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星河闪耀 结局 番外 百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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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还是从何西递过来的手机社交群里, 才知道自己闹得沸沸扬扬的劈腿绯闻。
她登录外网搜索季培风的社交账号,小号状态已经删得见底了,大号状态停更在两年前。
所有事情的经过她只能从旁人的截图里看到,这两个账号都发过她的照片, 在那些爱意几乎要溢满的诗句里, 她接收到的不是感动, 而是害怕。
害怕她不能再从这个名为负罪感的牢笼脱身,也害怕感情失去原有的平静。
或许她应该庆幸, 年假已经开始了, 不然消息在公司的传播速度会更快。
她大概率还会面临飞行纪委部又一次为员工调整心态而下达的停飞通知,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放行任何一位家庭感情突发变故,可能存在未解决心理问题的飞行员到天上去。
旁的飞行员私事他们不了解也就罢了, 像宁佳书这样从进申航, 一举一动都在所有员工眼皮子底下的人, 风纪委不可能不管。
对宁佳书来说,停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 这样的局势下, 上级就算出于好意给她一段调整时间, 也会被世人曲解,坐实劈腿的传闻。
陷入舆论的漩涡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漩涡了,却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对普通人的杀伤力。
从前宁佳书能在所有的流言的中伤里仍然昂首挺胸、全身而退,是因为那时她无所畏惧,也没什么可失去的。说白了,她不在意自己在不相干的人生命中被渲染成什么样子,她爱的人很

少, 而这些人不可能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收回自己的感情。
她不是什么明星政要,没有事实基础的闲言碎语在当事人自己都无所谓的情况下,热度消退的速度快得就像阳光底下的泡沫。
这一次却不同了。
尽管只是两张胡乱拼凑的照片,还有十来句连宁佳书这个当事人自己都没见过的情诗,但自古以来的群众写檄文,从来就不需要真相,每个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第二张照片拍在月初,那天,她和夏图南例行去探望季培风。
他回国后状态好了许多,周一刚好是康复理疗师过来给他做物理治疗的日子,治疗在季培风居住的酒店套房,宁佳书自然也只能在酒店里坐了一下午。
她浑然不知道季培风在什么时候拍下照片,几个小时只想着等治疗结束,要和霍钦去哪里吃饭。
除非夏图南愿意,否则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同他一起去探望还深爱自己的前男友。
普通朋友间聚会的理由显然无法成立,再往下,势必牵扯出季培风糟糕的精神状态。
季培风的治疗从一开始就在保密进行。连前年他身为炙手可热的新星突然退赛,在疗养院接受快一年的心理治疗,全美关注NCAA的媒体,大到赛事周刊,小到十八线三流小报,都没提过

“Eugene抑郁症”这两个词分毫,就足以想见季培风家人、包括他自己,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接受一切为了荣耀的教育长大。对外承认患病无异于承认懦弱,这本身就是和治疗一样困难的事。
宁佳书想得很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图南是疯了,才可能为她作证。他巴不得她在这样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撑不下去分手就更好了。
唯一可能令夏图南困扰的,就是照片越传越广之后,八卦只听半截的人把小三男主角当成他自己。
不过权衡利弊,这点困扰对他一个没有家室的大男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霍钦知道这件事了吗?”何西小心翼翼从宁佳书掌心抽回手机,观察着她面上明暗难辨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他身为被劈腿的男主角,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赶紧去找他解释解释啊!”何西比她还急。
“他的航班明天才落地。再有,”宁佳书顿了顿,“去探望季培风那天,是他开车送我去的。”
“我真服了,男朋友把你亲自送到前男朋友家里。这么通情达理包容大度的男人,你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德。”何西叹完又道,“但你和季培风该怎么办,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吧,

这……这样算三人行吗?天底下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一辈子这么照顾前男友的。只要你们关系不断,就算解释一百遍,这种绿帽子,霍钦以后该戴还得戴。”
“还有啊,就算霍钦没有误会你,他爸爸妈妈,不可能听不见这些传闻,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能别转来转去在我耳朵边说话吗?让我安静会儿。”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
何西每个问题都直指重心,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正因为解决不了,才感到烦躁。
天底下最难改变的,是人的偏见,最难掌握的,是与人的关系。
宁佳书不害怕考核,不害怕努力,可别人的理解和喜欢,并不像考核那样,每一道题都能得到明白的步骤分,努力一次就能获得好结果。辛苦累积的好感会因为误会付诸东流,何况就算

流言只是捕风捉影,季培风的事,却不是过去式,最大的问题仍然亘在面前。
宁佳书忽然站起来,她抓过外套和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何西被她动作吓一跳,“你要去哪儿?”
“去找季培风!”宁佳书头也没回,“我今天就把这件事解决掉。”
宁佳书出门的时候用尽了决心。
驱车前往半岛酒店的路上,她一遍一遍组织、推翻、再组织语言,好一次性对季培风表达清楚,她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到底有多为难,她向他忏悔,愿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能力范围内最大

的代价,只希望他能收回这份爱意,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直到站在季培风套房门前,她都还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发誓一定要在今天解决这件事。
然后,她开始敲门——
门铃响过一分钟、又一分钟。
她叫了季培风的名字好几声,房门始终没有被打开。
佳书心中焦躁,左右脚换着重心踩着酒店长廊地毯上,随手拉住一位隔壁的房间清理保洁员,“这个房间的客人今天出门了吗?”
这是酒店高层唯一有隔音琴房的套间,季培风回国后,把自己的钢琴从洛杉矶空运过来,替换了酒店的钢琴,之后就整日埋头在隔音室里练琴了。
宁佳书几次过来,一次也没碰见过他出门。
保洁员摇头,“客人,这个我也不清楚的。”
“那这个房间打扫过了吗?”
“这得问问我同事。”她拿对讲机冲那边问了几句,才道,“今天还没有打扫,早上客人好像是身体不舒服,说不需要客房服务。”
“不舒服?”宁佳书心悬起来,“那他到底出门了没有?”
“不好意思女士,这涉及客人的隐私,我们无权——”
宁佳书没再管他,掏出手机,按下季培风的电话。
几秒钟过后,她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屏住呼吸,似乎真的隔着门板听见一道微弱的手机来电铃。
“等等!”她叫住正要走远的保洁,“叫人拿房卡过来把门打开,我是季培风的朋友,他身体不太好,我怀疑他在里面晕倒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诚不欺宁佳书,因为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季培风不是晕倒,而是犯病,抑郁发作。
手机就掉在他几米之遥的地方,但季培风硬是没能站起来,走过去将电话接通。
房间里一片混乱,他瘫坐倚在套房客厅的柜子边缘,像是喉咙上有只无形的手将他脖颈收拢抓紧,几乎无法呼吸,更没办法说话,需要努力喘气才能得到空气,胸膛响得像破掉的风箱。
整个人像条被抛到案板上的鱼,生命力只剩下腮部的翕动。
服务员和精力惊叫涌进去的瞬间,宁佳书盯着这一幕,僵直的身体愣在门口,挪不动脚步。
不知道是吓到还是被震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人抑郁发作的样子,无论是从前,还是去年在洛杉矶疗养院,季培风都尽力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以至于到今天,她都还心存侥幸,季培风在好起来,这段过往也许很快就能结束。
宁佳书的心在一瞬间彻底沉到谷底。
她不敢走过去,美好的幻想好像一触即破的泡泡,好像走过去之后,事态便再也无法回到一切开始之前的样子。
她完全忘记了来时想好那些话,她很害怕,只想迫不及待逃离这个地方,假装自己没来过。
这样想着,她的脚下不由自主开始往后退,直到被经理攥住了手腕,将手机递过来。
“女士,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对方在问你的朋友有什么既往病史?”
这套东西其实季培风入住酒店前填过,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去调了。


第89章
“我、我不是很清楚……”宁佳书意识到自己声如蚊呐, 对着话筒努力打开声带,“我只知道他膝盖动过三次韧带修护手术,在服用抗抑郁药物,可能有布洛芬类药物过敏史。”
手机递回去的时候, 她意识到被放上担架的季培风在看她。
佳书不清楚这目光的落点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因为他看上去已经完全神智模糊, 只有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始终睁着,无神而混乱。
宁佳书又开始怕了, 季培风套房的管家, 好几次想让她上前陪在他身边,但宁佳书自始至终假装没有听到,只缀在人群最后。
像极了做错了事情茫然又无措的孩子。
她大脑里空白一片,根本想不出这样的棋面能怎么走活。
宁佳书可以分享任何事情给霍钦, 让他一起想解决办法, 但是这一次, 她完全坦然不起来。
这样的难题抛给任何人要求帮忙,行为本质上和要求他们一起分担痛苦没有区别,霍钦尤甚。
他和季培风的立场天生就是对立的两边, 任何一种解决途径都是在为难他。
救护车抵达医院时, 夏图南已经立在急诊大厅中央, 宁佳书还没酒店门就给他打了电话。
他回头看来的面容比上海冬天的湿冷的空气还要冷峻,然后就跟着医生扶着的担架一路快步跑进诊室。
医生诊断,是药物服用过量的副作用。
季培风回国这几个月状态好转后,服药一直是减了量的,昨晚抑郁发作,他一个人在酒店,意识不甚清醒的情况下服了从前的药量。
套房的管家被叮嘱过, 不会擅自让人打扰季培风练琴。如果不是宁佳书突然探访,季培风可能现在还一个人躺在酒店。
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夏图南也没再像刚开始那样给她看脸色。
“谢谢。”
病房外,夏图南把喝完的酒精饮料罐捏扁扔进垃圾桶,和她并排坐下,“谢谢你去看他。”
宁佳书摇头,把手放进大衣口袋,藏住紧绷和胆怯,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直。
“不要谢我,夏图南,我今天,是去跟他坦白的。”
下一秒,她鼓起所有勇气抬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公司的传闻你也听到了,我不能让所有的事情越变越糟,我自己也就算,霍钦和他的家人,没有理由因为我受人议论。”
“那你就分手啊。”夏图南嘲笑。
宁佳书大衣口袋里的手闻言抓紧,偏头怒目而视:“我请你不要对别人的人生这么轻巧地开玩笑。”
“那你要坦白什么,说因为你对季培风的探视影响到了你的正常生活?让他回洛杉矶去,不要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夏图南猛然站起来,声音咄咄,调子扬高八度。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宁佳书,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这张病床上躺着的人是霍钦,你还会这么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吗?”
宁佳书讶异,愣了半秒,“这怎么能是一回事?霍钦和他不一样……而且、而且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是人心肉长的,有哪里不一样?”
夏图南深吸一口气,来回踱步又站定,蹲下来极力盯着她,放缓语气:“公平一点,宁佳书。他们都是你的恋人,就算季培风是过去式,但他今天变成这样有你的责任,我都不是在要求

你无条件付出,也不要求你爱他,仅仅求你摸着自己的良知,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负罪感,就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分给他一点点关注,救救他的性命!”
“可以吗?”他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又吐出来,“公司的事情,我来替你解释。”
宁佳书张口,却再也讲不出一个“不”字。
夏图南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住了。
其实宁佳书从前算个自私的人,这次,她仍然可以自私,只要过得了自己心理那一关。
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每每要下定决心,冥冥之中却又被另一道声音阻止。
夏图南说得对,如果病床上躺的人是霍钦,她绝不忍心对他说自己准备好的那些话。
非但不会,她只要想到假如自己使霍钦的人生变成这样,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不论放弃工作还是人生,都要陪到他好起来。
是霍钦改变了她。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会比起自己更了解、更在意对方的想法。
就像此刻,宁佳书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做出这样自私决定的人,不配成为他爱的人。
霍钦的品行不允许自己有不坦荡之处,得到了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爱情,并不能使他更快乐半分。
就连宁佳书自己也会忍不住怀疑,倘若她抛开一切选择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他会不会因为她的自私再一次心存芥蒂。
医院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她被白炽灯打得发白的面孔。
她隔着走廊,注视对面镜面中的自己,抉择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直到季培风醒来。
他说完谢谢又与她道歉,“很抱歉吓到你了,佳书。”
只要季培风一清醒,在她眼前就就重新恢复了从容不迫。与生俱来的仪态风度已经刻进他血液里。仿佛他不是正穿着病号服虚弱半靠在病床上,而是整装风度翩翩与人会谈,完全和早上

在酒店见他时的模样割裂开来。
“没有吓到我。”宁佳书否认,“你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道,“你一个人住在酒店会不会太危险?为什么不和你弟弟一起,或者搬回家住呢?”
“你担心我?”。
“就算是普通朋友,我这么问一句也不过分吧?”
“是这样没错。”季培风从善如流,然后解释,“我十三岁离开上海,不论和我的父亲,还是图南,至多几年见一次面,彼此都已经习惯了保持距离生活。他们固然希望我能回家住一些

时日…但你也知道,我目前的状态和任何人同住,都是在添麻烦。”
“可这一次是被我碰巧遇见了,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季培风笑起来,“这一次是我心急,药量减速快了一些,下一次我会严格遵照医嘱。通知套房管家,按时敲响我的房门检查。”
“家人的帮助也是在添麻烦吗?”宁佳书不解。
“我母亲当年带我去洛杉矶时,是不准我再与他们往来的。现在这样的距离,我很已经满足了。”
人人都有自己不愿对人吐露的秘密,但当季培风毫无遮掩向她敞开自己的人生时,宁佳书却并不愿再往下问。
季培风意识到她的闪避,不再往下,只换个话题聊天。
夏图南自始至终没向哥哥讲过公司发生的事情,宁佳书自然也不会对他提。
季培风确实并非有意,他不希望被过多的人发现自己的内心动态,从他一发现浏览量异常便立刻注销账号便能看出来,但也因为那被注销的账号,阴差阳错断绝了他发现这场风波的可能


礼拜天,赶在霍钦落地的当天上午,夏图南用自己的账号在公司内部论坛公开澄清了这件事。
同时贴上自己和双胞胎哥哥Eugene的图片比对,自证身份。
“宁佳书是我同胞哥哥的前女友,由于Eugene长居国外,他们两人此前已经数年没有私下往来。那天在酒店拍的照片,只是Eugene回国后生病,暂居酒店,我邀请宁佳书前往探望。在场

数人,并非大家想的桃色绯闻。”
“很抱歉叫有心人失望了,难为你大海捞针找到一个连宁佳书自己都不知情的私人账号。”
他说明过程,又义正言辞讽刺了那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长舌妇一番才肯罢。
这番解释出去之后,几乎没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不说旁的,单看他那张和季培风几乎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也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人家不是亲兄弟。
正逢年假,前段时间,只要有宁佳书呆的公司群,气氛凝得几乎没人说话,直到夏图南的解释出来,才又破冰。
好几个人转了夏图南的账号截图,来跟佳书聊天。
内容诸如“就知道你不是这种人”、“这些造谣的人也太可恨了”云云,还有关系熟悉一些的云航老同事也来安慰打趣,“咱们佳书真是受委屈了”、“佳书你前男友排面竟然这么大”

……
宁佳书对他们墙头草般的信任毫无触动,只期望霍钦的父母朋友,也能打消误会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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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钦放假的时间比她稍晚,公司为他加了几个重要航班,从国外接待一些有身份的华侨回国过春季,需要资深机长执飞。
九点钟,宁佳书抵达机场。
以往都是霍钦在她落地的廊桥等待,这一回,也终于轮到宁佳书隔着大厅玻璃,注视他驾驶的航班落地。
春节前正是各大机场运营最忙的时候,起落的飞机应接不暇,但她还是在霍钦驾驶的A330穿出云层,出现在视线尽头时,一眼将它辨认出来。


第90章
大厅尽头那扇门打开, 宁佳书眼眶就涩了。
她强忍着情绪,下机的乘客一个个从身边穿过,她逆行在人流中,直到在尽头瞧见霍钦的身影。
其实霍钦还身在慕尼黑时, 就从好几个朋友发来的消息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但当时已经是国内凌晨两点半, 他不愿为这件事情把宁佳书吵醒, 便只给她发了条定心的消息。
——等我回来。
消息还躺在宁佳书的消息列表,一遍遍看了好多次, 这是她的勇气源泉。
两步、一步——
宁佳书像极了归巢的乳燕扎进霍钦怀里, 挺括的制服和冰冷坚硬的飞行徽章抵在柔软的脸颊,但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腰线。
“对不起。”
霍钦没有开口说话,松开飞行箱,摘下檐帽, 手搭上她的背, 轻轻拍了两下。
旁边就是在排队下飞机的回家华裔, 流动的人群视线下,他却并未像以往羞于情感表达,把宁佳书推开, 叫她听话。
他懂得她现在需要什么。
除了最开始那句, 宁佳书不敢开口,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掩饰不住喉咙里的哽咽。
霍钦却仿佛能体会她的沉默。
直等她情绪缓过来才低声道,“我没关系的佳书,不管是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可是麻烦或许会变得源源不断。明明是我的错,却要连累你被非议、不被家人理解……”她瓮声瓮气地数。
“可这不正代表我们在朝彼此靠近吗?”
霍钦打断,“佳书,没有人生来就是为对方准备的, 两个人的磨合是每一段修成正果的恋爱都必须经历的磨难。我不在乎那些非议,也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在乎,我清楚我选择的是什么。


宁佳书咽下了所有未尽的言语。
霍钦的温柔像和风细雨,她沉溺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宽容和爱里。
回家的路上,宁佳书把绯闻发酵的过程大致和霍钦说了一遍,又将夏图南站出来澄清,事情已经解决一并说了。
中间省略了季培风的病情,还有在医院和夏图南对话的部分。
霍钦有些奇怪,但还是将疑惑按下来,“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他了。”
毕竟夏图南与佳书大多数时候都不相合,他没料想对方这次会通情达理地主动帮忙。
佳书并不搭腔。
只是又探过身搂着霍钦的腰,把头搭在他肩膀上。
霍钦都没想到经过这件事,佳书竟然这么黏他,像两个时刻不能分离的连体婴儿。
他移开一些距离,扶正她肩膀,“佳书,系上安全带好好坐,我在开车。”
宁佳书虽是依言系好安全带,却又来牵他的手。
霍钦无奈,“飞行的安全规则比地面复杂那么多,你都能学得好,怎么几条交规就是记不住呢?”
“我当然记得很好。”宁佳书低头,“但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时刻抓紧你。我昨晚还做了个梦,梦到你在我前面越走越远,我来追你却总是一脚踩空。”
她越来越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靠近,好像稍微拉开距离就会失去他一般。
车流在中环堵得水泄不通,霍钦挂到停车档,主动拉起她的掌心。
“梦都是相反的,只要你自己坚定信念,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但万一使他们分开的不是任何人呢?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叫人无奈的事,不然从古至今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爱情的千古绝唱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宁佳书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摩挲霍钦的掌心,说出来的却是:“我真的好喜

欢你啊,霍钦。”
他的手指蓦地攥紧,把每个字的滋味在舌尖咂了好几遍,才提醒她,“你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别再转头就忘了。”
她美滋滋点头,又听霍钦问道,“那今年要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吗?”
宁佳书才展开的笑颜又缩回去了,毕竟谁才发生那样的劈腿绯闻,也不敢立刻就往公婆跟前凑。
霍钦撇一眼就能猜到宁佳书的想法,也不勉强。
“不要担心,奶奶和我爸肯定站我这边,他们都很喜欢你。这件事情我会好好和家里解释清楚的,等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
“嗯。”她乖巧答应。
霍钦从她嘴角收回视线。
宁佳书有时候做错事,真气得人肝胆都生出毛病来,可她讨人喜欢时候,也能一句话就抚平心扉,叫人完全不计前嫌,扔开芥蒂想疼她。
家人的感觉也就是这样了吧。
相爱的时候是情人,更多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宁佳书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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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保姆叫小山,算宁母半个老乡。宁母专门抱着弟弟去介绍所里挑的,小色胚挑来挑去,只往年轻香软的小姑娘怀里扎。
好在阴差阳错挑的这姑娘脾气好,爱干净,手脚也勤快。
小年夜就是四个人一起过的,做了一桌子菜。
宁佳书和大洋对岸的父亲打完视频电话才下楼吃饭,小山站起来给她盛了碗三鲜馅儿的饺子。
宁母着急,“小山给她少盛两个,这孩子最近吃起来怎么没个数,都要结婚的人了,吃成个大胖子,婚纱穿起来能好看吗?”
“妈——”宁佳书拖长调子,“谁告诉你我要结婚?”
“那父母都见了,小霍也跟我说想结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既然是喜欢的人,还拿什么翘。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他爸妈不满意你?”
“您想哪儿去了。”宁佳书无奈。
宁母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我说呢,上次从霍钦家里回来那几天你就蔫蔫的,是不是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的事儿!”
天底下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生的是顶好的孩子,佳书在外头的风评再差,她也觉得自己的孩子足以匹配任何人。
宁母自己再大的苦都能忍,但要是给她孩子一点脸色看,她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去的。
瞧着宁母仍旧怀疑的眼神,宁佳书把筷子一拍,吃不下了。
“您觉着就我这脾气是能忍别人脸色的吗?对我不客气,我不把桌子掀了都算好的。”
那倒也是。
宁母心里的石头稍微落地,“掀桌子大可不必啊,女孩子家的还是要淑女一点,有什么好好沟通,能不能在一起都要保持风度。”
“放心吧,他家人都很有礼貌,对我也挺好的。”
很有礼貌?
宁母放心了,小山却觉得,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太有礼貌,也不是什么好事。
像她妈从小和他爸离了婚,嫁到上海周边城中村,日子过得不错,不仅给她零花钱,还给她买了不少新衣裳。但小山内心仍旧感到不踏实,因为,妈妈太客气了。那种刻意的温柔让人无

