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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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也没听王夫人透出风声来,贾宝玉不敢当面问,又留意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八卦,心下暗道,难道是徒愉胡说的?转眼十月初三宴请的日子到了。

贾珠介绍的地方果然不错,连唱曲的姑娘都配齐了,一溜八个静静地贴墙站作两排,只等上头人点曲子。众人推让一番,依着官职、出身、资历序了座。

贾宝玉开席先道歉:“本想在庄子上邀众位赏菊的,后来一看还不够折腾的。前番奉祖母去,头半晌赶路,晌午吃饭,后半晌又赶路回来了。”众人都表示理解,左侍郎是自己有点产业的人,他平素也不在别庄里宴客,就是这个原因。官僚们讲话与纨绔们讲话,完全是两个风格,先是互相敬酒,左侍郎官职最高,都先敬他,左侍郎左推右挡连消带打,才混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互相敬酒,你说,多谢领导提拔,他说,要谢大家配合。最后依然是八卦,先是八卦主人贾宝玉的别庄,贾宝玉道:“在家里终究不方便,原先小的时候,我们一道长大的都是闹神,必要戏酒的,怕扰了祖母,这才打量着置个清静的地方,只是手头紧,狠不下心来,今年终于买了来。”话题又说到置产上来了。武选司郎中道:“你那个庄子很划算,也就是原主人急钱用,平常时候买,价钱得多一半儿不止。”管武库的秦郎中打趣道:“你漫天使钱的主儿,这会子倒精打细算起来了。”

这就点到了收与灰色收入的问题,众人心知肚胆,自然想到了冰敬该到了,武选司又要收得很丰厚了。左侍郎拍拍贾宝玉的肩膀:“介石也是年少有为了,这几年历练,日后是大有好处的。”老狐狸怎会不知道其中猫腻?袁郎中平日没少孝敬他。袁郎中也道:“介石与东宫有故,又与恭敏王兄弟交情好,必不会埋没的。”贾宝玉很奇怪,我哪里与他们兄弟交情好了?秦郎中道:“可不是,恭王少年平日所交者不过三五旧友,如今介石亦预其中,想是熟稔得很了。”翻译一下就是——“聚在一起总吃酒,这还不算交情好?”

贾宝玉眨了眨眼,还真是,如今已是八竿子打不着了还时不时有联系,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交情好了么?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呢?

第104章 迎春待嫁八卦流传

“邓兄此去,必能逞青云之志。”说话的是徐丰,地点是京城某雅致酒楼,事件是大家为被钦点为金陵知府的邓琳送行。当年大家做进士的时候,也有一批人外放做了地方官,但是那一批多半是七品知县,如今邓琳去的是省城所在之地做知府,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留在京中任职的同年便相邀给为他饯行。

徐丰当年是状元,因为散馆没考好,竟致磋砣,先是在京中混得不如秦璃和贾宝玉,尤其是秦璃,简直是一直在往上升,情势一片大好,思来想去,便不如谋一外放,另僻蹊径,若能在地方上干出一番事业来,也好一洗前耻。这两年江南洗牌,倒下了一批人,先是因为倒下的大人物位置太好,徐丰也不敢去谋,但是举凡大人物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拔个萝卜带出泥,还有些跟在外面的次一等的人,他们的位置也是非常肥美又有发展前途的——他们已经糟成那样了,徐丰只要比他们略好些,就是明显的进步。

为些,徐丰也跑了不少关系,上到老师唐佑,下到同学秦璃,结果还是叫邓琳占了先机,徐丰今天是来送行了,只是心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了。他却不知道,唐佑是有些恼他点了状元之后成绩下滑,没有举荐他,秦璃同学却是说了邓琳的好话,皇帝咨询两人情况的时候秦璃是这样说的:“江南之地占国家税赋之半,江苏又素来丰腴,金陵为一省之首府,是万不能乱的。先前之罪臣有负圣恩,恐民心生乱,今番所派之人,但求稳妥,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才好。若是年轻人去,一心想大展拳脚反而不美,有人说治乱用重典,孟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皇帝最后一想,也对,邓琳奔五的人了,想乱也没那么多精力乱不是?皇帝心里明白,吏治怎么也不可能其清如水的,水至清则无鱼,要这样不闹得太狠的人就行了。

于是就是了今天的饯别宴。

徐丰心里没意思,看着秦璃与邓琳喝得好不欢畅,他面上还不能显出愤恚来,只好扭过脸去不看那得意的一对。一转眼就看到了贾宝玉挂着标准式微笑与旁边的礼部主事闲聊,徐丰一想,贾宝玉也是从宫里被发配出来的,说不定能有共同语言,捏着杯子,徐丰开始串场了。

礼部白主事也是同年,他是向贾宝玉透露消息的:“礼部左侍郎出了缺,听那意思,府上尊亲李守中似要被调回来了。前儿尚书大人与右侍郎说话的时候,巧了,我从他们门前过,听着了。”正说着呢,徐丰来了,这一桌人都起来相迎,喝了一圈儿,同桌的也有如意的也有不如意的,都看向那边混得挺得意的秦、邓二人,就有人感叹:“真真是判出高下来了。”说完又自悔失言。徐丰与贾宝玉不以为意,贾宝玉是觉得自家不出漏子已经很高兴了,况且,那两位真不是什么高官,邓琳如果有个合格的师父,到了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那里有个贾家不能惹。偏偏徐丰低声道:“后生可畏。”

人家秦璃能比他小个五岁,至于就成了后生么?众人不说话了。贾宝玉抽抽嘴角,他是打过这个后生的主意的——迎春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她与探春不同,探春属于那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迎春属于那种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要没人多关心一下,迎春自己就能因为懦弱忍让养大了别人的胆最后作践死她自己。

这恰与贾政想到了一起,贾政是天然喜欢读书人,贾赦如今又是那样的情况,作为叔父,对于侄女的婚事,他当然要拿个主意,还要让人家嫁得好,他就更要挑个自己认为最好的侄女婿了。人选莫过于诸如李守中这样诗书世族家的公子,或是新科的进士一类了。

