了贾宝玉的嘲笑。贾宝玉吐吐舌头:“你知道意思就成了,难道不是?”肯定是办不成的,京中混的多少知道荣国府的畸形生态,肯在这样的肥缺上卖贾赦面子的人还真没有,要不然贾赦也不用打‘拿喜儿抵债’的主意了。贾珠看贾宝玉变了颜色,从苍白渐变到狰狞,呲牙问他:“大哥哥,你都察院的熟人都还好吧?”

贾珠听了贾宝玉的计划,是极不赞同的:“这算什么?大老爷那头收了人的东西,你这会子又要撺掇着御史弹劾孙绍祖!他是心术不大正,然则这些武官儿有几个武举考上来的?多是如他一般的,纵有不妥之处,你也不好这样坑他!大老爷那头儿——”贾宝玉接口道:“大老爷那头儿,是个能吐出来的人么?他不吐出来,又办不成事,孙绍祖下了血本又岂会干休?嚷出来合府上下的脸面全没了!你我都知道孙绍祖是为发财来的,兵血能随便喝么?”目前看来,确实是贾府理亏,但是照这样的情势下去,贾赦就真要拿闺女抵债了!中山狼三个字,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哪能这样坐视呢?到底是自己堂姐。

贾宝玉想了想,对贾珠道:“不如告诉老太太?”贾珠听了抬手就往他身上打了几下子:“亏你想得出来!这会子又混说了,这本是前面爷们的事情,去烦扰老太太成什么话?岂不是拿老太太来辖制大老爷了?”贾宝玉道:“总要叫大老爷知道利害罢,不然尝到了甜头,这样的事儿一年来一个,谁受得了?他收钱,咱们办事,末了弄来一个个歪瓜劣枣招灾惹祸?”贾珠默:“只是对不起孙绍祖。”

贾宝玉想了想又说:“御史弹章上来,孙绍祖有着千户的世袭,必无大碍的,到时候想法子叫大老爷还钱就是了,咱们也不算很欠他的。没人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在内宅,哪里能知道外头的事情?”说完了,也有点子心虚,毕竟孙绍祖到现在都是按照规则在办事,自己是在用所谓‘先知’给人家判刑。贾珠最后也同意了,没办法,谁都知道贾赦的脾气,劝是劝不了的,只有出事了他才能老实些——这与贾琏犯色戒同出一辙,实不愧为父子。

贾珠只是与往日同事交流感情的时候,不小心感叹了一下而已,而御史前阵子一番闹腾,歇了几个月,手都闲得痒了,没鱼虾也好,孙绍祖的旧账被翻了出来。此人风流情状比贾琏还狠,贾琏到底还有严父悍妻,孙绍祖却是没人管的,国丧期间他也没少干勾当,又钻营行贿——虽然行贿是公开的潜规则,然而潜规则毕竟不同于法律明文,尤其律法还规定不许行贿受贿。当然,贾赦没有被点名,倒是其他几个收过孙绍祖好处的人被提到了。孙绍祖本次跑官以失败告终,卷铺盖要回家,又想起贾赦白收钱不办事,收了他的钱的人里,唯贾赦这个要得最狠的没被提名,其他的都倒了大霉,孙绍祖要是不怀疑上贾赦那才叫怪了。其实吧,御史是给贾珠面子还他提供信息的人情,同时也觉得贾赦一时半会儿倒不了,何必多添个仇人?这才没把他挂墙头的。贾珠与贾宝玉也不好指点御史,把贾赦的名字同时列上,这不孙绍祖误会了…

家人通报说孙绍祖来辞行的时候,贾赦正搂着嫣红喝酒,听了之后一挥手,叫传话:“就说他的事我知道了,也十分伤感,我如今身上不好,也不徒惹伤怀了。他还年轻,过几年等事情淡了,再来谋职就是了。”孙绍祖一听,更断定贾赦跟他玩光棍,办不成事干脆来办自己了,孙绍祖心说,一守备而已你收了我那么多钱还没办下来原来你也是银样蜡枪头,今天你办不成,日后就更不成了,那钱你就得吐出来。他还没胆子在荣国府前闹事,却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干脆掇条凳子就坐在门房里,把赖大等人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再找贾赦,便寻了贾琏。

贾琏一听,请孙绍祖到自己书房坐下。孙绍祖道:“这是学生办事不周,也不能怨人,只是学生到底一年了,从未失半点礼数,如今还乡,想拜别也不能够,未免心寒。”贾琏听到礼数二字,心知肚明,也隐讳地问孙绍祖送了多少,听说不但古董字画送了,还关了银子给贾赦,贾琏几乎要吐血了,古董什么的,贾赦那里多得是,有些干脆锁库房里几年不翻身的,填补一下也凑合了,荣国府的古董也不少,实在不行一样换一样也成的——反正最后这些都得落在贾琏手里,贾琏也不担心亏本。唯有银子这一宗,荣府本的亏空的,如今裁员又反腐,刚刚有点起色仍没彻底缓过劲来,哪里去寻这宗银子来?贾赦的钱,可买小老婆,不可吐还行贿人。贾琏也不想掏钱,换个人,他能跟疏通关系问孙绍祖个大罪狠折腾一回叫孙绍祖不敢再要钱,然而孙绍祖还是个千户,贾琏也不敢做得过份。而且孙绍祖看着不好哄又很光棍,非常不像好人,贾琏也怕惹急了他,只得一面命人收拾‘程仪’一面留孙绍祖喝茶,心里却道,换个时候我掐死你!孙绍祖却是心里得意,看样子荣国府也没什么嘛。

