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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死者的传言
葳玲觉悟到了自己的命运。
投宿古董店老板所说的旅店乃是致命的错误。
若是在平时,她会特意避开那种落脚处。
但实在是太过疲惫了,把珠子托付予人后的安心感也有关系。
要了间最便宜的房间后她立即入浴,之后站在镜子前。从小到大都未曾被人说过长得漂亮,连自己都认为长相和身材平凡普通。亦鲜少梳妆打扮。因为北地海滨的生活不允许如此做。
她试着触摸脸颊——好粗糙。海上吹来的风——寒冷且夹带盐粒,那会如细碎玻璃片般嵌入肌肤,即使擦了又擦,只要风不止息,冰冷碎粒便会不住侵袭,让人不知不觉忘记要擦掉它。
葳玲张开双手。
用左手手指摸了摸右掌——好硬,触感就像全部由茧组成一样,而触摸手掌的指腹也坚固硬实。
她在三岁时开始捡拾海贝,一碰到有若锉刀的贝壳便闪过一阵剧痛,幼儿的肌肤被轻而易举地割裂。当她哭出来后,母亲抓住她的手浸在海水中,说:“我和姐姐都是这样治好的。”
不久,海贝换成鱼类,甲壳改成了仿若小刀的鳞片,血一样地喷出,葳玲则毫不踌躇将手浸入海水。
然后,经过了十年。
就在今天早上,葳玲今天头一次对被阳光晒黑的粗糙肌肤及双手感到羞愧。
因为那名年轻人。在叶缝遗光拉曳出束束白光的森林中,与腥风血雨共舞的黑衣年轻人。
美丽得令人寒毛直立、战栗,而又忧伤的容貌,在她上心中飘摇荡晃。
他说他叫D。
葳玲走近床铺,拉出藏在床下的背包,打开了皮盖检视衣服。仅有替换的内衣跟上衣而已。虽然干净却打着补丁,尽管结实但已经褪色。
穿起最新的上衣,套上长裤后,她站在镜子面前。
为什么没有带裙子来呢?要是有的话就能遮住发胖的脚的说。有白花的花纹看起来也会比较漂亮的说。
是想要让谁看呢?
那在生死瞬间依然庄严炫目的美貌以及冷酷无情的剑技。
葳玲再度抚摸脸颊。
此时房门的方向发出了声响。
当她转过身瞥见人影的瞬间,灼热团块击中心窝,意识消失到了黑暗中。
恢复意识时已身在这里。
这里似乎是地下室,是个四面石墙的房间。
天花板上点着电子灯。
周围的光景无视于她的意愿鲜明映入眼帘。恐怖令她所有的毛都熟了起来。
葳玲的四肢被用铁链锁于石壁上。
石壁上到处都吊着命运相同的人。
那是包着褴褛破衣的骸骨。有几具倒卧在锁链下面。
葳玲放声惨叫。尖叫了无数次。
每当一挣扎,枷锁即咬人手腕与脚踝,毫不留情地撕裂皮肉。
她连某处响起了开门声都没注意到。
人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葳玲面前。
共有三个人。左右边的两人一望可知是护卫,不过正中间的雇主却十分古怪。
因为他的躯体可能超过三百公斤以上,并且正被钢笼包围着。
穿着三件一套的特大号服装的身体宛如生有手脚的蛞蝓,躺卧在浮于地面一公尺高处的笼子底部。
他没有脖子,头发三七侧分少得可怜的头部,以及宛若被挤压变形的脸孔直接嵌于胴体上,肥厚的嘴唇中衔接着上的东西应当上雪茄。
双眼细狭如丝,鼻子嘴巴向左右扩长到不能再大,就像是人类被给了一张癞蛤蟆的脸,可谓妖异畸形的极致。
葳玲好不容易才发觉,包围他的笼子——那是纵横交错的铁环,目的并非是要囚禁而是稳定身形。
所有的铁环皆附有关节,它们微妙地歪曲、倾斜,支持三百公斤的体重。此外,与地面的相接的部分似乎还具有步行器的功能。
穿着衣服的肉块说了:
“还是初次见面呢——小姐。”
声音黏糊,又尖锐得令人想捂起耳朵。
“我是基里汉,被大家推荐为这个城市的主事者。因为有事想稍微问问你,所以才请你过来。”
“让我离开这。在那之前请先把锁链解开。”
“唉呀呀。回答我的话之后马上会那样做的。如果说为什么要让像小姐这样惹人怜爱的女孩遭到这种待遇的话,那是因为这样做你才会马上诚实回答我的缘故。”
“你想问什么?”
“首先——是你拿到古董店的那颗珠子,是在哪儿、又是怎么得到的?!”
葳玲双眼睁大,遭到比对自身命运的绝望更加深沉的绝望刺穿,少女全身一软挂到了锁链上。
“连那间店的老板也……”
“唉呀呀。他可是我罩着的人哟。每年总会有一、二个家伙会拿来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值钱货。我们的做法是老板会通知我,而我用适当的价格加以收购。”
“还给我、清还给我。”
“那个现在也不在我这儿哪——因为已经被偷走了。”
基里汉抬起异常肥短的手搔搔头,圆圆肉肉的形状像孩童的手,大小却是成人的三倍。
随着他的动作,支撑手臂的铁环发出喀锵喀锵的声音。因为关节部增幅了微弱的力道,让身体往特定方向移动。要没有这奇妙的支撑装置,恐怕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不仅如此,如果把如小山般的肉团和脂肪块交由重力支配的话,他显然定会落得所有内脏被压烂、凄惨闷死的下场。
“到底——是谁干的?”
面对葳玲迫切的表情,基里汉“嘿、嘿”地笑了。这声音连护卫都不禁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放心吧。因为已经知道偷走它的家伙的下落了。我的手下会去拿回来的。应该马上就会和小偷一起带回来了。小姐呢、则必须趁这段时间告诉我各种事。”
“那颗珠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情的女孩为什么会拿着那样的东西?”
葳玲一咬嘴唇,鲜烈的拒绝意志充盈于婀娜面容上。
基里汉简短说了:
“贵族。”
葳玲神色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但已迟了一步。
“看吧、果然知道嘛。唉呀呀,这下子就变得有趣了。”
人形蛞蝓吃力似的动了双手,在胸前一击掌,夹杂关节的齿轮咬合声,仿佛拍打软体动物的声响晃荡空气。
“不管问我什么都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东西好告诉你。”
他一面用十分好色的眼光注视着背过脸去的葳玲一面说:
“唉呀呀,没关系没关系。因为当然是你告诉我才更能增加乐趣。”
葳玲睁开双眼。由于从怪异男子的话语中,感受到令人打从体内深处颤抖起来的残忍酷虐之故。
“你想做什么?”