诗书世家,说句实在话,人家也不大看得上迎春——她是庶女。门当户对的勋贵人家很有可能因为利益关系娶个庶女做正妻,在诗书世家这样的可能性就降了五十个百分点不止了。于是进士们就成了很好的选择,贾珠的同年们大半成家了,贾宝玉的同年似乎还能剩下两个,秦璃似乎条件不错。然而用看女婿的眼光一看,秦璃似乎有些过于钻营了,贾政先就不喜欢了。在贾宝玉等看来,男人钻营不是毛病,问题是迎春能不能配合上丈夫的脚步?这是很考验丈夫人品的一件事情,经过仔细探听秦璃平日行为再一分析,贾家男人们总觉得这人的行为有点眼熟——对了,贾雨村似乎跟他性情很合拍?一摇头,把秦璃给否了。

贾琏素来对这个妹妹不上心,要是让他说:“不如在京中当对的人家里择庶子嫁了,也算是登对了。”话一说出来,贾母脸就有点沉,贾政等也不大高兴。平日里迎春再不会讨人喜欢,她也是贾家的女儿,岂能低嫁?

贾政犹豫了半天,依然不放弃把侄女嫁个读书人的最低准则,贾珠与贾宝玉也反对——迎春不适合在复杂家庭里生存,最好就是贾府,看在血缘、规矩、体统上,无声无自习做个木头人,然而嫁了出去哪能与在娘家一样呢?不如像当年荣国公那样寻个父母祖上没什么势力底子清白的少年读书人给嫁了。贾宝玉今天还背了这么一个继续考察有无合适姐夫的任务。

四下溜了一圈儿,大半是娶了的,留下几个除了秦璃这样准备在婚事上有所借力的,那家底子也太薄了点儿,怕与迎春过不到一块儿去。贾宝玉还有一怕,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做凤凰男,真要遇上那种人,还不如找个世家的庶子嫁了呢。左思右想,心不在焉,一想比自己晚了一轮入仕的新人们如今还年轻,估计还有不少好料,唐佑的夫人十二日过生日,正好趁机拜访老师并请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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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人的生日也很热闹,这样的人家宴请的路数都是一样的,官客、堂客两拔分开,各归各的。因唐佑是贾宝玉、贾珠的老师,荣府这里贾母、王夫人都备了礼去,王夫人还亲自去了,因是唐夫人生日,送的就是宫缎、屏风、珠宝一类,又搭上前番薛蟠所赠之南方土产。唐佑桃李满天下,几个皇子与皇弟虽不亲至,也都打发人送了礼物来,那边唐佑并不出来迎客,只是他的两个儿子出来接了,开席的时候唐佑出来晃了一圈儿,过了一刻推说不胜酒力下去歇了,暗下却悄悄叫小厮把几个得意门生叫了过来叙话。

贾宝玉与贾珠都在其中,贾宝玉看了看,唐佑的学生还真不少,比自己早十几年入仕的人里都有他的学生。唐佑先问了各人情状,各种勉励了几句,又道:“各人各安本份就是,这两年朝中略有些小波折,并碍不着你们的事儿,没事不要乱蹿,给别人省事就是给自己省事了。”众听了一道应了。唐佑又对贾珠道:“你岳父不日将奉旨返京,今儿后半晌才下的旨,明儿才能见邸报呢,先与你说一声儿。”外面小厮咳嗽一声:“老爷,外头席上有人叫叶大人。”唐佑道:“你去罢,你们也不必一窝蜂回去,没的叫他们多心。”几人分了几个批次走的,贾珠犹豫一下,按按贾宝玉的肩膀道:“我先回席上。”贾宝玉自然就落到了众人的后面。

唐佑见人散了,笑对贾宝玉道:“可有要问我的?”贾宝玉道:“问的且没有,麻烦您的事儿倒有一桩。”唐佑道:“且说。”贾宝玉便把迎春的事说了:“性子太好了,我父亲又恐有负于伯父,举棋不定,只是一生羡慕文雅,必要许个读书人。祖母说了,不要什么样高门大户,可靠的人家就行。”唐佑颔道:“这却不难。”贾宝玉松了口气,有唐佑做保人,就等于是这门婚事另一个隐形的靠山了。这才谢了唐佑,唐佑道:“你倒沉得住气。”贾宝玉道:“我这是面壁十年图破壁呢。”唐佑道:“你且说说。”贾宝玉道:“说了您可别骂我,”把平安州的推测说了,“本是私密事,说了出来是我不厚道,又没见显兆,说出来了又是动摇人心。只是我想着,早些有对策也是不坏的。”唐佑固然不是书呆子,然而于军事上也不很通,大约又问了几句对策,也不谈这个了——眼下并不适合跟皇帝说这个,看得比别人远只适合默默地根据剧情去开金手指做而不适合高声去说。扭头回去就调了平安州节度使的个人档案来看,又把平安州的情况略微熟悉了一下,唐佑的立场很简单,没事,最好,有事,他能在第一时间把相关资料向皇帝说个大概,最后把他的贾学生推出来分析一番,贾学生表现得好一点,又是个上升的机会,自己也得了个荐才的美名,两全其美。

至于平安州,在唐佑那里,不好说这个地方不重要乱就乱吧,但是它又真不是江南那样的纳税大户,是可以先放一放的。眼下倒不如把贾学生托的事情办一下,这样的大事,想来也是荣府借贾宝玉之口相托的。那边唐夫人也接到了王夫人的请求,唐夫人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贾府姑娘应该不差的,先提出见一见迎春。郑宗周家的宴上,两位夫人会师了,唐夫人一看迎春,大概就掂出了她的份量,心说,这个媒也算好做。回来与唐佑一说:“不是个会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姑娘,性子好,虽然有些软,我问一句才答一句,说话倒清楚,管家也不至于乱的。倒是可以说合一下。”唐佑本有此意,也点头答应了。