古董好收拾,钱却凑一时不出来。彼时王熙凤正在贾母跟前说话,外头有人来找,说是要给孙绍祖送行,贾母等并不熟悉这个人,贾母就叫王熙凤去处理,王熙凤听了林之孝家的回说是大老爷收了钱,二爷叫还钱,她火了。邢夫人这个婆婆把着一房的银钱,贾赦所得,除了自己花费,邢夫人必能想法子从中克扣的,如今却要自己掏并不丰厚的荷包还债,还有没有天理了?!尤其这个婆婆对自己还不怎么好!她想了一想,命人对邢夫人,说:“大老爷收了钱,如今讨债的上门来了,那就是个泼皮,不拿钱是不会走的,他又有世爵在身,不能随意打发。眼下刚过完老太太的大寿,各项费用都与各处店铺结算完了付了账了,秋天的租子还没到,手头太紧,大太太看看能不能挪借些儿?这是咱们这头的事儿,我不敢叫二老爷那边儿知道,更不敢惊动老太太。”

邢夫人对贾赦那是百依百顺的,除了一条——银子!然此事是大房没脸,邢夫人又担心叫王夫人瞧了她的笑话,把‘妻贤夫少祸’的话砸回来,这才咬牙肯认下来的,纵使要邢夫人还钱,她也要从贾赦手里先抠出些来才好。又叫传话给王熙凤:“不拘多少,家中平日使的总有三二千备着的,你先凑这些来,旁的我去想办法。”邢夫人一想到要挣钱就肉疼,寻到贾赦时他还在花天酒地,邢夫人这回说话就直接了点儿,贾赦喝了不少,正要与嫣红取乐,遇上被老婆说,脾气也上来了,事情就这么爆发了,贾赦被邢夫人说得老羞成怒,一不小心,手里的杯子就砸到邢夫人脸上——瞒不住了!

下人一头请大夫,一头只能飞报贾母。贾母气得直打哆嗦:“官不好好做也就罢了,老实在家里养着也就是了,纵不好好养身子,少惹祸也就是了。如今出这般大丑,还要打老婆!”又问邢夫人如何了,派琥珀去安慰邢夫人。贾赦的酒劲此时也过了,仍是道:“他原是我家门生,到京中走礼,居然还要要回去,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我又不是缺钱的人,只是丢不起这个脸。”贾赦夫妇在贾母跟前不得意,下人也没为贾赦瞒着,贾母已知其情,挥手道:“你道我不知道你做下的事?趁早打发了他出去!再不许做这样的事! ”

贾赦倒也不笨,只能咬牙还了钱,他手头但凡有钱必是漫天挥洒,早没什么盈余了,王熙凤把家中情况一说:“只有两千银子备用的,平日也不在家中白放那些银子的。租子还没交上来,也没盈余。”贾母道:“我这里总还有些儿,拿去先使!五千银子,你平日有月钱、有份例,不到一年还能花得一干二净,你都做什么了?余下的自去想办法! ”鸳鸯管着贾母的东西,最后回说:“老太太大寿赏人备东西,如今也只剩下一千了。”最后不足的数是拿邢夫人的私房填的,为此邢夫人心疼得在肚里直骂。

贾母气极对贾赦道:“从此你不许沾这些个事,外头有事有你兄弟,罢了,他也是个不管事的,还有珠儿、琏儿他们,你不许乱收钱也不许乱花钱。都叫找上门来了! ”贾母久不管事,然而威慑仍在,贾赦低头应了。转眼回去把贾琏叫来乱打一顿:“你偷娶娼-妇我可说了什么?如今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平安州你畏难不肯再办,连打发个破落户都能叫你父亲没脸! ”贾琏抱头鼠蹿还说:“那是珍大嫂子的妹妹…”贾赦打得更凶狠了:“呸!你打量我不知道呢!贾珍的破鞋你也要!他们的名还不如我呢!”

地下丫头门外小厮听得直乐,这爷俩演猴戏呢。正乐着,贾赦忽然一头栽地上了,他又气又愧,身体本就不好又年纪大了喝得高了之后还经历了高-潮迭起了的这些事,现在又暴怒去打贾琏,身体先抗议了。又是一番请医问药,王太医看贾赦口角歪斜,半边身子没知觉,再一诊脉,断定是中风。贾母担心半晌,而后默然:“都是命。”

第101章 私房问题宝玉视察

贾赦病倒在床,邢夫人脸上伤了也一半养伤一半躲羞,贾赦院子里的事却不是没有人管的。贾琏夫妇日日都要去请安、侍疾,自然要顺手管一管这院子里的事儿。再者贾母也发话了:“他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是为着脸面,我才不说的,如今都病倒了,他屋里那些淘气的都打发了罢! ”

王熙凤心里是一百个乐意的,贾赦房里的姨娘丫头极多,文字旁一辈的配置本来就不少,贾赦自己还动不动弄个姨娘进来,姨娘自己不干活还要给丫头伺候,一团子一团子的人都得府里支付吃穿用度,万一再弄出个孩子来,女孩儿要陪一份嫁妆、男孩儿要分一份家产。贾赦要是个顶用的人,王熙凤也就不说什么了,贾赦还偏是个只会败家的,连儿媳妇也瞧不起他了。又有邢夫人家里,她哥哥弟弟听说贾赦中风、邢夫人也病了,邢岫烟的父亲还要靠着邢夫人帮衬,邢德全也因邢夫人捏着钱,再者毕竟是一母同胞也略有些挂心,都来看他们。看贾赦好办,反正他中风偏瘫了,明眼一看就知道那是病,看邢人就不行了,她脸上还挂着彩呢。