端产生距离感,好像她们永远不能挨近一样。
她想要的既不是新衣服,也不是零花钱,而是渴望妈妈像对异父弟弟一样,可以亲近敲她的头,用错了毛巾和盆,也能随意对她大小声。
可是,自己也就算了,佳书姐这么漂亮聪明又有气质的女孩子,为什么也不讨人家的父母喜欢?
她来的这些天,听到很多街坊聊天,说佳书姐的爸爸是个大富翁,在澳洲有很多财产要给她继承,就连上海都有十几套房子收租。
像她妈妈嫁的上海人,家里五口人住两间卧室,和别家挤着轮流用厨房,连洗手间都是公共的,已经被老家十里八乡说是攀上了高枝。宁家这样,有两百平宽敞的大房子,已经算是她遇

见过最有钱的人家了,没想到这只是她财产的其中一套!
小山一开始不能想象,直到跟宁母打扫时,看见佳书姐的衣帽间,数不清被宁母按季节颜色摆放过的衣服,几个百包填满了整面墙的木柜格子,最便宜的都比她几个月的工资还要高,她

这才理解了有钱人是什么概念。
那户看不上佳书姐的人家,眼光也太高了,究竟得有多少钱呀?
当然,小山年纪还小,早早出来挣钱,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有钱并不能解决天底下所有的事情。
像霍钦这样既清贵又有实权的家庭,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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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自从多了一个人做家务,到处都一尘不染,年底连大扫除都不需要做。
小年夜过完,家里又没什么事,第二天,宁母便让小山帮忙,到宁佳书住的公寓去打扫打扫。
宁佳书当然不会告诉宁母,她现在几乎已经长住楼上了。
促使她长住楼上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何西养的那窝小蟑螂崽子。这几乎是大部分高楼层的住户都避免不了的灾难,团灭再多次,也是蟑螂克星杀不尽,一点残渣吹又生。有人肯帮忙大扫

除,何西当然是求之不得。
因此,她没来得及打招呼直接把小山带回公寓的时候,直接和房间里的何西跟夏图南撞了个正着。
他站在何西卧室门口,仓皇扭头朝门口看来,解开一扣的领口还有她车厘子色的唇印,何西更是只穿了件到大腿根的睡袍。
“对不住,打扰了!是我的错。”宁佳书很有眼色就要关门退出去,打算把小山带到楼上歇歇脚。
才转身却又被夏图南叫住,“不用了,我还有事,现在就走了。”
“那怎么行,上次帮我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宁佳书在何西的死亡凝视下开口挽留,“我下楼买点水果蔬菜,你多坐会儿,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好好招待招待你,小山做菜可

好吃了,是吧小山?”
“一…一般。”
小山羞得连头也不敢抬,她都没跟男生大声讲过话,更别提这种活色生香的场面。
“你这孩子净会瞎谦虚。”
宁佳书顺手带上门,小山稀被她稀里糊涂挽着往外头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佳书姐用的是什么香水儿?怎么香喷喷的。
“诶,佳书姐,我们不是要去买菜吗?”
“嗯,楼上有菜。”
唬得小山还真以为楼上有个什么开在住宅楼里的超市,进了门才知道是佳书姐男朋友住的地方。
双开门的冰箱一打开,灯光底下堆满了新鲜蔬菜,还有品相又大又好的进口瓜果,一个一个贴标签卖那种。
都是霍钦头天早上买的,本来想和她一起过小年夜,谁知道宁佳书忽然被召回家了,菜也就没做成。
霍钦的家比宁家还要干净,这种干净不体现在物面上有没有灰尘,而是他所有的收纳都非常简洁,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装修色调比小山看的偶像剧还要有层次感。
她踩在地摊上有些不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
“随便坐吧,我们玩会儿手机就下去,”宁佳书把遥控扔给她,“要看电视吗?”
电视打开,不过她怕打扰佳书姐玩手机,把声音开到最小,注意力有点儿集中不起来。
柜子两边摆着相框,应该就是佳书姐和她男朋友的合影。她一开始还只能远远瞧清大致轮廓,屁股悄悄往前挪了又挪,挪了又挪,然后就吓一跳。
妈妈呀!果然是个大帅哥!
她长这么大,还没在现实里见过长得那么英俊的人呢!


第91章
磨蹭了半个小时, 直等宁佳书收到何西消息——
“你还不滚回来!”
和宁佳书估摸的时间也差不多。
她慢吞吞从沙发起身,叫上小山收拾了冰箱里的菜和水果一道下楼去。
她是真没想到何西那么猛,天天说着夏图南不搭理她、追不上、没希望云云……结果直接把人家带家里往床上扑。
楼下夏图南还没走,倒像是真准备留下来吃饭的样子, 脸皮稍微比她想象的厚一些。
宁佳书不禁感慨, “你和你哥哥除了长相, 别的倒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夏图南不置可否,“要是我们性格稍微有相仿之处, 他也不至于被你伤成那样。”
这倒是真的, 不同的人生经历造就了他们性格的差异,如果季培风像少女漫里的白马王子,对爱情的态度干净灼热,那夏图南就是婆媳剧里极其会权衡利益、擅长平衡婆媳关系的男主角


一个挨着天上, 一个挨近现实里。要是他们的态度稍微调换, 相信何西和宁佳书都会很满意。
厨房里小山在做饭, 毕竟不是自己花钱雇的,何西不好意思,也跟着进去帮忙。
可惜她跟宁佳书一样是厨房杀手, 隔着玻璃门和抽油烟机的噪声, 都能听见她像《十万个为什么》问这问那。
高压锅炖好牛肉, 小山忙着炒菜,头也没回教何西先用冷水浇高压锅外壁给它降温。
“这个高压锅怎么还是打不开啊?”
夏图南闻声,人刚进厨房,宁佳书在外头就听“啪——”一声异响传出来。
高亢的气声之后紧接着是锅盖落地的脆鸣。
“怎么了?”
她赶紧往厨房跑,只见瓷砖地板上一片狼藉,牛肉撒了遍地。
小山快哭了,“对不起啊佳书姐, 我应该自己来开盖的!”
高压锅还没放完热气,被何西试图强行打开,锅盖让喷气顶起来,差点喷她满脸,还好恰巧被刚进门的夏图南往中间挡了一下,否则何西不仅脸毁了,饭碗也砸了。
隔着衣服看不出伤势,夏图南一边快速脱衣服,何西用洗手间的花洒给他冲凉,一连冲了半个小时。
吓得小山大气不敢出,拿着锅铲战战兢兢往边上站。
“何西,真的,你这辈子别再进厨房了。”夏图南感慨。
何西眼眶里闪着眼泪花,捶了他肩膀一下,“我又没让你替我挡!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厚,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花洒底下随着冲淋,渐渐浮出一串十几个亮晶晶的水泡,没有大面积烫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是去医院吧?”宁佳书提议。
何西送夏图南出门去医院时,他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趟大年初一的航班要飞,现在——”
“让宁佳书替你飞一趟!”何西抢先答应。
高空工作有大气压力,因此挑选飞行员的标准之一,就是身上不得有超过一厘米的疤痕。身体内部压力超过外部气压,与深层组织产生联结的旧伤容易因膨胀而产生撕裂。
已经培养出来的飞行员,身上有未愈合的伤口,一般也不被允许执飞。
但春节期间所有人都已经安排好固定排班,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计划好的假期,顶别人的班。
“你都不问问我大年初一有没有安排?”宁佳书不服。
“我还不知道你,你能有什么安排?”
何西说完,把她拉到一旁,背过夏图南压低声音,“帮帮忙,你那帮亲戚我还不知道吗,你出去工作,还能顺便把拜年也省了呢,再说,霍钦约你跟公婆过除夕,你不是也不想去吗?”
“谁说我不想去?滚蛋。”她也压低声音,这下都懒得在心里翻白眼了。
宁佳书最后到底还是答应了。
毕竟要不是她留人吃饭,人家说不定也不能遭遇这场飞来横祸。
重点是她大年初一确实没有安排,宁父正在昆士兰修养,不能回国过春节,只剩她一个人给那堆亲戚拜年确实挺头大的。
当天夏图南跟公司申请了调配,与此同时,宁佳书的系统里多了一组未执行航班。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左座,但这确实还是她升上四道杠之后的首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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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没料,当天公寓做完大扫除,小山回家转头就把她在旁边听到的小话告诉了宁母。
一老一小相处时间不长,关系倒是好得像穿一条裙子。
宁母当即打电话过来,“佳书!霍钦家人都这么诚恳邀请你回家过除夕了,你怎么能不去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过分?人家的父母也是父母,会伤心的。”
“你听谁说的,人家什么时候邀请我过除夕了?”
“我都听小山说啦,她当时就在何西和你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妈,你都不明白情况,就不要搅和添乱了。”
“我怎么就是添乱了呢?”
宁母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佳书,妈妈跟你说,结婚不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两个家庭的组合。你在家任性妈妈不管,但你要是到了外边儿还礼数不周,别人就会怪我没教好你了

。你为什么害怕和亲戚们打交道,就是因为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和任何人的感情是需要以相处来培养的……”
长篇大论像在给宁佳书上紧箍咒,她听得耳朵疼,把话筒移远,吹着阳台上的风沉思了几分钟。
宁母的话虽然烦,但确实有几分道理,“妈,你别说了,我考虑考虑。”
“那你好好想想,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小伙子,自己也得主动点儿。人家的爸妈又不是洪水猛兽,多相处感情就培养出来了。”
“再说我就真不去了!”
宁母立刻噤声长达半分钟,最后才道,“妈妈帮你准备带去的礼物,宝贝早点儿休息,我去哄弟弟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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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犹犹豫豫两三天,还是霍钦聊天时候主动告诉她,因为家里的阿姨好几年没回家,今年过年给她放假了,除夕当晚在外头订了宴席,会多准备两个位子,要是宁佳书来的话,还能

顺便把宁母也一块儿叫来。
“我又没说要来。”宁佳书卷着座机电话线,“初一凌晨我有躺飞加利福尼亚的航班。”
“怎么忽然加了排班?”
“还不是何西。”宁佳书把事情经过吐槽一遍,“你说她怎么连掀个高压锅都能搞出氢弹爆发的气势。”
霍钦笑起来戳穿她,“难道你们不是半斤八两,所以才能做好朋友吗?”
宁佳书恼羞成怒,“我有像她一样炸过你的厨房吗?”
“嗯,只是一不小心把我的碗碟摔完,自己偷偷换了批新的。”
上回霍钦飞国外因为暴雨滞留将近两周,宁佳书某天起床想着给自己煮个面条,没料把碗柜里所有的碗碟一沓全摔了,怕霍钦发现,她又偷偷下楼买了批一模一样的。
“你到底怎么发现的?我不是一个不少地还回去了吗?”宁佳书纳闷。
“你买的新版碗背面多了一圈细金线。”
这观察力简直丧心病狂!
宁佳书无可辩驳只能撇嘴。
霍钦面上含笑,心情如沐春风挂掉电话,家里阿姨已经收拾好回老家的行李下楼。
他三两步上前,帮阿姨的行李拎到家门口,又帮忙叫了车。
“钦钦啊,我回家以后可别让你妈妈进厨房,她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过了年回来我都找不到。”
“阿姨您放心。”霍钦忍俊点头。
“还有啊,你妈妈说什么,都顺着她点儿,她年纪大了脾气跟小孩似的。”
“那是肯定的。”
阿姨在霍钦家呆了不短的时间,关系也和半个亲戚差不多,她叮嘱着,霍钦都应下来,把人送上车。
可惜阿姨说的“顺着点儿”指什么,霍钦此时还不大明白。
霍母向来宠溺儿子,霍钦要做什么,她从来都二话不说毫无原则答应,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分歧,无非就是女朋友的事情。
当时宁佳书劈腿的照片传遍了申航,霍母身为申航太太团的小核心,自然不可能漏过这个消息,身边多得是耳报神。
“你家钦儿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能找这种女朋友,要说,叫我们闭着眼睛瞎介绍一个,都比这强的呀。”
“漂亮是漂亮,就是我跟你讲哦,品行有问题的儿媳妇,真的不能选的。”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霍母当时只觉得脸臊得慌,二十多年来都没在这些人面前丢过这么大的人。
当天气得她连麻将都没心情打,气汹汹回了家。
霍家就此掀起一场地震,可惜霍钦飞国外了,家里就霍爸在,一个人承受了这场轩然大波全部的威力,简直苦不堪言。
虽然后头论坛澄清了,不过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算别人都相信夏图南的澄清是事实,可像霍母这样对宁佳书早有偏见的人来说,就算她没有劈腿,辟谣也并不能减轻她半分偏见


毕竟她有那么多前男友不假吧?
光霍母自己见过的就有两个了,分手还跟前任藕断丝连,她不被误会谁被误会?
她是一想到自己阳光帅气、品行端正的儿子要和那样的女孩子吃得死死的,甚至还要结婚了,就想心绞痛发作。
霍爸被她折磨了好几天,直到她跟那群小姐妹替自己孩子相看起了年轻适龄的姑娘,家里才算稍微平静些。
等霍钦回来时候,风波貌似过去了,其实更大的暴风雨还潜伏在平静的海面下。
阿姨早有预感,特意叮嘱一句。
果然,除夕当天下午六点,霍钦驱车载一大家子到外滩吃年夜饭。
霍母中途一直低头看手机,直到快开始上菜前,才忽然提了一句,“诶呀,我老朋友忽然给我发消息,说他们也在这儿吃年夜饭呢,钦儿赶紧的,把你带来的香槟和杯子拿上,我们过去

打个招呼。咱们那么大桌子,不行并个桌多热闹。”
霍钦满头问号,他特意订个大桌,是为防宁佳书忽然要来,没有地方坐。赶紧出言阻止,“妈,哪里有和别人家一块儿过除夕的道理,您还是别心血来潮啦。”
霍母桌子底下暗暗踢了丈夫一下,霍爸终于不能再装哑巴,“确实是好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了,后来调到北京分公司,霍钦你小时候还去过他们家玩儿呢,见见面碰个杯是应该的,拼桌嘛

——”
霍母喜上眉梢,他却话锋一转,“我和钦儿的想法一样,还是不要了吧。”
话音才落,就被狠狠踩了一脚。
算了,霍母沉住气,拼桌不行,能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她的目的当然不是见老朋友。
这是一场名为叙旧,实则双方家长都在场的儿女相看。
她前段时间和朋友们一通排查,拿着十几年的通讯录挨个回想,总算查出一个最棒的。
背景相当,女孩儿本人还是斯坦福硕士,在美国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工作,下半年就有望回上海定居,长得比起宁佳书来也绝对不差,顶尖的气质大美女。霍母瞧见照片当时就乐得合不

拢嘴了。
霍母觉得自己挺了解男人的,甭管什么君子,嘴上说着不要,只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往跟前一站,哪能心里毫无触动呢。


第92章
说是许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 但双方寒暄内容全是自己的孩子。
霍钦呆在别人的包厢里,忽然隐约明白霍母为什么非要他订离家这么远的餐厅吃年夜饭了。
叔叔阿姨的提问也越听越熟悉。
“小霍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平时喜欢自己下厨房吗?”
“休息日喜欢做点什么呀?”
简直就是相亲必出的灵魂发问三连。
霍钦坐如针毡,抬头望去。对面的女孩显然清楚今天的目的,始终面含微笑, 态度松弛。
他礼貌回答完所有的问题, 只在最后道, “我现在的休息日一般以女朋友的活动为主,她喜欢去健身房, 游泳或者逛街。”
“女朋友”这三个字一出, 气氛立刻有了一瞬冷却,连霍母笑容都僵持了。
霍钦本不愿意戳穿自己的母亲,霍母赌的也正是儿子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落她面子,可眼前的局面确实令他由衷感到失望。
佳书害怕她不高兴, 为除夕这顿饭患得患失犹犹豫豫好几天, 她从来是个骄傲过头的人, 面对他的家人,已经姿态放足够低了。
却没料妈妈竟然在他有女朋友的情况下,仍然介绍别的女孩给他认识。
这无论对佳书, 还是对他, 抑或是对面的一家三口, 都是一种羞辱。
她是打心底觉得佳书和他不会长久,还是打定了主意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叫霍钦生气。
在他这次回答过后,寒暄便在尴尬中匆匆忙忙结束。
刚回到自己的包厢,霍母便开始生气,“钦儿,你到底在干嘛, 好端端的提什么女朋友?你知道吗,我托了好几个姐妹帮忙才约到的机会,你这么来一出,完全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了!”
……
她喋喋不休埋怨完,意识的霍钦长久没有说话,抬头望去,只能瞧见儿子冷肃的脸,声音无波无澜。
“妈妈,你也知道我有女朋友。我以为你不知道。”
霍母从来没听过儿子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她被震慑了一瞬,怒气更上一层,“可你那个女朋友能结婚吗?”
“钦儿,妈妈可以不在乎你结婚对象的家世相貌,但至少她得是个好姑娘。一心一意爱你,不舍得伤害你,不会总让你伤心给你添麻烦。可宁佳书呢?能做到哪条?她爱你的程度同你爱

她是对等的吗?她既没有责任感,也不善良,如果真的在乎你,为什么不和前男友们断得干干净净,为什么要让公司传出那些难听的话,让你脸上蒙羞?”
“年轻人总想为自己的爱情跟世界对抗,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不是这个世界在阻拦你,而是你的爱情本身就不堪一击。你们的道德观念、感情底线不一样,现在你可以不在乎,但等未

来婚姻的激情消磨光了,这些原则性的问题暴露出来,每一件事都足够会成为你们之间天堑一样的鸿沟。”
“未来的事情谁也不能担保,与其那时候相看两相厌,还不如就让你们彼此的记忆留在最好的时候。再说,妈妈费这么大劲儿到底是为了谁?今天那个女孩子人家斯坦福毕业,长得又好

看,哪里都比宁佳书强。你就算不喜欢她,当个朋友也是好的,何必让妈妈下不来台。”
……
隔着包厢薄薄一道木帘,宁佳书只觉得那些拷问每一句都像巴掌往她脸上招呼过来。
她此刻唯一庆幸刚刚电梯挤,宁母拿着礼物在后头等下一班电梯。
“小姐?”带路的服务生小声提醒她。
“算了,你去忙吧,我可能记错房号了。”
宁佳书不想再听接下来的内容,她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念头闪过去,最后只吐出这样一句话,说完就快步往回走。
走廊拐角迎面有腊月的风吹来,她却感觉脸上火辣,快要把皮烫破了。
是的,按照宁佳书的性格,刚才应该进去把桌子掀了,再狠狠羞辱恶婆婆,你挑剔我,我还不想嫁你儿子!世上两条腿的蛤蟆难找,男人还不好找……损到别人都气得快死了,宁佳书才

算能出完这口气。
可是,她不想让霍钦难堪。
霍钦为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情,连家里那么大的分歧都试图自己一个人解决,不让她跟着难受,但她好像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好事情。
那就走掉好了,为这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场面,选择一个彼此都体面的离开方式。
宁佳书面上火辣,完全不是因为霍母的评价感到羞耻。
而是她发现,纵然她再不爱听,但站在一位母亲的离场上,霍母那番话竟不是没有道理,她确实在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宁佳书能承诺自己现在对霍钦全心全意,但这份爱却无法保障在未来,他们之间能永远不生嫌隙,不生变故。
旁的不说,连眼前季培风这件事情,她都束手无策。未来她又拿什么资格保证?
宁母刚出电梯门便和佳书撞上,奇道,“佳书,你怎么不进去,还没找着包厢位置吗?怎么不问人呢?”
宁佳书从宁母手中接过礼物袋子,目不斜视看着下落的楼层数字。“我忽然不想吃了。”
“你这孩子怎么反复无常的,才开车过来,怎么又不吃了?”
宁母气坏了,感情她在家里劝了两天白劝了。
宁佳书没有心情解释,直接把平板从包里拿出来,找到飞行计划指给她看。
“看到了吧,几个小时之后我就要飞加利福尼亚,算上往返机场的路程和准备时间,我还有两个小时吃饭。比起吃饭,我现在更想回家洗澡闷头睡两个小时。”
宁母被推着往外走,“你早点不告诉我,这么出尔反尔把妈妈叫到饭店里遛了一圈,回家竟然还睡得着吗?那礼物怎么办?不吃饭总要打个招呼吧?”
“拿回家,下次就省得买了。”
宁母以为她是临阵脱逃,又开始胆怯,连半个字都再懒得和她讲,上车就气鼓鼓看着窗外,脸撇朝一边。
“对不起,妈妈。”
宁佳书收回视线,低头启动引擎。放在平时她也许还有心情哄宁母几句,但今天宁佳书连自己的脑袋都空荡荡像被台风过境,找个逃开的借口已经使尽浑身的力气,旁的内容是半点也挤