唐佑说媒也不是随便说的,迎春的情况也挺普遍的,荣府这样的人家哪个男人没几个小老婆?庶子庶女也就不少,唐佑从学生里选了一个,长安县人,比贾宝玉晚一年中的进士,姓张名靖,没考入翰林现在工部做主事,家里父母都在,守着几十顷地,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最重要的是性子恬淡,不争不失。两下都通了气,男方还怕‘齐大非偶’,无奈唐佑作保,唐夫人又邀张夫人在唐府见了迎春一面,因性情不坏,这门亲事就算定了。

王夫人还说:“委屈二丫头了。”贾母心里却是清楚的,这个二孙女的份量压不住太复杂的场子。王熙凤道:“太太放心,二妹妹也是愿意的,她也有自己的陪嫁,委屈不着她。她自己也说了,只要日子舒心就成,家业小些事儿少些,她也不用很吃力。”贾政道:“也该与大老爷那边说一声。毕竟是孩子的父母亲。”得,大家把这两人已经忘了。邢夫人虽病着,名义上却是迎春的母亲,迎春的事应该由她作主,事情就巧在这里了——这又是个封建男权社会,贾赦不能拿主意的时候,贾政的意见尤为重要,邢夫人养好了伤一出来,迎春都开始要订婚了,见贾母等又是同意的,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了——在这府中,她已是失势的人了。形势比人强,邢夫人打定主意守好自己的私房,迎春的嫁妆却是公中早就定例的,贾母、王夫人还添了几件屏风摆设一匣子首饰,王熙凤是几件西洋玩器并怀表,宫中元春也赐下宫缎、首饰,李纨那里寻了两本棋谱并一副内制的琉璃棋子,姐妹们亦各有相送,也十分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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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贾琏这个亲哥哥在,他又是惯常处理内外事务的,贾珠与贾宝玉也乐得清闲,只在放定的时候露个脸与张靖聊天喝酒。张靖是京郊人,又在京中做了两年官,于贾府的佚事也是听闻过一些的,原本是不大乐意娶这样‘大家女’的,但是母亲说看着没有小姐脾气,又是唐佑作保,不大好推辞。再者舅兄贾琏虽然不是一路人,但是老婆的堂兄妹却是科场前辈,又细打听了荣、宁分宗,这才同意的。到了荣府,见府邸壮阔,叔丈人贾政对自己倒亲切,并不以势凌人,家中奴仆也是训练有素看着挺有规矩,心里便满意了。就凭这些,哪怕老婆不尽如大家说的那样好,只要她为人端正,自己自然也敬她如宾。

荣国府其乐融融,恭敏王府里阴风惨惨,又是一年炭敬时。本年度恭敏王千岁除了收入了丰厚的炭敬、各色古玩珍宝之外,还额外收获美婢四名、狡童两个。送婢子的是登州知府,按规矩,一省的冰炭敬都是统一由各地进到省城藩库,再由总督或是巡抚出面送的,当然给权贵人物的古董字画乃至大变活人不在其中。这些额外的东西更能见各人的心思了,徒忻少年,自然有人打这方面的主意。

徒忻很恼火,闻讯而来的徒愉跳脚大骂:“太妃薨了不足一年,那是庶母,得守一年丧的,这么明目张胆地送女人来,不是害人么?”为了这位太妃,今明两年皇室的产量明显下降了,淑太妃都没敢进一步给儿子塞女人,只好干着急,徒愉更是被养母严令必须老实。徒愉脸上非常不好看,放在平时,他倒是非常愿意欣赏他十六哥偶尔吃个小瘪,眼下的事情却牵扯到太妃薨讯。

怎么办?收还是不收?徒忻把婢子转手就送了人。可俩小厮要怎么处理?男女毕竟有别,光女的就罢了,这男孩儿,他还真厚不下脸皮送人,收了,人家说你好男色(谁都知道送漂亮的男孩是给你做什么用的),不收,还是说你好男色(你要不拿他们做什么,何必这样避嫌)。

徒忻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一、我是好色的人么?不然为什么送我这个?二、送的目的何在?婢子就算留下了,也就是放到后院的事,小厮是个可前可后的位置,真要是机灵的打听了什么消息漏给原主子,后果可大可小。得,他把人当间谍了。有胆子在我这里放间谍?唔,或许有些用处…徒忻沉思着把小厮留下,放到前院听使了。

京中的小道消息素来流传很快,恭敏王收了娈童遣了美婢的事情传开了。贾宝玉近来四处吃酒,李守中回来了,接风洗尘,他算是半个弟子加上亲戚;如今贾兰渐大,又有代儒年老多病,且精力不如以前了,他教点基础课程还行,贾珠、贾宝玉的八股后来多是托李守中等人点评或是看前人范文摸索出来的,干脆按月奉五两银子供奉代儒且不令贾兰去学里,而在家中另聘了西席,乃是丁忧回家的一位两榜进士,如今正在京中谋起复,眼看干等也不是办法,正好谋一西席一面教一面等;又有同事的婚丧嫁娶好几起;冯紫英等商量请他吃酒…酒席多了,八卦也多了,其中一条就是恭王纳美童。冯紫英说的时候,贾宝玉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他?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他很快就能实地考察一番了,十一月末,大家休沐,恭王请大家吃烤肉。贾宝玉收到了贴子,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兴奋又有几分不安,赴宴去了。

第105章 事不凑巧仅余两人

秋决完了,刑部大牢里该砍的砍了,没有被勾决的人又能再活一年,一项大事完结,皇帝近期又没有再抓人的打算,有些许小案子也用不着徒忻亲自去管,徒忻销假回到刑部之后的日子过得并不紧张。挑个日子,请关系不错的人吃饭,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也是个不坏的主意。

今天天气不错,菜色也不错,当然,桌子上也不只有烤肉。徒忻也没有请客人围着烧烤架子边烤边吃的意思,主菜是庄子上进的各色肉类烧烤,配菜也不少,多是庄子上进来的尖儿。贾宝玉这回赴宴来,却不是赵长史接着的,王府的总管迎了上来:“贾大人到了?王爷方才还念叨着呢。”贾宝玉脸皮一抖,看李贵上去递了个红包,这才笑问了几句王爷心情如何,都有谁已经来了,今天还请了谁。

