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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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个迎面慢悠悠砸过来的绣球,看着颇为精致,上面坠着好几条流苏穗子,一点力度也没有,就算砸在身上也绝不会痛。

但容决怎么可能让来路不明的东西落在自己身上,他稍稍侧了半步便让开绣球的轨迹,顺手护了护身旁的薛嘉禾。

精巧的红绣球擦着容决的袖子落到了地上,滚出一小段距离。

目睹了全程的薛嘉禾觉得自己甚至都已经听见不知道哪位少女芳心破碎的声音了,她侧脸看过容决的神情,想他大概不知道这绣球是干什么用的,也不多提,抱着儿子往外走,回头叮嘱了绿盈一句小心。

看着时间差不多,薛嘉禾便调转方向往驿站的方向走。

随着逐渐到了日中,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完成了成人礼的少年少女们也嬉笑着结伴出现。

有些年轻的少女们手里仍然拿着尚未送出的绣球,大胆地在街上寻找着能将绣球送出去的人。

察觉到不少姑娘都绯红着脸颊打量容决,却又因为他那张冷脸而不敢跑出绣球,薛嘉禾扬了扬眉,忍住了在大街上调侃容决的兴致。

其实年轻的公子哥们偷看薛嘉禾的也不少,只不过她抱着孩子,还挽着妇人的发髻,便也没人不长眼地上前搭话。

绿盈在这两人身后跟着,有些唏嘘:一条街男男女女的心都给快这两人俘获完了。

她这么想着,偷眼瞧了瞧容决冰冷的脸色,心中偷笑起来。

容决独自一人或带着侍卫时是很吓人,但他跟在薛嘉禾身边时,那摄人的压迫便被大幅削减,摄政王怕是还不习惯这等人人都不怕他的待遇,那些如同暗器一样的绣球更是叫他心中下意识提起防备。

薛嘉禾便平和得多,她慢悠悠到驿站租了辆回长明村的马车,将容决抛在了车外。

容决瞬间便沐浴在了更为热烈的注视中,但他反倒轻松了两分。

街上那些小年轻盯着薛嘉禾好似眼珠子都要看得瞪出来的模样,容决不爽很久了。

他翻身上马,又垂眼确认过马车的帷裳好好盖着,薛嘉禾的样貌也没再露出来,压低的眉梢才稍稍放松了两分。

至于那些仍在附近徘徊、萦绕在他身周的视线,容决只不耐烦地回头扫了一眼便置之不理——不过是些普通民众罢了,应当也不会上前。

因着要等待孙大嫂,马车只离开驿站一小段距离等待着。

绿盈听着马车外仍旧热闹的沸腾人生,笑道,“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那么大胆,竟然往摄政王身上丢绣球,我看他差点就抽剑给劈了。”

想到那一幕的薛嘉禾也有些莞尔,“他这几日防备南蛮,恐怕给当成暗器来对待了。”

“不过今日这般热闹,或许还真有敢去摸老虎胡子的人也说不定。”绿盈抱着看戏的心态,偷偷将帷裳掀起一角向外打量,“我方才注意到不少姑娘悄悄跟在后面——夫人您看,现在还没散开。”

“总不会跟到长明村去。”薛嘉禾倒是无所谓,她实在是想象不出容决拿着个绣球的样子。

“夫人就不想看看,如果有人真将绣球当面送给摄政王,他会怎么做吗?”

薛嘉禾不算太认真地想了想,扬眉道,“他大概手也不会伸,便用眼神将人家姑娘吓跑了吧?”

绿盈噗嗤笑了,“夫人说的这确实很像摄政王的作风。”她边说边扭过脑袋,左右调整着角度从细细的一条缝中往外窥探情形,半晌后突然呀了一声,“真有人来了!”

这下薛嘉禾也有些起了好奇心,她往那侧的轩窗偏过身子,试图听清外头的动静。

容决皱眉盯着小跑到他马前的年轻姑娘,没说话。

年轻姑娘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四处乱扫,不敢对上容决的眼睛,只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我的绣球!”