王熙凤心思灵动,对贾琏道:“你应酬那两个,大太太那里,我到时候叫平儿去请,平儿只管说大太太累了歇着,说怕过了病气。横竖她与娘家也不好,性子又左,只推到她头上也就是了。纵使日后翻出来了也没什么,总比现在叫娘家人见着了强。邢家那些人,除了他们大姑娘,旁的都不是什么好讲理的人,万一闹出来又是麻烦。”贾琏一想,也对,也是这夫妻两个都没把邢夫人怎么放在眼里才这么把持的。邢家人来了,贾琏陪着两个‘舅舅’,邢岫烟母女也没见着邢夫人,邢岫烟父母还嘀咕:“到底不是亲生的,怎拦着我们见姑太太?”邢岫烟心里奇怪然辈份所限不好说话,邢德全却说:“怎知是他们而不是姐姐?她何曾待见过娘家人了?贾琏倒好,原先还与我吃酒来的,也不拿大。”

邢家人离开后,王熙凤道:“可算是走了,如今老太太叫把这里淘气的都打发了,你怎么说?”贾琏平素颇看上了几个贾赦的姬妾,也与其中一两个眉来眼去过,只碍着贾赦而已,如今大好机会,他是很想留一两个的,只是这话却不好说。王熙凤或许不知道贾琏在外面的破事,宅子里的事却很少能瞒得过她,打定主意把这些妖娆的都打发了出去,家生子发到庄子上或交给父母、外头买的依然卖了,只留了几个世仆从中伺候。等到十月底邢夫人‘痊愈’之后,这院子已经让王熙凤以贾母的名义清洗了一遍,人减了不说,私房也叫搬了不少。

王熙凤下如此狠手,贾琏居然十分赞成——须知贾琏不

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也是有娘生的,当时荣国府的继承人贾赦娶的老婆家世也不很次于王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嫁妆也是不少的,贾琏生母去时贾琏还小,一份嫁妆家私统叫贾赦截了去,后来贾赦漫天使钱未尝没有这个因素在内。贾琏小时候不懂事,娶了媳妇管了家,才发现问题——我娘的嫁妆呢?那不是该给我的么?旁的情况下也就罢了,偏偏贾赦又续了弦,这个继母还不讨人喜欢,贾琏很怀疑这笔嫁妆的去向,他也是个有些灰色消费的人,有时钱不够用未免着急四处乱想。

今天开了库一看,贾赦固然攒了不少东西,贾琏一看那扇子是贾雨村抢的,这汝窑笔洗是某门生孝敬的,都是我记事之后弄的,那我娘的嫁妆哪里去了?还含糊地问过王熙凤,王熙凤是个明白人,贾琏问得模糊,她却听清楚了。她也不肯自己出头,暗与贾琏道:“大老爷如今病了,也不大能理事了,不如二爷与大老爷说了,把先前的东西都封存入库,省得叫奴才们偷卷了去。”贾琏一狠心,答应了,王熙凤晚间与他悄声商量:“大太太又没儿子,纵叫她拿去了,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手头紧,不然,叫她看着大老爷的东西比奴才们看得还叫人放心——必不会少的。”贾琏却是心里不乐,对亡母他已经没啥印象也没太大感情了,但是有了这样的怀疑,终究让他不喜了。

那边贾宝玉却被他哥哥拎去一顿痛批,险些被打,贾珠道:“这事我也有错,也没脸说你,然则以后你我须谨慎!万不可再想当然,大老爷的事最后还是惊着了老太太。就是大老爷这病——”想了想,贾赦病了,其实他是舒了一口气的,下半句话就不说了,心里又有些愧疚,我怎么就对亲伯父幸灾乐祸了呢?贾宝玉道:“知道了。”贾珠一摇头,忽又想起什么:“你如今钱够花么?俸禄少了,月钱还是那些,你没成家,分到的份子也少些。你如今与同僚处得多了,只见你赴宴,也不见你常请人,可是手头紧?不够了先与我说。”贾宝玉连忙摇头:“尽够了,炭敬又快到了。”贾珠道:“也还罢了。”贾宝玉笑道:“大哥哥何须担心我?真有忧心的事儿,不如想想二姐姐三妹妹的婚事,过了年,二姐姐得有十七了吧?再不说亲就迟了,如今大老爷又病着不能理事,老爷也是不管事的人,琏二哥哥侍疾还来不及呢又要操持过年的事。”

贾珠一瞪眼:“别道我看不出来你偷乐,大老爷终究是你我的伯父。”贾宝玉敛眉:“是。”贾珠叹了口气:“只怕有人挑嫡庶,我倒忧心妹妹嫁得不如意。”贾宝玉道:“她还小些,难的是二姐姐,人太木了,到了大家子里怕叫人咬死了还不知道,到了小户人家又怕过得拮据。”贾珠一点头:“我去看看有无性情平和的士子,大老爷这样是管不了事了,这事终要老太太、老爷点头才好。我们不过多打听打听白忙罢了。”

贾宝玉一挑眉,迎春的婚事他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他是人家弟弟不是人家哥哥、没有决定权,打破容易背后下黑手就行了,撮合却难——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婚事上没有决定权的人想推动一门婚姻其难度比抢亲还高。值得庆幸的是,贾政一房至少在为子女择偶的眼光上还能看得过去。

放下心事,贾宝玉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麝月迎上来道:“可算回来了,快来看看罢。”贾宝玉一头雾水:“看什么?”绮霰笑道:“是袭人从外头递了东西来,她哥哥原重整了家业的,如今也有田产买卖,今年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干果来,袭人还记得你爱吃的,打发人孝敬了些来。”贾宝玉步下一顿:“她过得可好?”绮霰道:“她家去了也是个小姐,比不得我们还是丫头呢。”贾宝玉看了一回,有松子有花生有瓜子,都是颗粒饱满,装干果的小袋子也是精心缝的,看得出是袭人的针线。遂问:“可有带回礼去?”麝月道:“取了两匹缎子,把你先前留下的蜜饯也装了两坛子,又给他哥哥尺头并锞子,因他们在孝里,颜色我也单拣了相宜的。”贾宝玉唔了一声,外面又有婆子来递话,外书房有人送了请柬来,小厮们不敢作主,请二爷去。