恐惧感挤出了这句话。
“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下场吗?”
基里汉把手中的雪茄朝前伸出。
发出匡锵匡锵的声响后脚步开始移动,在离葳玲不到一公尺处的地上停下。
“哈、看着。”
基里汉用手指一弹雪茄。
“啊啊!”葳玲发出有如发笑的声音。
那并非雪茄。
紫黑色小棒弯扭、脱落于地,变成了比原来更长的生物,并不住逼近她脚边。
它全身上下起伏犹如尺蝼,前端伸出相对于头部尺寸来说明显得异样硕大的两只单眼以及棘状口部。
“这家伙是绰号‘语部’①的魔虫喔。只要一被它螫到就会染上告白癖。”
基里汉伸出舌头舔舐嘴唇。
“住手、住手啊!”
葳玲挣扎扭动身体,无数汗水流过脸庞、喉咙、背后。其中一滴自用力摇着的脸庞飞落到它的头部上,怪虫像是吃了一惊蜷缩身躯,但不到一眨眼又继续前进。
抵达脚边。‘攀爬至鞋上。葳玲虽想踢掉它,却只是让足枷留下了更深的伤口。
“住手!”
它沿着脚踝碰到了长裤末端。
“不要!”
往上走,爬过衣服。
“不要、不要、不要?!”
来到了上衣。在继续往上。浅黑色眼睛上浮映出少女的面容。同时尖锐的口部喀嚓喀嚓作响。
“不要啊!”
葳玲发狂似的摇着头,它一面喜悦得浑身抖动,一面朝丰满的乳房——于干净上衣领口处依稀可见的白皙隆起钻了进去。
☆☆☆
锈哑声传来,位于某处的门打开来。
无声出现葳玲前面的,是个头戴宽檐帽身穿破旧斗篷的怪老人——正是库罗洛古教授。他眺望双膝跪地、被用残虐的双手高举姿势吊在锁链上的少女,说了:
“真残忍。”
语气冰冷无情。
“因为哪些家伙得意洋洋地谈着的女孩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心想难不成会是你,过来一看果然没错。……被“语部”螫到了是吗。不过、噢噢、好像还有气。让你走得稍微舒服一点好了。”
他的右手消失在斗篷的内侧,伸出来时已握有一枝羽毛笔。
虽是寻常的羽毛笔,笔尖却十分锋锐。
那是十年仅啼鸣一次,一次只叫三声,听闻其叫声定有不幸的妖鸟梅赛雅的羽毛。
或许是意识到教授的存在,葳玲瘫软的身躯出现了生命迹象。
她抬起脸道:
“……请……帮我……”
同时,从她胸口有状似黑色弹簧的物体猛然往教授颈部射去。
羽毛笔“啪”地刺中它。
虫子尽管在空中被刺穿,还是扭蠕了身体,但旋即静止不动。
将它甩向畔,紧接着将其踏烂后,教授把左手按到葳玲颈部上。
可能是由于虫带有的毒素,少女的脸肿胀得惨不忍睹,恐怕连双亲看到她也认不出来。
教授立刻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说:
“这倒罕见,十分执着呢。请说吧,一定会帮你传到的。”
“……告诉……我姐姐……这件事。……要……取回……珠子。”
“知道了。”
教授深深一点头。在慈父表情的深处有骇人阴影蠢蠢起伏。
“也会帮你取回来的。我保证哟。嘿嘿、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葳玲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肿胀了一倍之多的嘴唇,小小声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
温柔拂过瞬间断气的少女的眼睑,念诵宛如咒文的言词后,教授背转过身去。
——?!
呆立住。
老人茫然凝视着站在眼前的修长身影。
并非望着对方右手中下垂的血剑,而是看着那仅能以秀丽言之的美貌。
“你——是何时来的?”
教授的声音中有着感叹语气。
“竟然连我都无法感应到你的气息。——不对、上面应该有警卫才对。他们可是壮得连飞龙都能徒手撕碎呢。”
他的视线射向天花板,旋即又落至年轻人的长剑。
“原来是这样——终究还是打不赢你啊。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是和这女孩有关系的人吗?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见到她最后一面而已,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喔。”
人影默默走近葳玲的尸体。
止步,伸出左手,将覆盖少女前额的秀发向后拨去。
或许这就是这名青年的送终方式。
他是D。
左手握拳伸了过去,在葳玲面前打开,望见在那掌上的珠子时教授故意大大咳嗽一声。
在突然伸来的手掌前,D的五指再度握拢。
“唉呀。——虽然你可能没有听到,不过这位女孩曾这样拜托过我:要我为她找出这颗珠子。这可不是假话呦。”
“女孩的姐姐在哪?”
静静询问。因为他也听见了少女的遗言。教授故意咳个嗽。
“所以请把它交给老夫吧。”
从容不迫地说完后,他伸出了手。
打开手掌——
珠子已不在那里。
“你——把它藏到哪去了?!”
教授愕然失声。接着用奇妙的镇静口吻讲道:
“我知道了。姑且不论你是怎么知道这女孩的事的,就认可你来送珠子的诚意好了。可拜托我拿回珠子的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所以啦,对你而言那珠子是没有意义的。不如这么办吧,你开个价让我买下,然后我送去她姐姐那里。我则在那边得到谢礼,彼此皆大欢喜。如何?”
“她姐姐在哪?”
又重问一遍。
“你……”
“在你看到生理反应时这女孩早已死去。尽管如此却还是说出了遗愿。听见的人不只有你。”
“噢。也就是说,送回珠子的人是你也无妨的意思是吗?”
缓缓地,D转了过来。
空气凝冻。
教授想要后退,不过却力不从心。光是这年轻人散放的鬼气,便已将他锁缚得彻骨生疼。
“我……不晓得。你也应该看到了。”
教授回答道。不容他不答。
“那女孩什么也没跟我说。”
“你认识她。”
的长剑“嗖”地昂起。
“我问最后一次。那女孩的故乡在哪?”
“你……想杀了我吗?”
