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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枉送性命的哪。”
“不试试看不行呀。就连你的孙子,也是因为这种事才死的啊。为了不是自己的爱人,只是单恋而已的女孩哪。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呢。”
老婆婆低垂双眼,接着用手按着艾蕾娜的肩膀,说了声“谢谢”。
“那么,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破坏那些家伙所干下的好事。”
如此说完后,艾蕾娜仿佛要确认决心的强度似地,紧紧咬了牙根。
离开住宅后,艾蕾娜转往广场。从麦麦·琪卜修家徒步过去花不到三分钟。
在埋有许多村人身体的场所,搭有仓促架起的帐棚。不用说,是为了遮蔽阳光。虽然南边村郊有贵族化者专用的收容所,但根本缓不济急。这帐棚还是没事的村人自黎明起花了五小时搭起的,但仍不敷使用,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毛毯与布裹着。
走近帐棚,异样呻吟声开始触动鼓膜。
即使再怎么愁眉苦脸也没有用。她也不想捂起耳朵。必须要听。因为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怒意,对让他们发出这种呻吟的家伙的怒意。
站在帐棚入口处的一名村人注意到艾蕾娜后露出凶恶表情,把右手的长枪换了手。他是没名叫葛林的农夫。
“我可不是贵族喔。”
艾蕾娜姑且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葛林的表情不变。
“我不晓得呀。”
“那年轻人来了以后,当天就变成这模样了。有人看到你们走上了通往城馆的道路。”
“在途中就折回来了啦。因为有在村子看不到的好男人来了哪,所以稍微和他约会了一下。”
“去、是卖淫吧!”
骂了一声后男子别过脸去。没有村人对艾蕾娜等人的放浪形骸觉得舒服。
“再见。”
艾蕾娜表情不变地通过帐棚入口,接着右脚猛地一弹。一如往常,隐隐约约的战斗直觉十分准确。恐怕这喜欢动刀动枪的农夫,还是头一遭在要进入帆布帐棚时被撩阴腿踢中。呻吟声从地面上传入耳中。
“至少要晓得对淑女的礼仪呦,瞬间阳痿的。”
尽管做出了排忧解闷的俐落一击,艾蕾娜的语气却很沈重。
帐棚内的呻吟声越发清晰,变得震耳欲聋。
即使凭着艾蕾娜的胆识,也必须十分努力才没有闭上眼睛。
村人们在地上痛苦得满地打滚,有的半埋于土里,有的浑身沾满泥土。从他们得背部、额头、颈子上,突然冒出的四彩蔷薇正盛放开花。
尽管动员了所有平安无事的村人拔掉蔷薇,红、蓝、黑、白的蔷薇仍会从开裂的肌肉内侧绚烂开出花朵。
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似乎无法令人类成为贵族的仆人,本应在白昼中沈睡的他们,纵然被厚实的帆布帐棚保护着,却如被阳光照到的贵族一样痛苦无比。
艾蕾娜说服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在心脏打下木桩、而是这样看守着他们。若是接受了贵族之吻的人,老早就已经被处置了。这是边境的规则。
“艾······蕾······娜。”
犹如啜泣的声音在她脚边呼唤她。
艾蕾娜默默望着前方。
“······救救我······我······是······达可······伊。”
“我是赛······连。”
“好热······好痛苦······身体······整个······烧······起······来······了。”
她的脚踝被抓住。被冰冷的手抓住。艾蕾娜文风不动。
“再忍一忍吧。一定会让你们恢复原状的。”
虽然她口中如此说着,身子却在发抖。无以言喻的恶寒,从被握住的脚踝冲了上来。让她冒出鸡皮疙瘩。
一个声音响起——
“艾······蕾······娜。”
“死怪物!”
她吼出了连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话。
右手移往腰际,抽出配在那里的秤锤。甩起,挥下。一切都是蓄意而为。
恶心的声音响起,微温的零星液体飞到脸上。
她仍旧挥砸着秤锤,一直重复不停。而在挥落秤锤时的空档,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如诅咒般不住响起,细微孱弱。或许是为了抹去那声音她才挥舞秤锤的。
另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大叫:
“艾蕾娜——你在做什么!?”
粗壮手臂用力抱住她的胴体,把她往后拉。
“放开我、怪物!我要宰了你!”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阳光下响起。
“笨蛋、冷静点!”
脸颊一响。
附身在身上的东西似乎已被驱离了,艾蕾娜站在广场的一角上。
葛林蹲坐在帐棚前;从艾蕾娜背后转到她面前的,乃是机车团中的一人。光秃秃的头顶上留有一长条头发,看似巧克力奶油点心。他是机车团的副头目——修塔尔。
艾蕾娜抚着脸颊,镇静地讲道:
“很痛唉。稍微轻一点好不好?”
“不好意思。”
大汉露出雪白牙齿笑笑。眼神却说着:那种状况哪能留手啊。
艾蕾娜问:
“剩下了几个人?”
“有七个人遇害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丹、尼修。”
“连我四个人。够了。”
“够什么?”