不出来了。
==================
霍钦人在包厢里,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插曲。
他听着母亲语连珠般连讲出的大段道理,内心的失望已经到了顶点。
教养不允许他条条顶撞自己的母亲,直等她说完,才抬起头来。
神情彻底冷峻,他凝视她,一字一句道,“妈妈,你没有感觉自己很不公平吗?”
“你从未放下偏见和她好好相处过哪怕几个小时,却妄图用陌生人那里得到的只言片语来对我的人生做出自以为公平的裁断。”
“佳书和你的认知恰好相反。她善良、孝顺,无论对亲人朋友、还是工作,都尽全力负责。她很骄傲、很要强,每做一件事情都想做到最好,她不像你口中那样没有底线,正是因为她太

好了,所以才会有人喜欢她。无论是您知道的前男友、还是和畅……也包括我自己。”
“我是个成年人,你应该相信我有足够的判断能力,我知道我爱上的是什么样的人。”
霍母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她就觉得是自己的儿子被欺瞒了,压下怒气问道,“如果我一定不答应你们结婚呢?”
霍钦闭上眼睛半刻,扶在椅子上的指尖发白,他终于开口。
“您生了我,我是你的儿子,我劝不了您,您极力反对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去做——”
“但我能选择不做什么,这您也没有办法。我没办法娶一个我不爱的人,所以不管您再怎么劝我,我也不会结婚,直到我不再爱她那天为止。”
“您知道我放弃一个人要多久吧?从西澳学飞到现在七年,我没有一秒钟忘记过她,您可以期待下一个七年,我能不能成功。”
霍母呆呆看着他,像从未认识过自己的儿子,“你……你怎么能对妈妈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愿这样,可您没有意识到吗?妈妈,您的决定对儿子来说同样残忍。”
包厢的最后一道菜上齐,但这顿饭谁也没有心情再吃。
霍父从头到尾旁观他们母子之间的争执,没有出言打断,像以往一样打圆场。他很清楚,妻子和儿子彼此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这关系到家庭的未来和他自己的人生,调和矛盾的唯一方

式只有一方退步而已。
他不劝,是因为妻子的人生每一步都顺风顺水,唯有让她按自己的想法去撞得头破血流,她才会真正重新审视自己的对错。
“咦,客人还没来齐吗?”
客房经理看包厢里空着的座位奇怪道,“刚刚在前台明明有顾客报了房号的呀,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霍钦心中一紧,“什么样的顾客?”
“挺漂亮的一位小姐。”
“宁佳书,她怎么也来了……”霍母又是心虚,又是惊讶。
霍钦怕佳书最后不敢来,便没有提前跟霍母打招呼,闻声回头看他妈一眼,“是我邀请佳书和她的家人一起来的。”
他说完又问经理,“那人呢?”
经理赶紧按下耳麦,问刚刚派去领路的服务员。
服务员隔着耳机茫然道,“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是记错包厢号了,然后就调头走了。”
霍钦提起来的心从峰顶落进悬崖底,黑沉的眼神波光彻底淡下去。
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便往外走,行到门口,回头道歉,深深鞠了一躬。
“爸、妈,对不起。我去找她了,年夜饭你们自己吃吧。”


第93章
出了包厢, 霍钦才发现,手机里有半个小时前佳书说要过来的消息。
可那时候他还在别人的包厢里,自然不可能看到。
霍钦按下号码回拨,不过宁佳书这时候已经把车开上中环了。
她撇了一眼静音显示的来电屏幕, 又看了看副驾驶无知无觉的妈妈, 悄悄按了挂断。
车厢这样静音的环境里, 她只要一接电话宁母就能察出不对。
上高架桥之前本来没有堵车的迹象,直到快走完一半路程时, 车流忽然滞塞了, 这一塞就塞了二十分钟。
外头下着小雨,她从后备箱找了把伞,撑着走了四五百米到前头一看,才知道是出车祸了。
一辆爆胎的小轿车横在路心, 被另一辆来不及刹车的SUV拦腰撞到, 现场状况惨烈, 车一阵阵冒着烟,SUV里的一家人被扶出来半靠在路边,小轿车严重变形, 司机已经唤不醒了, 卡在里

边也救不出, 只能瞧见驾驶座下,静悄悄被雨水晕开的大滩血水。
后边还有七八辆连环追尾,但都是小碰擦。
毕竟是年三十,无论道路抢险救援车还是值班的消防交警120,人手不够,赶到的速度也要比平时慢。
宁佳书叹气,果然就算是一年到头最喜庆的节日, 也还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人类的苦难并不相通。
已经有热心人帮SUV里救出来的一家人撑伞,还有人沿车流逆行,大声寻找有没有医生护士。
宁佳书低头了一眼表。
再看那家人妻子额头仍在淌血,一股脑渗进领子底下,只不过她似乎无知无觉,只捂着小女儿的眼睛把她抱在怀里,寒风中冷得发抖。
犹豫再三,她最终快步折返,把自己车里备用的毯子和急救箱都取出来。
急救护理也算飞行安全行业的必修课,人们七手八脚撑着伞,她三下五除二将女人头上的伤口消毒,绷带包扎严实。
男人躺在地面,大约是肋骨断了,宁佳书不敢随意移动,只帮他把身上的出血点都消毒后包好。
小女孩坐的后排安全座椅,倒是没有受伤。
小小一个,坚持从妈妈怀里滑出来,牵爸爸的手帮他呼痛痛。
看着宁佳书包完纱布,又小声问她,“你是医生吗?”
女孩扬起来的小脑袋被雨淋湿,头发打成一缕缕的自然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视她。
“不,”宁佳书抬手帮她擦掉脸颊的雨水,“我是个飞行员。”
下高架两公里,车流不通只能步行。
怕时间赶不及回家,宁佳书直接把钥匙交给宁母等车流通了之后再开回家,一再叮嘱她小心之后,才撑伞拿着飞行箱往前走,下了桥再打车直接去机场。
任何人都难以避免被接连发生的坏事情影响心情,但宁佳书却不能让现在的情绪带到几个小时后。
到了机场,她就必须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封存好。
这还是第一次和霍钦搭档跟飞时,他讲的费斯汀格法则。一丁点的不愉快都可能会引发一系列效应,扩大到所有人、所有事情都出错。
擦掉斜扑到脸上的雨水,她一手拎起飞行箱越过水洼,一边努力想点开心的事情。
比如庆幸自己没有提前把制服换到身上,到了公司更衣室还有整套干净的衣服可以换。
在加州落地,或许休息之余的时间还可以见见她改装训练的老朋友。
还有,便宜弟弟差不多可以送幼儿园了吧?
……
纵使脑海里一再闪现血淋淋的车祸现场,但随着她能回想的开心的事情越来越多,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去。
比起刚刚小轿车里的司机,抑或是地上的一家人,她今天的遭遇真是微不足道。
宁佳书浑然忘了霍钦的来电。
不知道霍钦在车载广播里听见高架桥车祸的消息,又打不通她的电话时,大冷天急得汗落到眼睫上,抬手擦了,又开始联系宁母。
“咦,小霍你别急啊,她没事儿!”宁母赶紧解释。
“是别人的车出车祸,我们就是在中环堵住了,佳书她怕时间赶不上,自己先下高架桥打车。这会儿在去机场的路上,可能是调了静音没听见你给她打电话呢。”
宁母清晰能听到话筒那边传来松气的声音,霍钦往身后车门靠,觉得脚底软得发飘。
“没事就好。”他不知道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
宁佳书抵达机场第一件事情,先到公司借员工宿舍的卫生间洗澡换了制服,出来时候,同班组的空乘小姐姐还顺手帮她泡了一杯热咖啡。
“谢谢你呀。”宁佳书抬手举杯,冲对方笑了笑。
小乘务挺不好意思的,等了两秒才想起来,“哦,机长,刚刚你在里头洗澡时候,我好像听你手机一直在震动。”
完了!
宁佳书猛地想起来,赶紧往换下来的大衣外套里翻手机。屏幕才亮就是二十通未接来电,按下回拨,再然后——
她便听有铃声从门外传来。
迟疑了两秒,她疾步走到门口,拉开宿舍门。
果然,霍钦就站在门口。
走廊的打光从他背后落下来,高大颀长的身形投下大片阴影,宁佳书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瞧见他灰色大衣上沾着的雨雾,冷冷的,仿佛携着腊月的寒风与潮气,伞柄尖处的雨很快顺着低

下来,聚成一片小水洼。
宁佳书甚至都没想起来问,“你怎么来了?”只呆呆凝望他,愣道,“这不是女员工公寓吗。”
一楼入口处追上来的老大妈喋喋不休埋怨,“我都说了男士要登记要登记的呀,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年纪轻轻聋了哦,侬勿要赶去投胎伐。”
要不是看他长得帅早就叫保安了!
直等和宁佳书四目相对,他一颗心才算真正落到了实处。
“对不起阿姨。”霍钦低头填别人递过来的登记册子,一边跟宁佳书解释,“我问了你的副驾,他学员时期是我带飞的,他说你在这边了,我就直接过来了。”
宁佳书注意到他写联系方式的手在颤,大抵是被冻僵的,白皙的指节发红。
“那你……不陪你爸妈过年了吗?”
“我有更重要的事。”
他写完,连笔带本子一起塞回阿姨手中,瞧了眼宁佳书湿淋淋的头发,“你先去把头吹干,我在外面等你。”
宁佳书没有多话,她莫名觉得霍钦情绪不大好,乖乖进门打开吹风机。
霍钦背过身,一动不动立在门口,脸部轮廓绷紧,下巴弧线像座雕塑。
小乘务好几次邀请他进室内坐坐,都被他礼貌谢绝。
春节期间,公寓人已经很少了,但还是有轮班的员工在。
有女乘务路过瞧见他,忙不迭回宿舍呼朋引伴,“大新闻!我刚过来,看见霍钦在咱们楼道里!”
“他怎么会来?”
“来找宁佳书!”
“切,没意思——”
刚刚才聚拢的姑娘们闻言又作鸟兽散尽,只是到底有几个人偷偷摸摸探出脑袋去偷看帅哥。
曾琦从洗手间的镜子前收回视线,擦到一半的口红刷来不及拧上,又朝进来的人问了一遍确认,“是今晚的航班换人了吗?”
“没有,还是宁佳书执飞。”
“那他都没有排班,怎么年三十的跑这儿来?”
“乘务长,我刚刚查了客舱旅客名单,发现霍机长买了咱们这班机票,他大概打算和宁佳书一起去加州过春节吧。”
由于航班长达近十四个小时,飞机是双机组设置,两位机长交替执飞。公司还给宁佳书配了个新升两道杠的副驾,叫江律,板寸剃到扎手,笑起来嘴巴能咧到耳后跟,一看就知道是个愣

头青,没想到这人还和霍钦有交集。
宁佳书吹完头发,把喝了一半的热咖啡端出门,“你喝,手都冻僵了。”
她反应了一下,觉得霍钦这么快追到机场,年夜饭都没吃,估计是猜到自己听见他妈妈那些话了。毕竟去的路上,她还给他发了消息提醒。
霍钦把咖啡还给她,“你喝吧,我不冷。”
瞧着他身上的水汽,宁佳书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傻了呀,连把伞都不会撑追过来,给雨淋成这样。你怕什么?我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会因为别人说我两句不好听的话寻死觅活吗,

那么多人不喜欢我,我不也照样好好活着呢。”
“今天,我闯了两次红灯。”
霍钦顿了两三秒,垂头,眼睛极力忍耐落在地面,不去看她的眼睛。
“电话打不通,我又听见高架桥上的连环追尾新闻。你说得对,我怕,怕的要死了。”
“很久很久之前我想过,佳书要是再乖一点、再循规蹈矩一点就好了,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子,那样,也许我们六年前就不会分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现在,佳书,我宁愿你的不开心能讲给所有人听,不是悄悄委屈;宁愿别人冤枉你,你就跟她掀桌子,不是一个人偷跑。”
宁佳书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把所有的情绪封存起来,却轻而易举被两句话击溃,眼睛一酸。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没有推门进来,为什么一个人走了,为什么在你妈妈面前把今晚的事说成自己的过失……直到站在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我们都改变了对方。”
“我爱你,而你也爱我。”
就像他担心她委屈一样,她甚至能想象,从来循规蹈矩的霍钦是有多恐慌焦急,才会连闯红灯,从外滩一路疾驰到这儿来。
可惜这爱,因为中间发生的种种,反倒成为束缚隔阂。
她再不敢向他肆无忌惮坦承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而他也往往宁愿自己悄无声息承担所有。
宁佳书极力忍住眼眶的酸胀感,“我马上就起飞了,你还来跟我说这个。”
“是我的错。”霍钦点头,坦然承认,“我不再讲了,等到了那边落地再说。”
宁佳书会在加利福尼亚南部停留三天,直到执飞回程的航班。
她意识到什么,缓缓睁大眼睛,“你买了我的机票?”
“二十分钟前下的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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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加小雨,好在除夕夜的浦东机场,风不大,起飞条件不算完全不理想。
宁佳书穿着反光服下停机坪做绕机检查,江律撑着伞跟在后边,“师姐,你和教员真是如胶似漆、形影相随,难舍难分呀。连年三十也要在飞机上一起过呢。”
“你现在跟我不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宁佳书撇他一眼。
愣头青吓到了,猛地拉开距离又撑伞跟上来,“我可不是对教员的女人有想法,这不是给您撑伞呢吗。”
宁佳书把打湿的鬓发顺朝耳后,继续朝前走。
江律又小跑跟上来,“师姐,我怎么感觉男朋友跟来你不太开心啊?我从前跟飞,那些知道要搭档教员的乘务组,尤其未婚的小姐姐,一个个都可开心了,走路都带风呢。”
“哪里不开心?”宁佳书反问他,“我分明很开心。”
江律认真又将她的面部表情打量一遍,肯定道,“可是我没有从你的笑容里感受到喜意。”
宁佳书踮脚打开电筒,朝引擎里照了照,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移开话题,“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要请我吃饭?”
江律惊喜,“那肯定火锅呀。我就喜欢火锅,如果可以光吃不上火,我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吃火锅。”
“假设我真的请了你吃火锅,最贵的服务费、最棒的汤底、最好的牛肉,最新鲜的蔬菜……但这会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吃火锅,你开心吗?”
江律便秘一般,咧到耳根后的微笑回落,眼神莫测,“师姐,你不想请客就算了,可别做这么可怕的假设。”


第94章
上海直飞美国西海岸的航线并不如许多乘客想象中横跨太平洋, 而是先向北飞,沿途路过白令海峡,绕成一段大圆航。通常实际飞行时又稍微比大圆航偏南一些,沿着盛行西风带借风加

快航行速度。
宁佳书前半程执飞, 后半程一路睡到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
上海下雨, 洛杉矶也在下。
不过上海雨热同期, 冬天大多是不成器的毛毛雨,洛杉矶却不一样, 他们的雨季集中在冬天, 轮候机组的机长落地时,迎面而来就是一个暴雨礼包,他和宁佳书一样是个新晋四杠,绕边

盘旋了两圈才敢落地, 落到地面时一摸脑门一头汗。
好在加州四季温暖如春, 冬天气温也在十度以上。
下飞机后, 宁佳书还脱了一件保暖内衣。
在洛杉矶停留三天,第一天机组成员大部分用来昏天黑补觉。
毕竟常飞国际航班的人都已经习惯了紊乱的时差,24小时过后一般就能适应良好地到处溜达溜达, 旅游拍照留念, 而且申航给员工的酒店通常订在市中心, 交通便利,吃住玩儿出行都方

便。
可惜这回洛杉矶的雨连下三天,掀开窗户就是黑沉沉的云压下来,大多数室外活动无法成行,只有在附近逛逛街,酒店娱乐大厅玩玩儿游戏打打牌了。
但也有霍钦和宁佳书这种从头到尾不出房门的例外。
宁佳书补觉醒来时,遮光窗帘把房间挡得伸手不见五指, 外头哗哗的雨声在耳朵里渐渐清晰,一墙之隔的外厅门板底下溢出一丝光线。
赤脚踩着地毯下床,推开门才发现,是霍钦在看电影,调至最小的音量淹没在雨声中,黑白色调的屏幕泛着浅淡的荧光,模糊柔和了他的轮廓侧颜。
这是一部经典爱情电影《罗马假日》,霍钦从来是不怎么看爱情片的。
大约听闻声响,他转回头来,见她便道:“醒了?先去洗漱,我帮你叫餐。”
洗漱时候,宁佳书看了手表,她倒时差睡得很长,一觉睡了十三个小时,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天亮了。
在洗漱台边刷牙,回头问霍钦:“你醒来很久了吗?”
“飞机上睡得很长,落地就不怎么困了。”
宁佳书吃了一个夹满黄油鸡蛋奶酪薯饼的三明治,又吞下一块咸味焦糖核桃巴步卡蛋糕做甜点,这才放下刀叉,端了杯热牛奶在霍钦身边的空沙发上坐下来。
电影正放到安妮撑不住镇静的药效,在路边睡着了,被乔带回家。
满屏的俊男靓女,叫人无论再看几遍,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你怎么看这个?”宁佳书好奇。
霍钦飞国际长途,落地休息的时间,除了偶尔出游当地景点,剩下大多时候在看书,或者酒店健身房游泳池运动,不喝酒也不打牌,简直是个养生达人。像这样十几个小时呆房间里看电

影,还挺少见的。
“想跟你呆一块儿,就打发时间。”
霍钦把声音调大,让她也能听清台词,侧过脸,就见宁佳书上唇沾了一圈奶沫。
“沾了东西,别动。”他抬手,拇指印在她唇上替她擦拭。
他的眼神像看电影那样看着她,专注而温柔,昏暗的光线中,她能瞧见他瞳孔里自己的身形轮廓。
宁佳书的神思有一瞬恍惚。
她抓着霍钦递过来的手,小心翼翼挨着他肩头靠下来。
享受了很久的安宁,她才从荧屏收回视线,低声开口:“霍钦,你有想过,如果你妈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该怎么办吗?”
人的想法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发生改变,就连霍钦,也无法空口承诺所有的事情。
就像过去这段时间以来,他想尽办法消除霍母的偏见,却还是在那段劈腿绯闻传遍申航时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谁都无法掌控未来,因为这世上的不可控状况多得好像上海早班高峰的南

北高架。
如果霍钦能自私地为了爱情与母亲彻底做切割,那他又不是宁佳书认识的霍钦了。
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结果是他只能精疲力尽在两段关系里奔波缓和,直到有一天霍母真正敞开心扉接纳宁佳书。
宁佳书提问,也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另一个客观问题——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上次夏图南之所以愿意帮我澄清,是有条件的。”
宁佳书十指交叉纠缠,就要相互把指甲盖抠破了,“那天,申航论坛上的截图照片传开后,我本来想去找季培风理论,到了酒店,刚好撞见他抑郁发作人事不省。我叫人把他送进医院,

在急诊室外头,夏图南求我不要跟他哥哥断绝往来,不要做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奇怪,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只要自己活得好,什么都不管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竟然不敢拒绝他。”
“我那天真不该去找季培风的,没有看见他濒死的样子,没有看见他手腕上那些缝针的划痕,现在就不会每天晚上被他死了的噩梦吓醒。就不会每天晚上一闭眼,我感觉自己的良心在被

拉扯。”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我也真害怕,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怕他真的死了,这条生命就会成为我永远要背负的责任。”
霍钦呼吸一屏,按住宁佳书的手,制止她近乎自我虐待式的排解,听着她剖白原委,内心竟隐隐猜到了她的意思,替她把最难的一句讲了出来,“我们……又要分手了吗?”
那一个“又”字直踩在宁佳书的心尖上打了好几秒颤,她才忍着眼泪点头。
为了能和她结婚,霍钦已经想尽所有办法,就算霍母真的被他们打动了,等未来某天了解到季培风的事情,也绝对会勃然大怒翻悔,不止霍母,连霍父、霍奶奶都不可能同意。天底下没

人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背上这种负担,陷入畸形的三角关系。
更何况,根本原因本来就并非不可抗力造成,而是她自作自受,为年轻时候犯错的自己买单。
“前几天,季培风从前洛杉矶疗养院的心理医生给夏图南回复邮件,说他的病情处在长程咨询的过程中,需要随时观测系统治疗,国内的心理医学治疗领域落后于西方水平,他现在差不