教授的双眼看来宛如要抵在眉间的剑锋吸进去一样。
“对不相干的我?……要杀我?“
从他额上猛地流落一道鲜血。
教授用嘶哑的声音说了:
“芙罗澜斯。”
俄顷——
当他的身体砰然跪地之际,关门声在他的头上响起。
教授没有马上站起,从斗篷内侧取出了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即使擦了又擦,汗水仍不停涌出。
“……撤回前言。”
他的话声低蔓于地。
“不是难事?完全不是这样啊。……只是,被我见过长相似后……”
教授的手中握着卷起的薄皮。他用颤抖的手将它摊平到地上,以双膝压定,接着开始移动右手。手指间夹有羽毛笔。
右手马上不再发抖,他在薄皮上振笔疾绘——用滴着自己鲜血的羽毛笔。
就和今天——在尚未拂晓的清晨时,他对葳玲所做的奇怪行为相同,不过运笔速度天差地远的迟缓。
在飘荡死亡阴影的地下室中,不知流逝过了多少时间。
“完成了。”
教授的话声响起。
“虽然称不上完美无缺不过应当能派上一些用场吧。”
薄皮铺摊在满足与疲劳交错的脸孔前方,上面刻画了被细腻、栩栩如生地再生的D的面容。
☆☆☆
基里汉一离开商会的地下室后,立刻转向自宅行去。
一如所料,少女在吐出所知的一切情报后,便痛苦万分地死了。
高烧和痛苦的临死挣扎让让他心满意足,纵然他的心情变得想前往旗下的一间色情宾馆,但在那之前却有件事非做不可。
进入建于城市南端的豪宅后,他并未前往主宅,而是朝座落于近两千坪的庭院角落,却依然显得十分庞大的独房走去。途中,不知其数的漆黑兽影自树丛中四面逼近,但或许知道了是主任马上又走开消失。
轻巧踏过路石,他来到钉有铁柳钉的木门前,手轻轻按了上去。
咿呀一声,门毫无窒碍地打开,他为此一咋舌,说道:
“真是群伤脑筋的家伙。”
之后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走入屋内。
甜美气味猛地扑鼻而来,是香水同媚药调和而成的香气,浓烈到如果是普通人只要一闻到便会感觉头昏目眩。
在门后的宽敞大厅中,里边的墙上安有数扇房门。
基里汉为走进任何一扇,于大厅正中央打了声招呼。音量不大,语气也不凶恶,声音仿似机械一般。正因为这话是由这名怪异男子口中说出的,所以接下来他所陈述的内容可说具有极为特别的含意。
“我是基里汉。艾伯特先生、晓鬼先生。莎蒙小姐、辛先生、茨先生,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每扇门后都传来了回答。
“啊。”
“在。”
“在啦。”
“嗯。”
“……”
第一个声音厚重、第二个声音是女声、第三个年轻响亮、接下去的那个沙哑。可回答顺序不一定与呼喊的顺序相同。每个声音听来都像由所有门板后一齐传来;相对的,也会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是让人摸不着来源的声音。
特别异样的是最后一个声音。
那显然是野兽的喘息声。
基里汉对此毫不讶异,说:
“发生大事了。”
他只是把脸朝着每一扇房门。
“有个女孩到了我关照的古董店去,委托鉴定一颗小珠子。那玩意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不、就连古董店老板也搞不清楚它的来历。他是个书痴,在阅读很久以前的古书上很有用。书上关于这珠子只有一行——听说是这样写的——”
基里汉一呼吸后说了句话。
紧闭的房门背后没有发出声音,然而确实传来了惊愕的波动。
“所以它对你们又没用。”
基里汉说着,语中充满一种执念。
“但却对我有用,而且是十分有用啊。”
某人在某处笑了起来。那是嘲笑。
“的确如此。那东西正好符合你的兴趣嘛。可别第二次让我看到那模样哟,丑死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那么、你要我们怎么做?”
是诱人到会令人打哆嗦的女声。
“那女孩是在芙罗澜斯村得到珠子。我希望各位去那里找颗新的珠子回来。原来是有个小偷把那颗珠子偷走了。虽然现下叫人赶紧去抓了,但老实说还不晓得拿不拿得回来。”
看来,基里汉——这个人性蛞蝓似乎连这点也预料到了。就在这时的前一刻,闹区的小巷一隅中,三个人间的悄静死斗方才展开。
“噢——”
沙哑的声音长长地说了:
“那小偷是那么厉害的人吗?”
“我的一名保镖认识那家伙,他好像会用奇特的法术。那男人在西北的边境地区也很有名,叫托托。”
“原来如此。”
年轻的声音感叹道。
“我也曾听说过他。他有个绰号——记得是叫作‘颠倒逆反的托托’。小心一点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能收拾的人。”
“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所以不找手下,而特意拜访了即使是在边境也大名鼎鼎的各位,自然不用说,是因为和贵族有关的关系。各位应当知道芙罗澜斯的由来吧。”
“芙罗澜斯的贵族是吗?”
沙哑声喃喃说着。
“那是千年前的事啰。”
基里汉一点头。压住下颌的钢环发出齿轮咬合声。
“正是如此。如今那里的生活情况,大概仍旧是个北方的渔夫小村。只是,那女孩说今年夏天贵族会自大海而来,村里的长老们似乎正闹得不可开交。”
“从大海来的贵族?”
女子的声音响起,宛若铃鸣。
“哈哈、真蠢。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贵族的弱点。不过水是他们的天敌这种事可是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不能一概而论。”
如此说了的,是厚重声音的主人。
“试着从那块土地的由来想看看就知道了。那里一种和诡异的传说纠缠不清啊。过了一千年,谣言总算用家里来历不明的东西换来些小钱才来的。嘿嘿、真可怜。她家的爷爷可能知道什么,却没告诉亲人。若是先问问那老头珠子的所在或是得到的方法,说不定会比较快。”
“好吧。反正与贵族为敌也蛮有趣的。那么、危险的报酬是什么?我们可没有像你那样恶心的兴趣啊。”
对年轻声音的询问,基里汉毫不迟疑地说:
“会对替我带来珠子的人,让渡我的所有土地和财产。我会先立下内容如此的字据。无论是谁,带回珠子的人只要去费雅林格律师那办手续就能得到了。”
“把那珠子带回来的人是两个的时候呢?”
女声问道。声音出奇低沉。
“两个人就平分,三个人的话就三份,就是这样。”
听见基里汉闪动的语气,五个声音为此激显得愈发热烈,此外还有个残忍冷酷的语声响起。
“其他知道珠子的事的人有谁?”
厚重的声音如此问了。
“只有那女孩的姐姐——叫做苏茵的女孩。另外还有两个人,可是其中一个在对珠子动手的途中被宰了;另一个万万没想到好像是我的客人。没错、现在这时他应当正要抵达傲克斯。”
傲克斯乃是基里汉经营的酒店。
“那人也和这次的事有关系?”
“不晓得,要看他本人的意思。我只是以前在交际时有招待过他而已,这人也和普通人稍微有些不同。——叫做库罗洛古教授。”
所有的声音停下。
过了数秒。年轻的声音说道
“‘颠倒逆反的托托’之后是‘库罗洛古教授’是吗?——比起贵族,这家伙更有趣啊!”