虽然艰难,但确实是硬着头皮在容决的注视下将话说完了。

而后,她双手将绣球高高举起,递到了容决的面前,低垂下的脑袋两侧,耳朵红得好似要滴血似的。

绿盈嘿了一声,“这小姑娘胆子真大,我从前见到摄政王还都要吓得腿软呢。”她正兴冲冲地等待着接下来容决的回应,却见到容决突然转脸准确地看向了轩窗这边,吓得手一抖将帷裳给落下了。

那一线天里的景象也随之消失。

绿盈不太确定地道,“摄政王好似看见我了…”

她惊魂未定地按了按扑腾乱跳的心口,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下来,再度偷偷摸摸伸手去挑帷裳,想要看看那少女和绣球的后续。

帷裳才掀起一条缝,车厢便被人敲响了,绿盈立刻收手正坐,做贼心虚的模样看得薛嘉禾失笑,她伸手打起帷裳,果然见到了靠到近前的容决,“怎么了?”

容决皱着眉,他伸手道,“给我。”

“给你什么?”

“绣球。”容决的手指扣住轩窗,他俯身沉声道,“只要带着一个就不会有人来烦我了。”

“街边到处都有卖的,摄政王殿下去买一个不就是了。”薛嘉禾含笑说罢便要收手,容决却探手进来准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只要你那个。”他执拗地道。

薛嘉禾偏头看进容决寒星般的眼底,淡淡笑了笑,“这个我已送给小宝了。”

容决的目光落到了儿子的身上,变得十分复杂。和几个月的孩子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也不可能出手硬抢,不过是薛嘉禾要堵他嘴的托词罢了。

若是从前,容决会想着将东西抢到手里再说,可眼下他沉默了片刻,便一语不发地收了手。

车厢里重归寂静。

绿盈安静了没多久便又耳朵一竖,听见再度有年轻姑娘说话声的她耐不住悄悄往外看去,果然又是个壮着胆子上前的勇士。

“公子…”那年轻姑娘才刚开口,容决便冷着脸一指马车,“我的绣球在车里。”

年轻姑娘一脸茫然地看向马车,而后似乎懂了什么,弯腰匆匆说了声抱歉便含着眼泪走了。

绿盈默默地将帷裳放了下去,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在陕南待得越久,她就越觉得摄政王没有从前那么吓人了。

不知道容决拒绝了多少次绣球之后,孙大嫂才匆匆忙忙地提着东西到了驿站,她不好意思地对容决和薛嘉禾先后道了歉,上马车后长出了一口气,道,“可吓了我一跳,耽搁夫人这么多时间真是不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薛嘉禾柔声道。

“可不是么!”孙大嫂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方才去看我侄子,他在衙门当差,说是陛下病重不起,连朝都不上了,把我给吓的哟…咱们现在的陛下,不是登基才没几年吗?怎么就生病了?”

绿盈听到半路便心中有些慌了,她悄悄观察着薛嘉禾的脸色变化,担心地唤道,“夫人?”

薛嘉禾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今上是天子,有龙气护体,又不曾听说他疾病缠身过,当是不必担心的。”

到底是汴京路远,天子和陕南似乎也有些不搭界,孙大嫂只唏嘘了一会儿便暂时将这话题忘了。

等马车停在了长明村口后,孙大嫂笑呵呵下车,再度道了谢之后便回了自己家。

马车一掉头离开,薛嘉禾面上笑容便消散开来,她转头看向容决,向他寻求确认,“陛下病重不起,早朝都搁置了?”

容决皱了眉,他上前两步,“谁说的?”

“孙大嫂刚才在长明镇衙门里听说的。”薛嘉禾轻轻吸了口气,“容决,我想从你嘴里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不是。”容决斩钉截铁地说,“他好得很,若是你不放心,修书后我让人送回汴京去,十日内就能收到回信了。”

薛嘉禾紧盯着容决的眼睛。

“他虽然是薛钊的儿子,但也是你的弟弟。”容决沉声道,“哪怕只为了不惹你生气,我也不会疏漏至此。”

这话倒是比“十日内”听着更让人放心一点。

确认他没有说谎哄骗自己,薛嘉禾提起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那便是有人刻意传播的谣言?”

说这话的时候,薛嘉禾将怀里渐渐往下滑去的儿子往上颠了一下,绣球从小宝的手中跳了出去。

容决弯腰下意识接住,五指一拢,一本正经地接过了薛嘉禾的话头,“十有八九是如此,我派人去查。你立刻写信,有了薛式的回复,你才能真正放心,是吧?”

他边这么说着,边十分冷静地推着薛嘉禾的肩膀让她转身往院子的方向走去,另一只手将绣球护在了身侧。

薛嘉禾抱着孩子不好跟他硬杠,边往前走边又觉得有点好笑,垂脸忍了一会儿,还是漏出了噗嗤一声轻笑。

容决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声音,侧脸控诉地看了过去。

笑都笑了,薛嘉禾干脆也不再忍耐,嘴角弯弯翘起,“你捡都捡到了,我还能抢回去不成?”