多才进入明确起效的阶段,不可以在国内继续待下去了。但考虑到的他在国内的好转,心理医生想让我一起跟到疗养院,帮助他渡过接下来的分界时点。”
至于这个时点到底是多长,是几个月还是半年,只能取决于季培风的状况,医生也无法给出诊断。
唯一清楚的是,这是季培风最后的希望,所有人和他一起配合世界顶级的心理治疗师,在这段长程咨询中深入解决他成长中的创伤经历,解决所有爱情、亲情印刻在他灵魂里、给他带来

的负面思维和不良的行为模式影响,找回身份认同,重新建立人际和社会关系,在废墟上构建新的目标与人生。
“夏图南把邮件转发给我,我告诉他,给我一段时间考虑。”
宁佳书不敢抬头,地面在她眼眶的水色中出现重影,怎么努力忍也收不回去。
整个空间里,除了窗外的雨声和电影的对白,所有事物都安静下来,像一根绷紧的弦。
“所以,你在等我帮你做决定。”
霍钦陈述结论,他嘴角动了动,声音又过了良久才发出来,“佳书,你可真狠心。”
她明知道霍钦永远没办法做出违背道德的自私选择。
宁佳书手里的热牛奶温度已经散尽了,杯壁在指尖冰凉,霍钦探手抬起她的脸,擦掉她滑落到下巴的眼泪,然后默不作声开始解自己的衬衫领扣。
宁佳书顺着他的身形陷入沙发,睡袍摊开落地,她的指尖最后还试图摸索着将牛奶杯摆上沙发后的矮几,但最终失败了。
半杯牛奶顺着矮几流淌到地面,无声融入地毯,只余一片发暗的晦色。
霍钦从来没有像这样粗暴,即便喝了酒也没有。
他仿佛全然没了理智只知道冲撞,一遍又一遍控制申明主权。
解下来的男士皮带被压在沙发底下,冰凉的铁质卡扣抵得她后腰生疼。
宁佳书的指甲只有深深掐紧陷入他的背脊,才能将四面八方所有的痛感忍耐,下颚与脖颈近乎绷成一条直线,仰头去吻他。
自下而上看过来,泪光朦胧的宁佳书,是天底下最瑰丽纯情,也最残忍性感的尤物。
可霍钦不只因她美丽而爱她。
他内心犹如困兽之斗,在痛苦挣扎,那挣扎是爱、是恨,是占有,是成全的无奈、是绝望的释放。
黑白电影已经放到安妮即将离开罗马那一幕,记者会召开,有人问安妮。
“殿下最喜欢所到过的哪一个城市?”
“各有千秋,很难讲……”
公主目不转睛盯着人群中的乔,“罗马,我最爱罗马,我在罗马的日子必将终生难忘。”
她温柔明亮的眼睛含泪,最后一次深情凝望他,咫尺天涯。
此后过往,终其一生他们也许都不会再有交集。
洛杉矶市中心下着凌晨天亮前的瓢泼大雨,酒店窗内是昏暗的光线与阴潮湿冷的空气。
他们唯能体会彼此身上的滚热,肌肤与汗水相触的瞬间,像一起发了场四十度的烧。
最后的宣泄是感性,留给对方的克制是理性。
“人生总不如人愿的。”
镜头闪现,西装革履的乔手插在裤兜里转身离去,背影落魄悲凉。


第95章
洛杉矶下了三天大雨, 宁佳书房间的窗帘也闭了三天。
小乘务们八卦之魂快要飞上天了。
“他们真的在房间里呆了三天?”
“那可不是,餐厅吃饭都没见她俩,都叫的客房服务。”
“我作证,我和小昭的洗手间漏水, 酒店新换的房间和霍钦在一个楼层, 我俩是真没见他回来过, 连门响都没听见,肯定一直就呆宁佳书屋里呢。”
“我的天, 霍钦也厉害了吧, 三天三夜,这肾得多能扛。”
“不愧是十项全能、综合发展的男人!”
……
她们议论正酣,电梯到了,大厅的声音滞了一瞬才重新恢复。
轿厢里出来的, 正是两位陷入八卦中心的情侣, 两人在出发前准时下楼集合。
宁佳书已经换好制服, 左手飞行箱右手抱PAD,霍钦的衬衫同样整齐笔挺扣到风纪扣,高冷禁欲, 丝毫瞧不出两位就是刚刚众人口中的“不知节制”男女主角。
作为全球最繁忙前五的机场, 三天大雨过后, 机港变海港,洛杉矶的延误量已经积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大多数航班都已经取消。
不知道是不是宁佳书运气太好,天气直到中午天稍微晴开,笼罩的阴云和电闪雷鸣都散了,只下着儿点淅沥的小雨,也没了风。塔台赶紧抓紧机会把延误的航班安排上天。
他们返程的航班本来有一半空座, 由于前头返回浦东的航班全部被取消,往后三天都不再有直飞航班,因此一下被改签满了。
满载满油量的飞机起飞难度更大,需要更长的跑道,认真做航前准备,保证飞机重心平衡。
下午三点,宁佳书召集机组成员简单开完航前会议,布置了具体工作,机组人员便登机了。
仍是江律跟她做航前检查。
机务小哥是有色人种,口音是纯正的洛杉矶黑人英语,江律跟他比划半天,最后还是找宁佳书这个在洛杉矶住了大半年的前辈来,两方才成功交流上。
关闭货舱门签单时笔又漏了墨,划半天写不上字儿,她干脆折返飞机上拿新的。
机舱内的乘务们也在忙碌做起飞准备,宁佳书进来时,大家都各忙各的也没人注意,正要掀开前厨房舱帘,忽地听见里面好像有人提到她名字,掀帘子的动作便顿了一瞬。
“……还挺后悔的,当时听她说完就把照片发论坛上,我真以为宁佳书出轨来着,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普通照片,连霍钦自己都不在乎,要是没人添油加醋描述,大家哪能想到劈腿那

方面去。我回忆越不得劲儿,总感觉被乘务长当木仓使了。”
“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按乘务长原话,她不想用下三滥的手段,叫我们别往外说,干嘛自己又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来,这不明摆着就想大家帮忙往外传吗?而且你看看她对霍钦那殷勤

劲儿,来的路上人家正牌女朋友还在驾驶舱坐着,她就又是送茶又是送水地跟霍钦搭讪,是个狠人。”
“干咱们这行,要是忍耐力不行,脸皮不够厚,她也不能年纪轻轻当上乘务长啊。”
“你看今天早上没,才听说霍钦他俩在酒店房间三天没出门,这么恩爱,她脸都沉得可以滴水了。”
……
舱帘里面明显只有两个人在做事。
两位都是头等舱的乘务,一位管左通道,一位管右通道。
话声夹在餐食柜门开关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断断续续不太明显,但宁佳书的耳朵好使,还是让她听了个大概。
她站在原地略一思索,便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她的“出轨照”,就是里头那个3号传出去的,但按她的说法,自己发照片,是因为受了乘务长的怂恿和蛊惑,现在非常后悔。
至于她们的乘务长……
宁佳书至今还能想起年前室内水上求生考核,曾琦望向霍钦那双充满野心的眼睛。
她知道喜欢霍钦的女人不少,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宁佳书正眼看待。曾琦第一回 见面就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名字,已经是了不得的能力了。
年前在机组名单里看见曾琦,宁佳书还没多想,要不是霍钦突然跟过来,她还不知道,原来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这个人已经整出那么多幺蛾子。
不过以后,霍钦就不再是她的了。
更何况马上就要起飞,宁佳书不想在这时候生出意外,影响航班运转,不管什么事都得落地了再说。想到此处,她径直掀了帘子进去。
正在说话的两人之前没听见脚步,闻声仓皇噤声回头。
宁佳书安然享受着她们的惊恐,扬唇冲两人露出一排闪亮的白牙,然后径直穿过通道进驾驶舱拿笔。
出去前,有冲两人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留下3号瑟瑟发抖,“你说,她听见咱们说话没有?”
“应该不会吧……”2号也有点慌,“听见了还冲我们笑?”
“等会儿驾驶舱送水送餐你去吧,我心里毛毛的。”
“我比你还毛,我不管,话是你起的头,要去你去,我完全被你连累了。”
接近起飞前半个小时,登机旅客陆续上齐。之前预留给国内同行加机组的座位忽然出了点儿变故,三个头等舱座位都换了别人,几位同行本来已经在洛杉矶呆几天了,这一来,至少还得

滞留一周。
“怎么会忽然换人?”
和她轮换执飞的机长同样一头雾水,“不知道,民航局紧急下发的通知,要客部说是重要航客,我跟飞到现在也是第一回 遇见。”
起飞前三十分钟,总部宁佳书的直系领导给她打来电话,异常郑重,“佳书,这班你来起落,好好飞,务必要保障要客飞行安全,准时落地,落地时候总经理和执行董事会亲自过来接机

。”
一般在职正军职级别以上的重要客人,在起飞前一天名单就会被送到民航局和航空公司以及机场及所有涉及的业务单位,派最有经验的资深教员机长起落。特别重要的客人,航空公司高

层才会亲自迎送。
申航如此重视,对方妥妥是各大航空公司要客名单上的大人物了。又是从洛杉矶回国的航班,最不济也是大使级别的政要。这样的客人,除去万里无一的大面积航班取消,又偏偏有紧急

回国任务,根本不可能轮得到宁佳书这种新机长驾驶。
不过宁佳书的重点却在于,领导这番叮嘱,相当于默认她技术比双机组的另一位男性机长强了。
航班延误到原定起飞前十五分钟,客人终于在荷抢实弹的洛杉矶机场地面警察的护送下,一路从特快通道过来,车子直接将人送到停机坪。
不仅是宁佳书,另外一位机长及乘务长曾琦都在机舱门口列队迎接。
机组成员这才看清来宾,果然是位大人物!
两位随行官中间,赫然是张熟悉的脸,五六十岁,戴银边眼镜,黑发里夹了几根银丝,儒雅斯文。
连她这种基本不看新闻的人,都知道他每逢国事就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频道,外交发言的片段剪辑在网上高频出现。
另一位机长激动得直接讲不出话,还是宁佳书强作淡定地与人问候,三两句介绍了飞机的基本情况和航行时间。
“谢谢,辛苦了。”
政要异常平易近人,甚至与宁佳书握了手。
这只手蓦地变贵重了,一切都在瞬间不真实,让她脑子轻飘飘,生出自己也是个重要人物的错觉来。
为了不让大人物感觉被打扰,机组其他人仍在自己的岗位上维持秩序,此刻登机通道里的仅有的同事都投来艳羡的眼神。
虽然乘务提前预告过,但头等舱的贵宾瞧见最后进来的大人物,还是悄悄沸腾,刚才等待的怨言全没了。
没人敢上去打招呼,但国人都默默把手机掏出来。空乘一一劝阻安抚后,又紧了紧头等舱与商务舱相隔的舱帘,尽量缩小知密范围。
下午五点,最后清点登机旅客人数,关闭舱门。
就在舱门关闭以后,雨忽地变大好些。
看完气象图,宁佳书其实有点慌,领导要是没临时打电话来还没什么,他叮嘱完了之后,她忽然感觉到有点压力。
洛杉矶的起飞条件目前其实并不理想,尤其要客乘坐的航班不能取消变更,人家之所以临时回国坐上她的飞机,就是因为有紧急任务,要是错过了时间,那就是外交事故了。
宁佳书最后从机尾走到驾驶舱,途中路过霍钦的位置,他靠走道坐,刚系好安全带,估计是瞧出她有些心神不宁,在宁佳书行经时,拉了拉她的制服。
黑沉的眼睛凝视她,“别紧张,平时怎么样做,今天就怎么做。”
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好像他重新变成了她的教员,在她第一次上座前打气叮嘱。
是啊,再不济还有霍钦这种危机处理天才呢。
申航的领导们如果知道霍钦也在洛杉矶,说不得直接把他换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镇定下来。
其实紧张的不止宁佳书,平日机组成员工作也认真,但在政要登机后,他们的认真明显翻了几何倍,连平日再日常不过的工作检查都互相确认好几遍,到了谨慎过头的地步,连在客舱走

路都脚掌着地,关门关柜子也极轻极慢,不敢发出一点噪声。
毕竟这要是在国内,提前有消息的情况下,各大航空公司调度室不仅会为政要调状况最棒的飞机、维修车间深度体检,连飞行员空乘家庭背景都得进行政治审查。
进驾驶舱前,宁佳书把霍钦的原话又对别人强调一遍:“你们别紧张,平时怎么服务今天就怎么服务。”
两位头等舱乘务员齐齐点头,比起这件事来,刚刚宁佳书是不是听到她们的小话,已经无足轻重了。
机长情绪稳定,机组成员显然也安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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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飞前,由另一位机长做宁佳书的右座副驾驶,在他向放行报备已经准备好之后,对方非常爽快地优先放行。
“妈妈呀,我工作六年,还是头一回无条件优先起飞,有特权真好!”
看着地面大面积排队的航班,其中不乏资质比他们厉害许多的机长,副驾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地面接着给出推开指令,滑到跑道外边,转频塔台。
塔台依然优先给出让他们起飞的指令。
大雨十米开外视线就不大清晰了,只能瞧清跑道边灯。
宁佳书松了松十指,开始执行起飞。
由于是满油量满载,地面湿滑,空气湿度大,还有侧风,连视线也不大清晰,她必须在心里计算好油门和时间,在精准的跑道位置离开地面,以防万一发生,这其实并不比模拟机困难,

但伴随的心理压力却比模拟机恐怖了十倍不止。
飞机在跑道开始滑跑,宁佳书目视前方,默读秒数,拉动操纵杆。
伴随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客机成功离陆,她的余光能瞧见隔壁副驾擦了一把汗。


第96章
飞机在轻微的颠簸中爬升到巡航阶段, 宁佳书松口气,交代后座观察位的副驾填任务书和舱单等琐事,自己打开多普勒气象雷达。
因为返程的航路天气实在不景气,气象瞬息万变, 她得尽全力保障今天的航行平稳妥当、万无一失, 避免颠簸摇晃使客人受到惊吓。
返程回上海的航线又与来时不同, 由于西风带影响,航行时间上也有差异, 一般都会多半个到一个小时。
宁佳书选择的航路是更近的大圆航线, 起飞后从西北方向,行经阿留申群岛,最后抵达上海。
黄黄绿绿的雷达图看半把个小时,眼睛就花了, 宁佳书将左座让给另一位机长, 跟飞他的副驾也从观察位顶上右座。
她自己起身松了松肩颈, 还顺道去厨房要了杯咖啡。
驾驶员再把雷达调到云图天气时,航路左侧出现了一片雷雨云。
“看着问题不大,面积挺小的, 又离咱们航路还有好几十海里, 应该没事儿吧。”机长埋头研究了一下, 作出结论。
宁佳书本来也觉得问题不大,客舱的乘务员们开始分发餐食饮料,正好叫到她去吃饭,转身摘下墨镜,往驾驶舱外走时,她冷不丁从最左侧的风挡玻璃外头瞧了一眼,呆得杯子差点儿没

拿稳。
“等等, 你们抬头看!”
几人疑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也顿时都吓坏了。
那是一片黑沉灰蒙的巨大雷雨云,它的体积本根不似雷达显示那样小,也许因为距离太近,大得惊人。
从雷雨云最底处尖端,就能看出来它在朝航路缓缓移动。
肉眼可见缓慢,实际速度却非常快。
“我就知道今天不会这么顺利,强者果然总是遇到困难。”男机长差点哭了,“你的意见是什么,要返航吗?宁机长?”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事实上,雷达图的可视角度中,除了刚刚出现那片通红的区域,其他航向也都是稠黄油绿一片,降雨量都不低,想要找空子绕行,或者钻过去都很难。
所以对方的第一选择不是向管制申请其他航向,而是直接想到了返航方案。
宁佳书沉凝几秒钟,客观道,“可是,就算我们现在折返洛杉矶,那边天气条件不达标,想降落也很困难。”
“其他几处备降场,降落条件都够呛。”副驾补充。
起飞时的状况大家都看见了,气象预报显示那两个小时已经是一整天降雨量最小的时段,都千难万难才爬升上来,更别提返航,他们满载满油降落。
何况飞机上还有这么一位赶时间回国,有紧急外交事宜的大人物。
难道飞一两个小时告诉人家:嘿,领导,咱们又回洛杉矶啦?
就算她们好意思,政要没意见,等回上海,申航飞行检查部门启动调查,复盘他们的航行过程,觉得是他们技术不行导致后续外交事故,几位小小的飞行员就是万死也难逃其咎。
“提高航速,先向区调申请雷暴云反方航向和增加高度。”
其实飞机上升高度后,云顶上仍然可能有上升气流,只不过高空水汽不足,没有形成她们目视可见的云罢了,仍然存在风险,而且安全条例里对上空绕飞有着严苛的标准,只能先升上去

看看情况,再做打算了。
区调空管很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向他们通知了区域内的气象变动,整体和雷达显示的情况差不多,都非常严峻。
宁佳书重新坐回左座,吸口气,活动下声带,打开机长广播,用最清晰的口齿,沉着冷静播报。
“女生们先生们,飞机即将行经雷雨区,我们预计前方可能持续发生颠簸,客舱会暂停配餐及其他服务,请确认您已经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系好安全带,感谢您的配合与理解。”
等她英文再重播完一遍,去向头等舱的大人物汇报状况的江律也回到驾驶舱。
“机长,大使说无论返航还是绕飞,都尊重你的决定。”
这话基本相当于吞了颗定心丸,宁佳书在心里感谢了一百遍大使的善解人意,指尖在雷达图一整片红色里,虚虚指出一处细长的绿色区域,“咱们就从这儿穿过去。”
雷达可视角度有限,这是她左转右转后,万般慎重才抉择出来的路线,仍然伴随风险,但相比其他航路,已经算是最佳选择。
而且她得尽可能保障在绕行后还有充足的油量返回上海,否则就还得重新规划备降。
轻微的颠簸已经开始,客舱连续响铃三声。
空乘们都明白出现情况,迅速安抚完客舱旅客,回到自己的座位系紧安全带。
宁佳书的手心也冒虚汗了,还必须假装云淡风轻,稳如泰山给别人看。
她知道,自己既然坐在左座,就是整架飞机的主心骨,她要是慌了,任何人都无法再保持冷静。
飞机外的光线逐渐暗沉,客舱内壁的微弱的照明灯成为唯一的光源。
两面窗外都是灰蒙蒙混沌般的大团巨云,偶尔爆开紫色的闪电,颠簸越来越强烈。
靠窗的乘客先前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等细小的紫色闪电劈到窗户上时,才彻底吓坏了。连先前被吓得一直哭的婴孩都被他的母亲抱紧在胸口,不再发出声音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全客舱屏住呼吸,悬起一颗心,机舱外是狂风骤雨般袭来的电闪雷鸣,机舱内却异常安静,甚至都有人悄悄打开笔记本和电子设备,沙沙开始写遗书。
飞机越来越接近绿色边缘出口,宁佳书眼睁睁看着气象雷达上的红色边界移动,一团巨大的黑云好死不死移到了她们右前方。
“再申请上升高度!”宁佳书当机立断。
他们的飞机是擦着雷暴云顶端过去的,她自己都不确定这个距离有没有四百米。
因为能清晰瞧见风挡玻璃上在放电,像蜿蜒的血管纹路。
最后几分钟,空气中异常干燥,氛围像是浑身被羊绒大衣摩擦起电,头发寒毛都快要竖起来了。
所幸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后,颠簸渐趋于平缓,雷达干净了许多,至少不是花花绿绿一片了。
光线重新明亮起来,可视范围重新变得宽阔,在乘务长广播过后,客舱传来乘客雷鸣般的鼓掌。
驾驶舱所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劫后余生虚脱的模样。
大约是坏运气已经用完了,接下来的航程总算平静安稳,宁佳书中途和另一位机长交接过一次,中途睡了六个小时,一觉醒来已经行至日本,和国内领空很接近了。
她跟江律休息过后重回驾驶座,开始执飞最后小半程。
整个航行过程,她和霍钦的交流很少,因为没空。
下午六点五十,终于抵达上海上空。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航程能叫任何人精疲力尽,好在要客乘坐的飞机,当然还有优先落地和率先卸机的权利。
宁佳书长舒一口气,心情大好,最后一次进行机长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航班十五分钟后即将在目的地降落。洛杉矶与上海时差为16小时,大家可以提前调好自己的手表。浦东目前天气清朗,风很小,温度适宜,看起来会是美好的一

天。"”
“为庆祝航班提前一小时抵达浦东,我们的乘务将在您下飞机时,为所有厉害的大人和可爱的小孩分发申航出品的幸运饼干。如果您下次再搭成申航的航班遭遇晚点,那咱们就扯平了。