贾宝玉到了外书房,原是武选司袁郎中做生日,下了贴子来请。来的也是个体面管事之人,贾宝玉看他衣着也不差,想来武选司郎中家肥得很,还不像贾府这样有点儿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来人自称袁大人家世仆,见贾宝玉来,抢先上前见礼:“因本月十八是敝家主人生辰,主子打发奴才来,请贾大人赏光。”贾宝玉叫拿上等封儿赏了来人,道:“上复你家主子,我必去的。”又叫李贵引他去喝茶,来人领了一杯茶,便十分推辞:“还要回去回话。”

贾宝玉也不强留,由他走了,心里却泛起了贾珠方才的话,自己似乎没怎么请过人,基本上都是蹭人家的——虽然也包了礼物带去,终归不如回请好。又不好三天两头在荣国府摆戏酒,外面的酒楼——贾宝玉想起当年茗烟惹祸的事儿不禁挠头。正想着扫红进来悄声道:“二爷,您庄子上的庄头打发人来问,入秋了粮食都收上来了,还有些银子并土产要略晚些,问什么时候送来,送到哪儿。”贾宝玉一拍脑门儿,我还有这块地方儿啊!又想自己只在开始去看了几回说了翻修房子的意见,看了看管事的并底下庄户说了几句明白话以示自己不糊涂,到如今房子修好了还没去看过呢。如果修得好了,设或可以用来请自己的客人的。回到自己院里,秋纹又回说:“二爷前脚走,大爷就打发人送来一包银子,叫二爷别拘束了,该花就花。”贾宝玉望天…

抽个时间,贾宝玉带上几个人往城外一走,田地外围是荒地,野草已枯,贾宝玉寻思正好可以邀年轻人跑马。走得近了,也不先通知庄头,径往庄户聚居的小村子里看,见他们气色还好衣着也不算破烂住得还算过得去,这才往自己的庄院里去。远远看着青砖乌瓦白粉墙,十分舒坦,院墙外头还有一条小河穿过田地,道旁树木有径尺粗,庄头接了先磕头,又上来牵扯马:“不想爷自已来了。”贾宝玉笑道:“你一向辛苦。”庄头连说不敢,又迎贾宝玉去正房坐了,五间瓦房是新修的,也没什么古董字画,家具也不是螺钿的,当地挂着幅不知谁临的山水,正中是两张椅子的主座,地下一溜太师椅,五间房子只以屏风帐缦相隔,采光很好。贾宝玉坐定,庄头亲自捧了茶,又叫人招呼扫红等人,这才把庄子近况说了:“原先主人的安排种了些谷子也养了些牲畜还有几亩菜地,小的想着这地种熟了,种的人也是老把式,忽地改了,怕不如以前,故而没改还依着原先的大模子。因那个原也算是金贵人,倒种了几样细米,只是不多一样也就能得一石,糥米麦子倒是不少,还养了些猪羊鸡鸭一类,这却没几样稀罕的了,原主子另有一处养稀罕牲口的地方却不在这里。您是见过大世面的,这样的小庄子出产只怕入不了您的眼。庄子里出的米、肉、菜有些多,便把不好存的也卖了不少,只因今年修庄子又预备年下打赏底下人——这庄子在您手上头回过年这是不能少的,这两项去了两百四十三两,如今账上的银子只好有三百二十五两。”

掐指一算,这样的平均利润比他耳闻的荣国府庄园利润要高出两三成,贾宝玉对这样的情况是相当满意的,又安抚了庄头:“我在家里也略知道些事儿,能这样也算可观了,粮食先存庄上罢,银子兑二百两银票,余下的依旧放庄子上。过两日我亲自来取,你不必与旁人交割再叫人抽头。”庄头听到‘抽头’二字,知道贾宝玉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又听贾宝玉许他好好干就能长久做庄头,心里自有一番计较。又引贾宝玉看一回库房,又苦留饭。贾宝玉心道,正好尝一尝考察一番。

庄头也是机灵人,样样想得周到,都是特色土菜,固不如荣府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菜很厚实,下的都是好料子,最可喜的是有不少风味野菜还有晒的灰条子一类,拿热水焯了凉拌,味道十分之好。

进了城门,扫红还在说:“二爷今天跑得远了些,回去晚了,怕家里说呢。”贾宝玉这才想起一条——这地方好是好,就是远了些,一回两回三回五回的请年轻朋友一聚还好,时间长了,也不行,必得在京里有处房舍才好。只是手头有些紧,暂办不了,还是等炭敬下来为好,京郊的庄子倒可请一请众人秋游一下。

拟了单子,先请冯紫英等人,这些人是自幼相熟的,纵是庄子上有一二不妥之处,也不致存了不满。正要吩咐去办,忽然想了起来,自己置了庄子还没请祖母与父母去赏玩,连禀都没禀过,如今又请朋友去玩,似乎不妥,然而家中事多,这当口奉他们出游也不妥。摸了摸下巴,这事比如酒店开业要剪彩,总得有个合适的人才好…

第102章 奉亲游园设宴待客

贾宝玉回到自己院里认真计划了一下,先翻出几幅存的字画摆设来,预备着拿到庄子上挂的——庄子正屋里的那幅画在他眼里看来也忒山寨了点儿——荣国府里古董字画还是有的,就是贾宝玉自己也存了不少,再次也比山寨货强些。又打算准备出几十两银子再买些书去给新书房装点子门面,庄子上的布置不须富丽堂皇只要自然就好,然而也不能太像地主老财,雅致些的东西还是需要的,正好把现在的私房归整一下。