语气充满兴奋以及战栗。
“不对、还有一个人。”
听到这郑重的声音后,基里汉你那迥异常人的表情浮现动摇神色。
“就是杀死另一个对珠子下手的人是谁?——为什么你没说?难道是认为我们会有所顾忌?”
“嗯。”
基里汉点点头。他全身僵硬,一边发出机械声一边退后数步。
因为承接了剧烈憎恶的照射之故。
若要成为一地区的老大,必须要让有名的战士、保镖、猎人成为食客,滞留身边,充分照料他们饮食、战斗、消费的欲望。于一旦被卷入麻烦的场合,能召集多少高手一事不仅代表老大的地位,更是攸关性命。只是,食客的实力愈有名,脾气的火爆程度也愈会水涨船高。倚仗他们即等于同怀抱万分危险的炸弹。
憎恶的情绪骤然消失。
令人发寒的笑声从所有房门后流出。
“哈哈哈……还真给你骗倒了呢。”
“一点也没错。——喏、基里汉先生,别装模作样了,告诉我们那家伙的名字吧。”
“好的。”
基里汉喜不自胜似的浑身抖震。
“是吸血鬼猎人‘D’。”
此时,一切动静皆尽消失,宛如全员变成了死人。
过了好一阵子——
“有趣吗?”
连基里汉询问的声音也在发抖。
“有趣。”
这是第五个声音。
然而,先前在门后应答的分明就是野兽的低吼。难道门后是操纵妖兽的人?
“不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哟。”
基里汉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说着。
“放心吧,那家伙只是救了那女孩而已,对珠子的事毫不知情。况且,他只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除了被委托的工作以外全部莫不关心;他的工作也是之限于打倒贵族,插手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请放下心在明天出发,旅费也会让人在今晚准备好。”
“我要现在离开。”
年轻声音说了。
“不论哪个都不是能等到明天的好货色呢!我只想比别人先一步下手。我现在马上出发。”
“我也一样啊。”
“我也是。”
“我也相同。”
“我也要走了。”
基里汉的表情扭曲另了起来——由于开怀大笑之故。若说有一种笑容谁都不想看到的话,这就是了。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旅费在这里。”
基里汉从口袋中取出长方形黄金卡扔到地上。
“这卡只要是在北方的边境,不论在哪家店都可以使用。要是不方便的话,能在任何一间银行换取现金。——万事拜托了。”
说完这些,基里汉转身离去。
尽管于关上玄关大门的前一刹那,在背后有了活动的迹象,但他只是默默走向主宅。
深夜的寂静早已降临豪邸内。家人正在熟睡。
基里汉不住发出刺耳声响,来到走廊深处,爬上楼梯。寝室位于二楼。他再往上爬了一层。此处不论家人或手下接不准进入。
有扇铁门堵塞在楼梯的尽头。
他取出钥匙开门。
走进去,打开电子灯,环视包围自己的空间。
房内有某些地方会让人想到工厂。
工作机器、钢铁、塑胶等物料连落脚的空间都没有。
在房间正中央横躺着一个漆黑团块。
基里汉凝望它的眼神中涌现出像是感慨的东西。
“好不容易啊、长吧。”
人形蛞蝓以热切语调说道。
“终于,我的愿望要实现了。可以告别这种肮脏工作和那些烂人了——和你一起离开。”
一旁的桌子摆有酒瓶及酒杯。
将酒不断倒往杯子的同时,基里汉的眼睛来回望着团块与天花板。
这房间有圆顶状的天花板。有一道纹路沿着弧面横贯过天花板中央。
将酒瓶喝得一滴不剩后,基里汉走出“工厂”。
走下楼梯后,正想迈开脚步时停了下来。
一个黑影伫立于走廊尾端。
基里汉一面想——是该死的小偷吗?但马上呆若木鸡。
因为发现自己将那看作黑影乃对方身穿黑衣之故,也由于耀眼夺目的玲珑美貌。
“你……”
他甚至连质问都忘了,只是在喃喃自语。
“……就是D先生是吗?”
“用魔虫螫咬名叫葳玲的女孩的人是你?”
声音与容貌同样清丽。但总是如此,由于恐惧之故,基里汉却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只有舌头能动。
“你……为什么……来这里?听我说……你一下……就和那女孩分开了……院子里的警卫犬呢?”
为了排开冷汗,人形蛞蝓眨了好几下眼睛。
下一瞬间,D已在他眼前。不知他是何时动作,仿佛就像连寂静以惮忌让距离烦扰俊美青年。
“难不成……你也……要那珠子?”
这意味着是他使用虫毒从葳玲那取得自白。
银光水平斩过颈部。
火光四散。
拉回长剑。
“真可惜呢。”
基里汉用手抚摸颈部的钢格。
“这东西是用杰拉姆钢做成的,可是去‘都城’特别订作的喔,即使是镭射光切开一公厘也要花掉一小时。”
风飕飕地吹过喉咙。
脆硬声响在他脚畔悠悠响起,是保护颈部的钢格落地的声音。
基里汉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倒不是没做好。”
静静说了。
“被‘语部’螫咬的人会痛苦无比地过了三十分钟后才死去。”
长剑再一横闪,收回鞘中,基里汉望着整个过程。
他的视野剧烈摇晃。
在猛然倾斜、染为一片深红的视界里,漆黑外套的身影飘然远去。
直到D的身影走下阶梯消失无踪为止,基里汉始终呆立原处不动。
首级和胴体间仅以一片皮肤相连,鲜血从伤口不住如泉喷涌。
基里汉的双手嘎唧嘎唧地动了起来,抱住悬挂于身体右侧的头部后笨拙地举起,两个切口重叠了起来,但即使如此鲜血仍从变成一线的伤痕中继续迸冒。
“痛死了……妈的……”
首级说话了。
脸朝向后方。
“糟糕……弄反了……痛……痛死了……”
双手将脑袋向右转了180度。这次由正面看来有点向左偏。
“算了……这样就行……好痛……才光是这样……还死不了呢……”
