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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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喝药爽快得跟喝水似的她盯着药碗看了许久,绿盈小声提醒过两遍后,她才不情不愿地举起碗,一指将小勺拨到一旁,仍旧好爽地一口气将味道又甜又苦的汤药从喉咙里灌了下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同样的汤药,这一碗顺着喉咙下去时却突然叫薛嘉禾从体内翻涌出一股排斥之情,好似即刻就要倒着再涌出来似的,叫薛嘉禾下意识地掩住了嘴,皱着眉试图将恶心的反胃感压下去。

“殿下?”绿盈正待将碗收走,见到薛嘉禾的模样吓了一跳,“药都是试过毒的,怎么会…”

听见“毒”字,蹲在窗外的赵白一个机灵,翻身起来正要往树下跳,却突有所感地往后回头一扫,果然看见容决正好从外归来。

——王爷到了,他这就不必自己跳出去了吧?

赵白想了想,又谨慎地将抬起的一只脚收了回去,隔着小半个院子观察屋里的情况。

容决倒是没听见绿盈前一句,但还没迈到屋门口,他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惊呼声,立刻疾步赶到内屋,恰巧见到薛嘉禾正背对着他干呕,绿盈在一旁焦急地扶着她的身子。

被打翻了的药碗孤零零在桌上轻轻晃动。

容决的视线从空药碗上一扫而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绿盈手中将薛嘉禾扶稳,单手架住她的身板,皱眉问道,“去倒水来——她喝了什么?”

绿盈边起身匆匆去寻茶具,边应答,“只是养胎的药,萧大人开的方子,我亲手煎的!”

容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低头看薛嘉禾三番两次像是要呕什么东西出来却都失败,抿着唇让她靠到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动作十分生疏,“不舒服?”

薛嘉禾肚子里翻腾得头昏眼花,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得只想下一口就吐在容决身上,哪里有心思回他的话。

若是害喜,来得也太晚了些。

倒像是单纯的恶心。

绿盈快手快脚地倒了水过来,送到薛嘉禾嘴边,“殿下喝一口试试?”

薛嘉禾咬着嘴角等了几秒,低头就着绿盈手中茶盏抿了一小口清甜的茶水下去,长长出了一口气。

仍旧是头昏脑涨的,但那肚子被人从里到外抖了一遍的感觉倒是稍微消散了些。

绿盈短暂去而复返,又将另个东西送到薛嘉禾唇畔,低声哄道,“殿下,吃了这个试试。”

薛嘉禾眼也不睁地张开嘴吃了进去,立刻被酸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红通通的双眼。

“听闻有孕的妇人都爱吃些酸的,这是汴京城里卖得最好的。”绿盈见薛嘉禾没像上次一样反感,不由得出了口气,“殿下感觉可好些了?”

薛嘉禾含着这酸得叫人牙疼的梅子咬也不是吐也不是,只不过确实觉得舒服清明了些,于是舌头一塞将它堵到了腮帮子里,“绿盈,扶我起来。”

绿盈还没上前,身旁男人已经一声不响地将薛嘉禾半提半抱了起来放回就椅子上,“以前喝这药也这样?”

“这倒不会,”薛嘉禾用舌尖戳了戳酸梅,突而笑道,“我昨日喝药时,以为那是最后一次,没想到今日还得喝,自然觉得反感。”

尽管薛嘉禾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但随口说来膈应容决总是可以的。

容决立在薛嘉禾身旁看了她两眼,伸手将她刚才干呕时沁出的泪痕擦了,“不必和你自己怄气。”

“…我倒有些好奇是拜谁所赐。”薛嘉禾立刻偏头躲开容决的手指,但动作慢了一拍。

容决没再说什么,他收手时将薛嘉禾额际一缕凌乱的发丝顺了回去,而后收手道,“明日让萧御医过来看看。”

耳际被容决的指节轻轻蹭过,薛嘉禾不由得侧目:容决为了让她留下孩子,所做牺牲不可谓不大,他居然都学会虚情假意起来了?