这位外管事倒是知机,笑着报了几个名字,贾宝玉一听,不由问了一句:“十八殿下今儿不来?”外管事道:“这倒没有,王爷下的贴子里没有十八爷。”贾宝玉心中暗奇,又不好问,只好扯了几句闲话一路走了过去。席也不是设在正房正殿,贾宝玉到的时候孟固等几人已经在了。见过徒忻,还要行大礼呢,座上徒忻已经发话了:“本就是自在吃酒的,这会子又弄这些虚礼,倒不像是解闷,反倒是拘着你不自在了。”

贾宝玉歪头一看,徒忻也不是以往那样穿戴得一丝不乱,呃,这倒不是说他现在衣衫不整,只是,怎么说呢…不那么标准王爷相了。因烧起了地龙,屋里并不热,徒忻身上一件水色家常衣服,头发只是用根簪子别着,好在戴了网巾,也不算失礼,反显得,怎么说呢,像跟在座的人关系很近似的。贾宝玉摸摸脖子,好像不知不觉之间,跟这人很熟了似的…猛然想起大学军训的教官教打靶“有知有觉地扣,不知不觉地响”的口诀,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告了座,一旁小太监过来请去了大衣裳,贾宝玉随至一旁。孟固笑道:“这会子他又穿成这样儿了,又不作大人样儿了。”知道的都笑,徒忻也是莞尔。众所周知,贾宝玉同学近一二年来颇有改头换面的架势,仿佛一夜之间从红包变成熊猫口粮,给人一种努力伪装成熟的感觉,咳咳,那种努力,在座的诸位非常能够理解,当着面儿还要非常给他面子地不表现出来。贾宝玉的年纪算是这一拨人里比较小的,比他再小一点的就是徒愉了,那位身份要高些,性子又不太靠谱,成天的闹新闻大家都习惯了,倒不如贾宝玉这样一向表现乖巧的更让人恶劣地想逗一下,就算不紧盯着至少也要在遇到的时候暗中交头接耳八卦一小下儿某些透着稚气的地方才有趣儿。此种心态大家心知肚明,一直没有人点破,不料他今天又是一身绛红的披风,不由拿出来说了。

贾宝玉回来,见大家脸上的笑容还没敛,不由问了一句:“有什么可乐的事么?”徒忻捏着茶盏缓啜了一口,险些没喷出来。旁边儿就有人上来接了茶盏给他捶背。按规矩,王府是用得起太监的,眼前这位就是宫里派出来做王府内总管的。徒忻眼中还带着笑:“既是人齐了,一边儿吃酒一边儿说罢。”一时席面摆了上来,众人落座。

贾宝玉深深地怀疑,这位在宫里的时候是被憋屈坏了,宫里的伙食,那是看着光鲜,吃着不人道的。再看看这桌子上,每一样都很可口绝对不是宫中赐宴那样看着光鲜、吃着不温不凉、满盘油光只为显得鲜亮的菜色,其中自然有不少在这个季节比较少见的鲜菜,贾宝玉越发断定十六爷之前的十几年是被宫里的伙食给坑惨了。

动筷子前先喝杯安席酒,徒忻先举杯:“今日不必拘着规矩,能喝便喝,不方便喝的说说话儿。我近来要养嗓子,今日就不陪了。”定下基调,众人心里也舒坦,且是能说得到一起的,这一桌子的人,有着不少的共同点,都是年少得意、家世不差且本人愿意上进又不骄狂的。与冯紫英等人不同,这些人吃酒有没有戏班都行、有没有唱曲的也不很在意,只要人对了就成。

贾宝玉捏着杯子,眼珠子一转——有不惹事生非这一条儿就算及格了,再加上不乱传聚会时的闲话,这人也就值得相交了。如果性情不讨厌,看着生得也顺眼,又有些接触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这大概就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的原因了——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

迎春订婚的事儿也被无意间提到,起因是孟固取笑贾宝玉今日这身衣服:“有些儿前年的童子模样,这个样子谁家肯把闺女给你?”贾宝玉一脸愕然:“这又是什么话儿说的?我家里姐姐还没出门子呢。”因说到迎春订婚的事儿,齐皓道:“令堂姐虽是庶出,到底是荣国公府的小姐,这门亲事是令尊作的主,怕别人说得不好听呢。”贾宝玉道:“为了这桩事家里不知道费了多少脑筋,不瞒诸位说,东府里那位伯父没了不到一年,那时候我们还与他们是同宗,论理,该守一年的,只是家里大伯父前些时候又不大好,中风这毛病儿好是难好,要坏却是极容易坏的,故而家里说了,如今已分了宗,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给二姐姐定下了人家,也是图个安慰。我却是不急的。”

话是这样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预防贾赦某一天突然挂了,不至于耽误了女儿的婚事,那一位既然是贾宝玉的堂姐,年纪就比他大,男女还有些不同,实在是耽误不起,再者这也有冲喜的意思。孟固咳嗽一声:“你是不急,只怕把你当东床快婿的人家要急了。”弄得贾宝玉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我只与你说事儿,你倒拿我打趣了。”徒忻道:“今儿好容易乱神没来,你们先闹了起来。”贾宝玉因问:“十八爷一向与殿下亲近的,今日不见,确实有些不惯呢。”徒忻道:“我早先说过,他也大了,我再事事管着他,他面子上也不好看。”这倒是了,贾宝玉点点头,拣了一筷子鹿肉塞进嘴里,齐皓那边儿还问:“王爷已发了话,今儿本是百无禁忌说话喝酒的,介石也不要避讳么,谁不得经过这一遭儿的——我可听说了,令堂似有意给你说亲呢,你自己是个什么章程?太子殿下也好奇呢。”