宁佳书顿了顿,把喉咙间千万种情绪一并压下,瞧着风挡外的蓝天白云,抿唇微笑,“祝大家都能渡过愉快的春节。我是本次航班机长宁佳书,我们再见。”
前面盘旋的二十五架飞机全部为他们让路,宁佳书一路畅通无阻落入跑道,落地轻得几乎毫无痕迹。
飞机滑行至廊桥,机舱门打开,头等舱的客人先下。
随行官与地面警察护送完大使下飞机,宁佳书却继续同乘务们一并站在机舱门口。
整架飞机一共三百五十位旅客,她们对每一位客人说再见。
也是在飞机落地后,大家才瞧见十个小时前暴风雨侵袭加州,整个洛杉矶的城市道路一片混乱的新闻,所有人止不住都一阵后怕。
有的乘客和宁佳书握了手,赞美感谢她的飞行技术以及辛苦付出,还有的客人难得见到女机长,想要跟她合影,但为避免阻拦后面的乘客,她都微笑一一谢绝。
最后一位乘客是霍钦。
宁佳书亲手把小幸运饼干交到他手上。
霍钦定下脚步,撕开包装袋,掰碎饼干放嘴里,摊开纸条。
“月光偷跑到你的床沿,我只托它祝愿你,希望你的人生能被快乐的事情填满。”
他把纸条放进钱夹,问她,“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嗯,”宁佳书轻声点头,“得回来收东西啊。”
她的东西都快把霍钦的公寓填满了。
霍钦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发梢几秒,又极快收回来。
绷紧的声带动了动,“好,我在家里等你。”
他颀长的背影远去,除去厨房收拾东西的乘务,飞机上彻底安静下来。
昏暗的光线中,宁佳书摘下檐帽放进臂弯,脚步缓慢,走过空荡荡的客舱每一排座位,最后到驾驶舱,依次抚过椅背和驾驶盘。
她的目光柔软,又似怀缅。


第97章
机组落地后有一堆事情, 尤其这次结束所有的工作还得去见领导,搞汇报。
大使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在护送下离开机场,前来迎送的总经理在大人物离开之后,继续接见了此次航班的机组成员, 花二十分钟开了个短会, 顺便给予了大家口头表彰。
继总经理离开后, 飞行部经理又拉着大家来了二十分钟小会,说完一二三四五个小点, 又以承诺的绩效奖金结尾。
散会后, 他拍拍宁佳书的肩膀,“大使对你的飞行技术和机长广播都留下了印象,佳书,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好好干!”
“我能有今天也多亏领导您栽培。”宁佳书感动凝视他, “经理, 我想休假。”
“现在不就是春假吗,回去好好休息啊,好好吃点儿喝点, 玩够了再回来上班。”
“不是那种休假, 我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 先把我的公休用完,之后可能得停飞两个月。”
经理的笑容顿住,“小宁啊,你这个思想觉悟不行呀,刚评上机长,什么大不了的事需要大半年去处理?你这也跟产假差不多了吧?”
申航的疗养假有十五天,有薪假十五天, 公休能积攒,已经算是各大航空公司中较为宽松的休假制度了。
请事假病假都需要交假条,在和值班和所在飞行部的经理说明情况,经过评估和批准后,计划室和休假系统会进行记录,然后交到经理上级处汇报,上级的上级再安排经理来谈话敲打,

副驾休假太多会影响机长评议。
宁佳书自打进申航后,从没用过公休、疗养假和带薪假,飞行时长已经到民航局规定的最大上限。
像她这样刚升上来就休长假的,正常人都会以为,攒这么久就等着这天呢。
“真是有很重要的事儿。”宁佳书发誓,“我知道,开口要这么长的假期,公司就算停飞、辞退我,我也绝无二话。”
飞行部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指标任务,宁佳书休假,完不成的任务只能从别人那找补。
经理脑袋滋滋滋疼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要这份工作了,这种话都能对我说出口。”
“对不起,领导。”
宁佳书低头,“我知道很难,我热爱这份工作,但我没有办法。”
宁佳书从一进申航就是那种天赋和高傲都异禀的女孩子。她家境不错,人又漂亮,脑子够用,还跟公司大领导的儿子谈恋爱,后台梆硬,骄傲也是正常的。经理平日用在别人那十分的敲

打,到她这儿只敢用一分,反正宁佳书能听懂,说什么都会马上调整过来。
经理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她脸上瞧见这种,他都形容不上来的表情,像服软、苦涩,又像是挫败、无奈。
“行吧,既然你都打定主意破釜沉舟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经理失望叹气,“你好好写份情况说明吧,我只能说帮你交上去看。”
“谢谢你,经理。”
“谢我什么?”
“谢您这段时间来对我的关照,我是真的都记在心里。”
经理心中摇头,他越听越感觉,宁佳书怎么跟不会回来了似的。
也对,毕竟这行业女飞少不是没有原因,工作苦压力大,整天呆在机舱里,一飞十几个小时,时差颠倒,还有永无止境的考核测试。像她这个年纪水嫩嫩的女孩子,不都是打扮得漂漂亮

亮出去谈恋爱的,谁会甘愿数十年如一日忍受枯燥的工作呢。
……
与经理聊完时,会议室的机组成员也散了大半。
宁佳书和几位乘务一同下班,走出会议室,顺道上个洗手间。
太阳西斜,大楼落地窗外的光线渐暗,公司的晚上的电闸开启,廊灯一瞬间亮起来。
打开隔间出来,保洁阿姨已经在门口收整洒扫工具,陆续有离开的乘务跟宁佳书打招呼。
偌大的镜子清晰干净映出她的面容,她疲惫揉了揉太阳穴,松开两粒风纪扣,挤了洗手液掌心放到水龙头下。
身后再次响起冲水的声音,有隔间门开了,宁佳书不必回头,从镜子里看清来人。
是曾琦。
“Hi.”她愣过一瞬后很快主动打了招呼,也站到洗手台前洗手补妆。
感应水龙头闸阀开启的很短暂,手还没冲干净就已经停了。
宁佳书抬头瞧她一眼,回了招呼。
“Hi.”
她的手重新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平静注视着水流,突然开口:“我听说,Eugene的小号是你发现的。”
除去刚刚往返洛杉矶合作的二十几个小时,他们此前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
宁佳书冷不丁的这句话,着实把曾琦吓了一跳,冲水的动作定住。
她到底从哪里知道的?
“别担心,我没有找你麻烦的意思,不过是想证实一下。”宁佳书微笑。
只是这宽容反倒像居高临下的卑睨,仿佛她只是什么渺小的、甚至都不值得生气的小人物。
曾琦闻言,一点点的心虚反倒成了不服气,直接站直了身体,坦然承认,“是,是我。”
“但那些照片和动态,既不是我合成的,也不是我杜撰的,我无非是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朋友,后续的风波跟我无关。”
“有道理,”宁佳书点头,开门见山,“所以你喜欢霍钦吗?”
她的手已经冲干净了,也站直身体,回头朝她眼睛看来,安静中带着不露锋芒的凌厉。
曾琦硬着头皮与她对峙,挺胸扩肩,不愿落得下风,“是,但那又怎样,你们又没结婚,这种事情不就是能者先得?”
瞧她不明就里却依然理直气壮的姿态,宁佳书再也忍不住,扶着洗手台彻底笑起来。
“你笑什么?”曾琦收紧掌心。
宁佳书的笑容并没有让人觉得放松,她只感受到了攻击力和冒犯。
“不好意思。”宁佳书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干手上的水汽,“我就是觉得你天真的实在可爱。”
她将废纸揉成一团,成抛物线轻松扔进垃圾篓,抬手整理领扣。
“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能把霍钦追到手,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一点,但如果你再更了解他一些,就会明白,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几经波折,这样的琐事,无法再给我们彼此的信任

带来任何损耗。”
“在这整段风波中,你并没有光辉伟岸地救他于水火,而是不折不扣的破坏者,倘若霍钦知晓真相,你将成为他最讨厌的人。”
临走前,到了门口,宁佳书又想起什么一般。
脚步定住,回头道,“对了,提醒你一句,就算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他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因为霍钦无法爱上一个卑劣的灵魂。”
窈窕的制服背影远去,卫生间门口彻底安静下来。
曾琦胸前气血翻涌,掌心好几次握紧,身形晃了晃,最终什么反驳也没能做出。
她明明也是年纪轻轻杀出重围做到申航大型客机乘务长的人,在刚刚那一瞬间,却突然哑口无言,不是她条理口齿不行,而是气势完全被压制了,脑子一片空白。
门口保洁阿姨抬头撇她一眼,试图弱弱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曾琦深呼一口气,“看什么看,干你什么事!”
保洁无辜躺枪,嗖地收回视线,回缩躲进工具房。
小声嘀咕,“撬墙角算什么本事,还跟我大小声,有本事刚刚跟正主发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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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公寓,何西就第一时间迎上来,“你休假,是真要陪季培风去国外治病?这什么意思,是要跟霍钦分手的节奏吗?”
见她默不作声放下包,何西满脸不可思议,“卧槽,宁佳书你脑子被驴踢了?”
“这话就算我跟夏图南在一起,我当着他的面也得说,你跟季培风的事儿都过去了,再愧疚还能怎么着,你歉也道了,礼也赔了,丢着工作跟霍钦分手去赎罪,你还是我认识的宁佳书吗

?威风点,拿出你当年那不要脸的气势来啊?”
何西噼里啪啦讲着,一路追她到卧室,“你起来,别不说话,你现在就打电话跟季培风说清楚,你那么喜欢霍钦,辜负谁也不能辜负他,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他,下辈子结草衔环再给

他季培风做牛做马,这辈子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
宁佳书脑仁鼓鼓作响,乏力在床边坐下来,脸色苍白,“别说话,我头疼。”
一旦脱离工作环境,她又重新回到感情的困境里,被拉入泥沼。
何西顿住,小声试探,“你……不会已经跟霍钦摊牌了吧。”
“我们已经分手了,等会儿就上楼收拾东西。”
何西口型微张,愣在原地,想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早知道今天,我当时就是让你把我的黑视频发给全世界看,也不应该让你住进来的。”
霍钦作为她的前白月光,平日里但凡宁佳书这个女朋友有半点不是,何西可会损了。这次明明还有一肚子骂人的话,可看着宁佳书的样子,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无论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比任何人都痛苦。
看到她的挣扎以后,何西忽然不知该怎样评价她的选择了。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比坏人终于想上岸从良,却发现一来一往,洗白已经变成付不起的代价。
倘若自私一点只顾自己感受,不管季培风,那从道德的层面来讲,她就还是个坏人。
季培风郁郁寡欢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英年早逝,两人都得背上负罪的包袱,捂成一辈子的脓包。
倒了杯热牛奶,何西亲手送到宁佳书手里,“喝一点,有力气,要不东西我陪你上去收?”
“想什么呢?”
宁佳书抽手回来,警惕盯着她,“我告诉你,就算我们分手了,你也甭想打霍钦的主意。”
“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搁你这儿做什么东郭先生。”何西呸她。
好歹这一番打诨插科过后,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重可怕。
宁佳书换下制服,往脸上拍了点儿水,打起精神上楼。
才开门,霍钦瞧见她的脸色,把手贴在她额头,“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知道,落地以后就头疼。”
“我给你找点药。”
霍钦转身往里走,宁佳书却猝不及防抱紧收拢他的腰,轻声说,“霍钦,我好累好困哪,想睡觉。”
他的脊背笔直坚硬,却是天底下最能让她感觉安全的所在。
霍钦默不作声静立半晌,拍拍她的手背,答应她:“好。”
宁佳书一陷入被窝里,思绪就昏昏沉沉,搅成一团浆糊,睡到全然失去意识了。
她在这张床上躺了一年多,在这儿跟霍钦谈天、亲昵、翻滚过,却从未感觉这地方这么冷。羊绒、棉絮的被褥仿佛全变成了冰块,她拼命蜷缩身体汲取热量也还是冷得吓人。
只记得半梦半醒间,霍钦扶她起来在怀里喂她喝了药。温热苦涩的液体从喉咙滚下肚,然后就温暖起来。
也可能因为霍钦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热量隔着薄薄的睡衣没有递减传递到宁佳书肌肤和血液里,气息交融,温暖得像有一年冬天飞北欧,摄氏零下的温度里,紧紧依偎着居住的民宿燃烧的壁炉。
她想往热源里钻,却又怕被真火灼伤,踱步几经踌躇,火却快熄灭了。四周渐寒,急得她直跺脚,伸手去碰火种,火苗燃到她指尖之际,瞬间猛然被惊醒——
天已经大亮了。
床上只剩她一个人,霍钦的卧室依旧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她的手表被解开放在枕边,毛衣和外套整齐叠好静置在床头柜,不是她来时穿的那套。
衣帽间门口已经放好几只收拾过的行李箱,她的东西被全部装进去了。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是霍钦在做早餐。
宁佳书像往常冲了澡,洗掉一身黏腻的冷汗,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散发着和霍钦洗衣液一样的香味。
“今天冰箱里没有其他菜,我怕你醒的早,来不及下去买,只能就将吃了。”
霍钦替她摆了碗碟,连同感冒冲剂也一齐泡好,连同几颗退烧药抗生素一起推到她面前,“这个吃完饭再喝。”
说是将就,其实也比平日宁佳书自己对付的早餐好很多。
还有热牛奶,鸡蛋三明治和瘦肉粥。
他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交代她一些琐事。
“化妆品首饰和包放在黑色的箱子里,衣服太多装不下,我找了两只24寸的放,都折过了,还是很挤,回家要记得挂起来。”
“洗完头要吹干,别再湿着头发就上床睡觉了,年纪大了会头痛。”
“你昨晚烧发到38度,这几天要连续吃药。”
……
宁佳书对他交代的每一件事都点头答应。
“好。”
“我知道了。”
“这次记住了,不会忘的。”
霍钦说到最后,终于停下来。
静谧漆黑的眼睛深深凝望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最后一次记在心里。
“你好像长大了,佳书。”
“已经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他顿了几秒,“我很欣慰,能够教会你这些。”
佳书发了一整夜的烧,这一夜,其实霍钦没怎么合过眼。
要给她换退烧贴,凉毛巾擦身体物理降温,还要安抚她一堆不安的梦话。
他想了一整夜,终于说服自己。
或许佳书原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几经波折,再怎么强求,还是要还回去了。
可是,比起从未认识她,霍钦宁愿这样。
至少他拥有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他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所有温暖的、幸福的、激动的、快乐的瞬间,并不能完全被此刻分离的痛苦淹没。
如果这就是结局,他应该为此感到满足。
接下来的分别很平静,他们与往常一样吃完最后一顿早餐,如同朋友般道别。
霍钦将她连同她的行李一起送上车。
“再见,保重。”
“你也是。”
替她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前,霍钦努力试图笑一笑,却还是失败了,随着那笑容回落,抬起来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也收了回去。
“我真的很欣慰。”
“但我更后悔,佳书,我宁愿没有教过你这一课。”


第98章
遮光窗帘拉得紧实, 将所有的喧嚣格挡在外,四周都寂静下来。
霍钦没有开灯。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目光扫视房间每一寸角落。
他几乎将宁佳书所有的行李都塞进了她的箱子,她的东西却依然在所有地方留下来。
从橱柜架子上沥水的碗碟到冰箱门上的便利贴, 从洗手间并排摆放的毛巾牙刷到沐浴露洗发水, 新选的格纹桌布、沙发上的抱枕……无一不昭告着她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空气静得发慌, 霍钦忽然再也坐不住,他解开衬衫袖口, 起身找来纸箱。
这也是、那也是, 这个杯子佳书喝过水,床套被罩也是她偏要选的……时针走了一两个小时,他将每个角落的灰尘擦拭干净,所有东西收整好, 找来胶带纸挨个封口, 最后大汗淋漓倚着

沙发瘫坐下来喘息。
直到额间的汗又风干, 他听见阳台上传来小麻雀细小的叫唤,喳叽喳叽——
刚刚封存的一切瞬间重新鲜活,这叫声突然触发他的记忆中的节点。
霍钦立刻想到, 那天下着小雨, 他们从超市买完菜、佳书蹲在单元楼门口喂它芹菜的样子, 回首的神情,像极了没戴红领巾被抓包的小学生。
雏鸟羽毛稀疏,在阳台跳来跳去,只会蹦跶不会飞。
佳书叫它灰灰,虽然总傲娇不肯碰它,却怕它冬天冻死,叫宁母给它织了好几件彩色毛衣。
记忆从来是细密的网链, 一个节点延伸便能触发无数瞬间。
霍钦又记起来那年在西澳宿舍跟佳书一起养鸽子的事,鸽子被她喂的绿豆撑死了,他给她打电话通知噩耗,佳书听完就哭起来。
他便没敢再说鸽子是被她喂食撑死的,那么多年以后再重逢,才知道佳书那天哭是因为临近考试压力太大。
她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率性得可爱。
霍钦回忆完才发现自己被逗笑了,笑容在昏暗的房间缓缓重归平静。
死物他能全部收起来,活物却不可以。
霍钦迟钝地从地毯上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扯开纸箱封口的胶带,将东西归位。
他不想做一个弱者逃避过往,就这样放着吧。
放到有一天,那些幸福的回忆都成为过往的烟尘,再想起能会心一笑却不再心如刀割的时候,也许就能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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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用最快的速度办理完停飞手续,把她的制服整齐放进公司更衣室,那间属于她的储物柜柜底。
钥匙逆时针一旋,就算锁上了。
“佳书姐,你这什么时候销假啊?”
才从人事部下楼,刚好碰见查考评的江律,匆忙小跑上来追问她。
“我也不知道,只能看情况了。”
“那你飞到国外去了,和霍机长不是只能跨洋异地恋了?”
宁佳书低头,换了个话题,“好好加油,努力工作啊,今年争取挂上三条杠。”
“嗨,那也太远了,那么多人等着晋级名额呢,何况你这个师傅还临时撂挑子了,我都不敢想。”江律连连摆手。
帮她拿着东西一路送到停车场,江律笑起来,“我也不问你是什么私事了。洛杉矶虽然繁华,但我们大上海也是国际大都市啊,还很有人情味。师姐,你可千万不要被美帝的糖衣炮弹击

溃,要早点回来!”
宁佳书启动引擎,放下车窗,架上飞行墨镜,一口答应他。
“好。”
一切都处理结束了。
她的唇角微笑着,水光从眼角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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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后的上海是座不夜城,外滩灯火繁华夺目,建筑高塔辉煌璀璨。
缤纷的光影倒映在江水的波涛中,江河与夜幕的天际连成一线,三三两两缀着游过的渡轮。
宁佳书立在半岛酒店顶层的落地窗,从最高处往下俯视远阔的世俗与人间烟火。
身后就是专门服务总统套房的七八位侍者替季培风收拾回洛杉矶的行李,还有专人在打包他的三角施坦威大钢琴,以防在空运过程中受到任何磕碰。
这位公子哥在顶楼住了几个月,服务生们都熟悉他的生活习惯和脾气性格,季培风几乎不需要指挥,眼神扫过,他们便能将一切事情做得妥当。
他倒了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从吧台推到她手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往下望。
“很美吧,我回国时候决定租这个套房,就是因为看见了这片江景。”
宁佳书点头。
“人类拥抱美好是永恒的天性,可是却没人能凭爱意将它私有。”
季培风帮佳书稍微整理了她风衣的领子,被她不着痕迹躲开,季培风顿了一瞬,并不生气,再将热茶递到她掌心里。
“你知道吗,佳书,其实富士山最早也属于德川幕府,后来被德川家康在106年捐给了浅间神社,属于私人土地,到今天日本人也需要向神社缴纳租金。你看,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帮助你

将许许多多美好的景色事物都私有。”
“我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国家公有财产可不容你们万恶的资本家随意侵犯。”
季培风笑起来“但是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洛杉矶了。”
“我有一座在马布里海边的房子,那里的黄金沙滩和海岸线都很美,每天在浪潮声中醒来,阳台还会有停靠的飞鸟,你从前不是说喜欢住海边吗,那里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他使用的措辞,是“回到”。
洛杉矶是季培风的家,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的身份、籍贯停靠之处,却不是她的。
她的家在上海,她无法怀抱与他一样归乡的喜悦飞往那里。
脑海中闪过记忆碎片,宁佳书忽地想到那晚,她躺在霍钦怀里发烧睡着,似是喋喋不休胡乱说了许多梦话。
梦话说了些什么,醒来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那霍钦到底安抚了她什么呢?
她脑筋都想破了,依稀想起零星一两句,声音好似又在耳边浮动——
他说:“我死后还会听见你的声音,我在墓中的灵魂依然欢欣。”
是了,那是《罗马假日》里的台词,在洛杉矶市中心酒店房间相拥吻抱的三天里,霍钦唯一看完的电影。
“……佳书,佳书?”
季培风唤她,“你在想什么?”
“噢,”宁佳书匆忙回神,“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季培风不厌其烦,“我说,想亲自跟伯母道别,向她赔礼。她要是想你了,可以随时过来看你。”
“不用了吧,我弟弟还很小,不适合坐长途飞机。再说,我的工作就是满世界飞,我妈妈已经习惯了几个月见不到我的面。”
而且,宁母应该不想见到季培风。
在她的印象里,佳书都已经是快结婚的人了,被忽然杀出的程咬金季培风截胡,风光霁月的好女婿黄了不说,还得跟好不容易定下性来的闺女分隔两地。宁佳书跟她长谈那晚,她都快气