到了晚饭后,心里有些惴惴地揣上银子去找贾珠,这时代不同后来,在没分家的时候私下置产是件不太好的事情,放到唐代,这种情况被翻了出来挨顿家法都是轻的、严重的都能判刑。先前只管想着退路、想着隐蔽,如今庄子收拾好了,要如何过明路的问题却摆到了眼前。这种情况下,贾宝玉也可以先去找王夫人撒娇耍赖,但那样就有些掉价了。贾珠还没睡,正在考较贾兰和贾堇的功课,贾宝玉便悄悄在一旁听着,小兄弟两个倒也争气,功课还顺溜。等到他们俩背完了功课,贾珠又出了两个简单的五字对,两人也对了出来,这才被放去休息。

贾宝玉这才咳嗽一声,贾珠抬头道:“怎么想起过来了?”一指旁边的椅子,贾宝玉笑着坐了,丫头斟了茶来,贾宝玉眼珠子一转,道了声谢。他是来还贾珠的银子的,贾珠道:“给你就用,又与我来掉花枪。”贾宝玉道:“是真不大缺——”贾珠看他的眼色,把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贾宝玉这才续道:“我因不好为着自己的事总是劳烦家里才没弄这些个的,请人不好光摆酒,不是唱戏就是唱曲,又要扰得大家不安。一回两回的还好,总这么样也不成样儿。到外头,也没有相宜的地方。我们的俸禄并不交到账上的,这么花家里的也于心难安,真要交到账上,又怕手上一时紧了不好意思开口。”贾珠道:“怎地没有相宜的地方?我倒知道几个,我倒常在那里请过人的,等会子我开单子给你,你要有用的时候打发李贵来说,我叫我这里的奴才引着他去一回,保管都知道了。”

贾宝玉笑得有点尴尬:“毕竟不如自己的地方方便,我是想着自己要是能弄个好请人的地方才好,也不须有多大,收拾好了,请老太太、太太过去赏玩,而后才好请人。只用我的月钱与连番宫中所赐并冰敬炭敬尽够了,在家中有长辈就是吃酒看戏也有些放不开呢。”贾珠也知这聚族而居的不便,比如作寿这样的大事固然可以使用公中资源,要是自己的应酬敲锣打鼓设酒宴的就不大好——除非自己是家主。贾珠皱眉道:“这须得禀过老太太、老爷才好,再者也要与琏儿两口子说得清楚了,别为这事弄得生份了。”

贾宝玉见贾珠没有特别反对,这才舒了口气,又去王夫人处撒娇,王夫人静想了一回,还是心疼小儿子一点儿:“你外祖父当年给我陪送了不少东西,到了京中,我拿间铺子换了处宅子,你先拿去用。”贾宝玉羞愧道:“我都打量好了,想在城郊买个小庄子,夏天还能避暑。太太在老爷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别叫老爷生气就成了,我的钱尽够了。”死活不肯要,王夫人以为他年轻人好面子,只管笑着答应了:“长大了。你只要有主意了,与你哥哥商议一下,你哥哥若觉得也还妥当,就办罢。不用怕你老爷,他如今不大管事的,如今大老爷病着老太太也不大有心思,你把庄子收拾好了,开春请老太太去踏青,老太太一乐,老爷也不好说什么。”贾宝玉听了一盘算,这样比自己先请个贵客要稳妥,犹豫道:“先与老太太说呢?这段日子要叫老爷知道了而老太太不知道,怕不好。”王夫人一点头:“也好。”

贾母一向是疼着贾宝玉的,听说贾宝玉要自弄个小庄子,贾母还说:“家中尽有庄子,在城里也有宅子,你有正经用处,便与你凤姐姐说,收拾处一处来也不用取租了,尽管用就是了。”贾宝玉只好祭出久已不用的粘人大法,抱着老太太的胳膊直晃:“老祖宗,我如今也大了,都做了两年官了还没好好孝敬过老祖宗与父母亲呢,正从牙缝里省下钱来买庄子要孝敬您去游玩呢,哪有拿公中的地方请您去吃酒的道理?老太太不答应,我这一片心就白费了。”贾母近来因贾赦之事心中不快,被他一晃,又见他有主意了倒像是大人模样,说话也倒是乐开了:“又说打嘴的话,你要真想让我乐一乐,不如不与我说,等收拾好了,竟拿到我面前来才是惊喜呢! ”这是说笑话了。

不意贾母说者无心贾宝玉听者有意,脸上也是一红,老太太对自己真是不坏,自己倒瞒了她一件大事,还屡次拿她当挡箭牌。当下红着脸,装了一会儿正太,又说:“我只当老太太答应了,我与凤姐姐说去,哪天趁老太太睡着了,合着鸳鸯姐姐她们抬上车去,等您一睁眼保管吓一跳。”贾母笑道:“从来只有拐小孩子的,哪有这样绑了老太太的?你去罢,又招我笑得肚子疼。”

贾宝玉先去找却是贾政,只说:“手上有了余钱,想置个庄子请老太太一游,也不枉老太太疼我这么多年。”贾政近来不大管儿子们了,自贾环事后,他也苍老了许多,又有王夫人从中转圜,此时道:“老太太如今为着大老爷的事正恼着,能散散心也是好的。”

贾宝玉对贾琏夫妇只管说:“在家中有老爷,怕惊动了不自在,不如在外头方便。”贾琏是置过外宅的人,非常了解贾宝玉的心态——虽然贾宝玉与他的性质完全不同。王熙凤只觉是贾宝玉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想来这个小叔子兼表弟对自己一向不薄,也不觉什么。只说:“你也就好哄哄老太太大哥哥这些实在人,你哪回办事不是有了八九分才开口的?老实与我说,你是不是什么都备好了,只等家里点头了?”贾宝玉心里一挑拇指,笑道:“还是姐姐明白我,不有八九分就乱说,到时候办不成了,我的脸面往哪里搁?次数多了,再说话办事可都没人信了。”王熙凤道:“这倒是。”又问有什么要帮忙的。贾宝玉道:“真要用着了不会与姐姐客气的。正有一件,我那里还缺几面镜子,铜镜倒是好弄,好的玻璃镜子却是稀罕些,因是庄子,不想弄繁复的,简单些的方镜就好。”王熙凤道:“这个好办,库里还有好几架大的穿衣镜,拿了钥匙去开了搬去,只当我给你的贺礼。”贾宝玉道:“大的有两三块就够的,小个的倒要三五个。”