“不好说,你做得出来。”容决多少有点抱怨的意思。

薛嘉禾心道那也得她有手去抢才成。

“你八成还会冷着脸命令我还回去。”

薛嘉禾:“…”容决心里她到底如今是个什么形象啊?

“不过…”容决的声音更低,听着十分柔和,“要是能逗你像刚才这样在我面前多笑笑,倒也不赖。”

第95章

容决说完这句话同时,薛嘉禾就下意识地敛了面上笑容。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处于什么缘由。既不像是害羞也不是恼怒,后悔更谈不上,好像只是猛然间恍惚地被人点解了什么迷惑似。

“干嘛又不笑了啊。”容决不满,“我说什么了?”

薛嘉禾将儿子从右手换到左手,趁这短暂间歇调整了情绪,抬头时恢复了笑意,“比起绣球,还是说今上事情吧。我今日写信,是用信鸽传出去么?到汴京要多久?”

“你逃什么?”容决咋舌,尽管知道薛嘉禾是在转移话题,还是乖乖应了,“…今日就将鸽子放出去,到汴京四五日功夫。”

薛嘉禾原本以为自己离开汴京后便不会再有和幼帝联系机会,因而写信还是第一次,心中顿时涌出千言万语。

她边慢慢地往院子走去,边低声道,“陛下真能平平安安就好了。”

“累也是他自找。”容决一点也不同情幼帝,甚至还有那么点儿隐秘感谢。

要不是幼帝亲政操劳,容决还真不能贸然离开汴京,满大庆寻找薛嘉禾踪迹——汴京那会儿离了他可很难正常运转。

薛嘉禾近来跟孙大嫂学了不少养孩子知识,另有担忧,“听说若是不好好睡觉,孩子会长不高,陛下还这么小…”

容决:“…”他小时候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现在不也照样比薛嘉禾高出一个头来。

“我还是尽快去写信吧。”薛嘉禾蹙着眉道,“想说话太多,下笔前还需好好精简斟酌,恐怕要费不少时间。”

这时间一耗费,那果然就是黄昏时分了。

容决在旁看着薛嘉禾写写停停又扔了几张纸才好不容易将信完成,心中烦躁升到了顶峰,“赵白。”

赵白从屋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见到信后几步入内将信领了便快速告退——容决显然心情不好,他可不上赶着当靶子。

谨记着不能隐藏身形,赵白昂首阔步走正门,临到门边时耳朵一动,放慢了脚步。

等他慢悠悠步出门时,正好和迎面而来少女打了个照面。

赵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刚住到村中少女。

少女也赶紧停下,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地朝赵白弯腰,“我叫阿月,想来谢谢夫人替我买药。”

赵白将信纸扣在手心里,冷静道,“稍等片刻,我去通报。”

“…这么快就来了?”薛嘉禾听闻阿月是独自一人来时,扬眉笑了起来,她将刚换了水花瓶随手一放,便往外走去,“我去见她,你快去寄信吧。”

赵白出门时,顺便给了阿月进入院子许可。

阿月怯生生跨入院子时候,薛嘉禾便注意观察着她姿态。

微微蜷缩着身体像是随时防范着攻击模样,使她看起来比实际模样更小一点,那纤细得几近伶仃脚踝上还缠着白布,看起来伤势尚未痊愈。

在容决逼视下,阿月没敢靠得太近,她停步于离薛嘉禾三五步远地方,忐忑地躬身行了个礼,“贾夫人,我是阿月,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当然记得。”薛嘉禾笑道,“药,孙大嫂已经送给你了?”

“已经拿到了,”阿月声音更小,她站着没有动,“为了我这样死不足惜低贱之人,让贾夫人破费,我心里过意不去。等我以后赚到了钱,一定会将钱还给您!”

薛嘉禾想了想,倒没拒绝,她点头温和道,“好啊,等你衣食无忧了再还给我吧。”

“谢谢夫人!”阿月松了口气似再深深弯腰,咣当一声,什么东西从她怀里掉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薛嘉禾脚边。

容决眯起眼从门口打量那亮晶晶金属片,倏地开口打断薛嘉禾弯腰举动,“等等。”

薛嘉禾手指微微一顿,仍旧搭在桌上不动。她回头看向容决,“怎么了?”