死了。
拉着行李箱出门时候,她还不死心追到门口最后问了她一句:“佳书,你想好了?你真的决定放弃霍钦吗?你上了飞机之后,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遇见这样的人了。”
宁佳书默不作声加快脚步下了楼,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宁母从来都不是个强势的人,到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接受宁佳书的选择,谁让是女儿欠人家的呢。
她走了一整晚的神。
这是大概是季培风一年多里说话总和最多的一天,但说十句,佳书往往只听进去了一两句,回答也很敷衍。
但季培风仍然打心底感到快乐。
他干涸的情绪终于涌回胸口,无论开心也好失落也好,他至少能体感自己真实存活着,因此并不计较。
“谢谢你愿意陪我回洛杉矶。”
“我真开心,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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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票订在晚上九半点从浦东起飞,航程十一个小时,到洛杉矶当地约在下午五点左右。
一觉睡到那儿,倒时差就不怎么困难了
承运的航空公司是美国排行前三,常飞亚洲航线的塔玫航空,以准时准点闻名。
登机前,季培风先进舱门,宁佳书站在入口,最后回望了一眼夜幕中的浦东,却见廊桥上有人匆匆跑来。
她心中一紧,在人越走越近后才看清面容。
是和畅。
她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庆幸,见他越走越近,开口问道,“你值班吗?怎么跑过来了?”
和畅跑道跟前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佳书,真的,你别走。”
“你都有女朋友了,怎么还这样!”宁佳书吓得一把甩开,后退两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和畅连连摆手笨拙解释,“我昨晚去看霍钦了!”
宁佳书紧咬下唇,抬手阻挡他发声,也忍住自己口腔就要溢出的音节。
她矛盾极了,既想从别人那儿听到霍钦的消息,又害怕有人将他提起。
“他怎么了?”
终究是最直接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现在是正月,阿姨叫他回家,他不回去也不接电话,阿姨拜托我去看他,我才知道他至少四五天没出门了,每天起床就开始打扫屋子看电影做饭喝酒洗碗睡觉,不接电话也不跟人说话

。我从前一直不服气,可是我真的想明白了,霍钦比我适合你。我死心眼一根筋,他比我还死心眼一根筋,他认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改变。”
“连阿姨都被吓到了,天天在家里哭,以为是她除夕那天晚上说错话导致你们分手的,她现在只要霍钦打起精神,他想和谁结婚都不管他了。”
“佳书,真的,我不是因为他是我兄弟,我摸着良心跟你保证,你不会遇到比他更爱你的人了。”和畅下结论。
宁佳书心如痛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人说这句话。
“拜托你帮帮他,带他出去走走,介绍新的人给他认识,让他别难受了。”
宁佳书嗓子哑了,她攥紧掌心,“只是别再介绍我这样的。”
当年霍钦认识她,就是因为和畅过生日无意牵的线。
宁佳书正愁没机会走到霍钦面前,那天化了两个小时妆,故意落座他旁边,他视线中才第一次出现她的身影。
“佳书?”
季培风回头不见她,重新起身穿过走道朝她的方向过来。
宁佳书狠心闭眼转身。
“拜托你了和畅。”
塔玫航空开始播放登机提示,空乘拉上帘子隔开头等舱与商务舱,嘈杂声渐渐小了。
季培风唤她好几声没唤答应,宁佳书闭眼陷入座位,极力忍住又要不争气的眼泪。
这边金发碧眼的头等舱外籍空乘挨着她脚边蹲下来,笑容甜美,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什么服务。
宁佳书感觉自己又开始发烧了,有气无力半睁,但却没有撇她一眼,看着虚空轻声告诉她:“拜托不要对我笑,我心情很糟糕,不需要咖啡不需要饮料不想进食不看菜单,给我一块毛毯

,除非紧急撤离否则连紧急备降也不要唤醒我,谢谢,我们洛杉矶再见。”


第99章
坐落美国西海岸南加州的洛杉矶, 有许多人更愿意称呼它天使之城、梦想之城、繁星之城——
几乎恨不得用所有美好的词汇将它堆砌。
这里有着终年明媚的天气,夏季享受日光,冬天享受温暖。它有着重峦叠嶂的圣盖博群山,壮阔的太平洋海岸, 风情多样的美食沙滩……足以每一位曾旅居的过客终身难忘。
宁佳书抱着冲浪板从海边回来, 赤脚踩在沙滩上, 脚底很快沾满了细小的沙子。
“Hey,Ning!”
有穿吊带背心五官精致的几个拉丁裔冲她打招呼, 招呼她过去玩沙排。宁佳书咧开笑容, 露出细白的牙齿,远远挥手,指了指冲澡那边的水龙头,示意拒绝。
她才放下冲浪板, 立刻有人过来接住, 在旁准备好乳液防晒和擦干的大毛巾。
是季培风家里的佣人。
尽管再来多少次, 宁佳书还是不大习惯被人这样事无巨细的服务。
宁佳书跟她道了谢,打开水龙头,站阳光底下将头发和身上的沙子、泛咸的海水味都冲洗干净。
洛杉矶夏季的白天很长, 到了傍晚阳光也仍然滚烫。
排排高大细长的棕榈树立在远处, 刮来的风带着大海特有的清新潮湿, 能远远闻见的烤肉的香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饿吗?”季培风从凉伞那边过来,亲自接过毛巾交到她手上。
“还不饿。”她只胡乱擦了一下,便又递还给那白人,“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晒干了。”
“你从前很在乎会不会被晒黑的。”
季培风笑起来,“我记得那年你刚来洛杉矶改装训练时候, 每次来海滩都躲在伞底下,帽子捂得严实。”
“人都会改变,我现在觉得有颜色的皮肤也很美。”
佳书擦完乳液忽地想到,“不如你去和她们玩沙排吧,我玩累了,正好你今天运动量还不达标,姑娘们一定非常欢迎你这个前UCLA明星控卫。”
“不是每个人都看NCAA,也许她们都不认识我。”
“就算不认识,也肯定都抢着想要和你这样男模脸的型男共度良宵。”
季培风的笑容淡了,他能读懂佳书的每一次抗拒。
“饶了我吧佳书,”他轻轻摇头,摊开修长的十指给她看,“你忘了我现在重新开始弹钢琴了。”
篮球生涯让季培风永远地失去了再追逐古典钢琴演奏最顶峰的能力。
演奏专业曲目需要极其细微精准的肌肉记忆,打过职业篮球的肌肉会极大破坏手臂联动肌肉记忆。
可以这么说,从他选择篮球那天起,就相当于放弃了职业钢琴。尽管两年的修养时光令他从前每天八九个小时练出来的肌肉退,但精敏的触键惯性却很难再找回来。
和佳书回洛杉矶后,他在老师的建议下,从十几岁擅长的古典乐转投流行音乐,几个月前参加了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试音,跟随以色列钢琴大师学习,技巧突飞猛进。
这两年多的沉寂让他焦虑抑郁,但也令他能再以全新的视角重新理解音乐,体会这曾经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Sorry.”佳书耸肩,“你知道你的身材总是让我忘记这些,把你和钢琴联系起来。”
“不关身材的事,是因为我的篮球打到了NCAA,弹钢琴却仍然是个无名之辈吧。”季培风又笑了,“等到哪天我能开独立演奏会的时候,一定留给你最好的位置,让你彻底忘掉我曾经是

个篮球运动员。”
“我很期待那一天到来。”她捧场点头。
他们边聊边走,海滩上人太多,佳书话音没落,便被追逐嬉闹的裤衩白人青年撞了个满怀。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便已经跑远了,好在季培风手疾眼快抓紧她手腕,让佳书不至于摔倒再冲第二次澡。
“Hey!”季培风跑远的一群人喊,“What's wrong with you.”
他摘下墨镜朝前追了几步,显然生气了。
佳书拉住他,“今天是节日呢,算了吧。”
七月四日是独立日。这在美国是一个十分盛大的日子,洛杉矶各地不仅会有烟火秀,还有许多不同方式的庆祝活动。
就像今天,海滩上的人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
季培风摇头,“佳书,这边对游客开放的海滩人流还是太杂,不够安全,下次你可以邀请朋友到我们的私人海滩去。”
“沙滩上没了人还有什么意思。”
佳书踏上甲板,回身面对大海,她闭眼,感受着风的流向卷起她的长发。
“这里喝完的冰啤成吨计数,吃掉的海鲜能堆起小山。就算混乱,但至少是充满生机、色彩和活力的。管它哪个海滩,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太讲究了,放下负担,敞开心扉跟大自然相处

,人会快乐很多很多。”
Santa Monica海边是66号公路的终点,美国影史上最伟大的电影之一《阿甘正传》就曾在这取景。
远远能瞧见往来的游客们停在终点牌前合照留影。
八点整,落日时分,天色缓缓暗下来。
粉红色的晚霞与大海远方连成一线,甲板上的摩天轮完美融入海平面与夜色中,沙滩上亮起彩灯。
他们面对面在餐厅顶层的花园露台用晚餐。
这里有能俯瞰大海的大理石泳池、还能观赏城市的天际线。
厨师精心准备了餐食,以及刚从酒库取出来的香槟。
饭后甜点是脆皮章鱼配草莓酱,约克郡布丁,以及一道精致的奶油柚子。
露台中心的音乐喷泉旋转腾跃,有乐队在拉大卫.阿诺德的《独立日》小提琴曲,海滩上的巨型荧幕在放露天电影。
或许是节日的氛围太热闹了,反衬得人内心寂寥。
不知怎地,在这美妙的晚风里,佳书又感觉那种时有时无缠绕她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她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放下了叉子。
再之后,季培风说什么,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直到独立日的烟花秀开始——
随着第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划破寂静,所有的烟花都争先恐后绽开,流光溢彩将天空照亮,如梦似幻,像极了流金的岁月。
美得让人生出一种人间不真实的错觉。
在所有人欢欣喜悦到达顶峰的时候,宁佳书却在夜幕下仰头发怔。
她忍不住去想,大洋彼岸,霍钦此刻也和她站在同一片夜空下,仰望星空吗?
他有没有交了新的女朋友?
也或者和此刻她在想念他一样,是不是也想念着她?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听见季培风唤她才回神。
“佳书,你哭了。”
季培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凝望他,黑夜映出他英俊的轮廓侧脸,眼睛里写满悲伤。
“是吗?”
她不想刺激季培风,匆匆把眼泪擦掉,“可能是因为我想起了我爸爸,他独自呆在昆士兰,每逢节假,一定很孤独。”
季培风也放下叉子。
“佳书,”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必对我撒谎。”
气氛迟凝了很久,他轻声问道:“我们回到洛杉矶的这些日子,你快乐吗?”
“快乐啊。”她笑起来,“不用工作,也没有压力,每天游泳运动,聚会社交,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喜欢的事情。”
“那你……有一点点,重新开始喜欢我吗?”
宁佳书顿住,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会陪你好起来的,培风,这是我的责任。”
这就是她的回答了。
季培风其实已经预料到,但仍然控制不了内心失落。
好在他已经好转停药,保持着运动量,也在医生的帮助下重建了情绪处理机制,不至于再像去年,随时面临心态坍塌崩溃。
半年来,佳书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她做到了世界上所有朋友间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陪他登山、运动、练琴、鼓励他停药、去茱莉亚试音,和新的老师见面,开始新的人生。
她完全把自己的时间用来围着他转,期望他能恢复常态。
一切好像和她们从前刚开始恋爱时候一样,可唯独,她不再喜欢他。
“所以、你仍然爱着霍钦吗?”
他从口腔里努力吐出那两个陌生的音节。
这是几个月来,季培风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到霍钦。
宁佳书想了很久该怎么回答,既能不说撒谎,又不至于伤害他。
可是她最终发现,其实这个问题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是我从中学时候喜欢的人,大概因为住进心里的时间太早,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佳书偏头俯瞰远方的大海。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他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烙印太深,所以很难忘记他。”
“如果没有认识他,你会爱上我吗?”
宁佳书努力在心中预设这样的可能,却还是无法得到答案,毕竟命运早已将一切安排好了。
抬头看了一眼季培风迫切的眼睛,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真好。”
季培风像是松了一大口,后仰靠在椅子上。
“这样至少我能告诉自己,这辈子不能和你相爱,是因为遇见的太晚。”
他拿起香槟杯,隔空朝她举高,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真希望下一辈子,我能跑得快一些,排除万难,率先和你碰见。”
彼此都沉默了很久没再开口。
他们静静聆听夜晚的惊涛碎浪拍打海岸,潮声涌动。
钟声敲过十二点,人们的欢声笑语渐渐变淡。
司机载着他们从66号公路返程时,车上,季培风忽然发声。
他说,“你回去吧,回到霍钦身边去。”
宁佳书愣了好几秒,反应时间慢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转过头来仍然不敢置信,她看着季培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佳书,我的朋友。”
昏暗的车灯下,他深深注视着她,“我为我自私的意志给你带来的困扰道歉。”
“这半年来,我真的很幸福。但可能美好的一切总像今天晚上的烟火秀一样,无法握在手中。”
“比起拥有你,我更想看见你快乐。”
宁佳书这次真的哭了,她的眼泪像珍珠断了线,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捏紧季培风递过来的纸,“你确定自己痊愈了吗?”
季培风点头,“是的,你已经将我治愈了。”
“那你能保证不再生病吗?”
他笑起来,“这我能对心理医生保证,却不能对外科医生保证。”
宁佳书哭着也笑,“谢谢你,培风,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我才更应该感谢你。”
“不,是要我谢你!”
“那你能别再哭了吗?”
“我不想哭,可我真的忍不住!”
车从沿太平洋高速的山坡上下来,窗外的城市闪耀着万家灯火,整个洛杉矶像从宇宙坠入海滨的星辰,熠熠生辉。


第100章
“回国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等你什么时候再来加州,千万告诉我,洛杉矶永远欢迎你。”
“好。”
宁佳书下车回家时,连脚步都在打飘。
夜幕中, 季培风降下车窗, 目送她的背影远行。
“再见, 佳书。”
他轻声默念。
不论什么时候,离别都像一场外科手术, 凝望对方背影远去, 无异于开膛破腑。
只是上一次他始终沉浸在迷蒙的全麻中不愿醒来,这一次,却必须真切在现实里感受苦痛了。
但坦然面对的清醒,反而比盲目焦虑在幻觉中沉醉要强上许多。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 其实被强留在洛杉矶的佳书, 和被困在单恋里的他没什么区别。他是如此自私, 明明能感知她的痛苦,却要为了自己的快乐,将她捆绑起来。
佳书的人生不应该这样渡过, 他爱的女孩, 应该拥有幸福的。
他没办法给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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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当晚冲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但真当她坐在行李箱上打开网页开始浏览机票时,划了一圈指尖却又顿住。
视线穿过走廊遥望尽头,那里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的身形轮廓。
她突然胆怯了。
到洛杉矶后,她剪短了头发,也瘦了许多。
自从夏天来临,因为隔三差五去冲浪,加州的阳光已经把她的皮肤变成小麦色, 运动锻炼出瘦削的肌肉线条和健身房的完全不一样,更明晰也更修长。
除了五官没变,气质和一年前相差实在有些远,更难驯,更野性。
熟悉的人在街上瞧见她的背影,估计也要犹豫一阵才敢相认。
就像她的改变一样,地球一刻不停自转、江河永不倒流…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停在原地等待的。
她不知道现在的霍钦是不是已经走出失恋的阴影,开始了新生活。
她自作主张的出现,对他来说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又变成新的二次伤害。
霍钦的朋友圈动态上一条,还是前年大年初一,那晚她们一起看烟火,外滩绚丽的天空。
那年他们约好要一起渡过未来所有的春节,如果当时白纸黑字立下合同,她现在都不知道都欠了多少违约金。
到洛杉矶后,她和国内的同事朋友几乎不再联系,也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他的现状。
唯一能窥知他一丁点儿消息的地方,就是黄豆豆的微博了。
作为微博百万大V,黄豆豆的流量比那些十八线小明星还要高些,评论区总有问她小舅舅、小舅妈的。小舅舅的提问她倒是常回答,关于小舅妈,自从五六月前她在一位粉丝发问下回复“

分手了”,便再也没提过。
粉丝们的弹幕刷屏口号纷纷从“百年好合”换成了“今天也是立志当豆豆小舅妈的一天”。
宁佳书就是从她的回复里知道,霍钦什么时候换了发型、什么时候重学的科目一、什么时候拿回扣还的驾照…
这种窥探让她有种回到中学时期的感觉,止步于远远观望,没有半分上前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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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正处冬季,昆士兰时间晚上十点。
宁佳书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按响父亲的门铃。
夜幕降临后的山谷,气温不到十度,风夹着细小的水汽冰粒往人脸上拍。
宁父穿了羊绒大衣来开门。
门开的瞬间,她一言不发飞快扑进父亲怀里,只有父亲的怀抱是温暖而安详的。
宁父并不急着出声,拍着佳书的背等了许久,等到女儿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才开口。
“外面冷,快进来吧,我给你煎了三文鱼,煮了面条,还做了乳酪布丁。”
客厅里白色吊灯安静将光线均匀洒在地毯,宁佳书洗过澡,裹着毯子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叉子卷了面条裹满芝士碎塞进嘴巴。
她在飞机上没有进食,一路赶来消耗了太多的热量,吃得狼吞虎咽,并不顾及形象。
壁炉里烧着一笼火,偶尔传来木炭爆裂炸开的细小声响。
直到佳书将盘子里的食物扫荡得一干二净,宁父才把醒好的红酒倒给她半杯。
“今天就喝那么多吧,喝完好睡觉。”
她裹紧毯子,往壁炉更近的沙发靠了一些,汲取温暖。
火光倒映中,葡萄酒晶莹的颜色在透明的杯壁里摇晃。
“那年你学飞,也是这样忽然跑回来。” 宁父放下醒酒器,在她对面坐下来,叹口气。
“孩子在外面不管受到什么委屈,最心疼的永远是父母。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难受,真想帮你挡掉所有的风雨啊,不管是去找航校的老师、还是揍哪个臭小子一顿,只要你一辈子快快

乐乐不需要为任何事情伤心发愁。后来农场呆了一段时间,你忽然自己振作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好了。我都不知道该庆幸当时没有强行插手你的人生,还是该为你的成长感到欣慰。”
“就像那次一样,不管你现在有多难受,总有一天,时间会把所有的东西打磨得平整。这是命运的规律,也是它给每个人的磨难。你能遇到一个曾经深爱的人,拥有那么多幸福的或者心

碎的回忆,已经比世上十之八九的人都要更幸运。”
“未来的人生里,你也许还会遇到无数个让你难过的时刻,只有一点——”
“不要在那个时候一遍遍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年轻的时候胆怯,往往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爸爸……”
宁佳书在火光中含泪凝望他。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爸爸都会支持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
室温下的红酒顺着她的喉咙滚下肚,有涩味,也有苦味。
这一晚,宁佳书挨着壁炉在沙发上和衣睡了一夜。
一觉醒来,山谷已经出太阳了。
昆士兰的冬季,感觉更接近上海的十二月,白天和夜晚是两种温度,炉火已经熄灭,客厅开了窗,但并不冷,反而有些暖和。
阳光越过窗落进来,白纱窗帘微微浮动。
餐厅桌子上放着早餐,宁父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刚刚挂断。
“爸爸,我看了最早回国的机票,明天凌晨就要走了,还能再陪您十几个小时。”
宁父一愣,“这隔了几个月才刚来,住一晚就要走呀?”
“不是您说的吗,不要在年轻时候胆怯,等老了才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不想遗憾,我总要弥补做错的事情。”
“那倒也不必这么急。”
宁父开着皮卡带她到农场溜了一圈,越过两座山头,便能瞧见另一面山上,漫山金灿灿的橙子,已经有许多果农在采摘。
这些澳橙树是宁父买下农场的第二年才种下的,前两年虽然也挂果,但数量不多,直到今年,她才第一次瞧见沉甸甸挂满树的盛况。
“农场这个月还蛮忙的,我就买了两台机器做包装产线,一台负责装网袋,到大城市的超市卖,另外一台挑大个儿的装箱出口国内。今年还正好赶上橙子荒,一上市就供不应求,二十多