一切布置好了也不过花了两天而已,毕竟房子一类原就是现成的,王夫人的话提醒了他,如果先请了贵客来剪彩倒像是拿着外人的身份来压制家中长辈了,生死攸关的大事这样做也就罢了,眼下却是不必了,于是贾宝玉郑重请贾母与贾政、王夫人并兄嫂姐妹去玩一天…这算是运行测试?

贾政还道已至暮秋天气渐冷怕贾母受凉,贾母兴致却好,叫:“收拾好暖轿,我们严严的过去,先打发人把那里屋子弄暖和了,并不碍的。”贾政只得作罢,他也想看看二儿子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贾宝玉并不担心此行不愉快,贾政喜欢田园,内眷们看着野趣也是新鲜,虽则秋收已毕田地荒芜,然到了庄上与府中不一样的房舍也很有意思,贾宝玉还叫郑庄头弄了两架纺车摆到厢房里,檐下是挂的成串的红辣椒与玉米棒子,王熙凤还亲自搓了两下玉米棒子,还招呼姐妹们来试一试。迎春姐妹看着新鲜却不动这个,你推我我推你笑作一团,又跑了开去,围着纺车摇了两下把手。

贾宝玉自己都纳闷,这场面怎么这么熟呢?对了!简直就是农家乐。等农家土菜上来,众人吃得更满意了,贾宝玉早发现了府中的吃食以鸡鸭鱼肉等为主,蔬菜类倒少,这是府中传统了,吃多了油腻的就想吃些去油的,这一餐的蔬菜就安排得多些,中间吊的羊肉锅子反倒没多少人去吃了。贾宝玉到里面让了一回,才回来到男人这一桌上,贾政心情舒缓一脸的满足,今天喝酒难得没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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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自己的家宴结束了

,贾宝玉的私房也算是过了明路了,试运行情况良好,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毕竟在宫里混过贾宝玉认识的高级别的人也不少,要说最熟的还是太子与徒忻、徒愉,太子轻易是不能出来的,少不得下了贴子请这两位。徒愉是一口答应了:“好啊,除了十六哥,我还没去过旁人家里呢。等我那里完工了,也回请你。”徒忻的假期还没结束,有的是时间,他心里也好奇,荣国府戳在城里呢,怎么巴巴地到城外设宴?

贾宝玉这回并没有请太多陪客,只把孟固、齐皓两个一道邀了来,又有宋明德,陪他祖父探望贾赦的时候被贾宝玉当面也邀了来,六个人正好一桌子。徒愉听说不唱戏还有点不高兴及至看了这豪华版农家院的装修把戏也忘了,兴致勃勃地一样一样摸了过去,还摸到西跨院里看到了故意放置的一盘石磨,试着推了两下,没推动。宋明德道:“宝叔好心思!令人生出归园田居之心。”孟固齐皓都是贵胄子弟,瞧着这些也新鲜,都齐声赞好。徒忻负手慢慢踱着步子,只觉心情舒爽,不管啥时,城郊的空气都比较清新,笑对贾宝玉道:“你选了个好地方。”说完依旧踱着步子,慢悠悠拎了他家猴着推磨的十八弟,又慢悠悠踱了回来往孟固那里一扔。扭头又问贾宝玉:“怎么想弄了这么个地方来了?”

贾宝玉发誓他是真的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徒忻本尊!那个一板一眼的恭敏王是这样的人么?慢悠悠地拎人,慢悠悠地甩包袱给倒霉蛋,十分之优雅从容,当然他以前也没什么不优雅从容,可是,他不是应该板着阎王脸用冻死人的声音说:“你乱碰什么呢,不成体统,回来。”如果动手,也是用让人怀疑脚步落地能踏碎青砖的沉稳力度过去,从气势上先压倒对方的么?

淡定和面瘫,明明是两个境界啊喂!

酒席设在后院两层小楼的楼上,几人都是年轻男子,穿得厚实些,正好观观田园风光。虽然庄稼都收了,但在城中居得久了,难得见这一大片空旷之地,也还相宜。贾宝玉一面解说,一面引着他们往后面走:“城里住着规矩大,也不伸展。”众人听得心有戚戚焉。

楼上坐定,郑庄头已经带人等候了,见人来了,上来请过安,请几人入席,又打个手势,底下鱼贯而入的是上菜的人。菜色也与城中酒宴不同,估计这会儿没人会把野菜捧到王爷桌上,徒愉与徒忻都吃得很惊讶,孟固与齐皓略知道一点在家的时候却是不屑吃它的,此时为给贾宝玉面子才伸筷子一尝,入口也都惊讶:“味道居然不坏?”宋明德看着盘中菜道:“常看书里饥年食野菜,是不得已而为之,有旁的无人吃它的,难道野菜竟不那么难吃么?”贾宝玉翻个白眼:“热水焯过鸡汤里打个滚儿,加熟油、白糖、精盐并各色佐料一拌,再不好吃那只鸡该叫着它自己死得真冤了。”徒愉笑出了声儿来。贾宝玉见壶中的酒差不多温好了,亲自来斟酒,只有宋明德起身相让。