贾宝玉咽了鹿肉:“我都不知道的事儿,怎么答你呢?设若我现在把话说了出去,日后又与今日之言不符,或者咱们话赶话的不小心说到了哪家姑娘的,怕不好收场呢。”徒忻放松靠在椅子上问道:“我也没听说这事儿,怎么你的消息倒灵通了?”齐皓欠身道:“也是我听我表弟说的,他听他们家老爷与太太商量说话,说是介石的母亲对未出阁的姑娘挺上心,怕是要给介石说亲呢。我估摸着,许是因着他堂姐未嫁、他们家东府那里白事未过,才不好明着说的。”贾宝玉皱眉,这年头说亲,本人意见是排在最末的,双方条件差不多、父母看着满意才是重要的,至于感情一类‘相敬如宾’就是最高境界了,根本不会让大家先谈个恋爱试个婚。所以王夫人相中了媳妇,跟贾政商量了,回了贾母得到同意,这门婚事就算定了,贾珠与李纨这一对儿就是这样来的,也生儿育女一起过了许多年。既然感情不是最重要的,那么,在贾母那里,自己与黛玉也没有交恶,老太太会不会另有打算?这事儿,可不好办了…撞车了!但是这样的犹豫是不能跟大家说的,一旦说了出来,要么娶了黛玉,要不就是把黛玉往死里逼了。

贾宝玉打个哈哈:“哪儿准呢,母亲总是操这些心,父亲还没说话呢。家父行事,有时候还是出人意表的。”连忙转移话题:“倒是殿下,过年不久就出孝了,宫里怕不会让王爷没有女主人呢。”

徒忻一撇嘴:“我这里家事连着国事,反而容易,老实过日子什么事儿都没有,什么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到我这儿就是快刀斩乱麻。” 贾宝玉愣了一下,心里暗挑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家庭相处就是一个模式,管什么样的感情到最后都化成亲情了,找到一个大家都遵循的模式,没事少折腾有事也别乱折腾,就是过日子了,可不就齐菜了么?这样想着,脸上就浮出笑容来了,联系到自己家里,只好男人顶得住态度明确,什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孟、齐等人也一齐笑了,笑得暧昧,男人扎堆的对方,话题涉及到了女人,大男子主义的主题总是受到吹捧的。

徒忻少有这样轻松的心情,在座的没有他的下属,不会在心里算着何时该敬酒、该说什么样的奉承话、眼珠子瞄着他的脸无时不在分析他的心情,也不是他那些兄弟、侄子,说话打着机锋,吃那样的饭忒折寿。这样闲聊就很好,上进的好青年十六爷叛逆了,非常乐于同没有工作利益来往的人交往。不幸的是,他之前的阎王形象给人太深刻了,同时没有工作利益来往的人…他也没什么机会跟人家接触。因为领了差使接触的人多,徒忻的社交圈儿挺广,但是真正的朋友圈子还是窄,也就是眼下这几个人比较放松了。

正说话间,外头一个小厮走来道:“宫里传孟大人。”贾宝玉听着这把声音非常好听,扭脸一看,小厮大约十三四岁,低着头垂着手,只看见一段弧度优美的雪白脖子…如果这不是红楼梦,贾宝玉大概会以为这是徒忻的妹妹女扮男装来的,顺便跟在座中的一位或几位来一段神马神马之恋的,很可惜这是红楼,来的也真是男性小厮。

这就是旁人送的礼物之一,徒忻一向是作冷处理的,徒忻心里这小厮不是正面形象,这会儿他又进来了,徒忻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孟固忙起身,问是何原因:“今儿不是我当值。”原来是皇帝突然想起先前他当值时派他跪腿的差使,一时忘了结果,召来问话的。齐皓先前不知道孟固还跑了这样一趟差使,去的还是皇长子那里,就留了心,也辞了去。

徒忻便问贾宝玉:“他们有事,你可也有要忙的?”

贾宝玉:“…”他本来是有这样的打算,被这样一说,又不好走了,更兼在这里吃这顿饭也不错,“确实有忙的,忙着吃呢。”

第106章 两人对饮似懂非懂

这是两个人头一回单独吃饭,以往的饭局断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多半是围着一大圈儿的人,相互说话的时间也少,更别提什么宫宴了,那会儿两个人隔得八丈远,除非特意,否则连打个照面儿都难。人数最少的时候,徒忻身边还有个徒愉存在,所以贾宝玉没看到徒愉还要问上一问。

幸而两人如今也算是公认的熟人了,倒是并不拘束。徒忻噗哧一声笑道: “荣国府还饿着你了?”

“家里…”吃得胃抽筋儿,肥鸡大鸭子,这是荣国府的惯例,想吃点儿素的吧,还不能多要,更不能不吃肉菜,不然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秋纹等人都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贾府的秘方,不舒服的时候才要清肠胃,通用做法是净饿,通常情况下身体小有不适的时候就要节食,在这样的环境下,谁敢三不五时的要青菜吃?

徒忻抽抽嘴角,颇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他在宫里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贾宝玉在家里还能捣鼓点儿小动作,他在宫里,那是个大事上最不守规矩,枝节上又非要标榜着规矩的地方,可怜自小就努力磨炼气势的十六爷生生被吃饭的规矩折磨了十多年。

要不怎么说结婚讲究个门当户对呢,尤其是在这种婚前可能没见过一次面的地方,至少在生活经历上有许多现成的共同话题--呃,交朋友也是一个道理。两个人从吃说起,徒忻非常怀念贾宝玉上次请吃的野菜:“怨不得十八弟回来总念叨着呢。”贾宝玉道:“我先前还说十八爷爱这一口儿也没趣儿,等顿顿吃它的时候又嫌没油水,现在想来平日吃的哪能缺油水?念叨念叨它也是常理。殿下如今吃的能自己做主了,实在是恭喜。”徒忻见他说得诚恳也笑了:“你不是也有个庄子?得闲嘴馋去解解馋也是好的。”