第63章

上午的反胃过后,薛嘉禾一整天都有些没精打采的,晚上更是没用什么饭就倒头睡下,容决回到西棠院时,薛嘉禾连个灯也没给他留,里头静悄悄一片。

容决放轻力道推开门,低声道,“赵白。”

“长公主似乎食欲不振,被绿盈劝着多少吃了些,又看了书,便就寝了。”赵白现身出来,一五一十禀报道,“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容决摆手,“我知道了。”

薛嘉禾表现得风平浪静,这本身是最大的异样。

看她白日里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准备忍声吞气、就此带过的样子。此刻一声不吭,要么是没想到反抗的办法,要么就是暗度陈仓。

容决匆匆洗漱完躺下,本已倦极的身体却迟迟感受不到睡意。

他从西北赶回时一刻钟都不敢耽搁,每日休息上两个时辰便算好的,别说人,连马都累得够呛。

可这会儿终于挨着床了,容决只觉得躯壳沉甸甸的,精神却活跃得像是刚起床练完剑一般清醒。

他枕着手臂盯了会儿屋顶,最后还是重新坐了起来,将冷凝的视线转向了内屋的方向。

片刻后,容决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进了薛嘉禾的房里,珠帘被他攥住掀起又悄悄放下,细碎的声响混在夜风摇曳中听得并不真切。

——薛嘉禾睡得很香,仍旧是侧躺着微微蜷起身体的睡姿,容决早先就看过一次。

可这次的心情和那时又不同了。

容决停步在离床还有两三步的位置,借着月光环视了一圈房中摆设。

屋内实在没有什么薛嘉禾的痕迹,看起来确实是一直有人居住,却并未被刻下主人的偏好,看起来冷冰冰的,就和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薛嘉禾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站了片刻后,容决上前几步,到底是什么都没做,只沉默地伸手替薛嘉禾将被子掖好就退了出去。

萧御医第二日一大早就赶去了摄政王府,他担心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容决和薛嘉禾到底谈得如何,又关心薛嘉禾的身体,别说摄政王府来太医院叫人,就是不叫,萧御医也要自己跑去看了才放心的。

萧御医到西棠院时,被赵白毫不留情地堵在门外先搜了个身才给进屋。

薛嘉禾刚用早饭,她垂眼用勺子挑剔着碗中清淡的白粥,只觉得十分提不起胃口,勉强吃了两口便让绿盈收了下去,看向萧御医,“先前的药不必再用了吧。”

萧御医瞅了瞅薛嘉禾恹恹神情,道,“殿下容臣先切个脉?”

薛嘉禾懒洋洋将手腕放在桌上。

绿盈小声在旁道,“昨日殿下像是害喜了,一喝完药就犯恶心,但又什么也没吐出来。”

萧御医不由得又仔细打量薛嘉禾的面色,见她确实比前几天无精打采了许多,搭了会儿脉搏便收手道,“殿下是吃腻了那药味,还是别的什么?”

“闻到时就觉得不舒服,硬喝进去果然不行。”薛嘉禾道,“正好,以后也用不着,就断了吧。”

萧御医叹气,他的药箱被赵白留在外侧,是两手空空进来的,这会儿双手一揣低头对薛嘉禾行礼,“殿下,原先养胎的药是可以断了,可日后您如何打算,臣还是想听上一听。”

老御医有些侥幸地想,或许昨天他那番话能让容决茅塞顿开,然后这两人别别扭扭地能开始过日子了也说不定呢?

“我的打算从没变过。”薛嘉禾托着腮道,“你只做好准备见机行事便可以。”

萧御医和绿盈同时转回头去看了看这会儿就站在不远处的赵白:“…”

“他听到又怎么?”薛嘉禾轻笑,“好像容决不知道似的?不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死心,所以才时刻叫人盯着我不敢放松?”

抱着剑的赵白:“…”

他目不斜视地装作自己是个尽忠职守的聋子。

萧御医想了想,换了个方式小心翼翼地劝,“殿下若是再度病倒,陛下定会担心的。”

薛嘉禾垂了眼,“我有分寸,不过最多再几个月的事情。”

萧御医愁得揪胡子,“殿下,这药不是吃食,随时想停就停…”

“现下究竟能不能停?”薛嘉禾直截了当地问。

“能是能,只是…”

“那便行了。”薛嘉禾强硬地打断萧御医的未竟之词,“往后萧大人不必来西棠院这么勤,照着规矩一个月跑两次就行。”

萧御医被送走的时候颇有些瞠目结舌,他倒是想和薛嘉禾据理力争,但看着她的模样又不忍心破口大骂,临走时瞪了一眼赵白,将帐全都记在了容决的身上。

绿盈将药箱递到萧御医手中,小声道,“萧大人,这怎么办?”

“你多关照着殿下些,若她有什么不对便立刻叫人到太医院告诉我。”萧御医唉声叹气,“我看殿下今日没什么胃口?”