徒愉道:“这酒没喝过。”孟固问:“金华酒?”贾宝玉道:“正是,我原不在这里住的,上回奉我们老太太过来,他们上的就是这个酒,尝着味儿极清,便用了这个。”客人们当然要夸主人家好,依城傍水环境幽然一类。又问这是什么野菜,贾宝玉哪认得全?说了一两样,就叫郑庄头上来一一介绍,几人一并长了见识。徒愉最爱新鲜,又问:“除了这些还有好吃的么?”郑庄头又意卖弄,又见主人对他们也很恭敬,又介绍了几样其他鲜着吃好吃的野菜,最后还说:“几位爷要是春天来,可以尝尝桑椹。”

徒忻微眯了眼睛两指捏着杯子轻轻转着,悠悠地道:“把酒话桑麻,也是一件雅事。桑椹不是果子么?也与野菜一般整治才好吃?”又对贾宝玉道,“我记得《三国》里曾记军人乏食或以此充饥。二十四孝里有蔡顺桑椹感强盗的故事,黑色熟的甜,红色却是酸。”这样的徒忻很少见,他眼里居然不避讳地闪着‘我很感兴趣’。贾宝玉直纳闷儿,他怎么关心起这些来了?他不该是好奇…好奇啥贾宝玉也说不上来,反正好奇这些有点奇怪,好吧,其实是之前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留下了心理阴影,其实徒忻也是个会变声公鸭嗓又没吃过野菜的男孩子加土包子而已。脑补一下,拎出佃户张三家四岁的小娃娃肯定会鄙视他:“灰条子都没吃过,你火星来的啊?没见过世面。”贾宝玉闷着乐了。

于是今天就不说八卦,也不知道要八卦什么,正好胡扯,从野菜说到饥荒又军粮问题,然后就说军需很重要,又转到军需的各类,然后又说了兵器的演变,这个贾宝玉比他们还熟,前世逛坛子跟人掐过记忆深刻,然后从马蹬是鲜卑人发明的开始扯到民族问题,然后就是各民族的奇风异俗。齐皓年长听过的多些,贾宝玉知识面广(拜网络所赐),徒忻看的书多,末了三人居然为“五胡”是哪五个争了起来,一个说“匈奴、鲜卑、羯、氐、羌”另一个说“五胡次序无汝羌名”。借着酒劲,险些挽了袖子。

等劝开了,贾宝玉喝一碗汤才静下来,眨眨眼,对上徒忻的眼睛,发现里面居然有笑意。这人也不难相处么,难不成我一直都看错他了?或者说,人都是会改变的?

人家徒忻只是得了假,从一摊子各种抄家流放罢官夺爵砍头的案子里暂时解放了出来,心情很舒爽罢。话又说回来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扮阎王的人毕竟不是阎王,他要偶尔露出一下本来面目,那也很正常啊。等到觉得两人很熟了,贾宝玉忍不住笑言:“原道是个阎王,不料也是可亲。”徒忻当时正在与贾宝玉下棋,捏着粒白子儿,头都没抬:“那是熟了,没事儿我跟个生人笑成花朵儿,谁都当我好说话都跟我混闹耍赖,差使还怎么办?又不是脑子有病。”贾宝玉无语,原来在他那里,那会儿就是熟了啊…

本次宴请的意义是重大的,贾宝玉发现了徒忻的另一面,与此同时,与会的各方也对此次宴请非常满意,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交情。

第103章 熟与不熟三次宴请

“再别提他了,说出来气也气死人了。”说话的人是裘良,地点是贾宝玉在城郊的别庄,时间是在别庄剪彩后不久,周围听的还有冯紫英等一干损友,柳湘莲在外面蹓跶了一圈儿也于日前回京,一干人等得了消息,不消几日便传得众人皆知,贾宝玉趁机广邀一席,也是一酒待百客的意思。

冯紫英还说:“你这功夫也到家了,咱们竟不知道你悄悄弄了这么个去处。”贾宝玉笑道:“还是柳兄帮的忙,先时我们家里乱糟糟的事情也多,又有国丧谕下,哪好呼朋唤友出来?”冯紫英还不依,又与陈也俊等起哄,灌了贾宝玉三盅才算完。贾宝玉借着与柳湘莲说话躲酒,问他:“我听我们家二哥哥和表哥说了,那会子遇到了强盗多亏了你有照应,后来说你又寻亲去了,你这样一个人走道儿到底也不叫人安心。”柳湘莲道:“这是走惯了的,并没什么。”众人又问强盗的事,柳湘莲三言两语带过。

贾宝玉道:“地方偏了些,也没备下戏来,实在是慢待了。”卫若兰笑道:“这样的布置,叫了戏班子来反而没意思了。”陈也俊一推他:“你们两个成了亲戚,你倒好帮他。”卫若兰与史湘云订了婚,此时脸上有些泛红又透着志得意满。众人又是一番道喜,接着就细数各家的亲戚,七拐八绕的总能连到一块儿,这又是一个喝酒的好理由,不用划拳行令就先灌上了,都带了五分醉,就有人没管住自己的嘴,说到了江南甄家,论起来祖籍金陵的大族与甄家都能拐几道弯挂上边儿。而裘良与他们家的关系更近,话一出口,一阵静默。贾宝玉道:“说句不好听的,人还在呢,受了这一遭罪,也是把以前的事都揭过去了,尝过世情冷暖,也好发奋图强,日后甄家子弟或有大造化也未可知呢。”众人爬着竿子爬,又说甄家到底是有根基的人家,家教又好一类。