因又说起庄子,徒忻本就喜欢贾宝玉那个庄子的风格,便问起庄子布置等事。贾宝玉因是自己置的第一份产业,兴致也高,因说:“本是想有个自己的地方儿免得扰了家里人,买了下来才发觉庄子外头好大一片野地,空阔得很,前阵子他们还去跑马的来着。”徒忻毕竟年轻,又问可有野物射猎。贾宝玉一时不察:“自是有的,他们还猎了些儿呢。”说着一顿徒忻看着他的神色似有隐情,看着在座的没有旁人,也就问了。贾宝玉耳朵根都红了,那次他那可怜的鸭蛋成绩实在是让人汗颜。

徒忻诧异道:“你在家没练过么?”贾宝玉嗫嚅道:“家里…那不是…靶子不会动么…”徒忻愕然:“去去年随驾,你不是也有所收获么?我不是教过你了?”贾宝玉抽抽嘴角,从那之后他就没怎么练过这些东西,他也就是想增强人民体质没想着奥运夺冠,这是两个层次的问题。徒忻道:“往后指不定要随驾的,这个可不好荒废了。”又透出皇帝并不讨厌贾宝玉的意思,相反还对他贬谪后仍然认真工作宠辱不惊表示非常欣赏。只是碍着上皇生气,当然这一句话徒忻没说,毕竟那是他爹。

徒忻自己也看不大惯上皇宠信的那些人,都是他经手审的,各种丑态、种种弊端他见得比上报给皇帝的还多,越发觉得他爹是老小孩儿脾气,自己也觉得贾宝玉有点委屈了。也是趁着酒劲儿:“正好过冬了,我也得闲,你那里也是,要不我教你?”贾宝玉吃了一惊,断没想到徒忻会提这一出,去年那是情况紧急,如今这是个什么状况?状况就是十六爷寂寞了,敢让十六爷亲自教的人少之又少,徒愉算是有资格的,但是不认真学,十六爷连老婆都还没影儿自然也谈不上教儿子,徒忻到底是年轻人,熟人面前他也很乐于放下面具活泼一点儿。

“那个,还是不好劳动了。”贾宝玉拒绝得有点儿艰难,他根本就没想在这方面发展。

徒忻还以为他有难处,咬牙道:“去年那事儿,是意外,咳咳。”摸摸嘴唇,贾宝玉觉得被雷劈了,真是欲哭无泪,这事儿吧忒尴尬搁谁那儿都能记一辈子,这会儿徒忻又翻倒出来了,贾宝玉是想装作忘记了自己都觉得假。

这下好了,大眼瞪小眼,眼光一碰又霍地跳开,不由自主又往对方嘴巴上看,然后又刻意避开了不看,更尴尬了。徒忻咽咽唾沫,眼珠一转,却又看到了方才进来的小厮,仿佛找到了渲泄口儿,把人给喝退了下去,直说没规矩,没主子发话就乱闯,最后道:“领二十板子去。”

贾宝玉冒汗,他直觉得徒忻这气生的八成是迁怒,二十大板怕不要屁-股开花了,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贾宝玉还是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执壶给徒忻重斟满了酒:“殿下消消气罢,方才也是宫里来人,他不传话难道叫宫使白等着?”徒忻这也是半真半假的发作,斜睨着见贾宝玉眼中似有请求之意,被自己一看又低下头来似乎不好意思了,显是心知两人都不好意思,一挥手:“下去罢。”

小厮磕个头,倒退着出门了,徒忻觉得自己方才显得暴戾了,不由解释道:“这是旁人送的,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说着长出了一口气。贾宝玉笑道:“这有何难?底下人孝敬来使唤的人,怎么使唤由着您,放在书房是使唤,放到庄子上也是使唤。自己太看重了,叫旁人也跟着把这事儿当了真。”

徒忻一拍额头:“是我想左了,倒是你明白。”说着一拎酒盅,贾宝玉与他碰了杯,酒滴溅了些许出来,扬脖喝了,放下杯子发现那头徒忻已经不声不响一口闷完杯子都搁桌上了,正看着他呢。贾宝玉觉得人生有得必有失,老天爷非常公平,今天这顿饭,饭菜可口了就得发生点儿让你食不下咽的事情。鬼摸了头的,干嘛又想起那个意外呢?初吻,哦漏!

越想越坐不住了,虽说大老爷们不必哀悼,但是如果另一个大老爷们在一旁看着…贾宝玉决定告辞,徒忻脸上的怅然是明显的,一挑眉:“明儿休沐,我挑好的日子。”贾宝玉喉咙动了动,靴子里的脚趾头动了动,老实坐下了。

徒忻道:“一会儿要留一会儿又要走,这又是怎么了?还是这会子功夫有什么事恼着了你?”他故作大方,贾宝玉也只能装豪爽了,他对我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当刺猬?贾宝玉做完心理建设,乃道:“这会子功夫有什么能恼着人的事么?”下面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两人只管喝闷酒,心里有点儿明白又点儿模糊。

贾宝玉心里一扒拉,要让这低气压再弥漫下去,情况恐怕要不妙了,出气筒走了,屁-股开花的要变成自己了,开始搜肠刮肚找话题,刚才是什么都能说,现在是有意思的话题怎么都找不着,只得从天气开始胡扯。从这才发现,在两个人的接触里,记忆深刻的事还不少,徒忻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怒气,恼了:“便是住下又如何?我这里有老虎会吃人不成?”贾宝玉傻了,大家都住一片城区,又有宝马代步,还有奴仆跟着,真醉了不用爬也能回得去,惯例是没有在旁人家过夜的吧?“没这规矩吧?”