“要去夏巴拉森林找青苔啦。”
艾蕾娜凝望贵族城馆的反方向,修塔尔对着她睁大了双眼。
“现在吗?——要变夜晚了唉。”
“我有心理准备了。”
“在黄昏的时候跑去那里根本是自杀行为。会白白赔上性命的啦。”
“为什么每个家伙都只会扯些一样的理由啊。如果到了紧要关头才在爱惜生命的话,那就不该在这种乡下小村子里耀武扬威的。不如去裹着棉被发抖算了。”
“可是——”
“我可受不了再听继续听藉口下去。算了,我一个人去。”
“有了那个青苔的话会怎样?”
“大家就会复原——应该是吧。那要看麦麦·琪卜修的。”
“······”
对仍旧在碎碎叨念的修塔尔视若无睹,艾蕾娜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在想的,只有要去哪里调来什么武器这件事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
黑衣年轻人在月光下转身离去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为艾蕾娜的决心注入了几分哀愁,她将那感觉压了下来。
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奔驰整整两小时后,可以看到红土平原的彼方有貌似黑色云雾的一团东西。
她打算加快速度,才刚一催了油门,就有微弱引擎声从背后不停接近。
艾蕾娜继续驾车毫不理睬,数秒后,三台机车在左右两边整齐并列成了一横线。
“窝囊废快回去。”
她朝向前面说着。右边的骑士“啪!”地拍了一下脑袋,讲道:
“别这样说啦!这不是来了嘛。”
“还真骄傲咧。”
“就饶了他吧、艾蕾娜。”
左边的尼修眨了眨浑圆脸庞上的眼睛。他是个如包子般臃肿的男人。
“我跟丹两个人,已经因为他为什么没早点儿去我们那里,好好教训过他了啦。”
“修塔尔是在担心我们的事情啦。”
说完这句后,机绣旁边的丹微笑了起来。虽然他同尼修的交情堪称莫逆,但体格却是宿敌——全是彻底锻炼过的肌肉。
“我打一开始就想太多了啦。我们可不想堕落到会让头头一个人去做植物采集啊。”
修塔尔不好意思地玩弄着稀少的头发。艾蕾娜毫无笑容地说:
“知道了就好。因为我们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能帮上其他人哪。就把你们的性命借给我吧。”
回答是机车的轰隆声。
十分钟后,四人抵达了森林入口,巨树伸展着阴沈色调的枝叶。
在看似几无立锥之地的树木之间,可轻易找到一条由人所走出来,犹如丝线的羊肠小径。
“只能留下机车走进去了。”
艾蕾娜离开座垫。
修塔尔把像大炮一样的火药枪跟弹带背到背上,一边问:
“知道青苔长的地方吗?”
丹把长约一公尺的大圆筒连同连在圆筒上的软管从车上卸下。尼修踩着轻盈脚步,反覆快速翻动双手,在手的周围有许多细长光芒闪烁——
当艾蕾娜宣布“走了!”时,那些光芒变成了三柄飞刀。
树梢如乌云般欲当头压下,但其中仍有缝隙,细长光束由那泄落。这景象虽为自然产生,却有种微妙的几何学秩序,据说有许多旅行画家与游客为此前来。
在艾蕾娜的记忆里,位于森林西边的岩石区一带乃是青苔的群栖地。
随着小心翼翼地进入深处,森林孕育的各色生物一齐填满了视野。
“哇,极乐草、减肥草,那个是楼竹。把那些收集起来卖到『都城』的话,差不多有半年不愁吃穿了唉。啊啊、真浪费。能不能去摘啊?”
对忍不住这样说着的丹,艾蕾娜训斥道:
“就算是一秒钟也很珍贵啦。这时安分的森林差不多要露出獠牙了。”
尽管如此,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可惜。
丹说出名字的植物——不、是比他所说的还要多得多得植物,正纷纷从树根或枝干间露出身影,色彩鲜艳绚烂;这些每一样都有医疗用途,能令打『都城』而来的商人垂涎三尺。这附近的村子之所以连像样的耕地面积也没有,却还堪称富足,便是托了它们的福。此外,由于这座森林的树木所喷出的臭氧与土壤成分特殊,所以无论如何采集均不枯竭。他们走的道路就是那些采集者所留下的痕迹。
在那之后过了约三分钟,艾蕾娜若无其事地问:
“有注意到吗,修塔尔?”
他应道:
“啊啊。”
光秃秃的头连点也没点。
“打刚才开始就被跟着了。我觉得会是有点棘手的家伙。”
“我也这样认为。是森林的居民吗?”
“天知道。不近也不远——好像满精明的。”
跟着两人的丹与尼修应该也听到这对话了,可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边境,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胆识十足。
“要不要稍微试探看看?”