如此说着的嘴唇泛出紫色,脸色变成白蜡色。
基里汉在若是一般人早就断气的状态下缓缓改变了方向,开始再度攀爬楼梯。
或许是、机械装置增幅了濒死的力量,他辛辛苦苦地开了门、走进房间。光是这样便已近乎奇迹。
“马上就行了……再撑一会……妈的……竟然在这里给我发软……痛死了……简直像死了一样……这种痛苦我可不想再有一次……妈的……D这王八蛋……给我等着吧……”
接下来,维持着用力扶住脑袋的姿势,城市的老大一边发出嘎唧嘎唧的怪异临终呻吟声,同时朝黑色物体走近。
数分钟后,随着马达不快的低吟声,天花板的纹路开始变大。
黑色纹缝让拂晓的苍茫渗入,不久,紫色晓云奔流的天整个开展于顶上。
★★译注①:“语部”本指日本古代以讲述传说、故事为职业的氏族。
第三章前赴北海
小木屋中指点着一盏灯。
镶嵌边缘残缺不全玻璃的窗户,让与栖居北海的冰魔的吐息相仿、冰锐如刀的冷风无情灌入,坐于木头长椅的十来个人浑身发抖。
小屋的一边开着个洞,洞外是铅色的海洋和天空。由于风送来了无边寒水的生命力,因此理所当然寒冻冰冷。被安置在小屋正中央的旧式石油暖炉毫无任何功效,连它的性能本身也仅是为巨大外表所惑的产物。
如果来到墙边略一窥探,便可望见在遥远的彼方说是如此说,但在距离上也只是约十公里外的那一边,有陆地的形影黑沉沉地浮显着,好似巨大生物的背脊;还有生有钩状嘴喙的海鸟飞翔,想要打碎坚硬的浪头。
为了刺穿它们喜爱的食物甲壳鱼的甲壳,海鸟喙部拥有高密度的分子结构,并会在短时间内不停增加重量。因此,若不以高速接受波涛的冲击让嘴部渐次削磨,不久后海鸟就会变得无法从急速下降的姿势中恢复。
对岸的陆影向右连延不绝,水面看来简直就像分隔岛与岛之间的海洋,然而它乃是水渠。两岸乃是兄弟陆块,在数百公里外的遥远彼方相互接连。
要度过长阔水路至对岸的人、或是想前往遥远内陆部的人,都会来到这小小码头选择定期前来的船次加以搭乘。船只为能搭载超过二百人的大型渡轮,对畏避有妖魔妖兽昂首阔步的荒废内陆道路的人们而言,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文明利器。
缺点只有一个:会因天候及风浪连续断航。直到放晴为止,人们会被困在这里数天甚至数周;不过在驾船船长的技巧与心思下也总有办法解决。
班次一日六趟。如今人们等着的班次是午后第一班——当日第三越的船。
十多名候船的旅客颇符合边境气息,几乎皆为农夫与流动商人;但也有例外,有一群像在声色场所工作的女人、僧侣、手持长剑长枪似是流浪战士的数名男人。
其中最显眼的,是名背倚墙角而立的高挑年轻人。他若有所思的沉思模样,与令人寒栗的俊美容貌想得益彰,吸引了其余所有人的目光。
纵使如此,却连那些对付男人已经成精的女人们也没采取任何行动。不仅没有行动甚至连搭话都没有。由于他身上与美丽一同酝酿生出的危险气息,触动了人类对生死之间的第六感之故。
有如要故意无视这样的他,其中还有带着小孩的一群农夫同流动商人热络聊天;战士们彼此对酌。小屋内充满这些喧哗声。
突然,在小屋对面上下船之处,一直望着黑沉陆影的售票员叫了:
“船来了。”
明明已近夏日,但却会令人想起严冬的小屋气氛地活泼了起来。
“准时来了耶。”
“总算是赶上了。”
“你要去哪?”
“去露古熙村。是要去买药。”
有个小小色彩跑过纷纷闹闹交谈的人群。
是个普通年轻夫妇的小孩——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圆滚滚身躯摇摇晃晃地纵跑过小屋,把手中捡起的纸屑或糖果纸扔到门旁的垃圾桶,接着再跑回去做同样的事。
此时——
“混账!搞什么鬼?!”
可用“如雷巨响”形容的粗鲁声音响起,小男孩“啊!”了一声摔到地上。
一齐转过来的惊讶视线,捕捉到三名壮汉从靠近门口的长椅熊熊站起。
有麻烦了——所有人如此想。
三个男人携有剑与长枪,似乎是战士。他们在边境四处奔波谋生,以出卖武艺对付妖魔妖兽为业,但也因此成员中颇多流氓无赖。只要知道有能闹些细微琐事的机会,或手头不充裕时,即会自行挑衅找碴,毫不在意地恐吓、拦路行抢。
“这小王八蛋——踢倒我的剑了!”
生有一对三角眼如此大叫着的,是三个人中毛发异样浓长的人。况且他身上又穿着羊毛外套,所以不但不像对付妖兽的人,反而看起来像怪物。
“搞什么鬼!”
“他的父母是哪个家伙?!”
后面两人当下立即出声附和,一个是批穿满是伤痕的装甲板的秃头,另一个是穿着薄衬衫和长裤,蓄意卖弄健壮肌肉的高大男人。一望可知是最恶质的无赖之徒。
“啊——凯毕!”
生涩叫了一声之后,男孩的母亲跑了过来。父亲也走到了男子们面前。
“请原谅。只是小孩不小心。”
“不行!”
长毛男一手拍拍长剑剑柄同时口中说着。
“这是我的吃饭家伙!就算只是小碰撞,在紧要关头也搞不好会让我赔上性命。要是那样的话你们要怎么办?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哪有这种道理!”
男孩父亲脸色发白。四周的人也用非难眼神瞪着长毛男子,但被他的同伴一看便垂下头。
“请原谅一下——希望这让你满意。”
男孩父亲从口袋拉出布制钱包,将数枚硬币塞到男子手中。
对那望了一眼后。
“别开玩笑!”
男子一甩毛茸茸的手臂,硬币发出刺耳声响飞洒于石地。气氛僵硬。
“我不爽什么都想用钱解决的个性。这就好好教教你们父子什么叫礼貌。”
有若兽肢的胳膊一把攫起男孩父亲的胸口。父亲虽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在一切僵停的世界中,有个人快速地行动了。
小男孩用力拉了拉背对墙壁的美青年腰处。
“叔叔请帮帮忙。”
获取孩童的直觉发现了若这男子出手定能解决,他的呼求有如哭声。
青年纹丝不动,对小男孩不加一眼。反倒是三人组有了行动。
“你——想插手?”