“时候晚了,在这里也是住,在那里也是住,规矩不规矩的,自己太看重了,叫旁人也跟着把这事儿当了真。”徒忻又把原话还了回来。

贾宝玉想了一想,觉得徒忻同学为人还算正直,不至于为了自己不在他家住而打击抱怨,也拧着脖子:“您这是置的什么气呢?”徒忻眨眨眼,是啊,我置的什么气啊?脑子里的筋拧了回来,徒忻直愣愣地看着贾宝玉的脸思考原因,他从来就不是个笨人,往前一回忆,抿紧了嘴,根本是在赌气想证明并没有被唇上柔软的触感所扰。如果真的没什么,那是不需要用赌气来证明的。这么想着,袖子里的手指又捻了捻。

贾宝玉脸上火辣辣的,这年头的风俗他明白,所谓龙阳断袖并不罕见也是半公开的,那两道往自己脸上看的目光渐渐变得逼人,贾宝玉手足无措了。最后两人谁都没说什么,徒忻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了,低声笑道:“今儿太轻快了,喝得高了,倒较上劲了。”到底放了贾宝玉回家。

贾宝玉一宿没睡好,幸而次日休沐,推说酒多了,懒懒地在家里窝了一天。那边徒忻却一夜黑甜,睡得十分之好。贾宝玉还在犹豫此事要如何收场,徒忻不是薛蟠被打被拒绝之后还能跟人拜把子,贾宝玉在纨绔群里的酒肉朋友多,但是能正经说话的人却少,他不讨厌徒忻,还不舍得在跟混得熟了的时候跟这人断交。

要不干脆从了贾母或者王夫人的愿娶个媳妇儿好过年,反正也没挑明,暗地里解决那是最好的,还不伤和气。到底谁好呢?黛玉还是王夫人不知道从哪里看中的姑娘?贾宝玉头大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成为母亲、祖母之间的矛盾的炮灰,与其如此,还不如光棍儿算了。事情又绕了回来。

如今已是年底,就算工作不忙,也要忙年节的事情,兵部与刑部又没啥业务来往,往后几天与徒忻也没通消息。贾宝玉渐渐放下心来,心说,是我自恋了也说不定呢。直到腊月初雪那天,贾宝玉回到家里,先去给长辈请安。贾母等见了他都高兴,先问冷不冷,又说今年又长高了些,快过年了,大毛衣裳还得再置办两件。贾宝玉道:“我的衣裳尽够了,倒是老太太爱玩,下雪了怕要看梅花,倒得备好斗篷。”

贾母笑道:“还是宝玉心疼我。说起梅花,恭王爷今儿还打发人送了两枝来,说是往年开府的时候你送的,今年开了,殿下亲选了两枝送来。”

贾宝玉脑袋上又劈下一道雷来,后园子里还有一整片原厂生产的红梅林呢,这巴巴的送来这个当回礼证明很重视咱送的安宅礼,用不用这么上心呐!

他不知道,新年前后,还有巨雷在等着他。

第107章 第一道雷放屋里人

贾宝玉盯着桌子上摆着的美人耸肩瓶有些时辰了,瓶子里插着的是从后园里移到自己院子里又转手送给徒忻,最后又被折了送回来的梅花,这一圈儿绕的!贾宝玉心里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奈那是王爷特特打发人送了来的,扔都扔不得,还得好好供着,哪天枯了,还得好好收拾了,要么焚在香炉里要么找块好地儿埋了。同样还是那棵梅树,不过因为被搬到恭王府就长了身份,推物及人,实在可叹。如今只回来两枝,就更金贵了,贾宝玉本说:“梅花我那院子里还有好些呢,老太太喜欢就都留下。”还被贾母笑骂没规矩:“这是给你赏玩的,怎好叫我都留着?”贾宝玉见王夫人贾政都在赞那枝梅花好看,心里直抽抽,就算现在梅树圈在了大观园里寻常不好去折,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只要开了口,谁又弄不来一枝半枝的呢?

他还要说:“不如往老爷书房里放着?”贾政心有所动,终是道:“是王爷赏下的,你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就该好生收着,怎地四处送人?”一个赏字听得贾宝玉什么兴味都没了。混这里十多年了,生活上已经非常土著化,思想上也有大半土著化了,不幸的是还没被土著的那一小半儿,依旧会觉得不爽。不管乐意不乐意,梅花还是连着恭王府的瓶子一道儿被摆到了他的屋里,秋纹等还听贾母吩咐,选了正堂的桌子摆了。

看到这瓶梅花,就想起送它来的人,贾宝玉近来心里总有不安,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徒忻。本来已经放下心来,只道是酒醉糊涂了,如今这两瓶梅花又勾起为难来——TNND徒忻神马都没挑明,连句‘家里大人管不管你交朋友’都没问,这事儿要怎么回?

长长吐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到年底了,就算部里不忙,徒忻自己已经单过分府了,他得忙年,且顾不上这些。伸手敲了敲桌子,贾宝玉对绮霰道:“叫几个小丫头,把咱们房里的瓶子寻几个来,我去折几枝梅花送他们玩。”自去院子里折了几枝插到瓶子里,一一分派了自贾母往下,贾政、贾珠、贾琏并姐妹们都有,贾赦那里也没忘了,送花的丫头都得了赏,回来笑着比哪个主子最大方,叽叽喳喳。被麝月道:“要作死了,还争个多少,主子赏的那是体面,蹄子们只管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一面都喝散了。

转过头来看贾宝玉,麝月十分不解:“二爷看着这枝梅花好有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可是想着回礼?要说王爷给的东西,再小也是金贵,可这终究只是咱们家出去的两枝花儿,不好劳动老太太、太太、奶奶们给出主意。方才我给三姑娘送咱们的花儿去,她还说,二姑娘过了年就要出门子来,叫您过去或是她过来商量一下儿,说是自家兄弟姊妹邀一席送送二姑娘,三姑娘素来心细,不如二爷去问一问她。”贾宝玉心说,我烦的可不止这个,这哪是两枝花啊,咦?我就当是两枝花回礼不就得了?一拍脑门儿,往后面寻探春去了,秋纹在后头追着:“披上斗篷,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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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秋爽斋,黛玉、惜春都在,见贾宝玉来了,一齐起身。探春让贾宝玉坐到上首,亲递了茶过来三人又谢了贾宝玉送来的花,贾宝玉笑道:“原是家里的东西,如今栊翠庵里还有呢,只是妙玉住着,不好总去叨扰罢了。原也不值得这么一谢。”林黛玉道:“你别管我们有没有,只是你送了,就是心里想着我们,我们只管领你的情。”惜春道:“正是这个理,且休提这个客套,如今只听三姐姐怎么说。”