阿月不好意思地上前去捡,边道,“这是我随身之物,贾夫人见笑了。”

在阿月之间碰到那金属片之前,容决抢先将其拾起。他将其扣在之指间扫了一眼,又翻到了反面,低低笑了,“这是你东西?”

“从我记事起便在我身边了,听说是我被南蛮人抓去南蛮之前就带着。”阿月认真地点头应道,“我想或许是能让我家人认出来东西,便一直小心随身携带着。”

“是吗?”容决用指尖划过上面凹凸不平刻印,心中冷笑起来。

这不就是他差点把半个林子都翻了过来也没找到甲片吗?

明明是留给薛嘉禾,倒是落到了南蛮人手里——这也就罢了。多大胆子才会想到现在继续用到他身上来?真以为他会因为这张跟薛嘉禾完全不相似面孔和这块甲片,就将阿月认成当年小男孩?

其实这计划虽说不是天衣无缝,但也也巧妙得当。

可偏偏这其中有两个致命漏洞。

一来,薛嘉禾没死,现在除了极少数人,也没人知道现在“贾禾”就是小时候女扮男装“薛嘉禾”。

二来更重要是,张猎户通晓一切,容决也成功从他那里获知了往事来龙去脉。

有了这两条先机,阿月是打死也不可能冒名顶替薛嘉禾。

容决摩挲了两下这块他十一年前亲手拆下甲片,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若是这时候顺势将计就计、耐心等待话,倒是有很大可能将阿月背后南蛮势力一网打尽。

但是…

“怎么,你觉得眼熟吗?”薛嘉禾见容决迟迟不松手,便开口问道。

“…嗯。”容决看了薛嘉禾一眼。

但是他若是选择了将计就计,阿月估计就会按照这个计划顺理成章地挤入他和薛嘉禾之间。

别说将薛嘉禾握入掌中,哪怕连一根手指都没收紧容决并不想冒这个风险。

只要有那么一点机会,薛嘉禾肯定就会用阿月当借口将他一脚从身边踢开了。不外乎是“看来摄政王殿下钟情不过也就能支撑这几个月”理由。

容决电光火石之间就下了决定,他拿着甲片道,“这似乎是赵白东西。”

“赵白?”

“真吗?!”

问句是由薛嘉禾和阿月同时问出口。

薛嘉禾没想到阿月随身之物还能扯到赵白头上,觉得有些不对劲;阿月脱口而出呼声比起惊喜却更像是难以置信,惹得薛嘉禾收起疑问偏头看了看她神情——阿月看起来又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了。

“赵白是何人?”阿月惊喜地问道,“是容大人所认识人吗?能否通融通融,让我和这个叫赵白人见一面?他或许是我家人也说不定!”

“这是军中战士盔甲上拆下来甲片。”容决将甲片上有些模糊刻字展现到了薛嘉禾面前,“上面按照将士所属,会在上面刻上军营名字,是为了战役中…方便清点战场时用。”

薛嘉禾扫过容决手指点地方,那上面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那也只是一整个军营,怎么知道这是赵白?”

容决将自己做事一股脑推到了赵白头上,“他从前说将这块重要甲片当做信物送人了,只是拿了甲片人此后一直杳无音信,一失散便是多年,或许现在便是故人重逢机会了。”

“容大人,贾夫人,请让我见上赵白一面!”阿月含泪跪了下去,“他一定是从前认识我人!”

趁阿月低头跪在地上功夫,薛嘉禾扫了容决一眼,扬眉给了他个询问眼神。

容决握拳压住嘴角轻咳一声,“至于赵白,你刚才进来时候已经见过了。”

阿月猛地抬起了头,“就是方才那位公子?那我在此处等他回来说话可以吗?”

容决讳莫如深地点头,“正是——他今日有事要办,甲片我稍后交给他。”

阿月有些失望,低了头道,“是。那我…贾夫人,我明日再来行吗?”

薛嘉禾想了想,倒并不愿意和阿月有太多往来,道,“不用这么麻烦,让赵白事情办完了去见你吧,你们好好说话。”

刚刚放飞了信鸽回程赵白耳尖地听见了自己名字,不由得一个激灵闪身躲到了门后:又有人想诬陷我?

“多谢贾夫人!”

阿月道完谢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赵白又少不得一阵走位才避开了她,从院墙头上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落在院中,见薛嘉禾和容决视线都落在他脸上,不由得呼吸一滞,“王爷,夫人,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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