身上包着装甲板的男人出声询问,语气有着和长毛男截然不同的险恶。他应该是三人中的头头。
“话说在前面,这家伙对美男子可是没兴趣的哟。别给我多管闲事。”
“不用你说。”
年轻人短短一句,也没望向三人那边。然而,任谁都发现了——他们正在用畏惧的眼神彼此对望。
“这事与我无关。你们的恐吓、这孩子的请托,通通和我没有关系。所以——”
白皙丽容缓缓转向男子们。
“不要再跟我说第二句话。”
语调淡静,并非命令口吻,仅是说出自己的希望而已。
男子们浑身僵硬。长毛男的脸颊抽抖,装甲板男子吞了口唾液。
大概是确认到了自己一言一瞪的效果,年轻人的脸回到原位。
忽然,秃头男抬起右手,手上握着长枪。两人间的距离一投必中。
尽管有人发觉到,但长枪已被用无法挡避的速度投出——
可它竟在空中停了下来。
因为“啪”的一声,宛若被鞭子缠卷的声音响起后,自左侧伸来的雪白手臂扎住了枪杆中间。
秃头男睁大双眼。
那是女人的手。
把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娴熟手法抓下的长枪轻轻一转,利落起身的是个有些丰盈的高大女子。年龄约20岁前后,容貌平凡,若混迹人群中恐怕毫不起眼。即使是现在,纵使一行饶舌多话的流动商人就坐在她旁边,也全没留意到她们的长相;连三名无赖也大吃一惊,忖
思这女孩是否一直在场。
然而,她手执长枪瞪视三人的眼神跟表情上,充满下定决心谴责蛮横行为的严峻意志。支撑这股意志的,不用说,自是一把抓下高速射来的长枪的娴熟武技。
“请住手。这算什么男子汉?至少也该看看地方吧。要是射到其他人的话,你们要怎么办?”
三人组被不似女孩会有的伶俐台词与威严所压倒,好一会,长毛男才低声说道:
“你这丑女人……”
眼神露出凶光。得救的父亲连忙走回老婆和孩子身边。
平静回瞪凶恶目光,女孩用温婉的语调说:
“唉呀!这次连对女人也要出手?”
长毛男的左手“锵”地一响——
剑扣已被松开,接着只剩下拔出。
有人出声喊道:
“请高抬贵手。”
是个僧侣,从头到脚包在老旧褪色的红砖色长袍内。
虽说是个僧侣,但却与怪异新兴宗教层出不穷的“都城”,以及其周边的僧侣有所不同。能行走于严酷边境者,皆为建基于人类精神能量的原始宗教的使徒。由于这些人身怀与身份相应的武技或奇术,所以三个流浪战士最忌惮的其实乃是这名男子。
不过仔细一瞧,他只是个头发稀薄掺混白发,身体同目光皆死气沉沉的老僧。
好!这样的话再凶一凶就能收场了,虽然已经动手了,但要真的打起来,果然还是有些不妥。
“你是什么东西?!——不要碍事”
连秃头男的声音也有些惧意。
“请停手吧。若真要动手,请等抵达目的地后再行动手。若是真有人流血丧了命,为着之后的乘船时刻,流血的一方会心有不甘。至少、应让他们抵达想到的地方才是。”
对老僧的话出现了赞同者。
“对嘛。别为些奇奇怪怪的事吵闹啦!”
“白活了这把年纪,白长了一副身体。笨蛋!”
三人组瞪了瞪似是烟花女子的女人们那边,女人们将脸甩过一边去。
事已至此真的下不了台了,因为没办法解决所有的反抗的人。
无赖们通红的双眼彼此对望。
让一切结束的,正是众人翘首盼望的售票员叫声。
“好了!请排队,请排队。——传来了呦。”
☆☆☆
“嘿!你做得很好嘛。”
被自前座走来的女孩一说,年轻人略略抬头。
他坐在船舱的最末方。
船内左右各分排了十张四人座椅子,上方盖有黝黑的塑胶布天棚。半透明的塑胶小窗外边,铅色海面露出雪白獠牙。
波涛汹涌狞恶。
离码头还不到十分钟。船速约莫十二节(约22公里)。打“都城”调来的汽油引擎,光看外表乃是庞大的古老物品。
“那三个人虽然只有气势还不错,不过被你一瞪还是害怕得发抖呢!年纪轻轻却那么厉害。看来你和那柄剑一起经历过许多凶险恶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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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xtxt.com/』女孩火热的眼光望着向抱在健壮手臂中,有着优美雕饰的长剑。
“不过、要小心哟!那些家伙可是还没有忘记你的事。这里面也不能说是安全的啊,尽量别到外面去喔。”
女孩的声音转为灼热。
“嘿!你——叫什么名字?下船以后如果去的方向一样,要不要我们……”
女孩的手轻轻碰触年轻人的手。
“有件事要拜托你。”
听到这突然的话,女孩愣了一愣。
“好、好啊。”
她反射性地点头。
“纵使你跟我说不要出去比较好,但船尾有个我很在意的人,就是那个开船时跳上来的家伙。能不能请你帮我确认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女孩眯起双眼——问:
“有人在追你?”
金色光芒消失在她上衣胸口处。
“这样够吗?——拜托了。”
女孩连忙取出金币,茫然凝视一会后,满脸喜色地点点头,朝船尾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客座前方发出了害怕的叫声。
是那对带着小孩的夫妇。
小孩嚎啕大哭,父亲大叫:“你要做什么?!的声音随即转成痛苦呻吟。”
踏着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走向年轻人的,是两名战士。
“给我过来一下。”
长毛男往船尾方向一抬下颌。
年轻人抬头看看毫不费力地抓着那个男孩的装甲板男子,询问:
“还有另一个人呢?”
“去!担心你自己就好了。”
装甲板男子吐出这句。小孩可能怕过头了,只是用空洞眼神仰望二人。
“要是你担心,可以给你时间。不妨去外面看看吧。”
☆☆☆
察觉有人靠近时,女孩反射性地转身。
即使知道了是先前的秃头男,她的表情却未显现害怕或诧异。
“有什么事吗?”
语气十分沉着。
“你让我出了个大糗啊!”
秃头男的鼻头前方,枪尖闪烁生光。在一片阴郁的色彩中,惟有这一点光芒。铅色的天空及大海上,除船只拖出的雪白海路之外,仅能看见一块自先前不停随风飘荡,有如想追赶渡轮的乌云。
“有啥好笑的?!”
女孩脸上挂着微笑。
“因为你的长枪在发光,就算是这种天气也依旧有些阳光呢!因为太阳在照着。我的故乡冬天很长,夏天一转眼就结束了呢!”
女孩仿似在说着令人怀念的事物,当说完之际,白亮光芒朝她的胸部射去。
女孩身躯以不像这种身材会有的速度往左跃开,枪尖锋芒则拉拖曳尾迹朝她转去。
纵使如此却依然落空。
秃头男的两眼愕然大睁,虽然这样,也仅是停滞一瞬间即笔直刺出长枪,枪法精湛。
清脆声音轻轻一响。
——?!
这次男子不禁讶异地轻呼了一声。因为枪尖在丰满胸部的数公分前被女孩的手夹住了——夹在两只合拢的手掌间。
“哈!”
男子的肌肉猛然隆起,肩膀、胸膛、手臂、双腿看起来似乎全大了一圈。
枪尖一动不动,如同刺入拉马鲁格产的钢木般丝毫不动。
“如何?”