探春道:“我想着,二姐姐过了年不久就要出门子了,等过了年,她必忙得没功夫,不如趁现在,我们邀一席,也不用烦扰嫂子们再费心,只我们几个还有宝姐姐也算一个,她原是在我们家住过几年一道儿长大的,也是告个别的意思。”贾宝玉道:“你这一席邀的,要在年前就在这几天为好,过阵子又要忙着过年了。又有,这必是在家里或者就是园子里了?可与厨房好说了?或是到我外头那庄子上?”探春笑道:“我有数呢,咱俩拿出几两银子来,叫园子里这厨房只做各人喜欢吃的每人两三样儿,只是一聚,也不用管那些虚礼儿,咱们吃得痛快就好。二哥哥要是心疼我们,再另请我们出去一玩,我们也领。”

贾宝玉道:“那便说定了,宝姐姐那里,你着人去请罢,等她来了,我席上再当面邀她。”掸眼看探春身上穿着青绸银鼠皮袍,头上并无鲜花两三根金簪子上也无宝石点缀唯斜戴着一赤金点翠小凤倒还不显太素而已,只脖子上挂着金项圈儿,知她还是记着赵姨娘与贾环,又看她神色倒还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看黛玉,想起她到明年竟与探春是前后脚地出了孝,心里又是一叹。

几人又说到最后,贾宝玉道:“你们一个月统共那点子月钱,自己还不大够呢,只是你们的心意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四个每人一两银子,余下的算我的,不能白叫你叫我哥哥么。”说得探春笑了:“既这么着咱们说定了,旁的犹可,只怕老嬷嬷们不给咱们喝酒,这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贾宝玉应了,黛玉看贾宝玉像有话与探春说,一看惜春,惜春也是知机的人,因说要向黛玉借书,两人一道回了。

贾宝玉便问探春回礼的事,探春道:“也犯不

着这么为难,竟不如把薛大哥哥从南边儿带来东西回些儿也就是了。内务府采办的东西,未必样样都能分到各府里的,只要雅致些才好。”贾宝玉得了主意,回去一翻拣,找几样香料拿盒子装好次日着人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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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是个爽利人,贾宝玉这边儿回礼,她那边儿着人去请宝钗来。宝钗到后,与探春一商量,又完美了探春的计划:“不如与老太太、太太、大嫂子、凤丫头说一声儿,她们知道了,自有吩咐,咱们也不必与上夜的老嬷嬷们磨牙。又有,竟不如散出一吊钱来与她们,免得三更半夜使唤她们又落埋怨。”探春一一记下了,又要算花费,又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进来说:“三姑娘,宝二爷那里的秋纹来了。”秋纹是来送银子的,贾宝玉回去之后就叫封了五十两银子一早送过来。虽说今年换了个职位炭敬比去年少了不少,贾宝玉还是没在这上头计较。

有钱有权好办事,人也齐全,当下贾府未婚人士(含亲戚)欢送迎春大会开始了,迎春不擅言辞,好在探春活泼,宝钗黛玉等又灵巧,且许久不见、离别将近,各有话要说。众人问宝钗家里安好,宝钗又问迎春嫁妆准备得如何:“府上必有周全的,或有自己想要又不好说的小东西,我们家里铺子上的东西倒是齐全。”一语提醒了贾宝玉,给迎春的新婚贺礼也要准备了。

因迎春的婚期定在开春三月,腊月过半是没功夫把姐妹们拉到城外去了,正月过年、二月忙婚事,贾宝玉的那一席酒,也只好勾了账。探春笑道:“这一笔权寄下了,你可推不掉的。”贾宝玉亦笑着应了。一旁宝钗见他们兄妹和乐,自己也有感叹,迎春都放了定,自己哥哥却还没娶亲,轮到自己…宝姐姐忧郁了。宝姐姐尚有不如意,连哥哥都没有的林妹妹就更伤感了。一时气氛很压抑,贾宝玉举杯道:“难不成你们都出了门子就不是我姐姐妹妹了?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什么时候想大伙了,再邀这么一席,很难么?”其实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萝莉们跟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过日子,贾宝玉很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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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贾宝玉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问了一回昨日情况,又领着他去见贾母。却见麝月在贾母跟前,低头拽着帕子,与她并肩站着的还有一个穿红的丫头。一旁王熙凤笑道:“嗳哟哟,宝玉可来了。”互相见过礼,贾母招手叫贾宝玉到自己身边坐,拉着他的手一通看,慈祥的目光看得贾宝玉毛骨悚然——老太太好久不这样看他了,上回这样是他刚做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乖宝宝长大了啊~’的感叹目光而来的必有变故,但是贾宝玉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那么是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么?

只听贾母慈祥地感叹地道:“宝玉长大了。”然后就是把麝月夸了一句“素来稳妥”,又盛赞穿红的丫头“伶俐可人。”王熙凤从旁道:“这是林之孝家的丫头。”贾母还说:“我看她是个好的,特特要来给你好不好?”

这两个原就是在贾宝玉院里用的,如今再单拎出来介绍一回,明摆着,这是要做屋里人。而且一放两个,也是有原因的,贾母喜欢伶俐的、最后千挑万选把小红找了回来,王夫人喜欢本份的、想想宝玉房里的麝月样样妥贴回话也周到模样也端正。王夫人说:“淘气的会扰着宝玉不安心。”贾母心道,弄个死板的岂不是亏待了我孙儿?屋里人又不是媳妇儿,倒不用很争执,又有贾珠等从中回转,两个一起放好了。为此贾母、王夫人倒有志一同地把两个丫头先约谈了:“好生伺候好宝玉,不许拈酸吃醋弄坏了宝玉的身子。伺候好了宝玉,我与你太太自有赏,要是淘气,凭谁说,都叫人牙子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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