“昨日便如此了。”绿盈忧心忡忡,“看着却不太像是有意的,殿下她…萧大人也知道,一向口腹之欲上不会委屈自己。”

薛嘉禾大约是苦日子过多了,只要吃得下,就几乎不挑食,都会吃得七八分饱才勉强停下。

当她吃得少时,那通常是真的吃不下。

对薛嘉禾颇为了解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低叹气。

萧御医想了半晌,道,“我去见见陛下,陛下当是唯一能劝动殿下的人了。”

“有劳萧大人,我便在摄政王府尽心尽力照顾殿下。”绿盈颔首送走萧御医,回西棠院的路上想到他最后一句话,再联想到薛嘉禾这般喜爱幼帝是因为她早夭的亲生弟弟,不由得又逸出叹息。

若是薛嘉禾的那个亲生弟弟还在,或许如今的一切都大有不同,又或许这会儿能劝得动薛嘉禾的人又多了一个。

偏偏只有幼帝这半个弟弟还在世。

*

那日的害喜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自那日之后,薛嘉禾便时不时地常犯恶心,挚爱的鸡腿也至多每日吃上一口半个的便顶天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绿盈先前买的一小罐酸梅便被吃得只剩几个,她不得不赶去街上买。

最开始十分嫌弃这酸得人舌头都麻了的梅子的薛嘉禾这会儿已经将其当成了零嘴,时不时就皱着眉往嘴里塞一个,在绿盈回来之前,她异常珍惜且缓慢地吃着剩下的几颗存货。

绿盈去而复返时提着两大包酸梅,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殿下,方才我出去时,碰上了宫中的人。”

说是碰上,其实更像是对方就在外面等着绿盈离开摄政王府,才好上去搭话的。

“王公公说,陛下自那日之后给殿下送了两次信,都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还说如今的摄政王府早就拒了来客,摄政王他当下连陛下的圣命都明着违抗不尊了。”绿盈概括着道,“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在摄政王府外等了几日,见到我出府时才跟上来传话,让我转告给殿下。”

薛嘉禾嚼着酸梅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不可思议道,“陛下送过信来?”

“两次。”绿盈颔首,“陛下担心您被容决圈禁起来,原想派人夜查,但…”

绿盈不用说完,薛嘉禾也知道结果。

别说西棠院里晚上有几个暗卫,容决直接就睡在这院子里,宫中的人恐怕是越不过这道防线的。

“不过我已托王公公禀告陛下您的近况,想必陛下也能松一口气。”绿盈补充道。

“容决回府了吗?”

“尚未。”

“管家呢?”

绿盈摇头,“我方才回来时也想着询问管家,但他正好今日外出,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薛嘉禾抬头看了看屋顶,想着赵白听的是容决的命令,恐怕不会对她开口,只得暂且作罢。

左右容决这几日不论早晚都是会到西棠院的,大概是真怕她寻到间隙便对胎儿下手,盯得极紧。

于是这夜容决披着星月踏入西棠院时,发现早该一片漆黑的屋里居然灯火通明。

赵白幽幽出现在容决身后,道,“王爷扣下陛下来信的事,长公主知道了。”

容决的脚步一顿,立时有点不太想再往前走。

这怂货似的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容决强行按了下去。

赵白看着容决迈步走进薛嘉禾的屋里,不知为何有点心戚戚焉——王爷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到底还是遇到了克星。

有了鸿门宴的自觉,容决也没料到才推开门就看见薛嘉禾坐在他面前喝着茶。

听见响动的薛嘉禾抬了抬眼,伸手直白道,“我的信呢?”

第64章

“…明日给你。”容决没装傻。

薛嘉禾收了手,“摄政王殿下打开看了?”

也不知道幼帝在那两封信里都写了什么,薛嘉禾只能在心中期盼那上面没有什么不能让容决看到的东西了。

平日里幼帝和薛嘉禾往来的信件都是直接送到绿盈手里,即便这次异变之后,薛嘉禾也没想到容决居然直接让管家将信拦了下来没送到她这里来。

“我看了,”容决抿直嘴唇,他试探地上前几步坐到薛嘉禾身旁椅上,“我有些事没处理完,不想你在陛下的信中看到偏颇之词。”

“偏颇?”薛嘉禾笑了笑,她双手捧着茶盏直视容决,“就我听到的内容来看,陛下和摄政王殿下之间的关系用这个词来形容,未免也太过温和了些。”