女孩有些艰涩地笑了笑。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但至少可以折断你的枪尖哟!它不是吃饭的重要家伙吗?”
秃头男不答。
他的脸突然发涨发红,宛如全身血液集中到了脸上。
“呜啊啊啊!”男子发出一串长叫。
女孩动摇的神情飕地升高。
在二公尺长的枪柄前端带着一个女人的情况下,男子竟然把她高举到了头上。
“要放手也好,要折断也成。我就这样把你泡到水里,你一定会先心脏麻痹。想放手?一放手我就把你在空中刺穿。”
接着给了她数秒残忍的犹豫时间,男子打算开始转动长枪。
这一刹那,女孩的身体在空中跳起。
女孩的体重倏然消失,枪杆为修正力道的大小、方向略微一乱,白皙手刀朝它斩落。
女孩侧眼一瞥不住翻转缓缓消失水中的枪尖,同时以立姿在狭隘甲板上利落着地。
她轻一吐气后,双手前伸站定,左脚微弓支撑上半身,右足前挪一步足尖点地,姿势仿若猫咪。若是这女孩,应当能自由运使无须支撑体重的右脚。
“很行嘛。”
秃头男大喊一声拍拍脸颊。
“真让我吃惊!不过,枪不行的话,那棒子如何?”
空气呜响,如似口哨声。女孩后跃扭身闪过神速突刺。
“吓吓吓吓!”
无法拉开与男子的距离,女孩二跳三跳后,来到船尾。
马匹嘶咯声传来。船上并非仅有徒步的旅客。
她正想闪凯,却已来不及。
圆形棒头满灌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杀气,在女孩前面五十公分处停住。
仿佛自棒头迸射的杀气,在女孩脸上汗如雨下。
秃头男露出黄板牙说:
“彼此都拿出真功夫了啊。”
就在此时——
他的视线略一偏,再重新聚焦——
对着在女孩旁边——有如自船舱后门中浮冒而现的秀丽人影。
“你是什么人?”
男子低吼询问。他语气及目光的微妙变化让女孩也侧过头去。
“你——”
“想插手是吗?”
秃头男好不容易才取回了原本的杀意。
对方不答。
取而代之的——无法言言喻的妖气如稠浓蜂蜜流漾飘漫,男子反射性后退。
深邃眼瞳望定那张和女孩一样遍布冷汗的凶恶脸孔后,满是忧思的丽容,露出了另一种,宛如在思索深奥哲理的模样。
☆☆☆
“那么——你要出手吗?”
装甲板男子右手按上剑柄。
“放开我啦!”
长毛男嘲讽地瞧瞧大叫的男孩,将目光移往面前的年轻人。
“咯!帅哥!有点反应嘛?想不到你是个无情的人喔。”
年轻人不答。纵使在毛茸茸胳膊中挣扎的天真小脸已进入了他的视野,无论是他的眼神也好,俊美面容也罢,皆未浮现一丝人类会有的感情动摇。
男孩的父母就在他背后。
“请……请帮帮忙吧。”
“请救救他——求求你。”
两人的声音皆惊慌失措。
“我说过别找我的麻烦了。”
“总算是开口了嘛、酷哥。”
“到另一个世界以后,记得要告诉阎罗王你是怎么被宰的啊!”
随着出鞘声,两柄剑被拔了出来。
年轻人如无其事地说了:
“小孩是个妨碍喔。”
长毛男摇摇头。
“不!才不是妨碍。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啊。”
“请住手!”
母亲尖锐的叫声震荡冰冷空气。
“既然如此、就随你了。”
年轻人的右手亦按上长剑剑柄。虽说这两人仅是无赖,但显然身经百战,可年轻人不但同时与两人为敌,甚至让对方抢占先机,他胆敢如此,显然不仅止于自信的缘故。
“不放开也没关系。只是,你们的注意力最好也别离开我的剑。”
年轻人的话可算画蛇添足。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看着对手与对手的剑进行战斗,两名无赖也死盯着他的剑尖不放。
长剑“嗖”地下移,去势甚缓,却有足以分段空气的烈猛威势。
触及甲板的前一刹那,剑刃停下。
两人紧盯不放。
口哨声响起。
年轻人的剑沿着相同轨迹开始上升。
紧接着——
只见无赖们的剑再也举不起来,接着两人将剑高举过顶仿佛以年轻人摆出的上段架势②为范本,他们也摆出了上段架势,动作一模一样。
所不同的是——两人未学年轻人一样踏前一步。
年轻人的剑悄然挥落。
两人间不容发地挥下的剑身毫无抵抗地空斩而过,鲜血自长毛男头部如烟雾般喷洒而出。
他无声后仰倒下,为此——
“妈妈!”
男孩拨开长毛男的手臂逃开。
小小身影撞上年轻人的脚。
横斩一剑“嗖”地朝年轻人脸颊划去,是装甲板男子的第二击。奇妙的是,他在之前的一剑也与长毛男一样是有头上挥落。
白灿火花猛烈飞散。
年轻人神乎其技地挡下。
“妈的!”
装甲板男子低骂后正欲回剑,身体却出现了怪异动作。
他忽地改变中段架势③,双手往前甚至极限,“啪”地一蹬甲板。下一瞬间,年轻人用与他毫无二致的姿势冲来,剑身穿过他胸膛透背而出。
当装甲板男子静静往前倒下的身体撞地出声时,年轻人的剑业已被纳入腰间剑鞘。
他的手离开剑柄之际——
“赢了、赢了、打赢了!”
带着忘却恐惧、兴高采烈的叫声,男孩自他背后奔了过来。
朝脸颊染血的年轻人背部跳了上去。
就在这一刹那,两道光芒交错而过。
本应被抱住的年轻人背部已不在原处,少年的右手被齐肩斩断翻转数圈后滚落地上!
空中血雨四起。
出乎意料,男孩立即跳起,按住喷冒血液的肩头,转眼间血色全失的小脸上已丝毫不见天真无邪表情。
仿若老人充满阴湿邪气的双眼中,映照出落于年轻人足畔的自身手臂。他望着握有尖针、圆滚滚的孩童手臂。
“是毒针啊。”
年轻人喃喃自语。
“很遗憾你没骗到我。只是,使用奇怪法术的人——那父母跟先前的酒家女都不是真的吧。当然,这家伙也是一样啊。——报上名来。”
尽管垂滴鲜血的剑刃就伸在鼻前,可男孩却低声发笑,声音不似孩童,而是皱纹深布、不知年龄几百岁的老人的声音。
他问道:
“何时发现的?”