个学生都摘不过来。”
“能赚一大笔吗?”
“看样子是的。”
宁父站在山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样子,丝毫瞧不出他去年才刚做过心脏手术。
宁佳书下车跟在宁父后头,往那边的山坡散步。
“这两天开小飞机的师父家里孩子病了,正是要紧关口,你既然都回来了,走之前,就顺便帮爸爸给粮食撒一天药吧。”
宁父口中的小飞机,是架农用的轻型机,农场大了,牛羊视察起来费劲,就从别的农场主那儿买了架二手飞机。
这边的农业高度现代化,从播种、打药、到收割,基本所有的程序都有机器操作,其他的事情有专人在管,除去农忙,能让宁父操心的事情还比不上国内做生意那会儿多。
撒药这活儿宁佳书倒不是第一次做,反正晚上再出发去机场也来得及,她便点头答应了。
农药销售是昆士兰本地一所大学的农学院毕业生,配给之前,他已经来农场看过好几遍情况,又仔细告诉她剂量该怎么用。
宁佳书一一记下来,换了条耐脏耐磨的牛仔连体裤,驾轻就熟爬上飞机。
在农场起降不需要非常专业的划线跑道,在白天,一望无际宽阔平坦的田野,温和的风向与天气,让驾驶轻型飞机变成像驾驶自动挡汽车一样简单的事。
摸到久违的驾驶舱操作仪表盘,她刻意不去想的事情也浮上心头来。
申航领导给的假期其实早已经到期了,只是那时候正处季培风试音的关键阶段,公司三番五次催促她结束假期,回国就职,她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一再拖延到今天。
最艰难那段时间,宁佳书想过,大不了就不再做飞行员了,反正她的家人都不希望她留在这个辛苦枯燥的行业。
云航被申航合并后,她并没有续约新的劳务合同。
律师告诉她,可以对旧合同提起申诉,除去洛杉矶三个月改装训练的违约金赔偿,她不需要为自己解约支付任何费用。那些钱还不值她衣柜的几个包。
飞机驾驶的高度不算很高,她敞着窗,风哗哗灌进来,耳机的阻隔并不能挡掉飞机旋翼的声响。
从高处俯视地面,视角像极了航拍。
她能瞧见宁父独幢别墅院子里的大片薰衣草和玫瑰花,黑、白、棕不同颜色的牛羊在山脚喝水。边上就是堆满粮食的大储物仓库,以及新建的厂房,那儿还有颗比院子更高、枝繁叶茂的

大树。
远方蓝天白云的接壤,是金黄色的田野,土地里还留着上一季刚刚收割过后的冬小麦麦茬。
澳洲有着低至每平方千米仅有3.2人的人口密度,在内陆的大农场,这个数字还要更低,得天独厚的条件这给了这片土地最安详静谧的田园风光,机械的劳作模式也让人更容易丢开烦恼放

空。
宁佳书闷头工作了几个小时,中午只停下来吃了顿午饭,草帽盖在脸上睡了会儿午觉,然后又带着保温杯鲜榨的橙汁上天。
这一次,直等到天快黑时,飞机才落地,滑进仓库门停下来。
太阳落山后天气便转冷了,山脚小别墅的烟囱在冒烟,大概是宁父做完饭,在给壁炉生火。
宁佳书忙完出了一头汗,她精疲力尽,胡乱用毛巾一擦,换乘交通工具,开着皮卡下山吃晚饭。
宁父从上一任农场主手里买来的别墅是正宗美式殖民风格建筑,白蓝相间,门窗对称,十分洋气。不过被宁父在门口一左一右挂了对家乡又大又红的灯笼后,画风便有些迥异起来。
太阳一落山,红灯笼就亮了。
勉强能照清小院子里的景物,别墅院子里停了一辆她从未见过的越野。
宁佳书没有多想,扯掉手套,开门下车。
她得抓紧时间,吃完晚饭洗了澡,还得开车到机场赶回国的飞机。
一边脱鞋进门,一边在玄关喊,“爸,你来朋友了?”
然后立刻,宁佳书闻见了厨房里传来的香味,她已经快半年没吃过一顿中二八经的上海菜,那甜里攥着咸香的肉味几乎在一瞬间窜入她的口鼻。
嗅觉是人类最强大的感官,味道也往往要比场景记忆来得更深刻,更久远,人们能忘记许多事,却往往忘不了熟悉的味道。
宁佳书的动作迟疑着发僵,鼻子瓮动,又嗅了两遍,愣在原地。
她知道,这不是宁父做的饭。
毕竟这香味,宁佳书像熟悉宁母的手艺一样熟悉它。
她在厨房边上瞧了无数次,甚至知道这道菜应该在什么时候放糖,什么时机下醋。
是她的错觉吗?
她扶着门框的手在轻颤,不敢转身,害怕希望落空。
“伯父早上给我打电话,他说你很想我,我就过来了。”
不是假象,不是幻想,霍钦的声音是真真切切在身后响起,低沉温润,和梦境里一模一样。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宁佳书便落泪了。
她能听见脚步在朝自己走近。
来不及切换哽咽的嗓音赶紧大喊,“你别过来,我浑身都是汗,没换衣服也没洗澡。”
拥抱从身后如期而至,在腰上收紧。
“无所谓,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伴随着一声喟叹,似是满足又似怀缅。
霍钦早上接到电话,托同事买了最快飞往昆士兰的机票。
上海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在墨尔本转机,到了布里斯班又换乘火车,火车换大巴到镇上,最后花光身上所有的现金,才租到一辆加满油的越野开过来。这一天复杂曲折的旅程也算得上人

在囧途了。
幸而他最终还能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这里。


第101章
太阳从山峦那边彻底落下, 橙黄色的云朵和天空彻底黯淡,拉起夜幕。
吃完饭,佳书裹上羽绒外套,和霍钦并肩在院子的台阶上坐下来。
南半球有种微小的生物叫蓝光萤火虫, 白天瞧不见, 只有夜幕降临, 才能从泛出的微光里寻到它们的踪迹。
置身这样的院子里,往往叫人生出种在银河系漫游的错觉。
“今年上海开春的时候, 灰灰飞走了。”
分别大半年, 霍钦原本有很多话想说,谁知起头只想到这件事情来。
“它学会飞了吗?”
“也许吧,有天我买菜回家,发现窝里只剩几根羽毛了。”
“我妈白给它织那么多毛衣了。”宁佳书感慨。
“它不属于阳台, 天空才是它的家。”霍钦说到这儿, 偏头看向她, “佳书,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你对禽类毛发过敏?”
宁佳书心里咯噔一下提起来,“这是谁跟你说的呀……”
“何西告诉我的。”
“我就知道, ”宁佳书磨了磨槽牙, 小声嘟囔, “这个嘴上没门的家伙……”
“她还告诉我,上高中的时候,你们就认识我了。”
宁佳书脸涨得通红,伪装多年的暗恋突然曝光,像是衣服被剥了个精光的羞耻感,从头到脚将人包裹席卷。
再也忍不住了,气急跺脚, “她怎么连这都说呀!”
“我反而很感激她。”
何西退租公寓前,把佳书所有留下来没带走的东西打包送到楼上。送东西或许是个借口,重点是,她站在门口对他吐露的那番话。
霍钦从不知道,原来在他没有丝毫察觉的青春里,他早早已经和佳书呆过同一个操场上体育课,参加过同一个航模大赛,挤过同一间阶梯教室……
无论演讲还是主持,他中学时期值得回忆的每一段时光,在照片之外的角落,也许都曾由她的参与。
他要感谢何西,是因为她将他从未见过的佳书分享给了自己。
如果他们的爱情是一段弧,那这道碎片,已经足以将所有的缺失补足。
她所有在感情中的虚张声势,满不在乎,恰恰因为她过于在乎。
“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宁佳书气呼呼。
“也没有很多,她就说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鸽子,说你们曾经拿到过我的社交账号,”霍钦说到此处好奇,“账号都拿到了,你当年为什么不加我呢?”
宁佳书撇撇嘴,沉吟半晌才讲,“我说了你可不准笑。”
“我保证。”霍钦承诺。
她这才放心:“因为账号是我们班一大群女孩子一起拿到的,我才不想跟她们一样,成为暗恋你的女生中普通的一个。”
“我发誓要做你真正的女朋友的。”
事实上,大家把记着账号的纸条抢来抢去,宁佳书在一旁抱手不屑。
——‘大惊小怪,老子发誓早晚有天要把霍钦泡到手!’
这是当年宁佳书心里的原话。
霍钦食言了,因为笑容不受控从他唇角蔓延到脸颊,就连眼角眉梢都浸透着喜悦,笑声低沉却爽朗,霍钦不常这样笑的,任谁都能听出他有多开心。
宁佳书恼羞成怒拍他,“你不是保证了吗?”
“对不起,佳书,”他肚子都笑疼了,只能捧腹,一手阻拦她的袭击,“我是没想到你这么有志气,真的做到了她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佳书本来生气来着,一听这句又得意起来,“那是,我发的誓就算翻山跨海也要做到的。”
“没有翻山跨海那么难吧,”霍钦纠正,“我认识你之后,不是很容易就喜欢上你了吗?后面都是我在追着你跑的。”
“才不是!你这就忘了?”
宁佳书说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难处她能讲个三天三夜,“我考上民航大学的时候你已经到了航校,我到航校的时候你都快毕业了。我都使尽浑身解数了,你眼睛里还是看不见我,好

不容易在一起,还因为和畅的事情跟我吵架……”
霍钦被控诉得哭笑不得,“佳书,你在倒打一耙吗?我哪里是和你吵架,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是你一声不吭跑回来昆士兰,再回来就带个男生到我面前打晃。”
“我不这么做,等着你来跟我说分手吗?”
宁佳书振振有词,“按我当时对你的人品了解,和畅都已经被停飞淘汰,只能转地面了,就算勉强继续下去,我们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健康往下发展的。”
霍钦竟被她噎到语塞。
这话竟然有道理,如果没有分开各自沉淀的那些年,他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多爱她。
太长久的得不到会变成人一生的执念。
好在和畅自己并不后悔,他转到地面以后发展得不错,三五年一升,现在已经是公司中层干部。
航校当时那关口肯定要处分其中一个人,大概率会是宁佳书,所以和畅庆幸停飞的是自己。宁佳书飞行技术、危机处理能力比他强,换成地面,人际关系处理却未必比他游刃有余。
他们都阴差阳错找到了各自最合适的位置。
她继续问他:“你第一次认识我,还记得什么时候吗?”
“记得,和畅生日。”
“比我认识你晚了四年。”宁佳书轻哼,“本来我根本不想去和畅生日会,听说你也去,我才去的。那天我化了两个小时妆,你看都没多看我几眼。”
“这你就误会我了。”霍钦喊冤,“主要一直盯着女孩子看不礼貌,那偷撇一两眼不是得适可而止了吗?”
“真的!”宁佳书惊呼,指着他,“你真偷看我了,都看哪儿了?”
霍钦别开头不想答,被宁佳书双手掰着他的脑袋转回来,眼睛晶亮,“看哪儿、看哪儿了?胸还是腰啊,还是腿?”
“我记得你的眼睛,嘴巴。那天晚上被灯光照得亮晶晶晃眼,像泡过冰糖水,感觉很甜。”
宁佳书终于满意了,“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你每次靠近我的时候。”
霍钦对异性的萌动来得很晚,青春都快结束了,他才终于体会姗姗来迟的情窦初开。
宁佳书在爱情里确实称得上无师自通的高手,无论是她周身弥漫的荷尔蒙气息,还是微风轻浮撩动的长发,轻挑的眼睫、一颦一笑,她总是能轻易在凑近一个人的时候,将人心神抓紧。
这种初见时肤浅又表面的了解,已经足够让许多人深陷。
霍钦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有定力,理智往往大过情感。他悄无声息压住自己的触动,又和她相处了很久。
直到某一天,他觉得再也控制不了这份情感的时候,才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
“我那时候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你喜欢我,要放弃了的,还好你抓住了最后的机会表白。”
霍钦愕然,“你不是发过誓吗?”
“那我也不能愚公移山啊,反正这个誓,我不说又没人知道。”
“你可真是……怎么说都有理。”霍钦哭笑不得。
身后檐下挂着成对的红灯笼,花香弥散在昆士兰的夜空,温度有点低,但她把头埋进霍钦的颈窝后,就感受不到寒意了。
院子里养的几只牧羊犬也不再叫,饱餐后趴在一处取暖,安详地入眠。
损失了一张昆士兰回国的机票,但宁佳书无比感谢上天还给她一个这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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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霍钦难得被在他之前起来宁佳书敲响房门。
她穿了休闲运动服,粉色卫衣外面套一个羽绒马甲,活力满满,还戴了帽子防晒。
“走呀,我和爸爸陪你去镇上还车,顺便吃饭,回来还可以去摘橙子。”
她的长发被剪到披肩,跟二十岁时候,霍钦第一次认识她的样子很接近了。
连笑容也如出一辙,青春天真,不含一丝阴霾。
澳洲的内陆是大片大片农场,有时方圆几十公里都见不到人影。中国人始终很难脱离人群,宁父当初也考虑到这一点,农场买在了离大镇不远的地方。开得快些,他的别墅距离镇上只需

要十分钟车程。
到了镇里,配套设施就比较完整了。
学校、艺术、天文、体育馆和游乐场,大型超市一应俱全,全镇大概有十几个华人,宁父都认识。他们在超市采买完,餐厅吃了饭,还顺路去上回救他一命的老朋友那儿喝了杯茶,顺便

还收获了朋友家人从国内寄来的一箱真空腊肠。
后备箱被填得满当当,回家路上,霍钦开车,佳书坐副驾驶。
宁父乐呵呵一整天,似是终于想起来提正茬,“小霍呀,你爸妈同意你和佳书的事儿吗?”
霍钦赶紧点头,“同意的,我爸爸跟奶奶之前就很喜欢佳书,就是我妈妈……她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也想通了。”
“那这个事情可不好勉强的哦。”
宁父把话说朝前,“我就一个女儿,肯定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只要结了婚,就是要和你们家每一个人相处的,但凡有点矛盾,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请您放心伯父,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保护佳书,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而且,我妈妈并不勉强,她现在是真心实意同意我们的事情。”
霍钦说起来这个,偏头问她,“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当晚,中环上的连环车祸吗?”
“当然记得。”宁佳书奇怪他怎么会突然提这个,但还是感慨,“那天最前面小轿车里的驾驶员都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我记得满地都是被雨水晕开的血,第一次见到车祸现场,吓得我

心都快蹦出来了。”
“他活下来了,就是出血量太大,输了很多血。”霍钦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宁佳书的惊诧都要写在脑门上了。
“因为,另一辆SUV里的一家人,是我堂兄堂嫂,还有他们的女儿。”
“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宁佳书都惊呆了,“那你堂兄他没事吧?”
“断了两根肋骨,好在当时没有随意移动,裂口没有伤到内脏,住了一个月就出院了。他们出院后一段时间来我家做客,刚好我侄女在我房间瞧见了你的照片,她说,是你给了她一张毯

子,还帮他们一家人包扎了伤口。你告诉她,你是飞行员。”
“我听完就知道她没有认错。”
“所以你妈妈因为这件事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是这样没错。她一直以为我因为自己喜欢,所以美化你的形象,但最后被证明事实并非这样,佳书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件事确实让宁母放下了偏见,但最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她看到了儿子的决心。
霍钦不是一个能轻易被改变的人,这一点从他童年时立志要继承父亲的职业,十年过去,就算高考分数高到足以轻松进入国内任何一所TOP10院校,也依然坚定选择了民航大学就能看出来


霍母终于意识到,霍钦也许并不是在威胁自己,而是真心实意觉得,他能爱宁佳书一个七年,也会爱她下一个七年,再下一个七年。
僵持下去也许她终究能赢,但是输掉的,却是霍钦的一生。
宁佳书就这样柳暗花明获得了未来婆婆的认可。
“这是什么神仙凑成的巧合?上海这么大,连老天爷都不忍狠心对待我。”宁佳书兴奋。
宁爸一头雾水,“小霍你再仔细讲讲,我怎么还晕头转向、稀里糊涂的呢。”
“就是去年除夕,佳书在中环遇到连环车祸,恰巧帮我堂兄一家处理了伤口,事后小侄女来我家做客,把她照片给认出来了。我那个堂兄是博导,在东风弹道研究所工作,平时还带学生

,所以直到除夕才回上海。我妈刚好特别喜欢他们一家。”
宁爸先是着看向左边,“那佳书你没事吧,怎么这么大事没跟我提过?”
“我在后边堵车呢,隔了快一公里了,后来就赶飞机去加州,这不是没空儿说吗。”
消化了一会儿,又朝右边点评,“别说,你们这还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兜兜转转那么多挫折,也没把这对孩子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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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城市呆太了太久,农场里什么事物都能令人感到愉快新鲜。
宁佳书先是和霍钦轮换开小飞机给种粮食的耕地撒完了药,带着他光顾完农场的每一片风光,又兴冲冲和雇来兼职的各国留学生们一起摘了两天橙子,吃着无公害蔬菜,闲暇时撸撸牧羊

犬,开皮卡放放牛羊,提前过上了田园牧歌的生活。
直到一天早晨霍钦突然问她,“佳书,你有计划过什么时候回国吗?”
宁佳书一愣,自从霍钦来了之后,她就没想过这个。
回国就意味着马上要迎来一大堆乱七八糟严苛的考核,回到申航,回到天空,回到她的岗位工作。
这种感觉像是要套上一匹脱缰的野马,习惯了自由松散的日子,要重新钻入那条条框框都被定义好的格子里去。
很久之前,她选择航空大学是为了追上霍钦的脚步。
到后来,她的目标是成为申航A330最年轻的机长。
两样目标都达到,现在让她回去工作,好像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动力。
她喜欢天空没错,但她既不缺钱也不缺生活的意义,为什么要逼自己重新适应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子?
霍钦已经熟悉宁佳书熟悉到,瞧见她犹豫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地步了。
佳书惯来对她不感兴趣的东西是眼角都不带捎一下的,还喜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很多时候,可能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强逼她去做,就像按牛头喝水,只能适得其反。
他心里叹气,面上却还是微笑,把剥好的橙子递到她手上,提议道:“不如我们再租一次Cessna 182,穿越大平原,到墨尔本去吧?”
宁佳书才听完,立刻便同意了。
那年去墨尔本,是她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她一直想找机会再重走一遍当年的路线。
霍钦这个想法正好撞她心口上了,当下便兴冲冲回复,“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随时都可以!正好冬天的圣灵群岛很美,我们还能在那边停靠住一晚,还可以去看大堡礁!”