因为容决擅自离京,又隐瞒行踪长达半月,陈礼更是在他的监管之下悄然逃离西北大营,如今下落不明。

虽然西北附近的小小骚乱已经有容决的属下一一压下,这番行为本身便已经将容决推向了极为不利的立场。

这一下容决被拿住把柄,幼帝又担忧薛嘉禾的处境,自然对容决是十万分的不满意,哪怕鸡蛋里挑骨头也要对容决发难。

容决也不是任人挼搓的软柿子,双方一展开争斗博弈,整个汴京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西棠院里却是一片屏风浪静,日日寸步不出的薛嘉禾直到今日才从外出的绿盈口中得闻这一切。

幼帝三番两次联系不上她,恐怕都要在暗中怀疑她已经被容决囚禁或杀害了。

“我去西北,是为了陈礼的事,”容决解释道,“但是为了阻止他。”

“政务军务这些我不了解,也不会插手。”薛嘉禾漠不关心容决说了什么,她道,“摄政王殿下将我监禁于此也是事实,陛下有所不满是人之常情。摄政王殿下连做都不怕,还怕被人说?”

再说了,幼帝和蓝东亭都是被容决拿武器指着威胁过的人,对他有偏见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就连薛嘉禾自己,也时常觉得先帝与容决的约定束缚不住他。

“…薛钊写遗诏时,”容决突然开口说了和薛嘉禾脑中想的一样的话,“他当时允许你拒绝,你为什么没有?”

薛嘉禾侧身将茶盏放到桌上,面上笑意礼貌且冷淡,“我若拒绝了,摄政王殿下当时会如何?”

容决代入她的假设在脑中想了片刻,一时得不出答案。

若真像萧御医说的那样,他等待着先帝开口问那个问题,并毫不犹豫地将薛嘉禾加入筹码都是为了得到她,那么若是得不到时…容决会继续选择安分守己还是公然对抗幼帝,他竟想不到明确的回答。

他思索了半晌,诚实道,“我不知道。”

薛嘉禾这几日下来多少也开始习惯容决逐渐变得老实坦率的说话方式,她一点停顿也没有地接上了这句话,“正是如此,因为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

薛嘉禾说罢,轻提裙摆站起了身,“若是我已经没了和家人通信的自由,还请摄政王殿下明说一声;若是我仍有这点权利,还请尽快收手。”

她从容决面前经过,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容决注视她的背影平稳挺直地隐没于珠帘之后,皱着眉将放在桌上的茶盏举起,不耐烦地一口气倒进了嘴里。

那不是薛嘉禾从前喝的参茶,而是茶叶。

即便是再高等的贡品茶叶,也不适合即将要就寝的薛嘉禾喝,更何况还这般苦涩。

容决不悦地弹舌啧了一声。

薛嘉禾坚持停止服药一事,他已经从萧御医处听说,就这几日来看似乎对薛嘉禾影响不大,她面色仍同往日一样,但长此以往却还得看萧御医的判断。

容决第二日早朝归来后,亲自将信送到薛嘉禾手中,顺便扫过她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点,“不合胃口?”

“吃不下。”薛嘉禾接过两封信,态度极为冷淡,“摄政王殿下想必很忙,不送。”

她说完,便低头去看信上幼帝熟悉的笔迹,方觉得心中安定两分,悄悄弯起嘴角笑了笑。

容决:“…”纵然薛式在信里添油加醋编排臆造了他不少坏话,但若是能让几乎能算得上郁郁寡欢的薛嘉禾心情愉悦,那就算了。

这会儿的薛嘉禾对容决来说是碰不得摔不得,重话也说不得,颇为棘手,比打仗还难。

譬如他将信昧下也就昧下了,薛嘉禾知道了来伸手要时他一个字废话也没有就给还回去了。

…似乎好像有个词就是专门讲这个的,叫什么来着?

薛嘉禾随手先打开的那封信是幼帝后寄出的,里面多是担忧之词,询问她的身体是否安好,也说了些朝中宫中的近况,让薛嘉禾收到信后尽快回信报平安。

倒不算是不能让容决看到的内容。

薛嘉禾想着,又拆了另外一封,扫过几行便蹙起了眉,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

这信看起来出自幼帝从长公主府离开的第二日,大致说了在摄政王府附近的眼线都被拔除,更无法得知摄政王府中发生着什么;而后虽然多是安抚之词,但细细读去,却能体会出另一层意思。

幼帝让她“稍安勿躁,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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