“最初是那平民在码头拿出钱包的时候。硬币姑且不论,里面的纸币只是白纸。接着是那酒女,远看的话还发现不出来,但她太靠近了大概是打算准备在刚才的两人失败时用来接近我的吧,不过太疏忽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我了手却感觉不到脉搏的女人。”
对年轻人的话,男孩——不、应该说是容貌属于孩童,精神与肉体却属于诡异老者的人——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此处,他仰天大笑。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不过,对付你这种程度的对手——果然应该做到万无一失才对。原来如此,我的调整太简单了。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但至少收拾了那个狂妄女娃,或许应该先就此打住。”
“很遗憾没有。”
含带笑意的话声自船尾响起。
男孩转身。
那女孩站在那里,丰满的身躯后面跟着一名美丽无比的黑衣年轻人。
“你——你是?!”
男孩的叫声并非对着女孩,而是朝新出现的俊美身影而发。
“我叫古连。”
早先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说了。
“那位才是阁下要找的男人,真是我望尘莫及的美男子呀!有需要的话,要他用剑送你一程吗?”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是百密一疏啊。”
男孩再度大笑。苍白脸孔上唯独双眼的憎恶凶焰未曾停绝。
“真是让我又惊又累,我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前来,接着就在码头发现了一个俊秀得过火的男人,嗳、原来是弄错人了。不过,既然都已到了此处,D啊、我们的目的地应该都一样吧?!”
女孩和男子情不自禁启唇发话:
“你是基里汉的手下?”
“没错!消息还真灵通。我是‘傀儡师辛’,因为不想让其他家伙捡到便宜,所以就告诉你们了:我和其他四人都要去那村子。我们是基里汉所倚重的保镖,个个都能使用奇法异术。有趣的是,我们彼此不知长相。所以就只告诉你名字了。其他人叫:艾伯特、莎蒙、晓鬼、茨。如果能在下次和我碰面前干掉几个的话就太感谢了。不过,说不定反是你这边比较危险,但我却认为那样也挺有趣的。”
似乎有大浪打了过来,船往右方——辛背对的甲板的方向摇倾,D抬起右手闪过碎散浪花。或许是精疲力竭了,声音嘶哑的少年放开抑止鲜血的手,往甲板外缘靠去。
古连的剑刃虽自下方斩起,却未击中飘在空中的身躯。恐怕连他也认为对方性命垂危而有所松懈了。
男孩的身体越过甲板落向浪涛间——不、他并未碰到水面,而沿着船体外围飞过空中!
遥望高高浮于顶上的一朵乌云后,女孩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行为。
从迅速飞过辽阔天空往彼方远去的人影,朝船上三人洒下嘲笑声及血浆。
“哈、哈、哈!连这片云也是‘傀儡’哟!你们大概看不见丝线吧。后会有期。段我一臂的帐到时再算。”
“真厉害。”
轻声自语好后,古连说剑入鞘,看也看看已化为小点的辛。
散落脚边的联名无赖的尸体已变成了木雕人偶。
全长约20公分,弯曲的手脚上装有关节,简略削刻的脸部及粗布衣裳确实留有男子们生前的形象。长剑乃是木片。不知是什么样的魔力赋予了他们虚假的生命。——令人难以置信的敌人。
“噢——还仔细地了装有血液的血管,手工真细,被切开的地方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女孩嫌恶地望了足畔后说:
“这两人也……”
因为她目睹了男孩双亲变成人偶的过程。
所谓的傀儡乃是线控人偶。无论于“都城”或边境皆有许多使用丝线、磁铁,或机械装置的人偶师。其中有些会切裁木头或马口铁加以着色作成大型背景,在上面操控等身大的人偶或怪兽。若再加上机械装置,不仅可以表演变脸,甚至还能喷吐火焰或攀登树木。
但是,在这船上接连呈现的操弄“傀儡”之技终究与那些不可同一而论,或许应该用魔法形容。
静静踏碎长毛男的人偶后,古连转向D。
毫不逊色——虽想如此说,但古连的俊美始终还是属于人世间之物,远不及D散发的非人美感。仿如夕暮时分的天空与海洋,独以妖诡光华彩饰他周身。
“你觉得我插手得太过火了?”
古连问了他。
“尽管抱歉,但我可是已经追了你一个礼拜了,既然来到这儿的话,我也猜到你的目的地是哪了。我装出死心的模样,但其实是抢先赶到这,你果然中计。”
D问:
“为何追我?”
“因为你让我感到害怕啊。”
古连嘴角浮现苦涩微笑。
“是那天晚上——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害怕他人。明明连动都没动手的说。所以我追来了。”
“你想怎样?”
“杀了你。”
古连干脆地说了。短短一语,却有让女孩不禁背脊发颤的凄惨绝烈。
风声倏然鸣响,浪头接连粉碎,古连那同此气氛十分相称的话声响起:
“我要用这双手杀了你。在那之前,我无法原谅自己。”
D默默背过迸射杀气的视线。
“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古连的声音自后追上。
“迟早——会有遇到合适时间跟场所的时候——你可别逃走啊。”
此时,D自然垂挂的左手附近响起一个沙哑声音:
“这家伙简直就像是为了战斗而生一样。嗯——真棘手。”
即使高明如古连也没听到这段话,那声音就此消失。
☆☆☆
“嘿,等等——”
在堆满马匹、马车、奇奇怪怪货物的凌乱后甲板,女孩叫住了D
“竟然一次遇到了两个武艺高超的男人呢。嘿!你要住哪——”
话刚一出口,女孩泛起不好意思的微笑,说:
“我向旅人问了多余的事了啊。不管再怎么看,你的目的地该都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方吧!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
“为什么?”
女孩睁大双眼。因没想到这年轻人经会对其他人搞到兴趣之故。
“因为被我救了的关系?”
这也是原因之一。年轻人让持枪男子不及发出一招便遭斩杀的武艺,不仅令她赞叹,更令她战栗惊惧。
然而,除此之外——
“是啊,而且也还没向你道谢。真是万分感谢你。我名叫苏茵。”
“D。”
“好酷的名字,和你那忧伤的模样很配。”
苏茵破颜一笑。
不可思议的反应。凡面对D的美貌与妖气之人,皆会为伴随情欲的魔性感情所动摇。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贵族。
而似乎唯有这名女孩例外。她注视黑暗猎人的目光,仿佛充满了极其怀念的情绪。
风声作响。
苏茵打了个哆嗦,一手掩起襟口。
“真冷。就算说马上就是夏天了,南方来的人们也大概不会相信吧。”
女孩面向大海。
陆地的形影缓缓转浓——在它前方有雪白团块漂浮。
是冰块。
因这里乃是北海。
纵使是设置于各大陆的气候调节装置,也无法不接受调整而度过一万年岁月;而且人类的破坏亦波及了本被认为是铜墙铁壁的装置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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