第102章
霍钦提前查看沿路气象, 在网站预定飞机,做好飞行计划,挑了个晴空万里的早晨开车到大镇郊外的机场。
他们都有执照,所以并不需要教员随行。
把车摆在停车坪, 两人下车前都换了轻便保暖的飞行夹克, 和机库的前台打好招呼。
因为是家新通航公司, 所以小飞机内部陈设都还挺新,外部漆成蓝白相间的颜色, 装载了最新的卫星导航和雷达气象系统。
和上次稍微有点不同, 上回宁佳书还没拿到执照,这次坐主驾驶座的变成她了。
飞行包甩到机舱后头,按照安全程序,他们例行大致检查了一遍飞机性能, 重新熟悉一下驾驶舱, 戴好对讲机, 便进入跑道滑跑起飞,很快与塔台告别。
像这样目视条件好的天气,不需要时刻紧绷, 开起飞机来时非常放松舒服的, 只要做好飞行计划,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不需要联系空管,自己找到在航图上标记的地面参照物,就能保证不

迷航,顺利到达目的地。
对航路更熟悉的话,甚至都不需要配航图,靠记忆就能找到航向飞行。
跟空旷的平原开车不同,天上开飞机的感觉是三维的, 更洒脱也更自由。
窗子打开,瞧着地面城镇在视线中变成越来越小的矩阵,爽感简直妙不可言。
宁佳书的头发顺着风流拂动,飞机螺旋桨的声音很大,只要一摘下耳麦,就像在夜店蹦迪,说话得凑近对方耳边才能听清,交流全靠对讲,但她的心情仍然非常不错。
霍钦显然也很开心,甚至都开始回忆从前在航校的记忆了,“你还记得咱们学飞时候吗?冬天大清早起来在航校停机坪吹冷风,抱着鼓风机给飞机引擎加热。”
宁佳书当然记得,“你别说,我从前还挺怕冷的,那年从西澳回国后,就再也不怕上海的冬天了,可能就是那时候把皮肤脂肪层练厚,变抗冻了吧。”
“这就是你冬天坚持露脚踝的理由?”
“哈哈哈,我就是不抗冻也要穿裙子露脚踝。”佳书被他逗得仰头笑,“你不知道吗,何西平常翻个指甲盖能冲男朋友哼哼几天,每次打完痛感七级的热玛吉能擤着鼻涕跟医生说,下次

还来!女人都这样。”
霍钦不认识热玛吉是什么东西,宁佳书又是一番科普,顺便给他形容了这项残酷的美容手段,每提拉一回需要连续感受皮肤的灼热几千几百次。
美容院做热玛吉的楼层痛苦哀嚎现场每每堪比医院产房。
听得霍钦头皮发麻,“你也打算去做吗?”
“我目前还没受到太多地心引力困扰,过两年去吧。”宁佳书耸肩,“毕竟我都二十八了,可能某天忽然醒来照镜子,皮肤就松弛了呢。”
霍钦想了半晌,认真道:“佳书,其实你不需要挨这份苦,因为衰焦虑烦躁,你老了,我也会陪你一起老。”
“可是很多男人衰老得比女人缓慢。”
宁佳书不服气,“你骨相长那么好,四十岁都不需要担心皮肤松弛的事情,仍然会有一堆小姑娘朝你前仆后继扑上来。”
“你就喜欢睁着眼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霍钦生气戳了她的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在这方面我让你操过一点心吗?就算有天你皮肤不再紧绷,脸上长满皱纹,可我爱的还是你啊。


“无论年轻的还是衰老的,每一个时刻的你。”他强调。
“那倒是。”宁佳书心里美滋滋,“但热玛吉还是要打的,只要好看,我就开心,只要开心就不觉得受罪,人本来就是来世间受苦的。”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话一连串讲完,最后给他塞颗糖:“我也爱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操心了!”
霍钦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她保证的是什么,忍了半晌,嘴角还是不受控上翘。
“那你最好要说话算话。”
窗外是大团的蓝天白云,隔着飞行墨镜,他们彼此相视一笑,然后就听耳麦里有四川话传来——
“我讲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哈,莫棱个儿整。”
“啥?”
猛地在异乡听见国内方言,宁佳书一脸懵。
管制员的男声幽幽清了清嗓子,把口音强行扭到川味普通话频道,“我们这儿,禁止占用空中频率对单身狗发放狗粮。”
他说完还用英文复诵一遍,频道内立刻传来一阵大笑。
宁佳书这才发现,刚刚跟塔台脱波以后无线电通话按钮没有关,监听频率的地面管制员是个华人,从头到尾听了全程。
频道内其他人虽然一句听不懂吧,但你侬我侬的氛围还是能感受的,全程愣是没人出声打断他们。
闹这么个大乌龙,两人强忍着笑挂了地面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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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人起飞的位置到墨尔本大概将近一千四百公里,但是他们并不打算直飞,就慢慢绕,沿着路上的景点飞行,反正边玩边飞。
小飞机的时速大约保持在每小时两百公里左右,航程两天一夜,中间餐点在不同的机场过站停靠,顺便休息加油。
昆士兰州冬天的海边,飞高了甚至还有点儿热。
正午充沛的阳光洒在湛蓝的大海与黄金海岸,整条海岸线绵延长至近六十公里,依傍大海拔地而起的大都市,高楼林立,摩登与自然天衣无缝结合。
没有一个位置,比飞机上高空的俯瞰更能记录它们的美。
中午,他们在市郊降落,给飞机加油加油,顺便吃个午餐。
不过休息两个小时,在停机坪上的飞机机舱内已经被晒得挺热了,扎进去就闷出一头汗。
这次换霍钦在主驾驶。
起飞前,宁佳书的手持小风扇偶尔转到他那边儿,给他降降温。
“热吧?”
“不热。”霍钦的头发已经微湿了,不过仍摇头笑起来,“我大三刚到西澳时候,赶上历年夏天最高温,不小心摸上去,安全带金属扣能把手背烫起泡。你坐稳吧,我带你兜兜风。”
霍钦的兜风,是真兜风。起飞后不久,就路过一片通航公司提供给学员的练习空域。
他像教员给学生们做失速训练那会儿,后拉驾驶盘,将飞机仰角抬到最大,到后面机身几乎与地面垂直,抬眼望出去就能瞧见天空,像在高空翻了一个筋斗云,绕着海岸盘旋了一圈。
整个过程兴奋得像坐了冲入云霄的过山车,这可比坐超跑副驾驶刺激。
“还热吗?”
“再来一次就不热了!”宁佳书眼睛发亮。
离开昆士兰的空域后,他们晚上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在目的机场备降。
原因是原定飞行计划的航线后段天气出现变故,天黑后,他们临时备降在一个小机场。
澳洲地域太宽阔,超过五六千人的小镇一般都已经配备起降机场,降落之前,宁佳书确定自己从没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小镇的名字。
但小镇机场塔台的欢迎方式倒是令她终身难忘。
飞到五边接入频道时候,霍钦跟塔台聊了几句天。
对方大概以为她们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就在霍钦进近的瞬间,突然打开了机场全部的灯光系统。
“Surprise !”
声音粗犷一听就是个彪形大汉的塔台,给了两人一个浪漫的惊喜,告诉他们欢迎落地。
绕是宁佳书在空中已经见过无数美景,还是忍不住被此刻震撼。
绚丽的灯光将整个机场照明,如同白昼。
还好手机就拿在手上,打开相机赶在落地前拍好Live,顺带发了个朋友圈。
机场地勤告诉他们,小镇休息得比较早,机场往返镇上的大巴已经停了。不过他们可以选择在FBO的走廊睡一夜,那里有他们提供的软椅、热水和插座。
旅途中的意外,往往都能变成绝对无法再来一次的珍贵回忆。
就像她们出发之前,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备降在一个地图都很难找到的微型机场,吃完泡面,借员工休息室冲了澡,并肩坐在走廊,披着同一件大衣刷宁佳书的朋友圈。
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凄惨,反而有点儿温馨。
不,也可能是因为在霍钦怀里做什么都很温馨。
地上摆着他们出发前带的、还有早上打包的食物,用FBO茶水间里的微波炉稍微热一下就能吃,还可以蹭热水泡咖啡。
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吃得挺香,再一杯咖啡灌下去,人生就圆满了。
两人都发出满足的喟叹。
“像不像在航校时候,大家用小厨房的微波炉加热一下,挤在机库的大桌子上一起吃饭?”
“还蹭教员的咖啡和奶精!”
宁佳书仰头抢答。
他们的距离很近,洗发水香味在呼吸间萦绕,霍钦低头吻了她的鼻尖,像蜻蜓点水,温润又柔软,带着过电一般的酥麻。
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吻。
肌肤不过相触一瞬间,他们对彼此所有的肌肉记忆便又都回来了。
朋友圈叮叮提示有新进回复,只不过他们全身心都在彼此那儿,再也分不出余光查看。
——卧槽,我没看错,驾驶座的男人是霍钦?你俩复和了?
——航空男女的爱情也太浪漫了吧!
——呜呜呜呜,忍了七个月终于可以开麦了,我想你小舅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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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们在机场简单洗漱,吃过早餐。
瞧着航路天气好转,便再次启程。
最后一天,航程大半都靠近内陆,不挨海了,这条路线也终于和几年前她们飞过那一条重叠。
一望无际的宽广草地与天际接壤,唯有划过的铁道线将大平原一分为二。
视线尽头远远能瞧见有火车头缓慢移近,霍钦突然看向她。
“佳书,要追高铁吗?”
这一眼含了千言万语,窗外的螺旋浆声渐渐大了。
随着平原上刮起的侧风,年少时的飞扬的激情重新爬上心头,他们都想再做一次不再年轻的事情。
不必回答,霍钦已经懂得她的答案。
他右扳驾驶盘,机身往左侧切近,在最后一刻,把操纵权交到宁佳书手中。
他们之间的默契甚至不需要言语交流,宁佳书把油门拉到最大。
近了,更近了!
他们从上往下俯瞰,飞机却同样也是高铁上所有乘客的风景。探头就能隔着车窗玻璃,在触手可及的天空瞧见与高铁竞速的飞行器。
莫名的情绪在胸口涌动,这一瞬间,宁佳书久违地想起了,她选择飞行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大三到西澳,和室友煮火锅的第一天。
迟到被教员罚擦飞机,学生证上被打圆孔,以儆效尤。
那年毕业典礼,教员亲手给她佩戴的飞行徽章。
还有入职云航,领到的第一套制服,皮鞋、毛背心、肩章还有飞行箱。
……
很奇怪,这些她以为早已被遗忘的东西,竟依然清清楚楚盘恒在她心底。
她突然记起最初喜欢上飞行的那一刻,那时,她是不是也像这一秒,万丈豪情,踌躇满志。


第103章
“爸爸!我打算和霍钦从墨尔本直接回国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到镇上把我行李寄过来。”
宁父接到电话时候,正在厂房视察生产线包装橙子。
这些箱装的澳橙未来也会进入渡轮的货舱远渡重洋,回到北半球的中国去。有一瞬间,他叹口气, 深深觉得, 生女儿怎么跟种了棵橙子树似的, 辛辛苦苦培育大,果实却摘给别人吃了。
明明讲好了多呆一阵子, 说回国就回国, 连声招呼也不打。
“你要回去工作了?”
“嗯!”宁佳书嘴甜恭维他,“谢谢爸爸,让我长这么大不愁吃不愁穿,不过我也不能躺着过一辈子。做飞行员虽然辛苦, 但人生这么长, 总得做点充实的事情, 是吧?”
宁父悄悄叹口气,“不论怎么选择,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你快乐, 爸爸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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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终于以女主人的身份, 正大光明搬进霍钦的家。
当初带出国的行李箱一个不差又重新带回来, 填进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宁母带着弟弟来做客,被霍钦住房里的一尘不染惊呆了,悄悄把宁佳书拉到一边。
“霍钦这么喜欢干净,以后会不会嫌弃你不做家务呀?你在家时候我通通包办了,结婚以后你可得勤快点儿……”
宁佳书还以为宁母慌里慌张是要干嘛,一听这事儿翻个白眼。
“妈,我成年后跟霍钦住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比跟你住一起还长, 我生活习惯怎么样他都清楚的,你瞎操什么心啊。再说,我做不了,还不能请钟点工啊?”
“别什么都花钱花钱,就算你请个五星厨子来家里,也比不上自己亲手给他做到的菜好吃啊,男人是需要温暖、需要哄的……”
“我还是觉得五星级厨子做菜好吃。”
宁母瞪她。
宁佳书赶紧拖长调子推着她回去,“妈妈快别用你失败的婚姻经验来指导我了,该怎么做我都知道啦——”
进门前,宁母从坤包的小兜掏出一张卡,“喏,给你的嫁妆。”
“妈,我要这干嘛,你留着吧。”宁佳书塞回去,“都不够我买几只包的,我爸给的够多了。”
宁母又瞪她,“你爸是你爸,我是我。怎么花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那行吧我留着,给弟弟以后上学用。”
没等宁母来得及说什么,宁佳书打开衣柜,“妈你过来,我昨晚把旗袍挑出来了,你试试看,选套合适的旗袍婚礼上穿。”
“你的腰身我哪里塞得进去?”
“你喜欢哪个款式,我拿去让裁缝一模一样做一套不久成了,就找你最喜欢那个老师傅。”
宁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不行,你这个颜色太亮了,不适合中老年人啊。”
“怎么不行啊,您是丈母娘,穿亮点儿怎么了?”佳书凑到她耳朵边,“总不能被霍钦他妈压下去吧?”
宁母本来还怯怯的,一听这话立刻回头,“她穿的什么,也是旗袍?你给妈选吧,不行我这段时间少点吃,争取少改点儿尺寸,把腰身塞进去。”
反差之大简直叫宁佳书捧腹。
宁母隐约知道上回两个孩子分手有一部分霍母的原因,虽说现在结局都皆大欢喜了,但心里总是憋了口闷气。
她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谁有资格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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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国决定结婚到领证,宁佳书只花了一个月。
在八月挑了个黄道吉日,没有邀请同事,只简单叫了些亲戚朋友,在礼堂室外露天举行。
婚纱和排场都一切从简,简直不符合宁佳书一贯走的奢侈路线。
“怎么回事儿?你婆婆苛刻你啊?连个化妆师都没有,那么小一个礼堂就把婚结了?”
何西想穿伴娘服很久了,没料宁佳书压根没给她机会。
“是我自己想简单点儿。她就一个儿子,知道我不想大办还不乐意呢,非要给我花钱。”
“给你花钱还不要,你不趁这时候找点儿存在感,结了婚等着被人捏圆搓扁吗?”何西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傻子。
宁佳书对着镜子别头纱,闻言斜她,挑眉。
“你兴奋个什么劲儿啊,还没说完呢,卡我收下了,这不刷完穿我身上了吗。”
何西进门时就觉得这婚纱漂亮得闪人眼睛,不问也知道是承受不起的价格,但真听见宁佳书把一整场盛大婚礼的钱花来买条裙子时,贫富差距还是把她心态的小船打翻了。
霍母的气派,坚持从头到脚写的都是“贵妇她妈”。她给的卡,想也知道是多大一笔!
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想刚才就是这双手毫不温柔地替它拉上背部拉链,系了丝带,忽然升起一种罪恶感。
两秒钟后开始痛锤宁佳书,“啊啊啊,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舍得花这么多钱买条裙子?”
“因为我只结一次婚呀。这会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藏品。我穿完就留给我女儿,我女儿穿完还能留给她女儿,多好。”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生女儿?”
“我许愿了。”
宁佳书捧着花出门前,最后一次回头凝望镜中上完妆的人。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眼神这样温柔静谧,坚定明亮。
每个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仓促把自己嫁掉,可是,一样东西的可贵,往往只有失去过才能叫人学会珍视。
在洛杉矶的近两百个日夜里,她无数次绝望幻想,她的人生还会不会迎来这一刻。
真好,上帝满足了她的愿望。
错过一次、两次……还能有第三次机会重逢,毫无芥蒂彼此相爱,她已经是天底下顶幸运的人,她不在乎排场,不在乎多少人见证,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切美好的东西套牢,从此都

属于她,再也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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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了婚假再回到申航,大家都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什么情况,你这就结婚啦?”
师兄向北还想不通,飞机进入巡航又开始喋喋不休:“佳书,你这人生进度条上简直是绑了火箭啊。三年前你进申航,第一次跟飞,做二副,还是跟我后边儿的吧……”
他目光无措地从后面的观察位移到右座,又移到主驾驶左座,绝望道:“现在你一个女孩儿都升了机长又结婚了,怎么我还是个副驾、还是个光棍儿?”
“师兄。”
宁佳书填单子呢,闻言抬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吃咸点儿,看淡点儿,毕竟世上像我这样的幸运鹅不多。”
“何止幸运,都赶上天选之女了。你瞧你进申航以后,连遇两次事故都毫发无损,又表彰又拿奖金,年刊也上了,机长也升了,连申航的航草都让你拐跑了。任可雅这么豪横的后台,都

差你的风头差远了!”
宁佳书故作惊讶,捂嘴。
“这事儿都让你发现了,嗨,你别说,我有时候也怀疑我是不是上帝老人家的私生女来着,怎么我许的愿他个个都听见了呢。”
向北目光难言上下扫她一眼。
宁佳书整整制服领扣,自信挺直腰背,“怎么看着我?”
“你写满得意的漂亮脑袋让人巴掌痒痒。”
“师兄,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非要对未婚和已婚女性两幅面孔吗?”
“唉……”向北长叹一气,“霍教员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婆这么嘚瑟。”
“他就喜欢我这么嘚瑟。”
……
端着咖啡进驾驶舱的3号猝不及防莫名其妙就这么被冷冰冰塞了一嘴狗粮。
果然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
宁佳书心里感慨,还是回来上海好,这么秀完一通,她感觉自己神清气爽。
百万大V豆豆的小舅妈归位刷了一波热度。
申航宣传部正愁没主题,借着素材,出了一期霍钦与宁佳书的内页,飞行员夫妻档专题。
内部刊物不外售,向来只夹放在飞机座椅靠背后头供乘客翻看,谁料半个月下来,印刷的杂志竟被拿走了七七八八。
按照申航的规避守则,他们都是飞行员,成为夫妻以后,就永远不能再被排到执行同一航班。借着这次机会,申航的大数据智能系统给他俩拨了一点儿额外优待。
比如,局方为了保障长期高空工作的飞行员身心健康,增进搭档们彼此之间的了解,会强制航空公司每年定期组织活动,分批派飞行员们到疗养基地进行休整,申航也有修养名额和时长

规定。
出国大半年,宁佳书本来已经做好了剩下半年忙成陀螺的准备,没料到接近年末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
排到和霍钦一起到疗养院公费度蜜月!
长达两个礼拜的例行疗养套餐完全是为新婚夫妇量身定做!
鸳鸯浴!
——就是温泉山庄集体泡温泉。
手牵手在电影洒泪拥吻!
——局方组织观看教育电影空中浩劫系列。
夫妻运动!
——在航医敦促下进行的体能训练。
绝了!
宁佳书趴床上晃脚,翻着Pad里公司发来的日程安排表,啧啧称赞。
“你的书要带吗?”霍钦在床尾替她收拾行李。
“带什么书呀,玩儿还不够呢。”宁佳书翻身回头瞧一眼,撒娇,“老公,泳衣多收几套吧,我到了那边儿要每天泡温泉!”
霍钦指尖顺着柜里她那沓泳衣上划一遍,合上抽屉不大情愿,“佳书,疗养院也不止我们俩去,还有其他同事呢,你每天穿这些不行吧?”
宁佳书瞧他拧眉,试探:“那我就在房间里穿?”
好吧。
霍钦重新拉开抽屉,默不作声都收了进去。
虽然没能参加他们婚礼,但四部的同事们从宁佳书回国、领证到婚礼,都从朋友圈围观了全程。
单身狗向北原本以为这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万万没料他们竟然还能公费把恩爱秀到疗养院来。
能想象吗?
360度4D荧屏环绕音效里,空中浩劫世纪大空难两架飞机相撞爆炸起火的瞬间,他心提到嗓子眼不敢看,忽然发现前头依偎的两颗脑袋。
晚上兴致勃勃趁大家集体活动,带上泳圈找个没人的池子泡温泉。
突然发现对面泼水嬉戏的年轻夫妻。
盘山公路五公里长跑,跑到一千五已经喘得要断气,眼睁睁瞧着两口子肩并肩从他视线里跑远。
向北踹了一脚路边的花花草草,“啊啊啊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向北怎么了?”霍钦隐约闻声,奇怪回头看。
“工作压力太大了吧,”宁佳书解释,“这不就排到和我们一起疗养来了吗。”
宁佳书长期保持体能训练,路程过半后还能勉强和霍钦跑并排。
只是听见妻子的喘息渐重,霍钦还是将速度一再降缓,胳膊伸到到一侧,给她扶稳借力。
快到山顶时,运动服里已经出了一身汗。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佳书手撑膝盖,弯腰喘息,“不是说五公里吗,我怎么感觉早就跑过了呢?”
“对啊,终点已经过很久了。”
“啊?”宁佳书回头看,“路上插旗了吗?你怎么不提醒我?”
“因为我想带你到山顶看一次日落。”
霍钦转身回头,眼神漆黑明亮,微微笑起来,“往年都只有我一个人来,他们都跑一半就回去了。”
佳书瞧他那么期待,不忍拒绝,但腿软又忍不住想往下坐。
“那要去也行,我们稍微休息会儿。”
霍钦快步回到她面前,背对蹲身。
“等会儿太阳落山就看不到了,在我背上休息吧,我背你。”
过山风沿着盘山公路拂来,带着草木的清凉,掠过霍钦沾湿汗水的鬓角。
宁佳书趴在坚实宽厚的背脊上,晃了晃小腿。
“累不累呀?”
“我是男人,背老婆不累。”
宁佳书被霍钦不多得的甜言蜜语灌得心花怒放,“那下山还背吗?”
霍钦脚步顿了顿。
他似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认真思考,才开口告诉他,“佳书,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背你一辈子。”
山路很长,宁佳书还没到山顶,但她觉得此时的风景已经足够壮阔。
瑰丽的余晖将山那边的天空染成大片粉红,夹着橘色、金橙的波浪,像打翻了画家的颜料桶,迟暮的晚霞美得叫人不敢正视。
夕阳归山海,天地万物安静下来。
人一生不知能遇上几次这样的落日。
霍钦的左脚踏过映出最后一缕霞光的落叶,然后终于听到宁佳书在耳边轻声呢喃。
“你知道我愿意的。”
他们曾一同感受过南半球冬天凌晨六点的寒风,极速追逐过南澳大平原的高铁,几千英尺的高空俯瞰缀在布里斯班海域的圣灵群岛……无数的夜晚交缠拥吻,伴着彼此的呼吸深眠。
宁佳书的呼吸已经平缓,反而是霍钦累了,隔着背脊都能清晰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脏搏动。
她轻轻将脑袋依偎在男人肩膀,轻声问他。
“霍钦,一辈子这么长,你会后悔跟我结婚吗?”
晚风将他的答案送入耳朵里。
“你也明知道我不会后悔。”
是这样没错。
他们都再也找不到一个与自己如此契合的、曾共度青春年少与未来漫长岁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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