不想说到了裘良的痛处,恨恨地道:“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卫若兰道:“我仿佛听说甄家也有个宝玉,也是个风流俊逸的人物呢。”裘良便开始细数甄宝玉各种事迹,从混在脂粉堆里,到挨打了不喊亲娘喊姐妹,屋里只许丫环收拾,讨厌婆子,一直说到眼下:“他家里坏了事,他还说,如今倒干净了!把他姐姐噎得一场大哭。案子判下来,他姐姐哭着催得我脚不沾地寻房子安置他们一家,他倒好,万事做不得,祖母受惊吓病了,他只知道哭!哭完了又忧心被发卖了的丫头,有那担心奴才的功夫不如多读点子书出仕也好,他要真有点子真本事,我舍了脸面去把他荐给外放的大员做两年幕僚,三二年历练了出来或下场或纳捐,亦可为一方父母官。都说他是七窍玲珑心的神仙人,我看还不如一根筋的想着光宗耀祖呢。如今,你们倒说说,他好怎么安排呢?他这样的,也只好叫家里白养着罢了。”

贾宝玉无语,这位宝玉同学与自己真是走了两条路。只得道:“许是年纪小呢,开窍这事儿讲究顿悟。”裘良冷笑道:“他与你一般大呢,照我看,长得也差不多,一样的祖母疼着长大的,我竟看不出来他有悟的时候儿。男人丈夫就是做了柳三变,又有什么用?罢了,不说这东西了,没得气人。”冯紫英道:“慢慢教就是了,也没什么。只是令岳家的事儿,倒便宜了李杰,我们家老爷子在家骂了三天了。”

李杰是新点的体仁院总裁,接管了甄家的一切,这位李大人年已四旬,科甲出身,在京城这种各种贵族招摇过世的地方,实在比灰姑娘还灰姑娘,结果,京中案子三法司来审,江南的操作全是他办,与江南道御史配合,那叫办得一个麻利!原本看不起的穷酸官儿,摇身一变成了新贵,京中这些贵族的心情就很微妙了。八卦被转移了话题,贾宝玉发现,不管是原著里那个行‘女儿’酒令的贾宝玉还是现在他这个不喜欢听戏的贾宝玉,这些二~N世祖们都能说得来,或许这些人聚在一起,本也不是什么卖同道合,只是背景相似罢了。

虽然因为甄家的事情,中间小有不足,这顿饭还是吃得不错的,尤其是郊外有大片山林野地,几个吃饱喝足的家伙又逞能比着去打了几只野鸡野兔,心满意足地回了城。留下贾宝玉大为郁闷——他那倒霉的骑射功夫哟,单‘骑’也能过关,单‘射’也还凑合,两个字拼到一块儿,他就剃了光头,啥也没猎到,被冯紫英好好嘲笑了一回。

这年头没有双休日,有个休沐日吧,又遇上秋冬日短夜长,早上到城郊,吃顿饭,玩一玩,天也黑了。一干人等纵马逛奔回城,卷起漫天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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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在城外玩了一天,都是同龄人,也放得开,十分快意。回来到部里应卯,开始着手准备下一场酒席,才发现同年同僚只能在城里请——庄子在城外,工作日请吧,如今日短夜长,下了班天都快黑了,再奔城外?吃完饭城门都关了,该宵禁了。留在城外,第二天还要回来应卯,不定得啥时候起呢,纨绔们骑马还凑合,让书生骑马赶路,简直是在残害国家栋梁。要是休沐日请呢,勉强去了,也是吃一顿就该再往回走了。只得翻出贾珠列的单子,选了一家,叫李贵拿五十两银子先下定金,自己这里与人约了日期。贾珠介绍的店不错,只是问了两家都订满了,最后订在十月初三,才一次订够了四桌。同事们自然都是到的,尚书是请不来的,左侍郎赏脸到了,贾宝玉的级别也不算低,给他面子的人也有不少。更有消息灵通者,知道他前番请了两回人档次都不低,既然那样的人都肯赏脸,自己这里也就不拿大了。

这头宴还没开,贾宝玉先接到了贴子,是徒忻下的。贾宝玉很纳闷,他不欠我的吧?怎么又请?下回岂不是还要回请?拿着贴子去回父母,说晚饭有了场子。王夫人笑道:“越发有出息了,得与王爷常来往。”贾宝玉脸上一抖,‘来往’二字,用在此处真是有些诡异。荣府的来往,多与王家史家或是景田侯、平原侯一类人物‘来往’的。如今稀里糊涂的,就挂拉上了俩王爷,这社交圈子档次立马就上来了啊,怪不得自己出去喝酒王夫人乐,贾母也乐,贾政也不见生气。

徒忻请客还是在他自己家,一桌小宴,一班小戏,孟固等几个陪客,徒愉一个蹭吃的。徒愉瞅了一眼菜色炸鳗、生炒甲鱼、鹿尾…皱皱鼻子:“又是大菜,我还记着宝玉那里的几样小菜好吃。”徒忻道:“还说呢,前儿在宫里你又挑剔,险些在母妃那里露了馅儿,叫她们知道你跑到城外头,仔细又一顿好说。”徒愉道:“你这里没有么?你不是也有庄子的?”孟固道:“这个我倒知道的,庄子上交的都是稻米肉食,鲜菜干菜那是吃不起肉的人吃的,庄子上也不敢冒然进上来的。”贾宝玉道:“进上来怕又吃腻了,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觉得好了。不过是想换换口罢了,真要天天吃菜,那不得成兔子了?”

徒愉道:“说我贫,你如今也贫了,真是,还不如原先老实的时候好呢。你再贫,仔细老丈人不要你了。”贾宝玉吃惊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徒愉道:“也是我听说的,前儿遇着了原来我第三个还是第四个伴读的,他说的,你们家太太有意为你说亲,透出点子意思来,京里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儿了,也有要抢个好女婿的,如今工部王尚书像是在打听你,还有个什么侯的,也是,正想叫他们家子弟多凑近了看仔细呢。”

孟固等失笑,徒忻也多看了贾宝玉两眼,贾宝玉大囧。宴散,几人各自归家,徒愉被徒忻留下来住了:“一身酒气,回去又要挨说了,不如打发人回去说一声就在我这里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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