“说的对。”
出声的同时艾蕾娜右手打了两个响指。
毫无反应。
道路在前面蜿蜒,消失于树木群中。
当一踏入那弯道之际,艾蕾娜小队的团队合作便发挥了效果。
上半身微微向右一转后,黑光从尼修右手拖曳轨迹射出。飞刀以只能用“神速”形容的速度消失于树林间。
数瞬之后,修塔尔的火药枪枪口,与丹的管口也转了过去。
又过了数瞬——
修塔尔喃喃低语:
“停住了哪。”
并非是指飞刀,而是意指那追踪他们的气息。艾蕾娜的双眼也为之一亮,问:
“飞刀不见了,没射中?”
“不、即使被打掉了也会有声音。被躲过了也会有刺中树木的声响。可就算是这样,应该不可能挨了我的飞刀还没事的。”
“那会是怎么回事?”
艾蕾娜毫不怀疑同伴的功夫。
“大概——”
尼修才刚开口时,一个黑色人影从空中无声落下。
尼修大喊:“猎头者!”他的脖子被只毛茸茸的手臂掐住,被高高抓入空中。修塔尔的火药枪正要喷爆出火焰,艾蕾娜的秤锤已早一步向它追去,骨头碎裂声与野兽惨嚎一同响起,尼修回到了地上。
树枝的声音接连不断,接着仿佛如雾一般的物体落到了一行人头上,紧接着寂静降临。太阳仍在空中:但这座森林的特征却是听不到一声虫鸣、一声鸟叫。
“呜哇、这是血嘛!”
修塔尔用手指沾了粘在光头上的液体后嚷了起来。
“混帐猎头者,竟然敢跑来挨艾蕾娜的秤锤,活了两百岁以后终于也老糊涂了哪。”
艾蕾娜瞪了修塔尔,又说:
“既然没干掉它,说不定还会再来。跟踪的家伙的气息也消失了,差不多要做好准备往下走了呦。”
她再度迈出脚步的动作中满溢着千真万确的决心,三名男人露出了“真不愧是老大”的笑容。
一开始前进后尼修对丹说:
“刚才的猎头者,那个——你有注意到他的打扮很奇怪吗?”
“没有、因为我在你的正下方所以看不太清楚。它——穿着什么吗?”
“我看了哪。是绿色的衬衫跟条纹花色的长裤。那种搭配是杰佩爷爷最喜欢的。”
丹沈默不语。
一年前,九十岁的杰佩爷爷为了寻找被称作返老还童妙药的回春草进入了森林,之后再无消息。尼修便住在老人隔壁。
“老爷爷果然——是被猎头者给杀了吧。”
好不容易说出口后,尼修一面摸着脖子一面说:
“我还看到了一个东西。就是抓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呐。虽然毛茸茸的,可是手肘内侧有个伤痕呢。那和我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老爷爷在劈柴时不小心弄伤的伤口一摸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是······老爷爷?”
丹的声音宛如细线。尼修摇摇头。
“不是吧。因为那家伙的脸跟猩猩一样。绝对不是老爷爷。”
“干吗从刚刚开始就老是在讲着令人不舒服的话题。”
被修塔尔忽然一吓,两人露出吃了一惊,但更像是得救了一样的表情,之后便噤口不语。
树木的墙幕仿佛遭到切截一样消失不见,然后形状特异的岩山便突然填满了视野。
它是一堆相互接连的立方体,平滑得简直像是用精密机械研磨过;可一群人的目光却只是盯着它周遭的地面。因为那里正是目的地。
“喂、没有呀。”
众人跟着走上前的修塔尔环顾四周,但在岩山附近,别说是青苔,连黑土以外的色彩都找不到。
“搞什么鬼。——可能枯死了吧。”
丹互击拳头。艾蕾娜望向岩山,
“不会有那种事的。去年也有找到过的呀——在那里!”
在她指尖前方——高度超过二十公尺的岩山近顶处,牢牢粘有似曾相识的青绿色。大汉转了过来问:
“谁要爬?”
“我啊。”
“很危险哪。”
“换你就会安全了?”
尼修摸着脖子,同时耸耸肩。
“说不定猎头者会跑出来。要注意。”
说完后,艾蕾娜抓住附近岩石的突起部。她灵巧攀登的姿态仿如上罩了一层纱似的模糊不清。苍茫黄昏正在逼近。
举着火药枪,修塔尔忐忑不安似地张望四周。说道:
“起风了。”
“其他的东西也会出来哪。”
丹说了话后看看尼修,又问
“脸色很差唉,行不行啊?”
尼修揉着脖子,同时用一只手擦去额上汗水。
“这是我以前从麦麦·琪卜修那听来的。”
丹换只手拿着管口的金属喷嘴一面说着。
“听说这座岩山在很久以前是贵族用来进行某一种实验的地方,所以——才会整齐得像是人工做的。”
尼修问道:
“是什么实验?”
“鬼才知道,为了制造出要散布在边境的妖物,必须要收集真正的生物。因为要做为母体嘛。这岩石好像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司令塔。猎头者、无牙噬兽通通都是那样做出来的呢。”
“竟然干下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混帐事。”
“唉呀、尼修,稍微有点精神了嘛。”
“嗯嗯,终于好点了哪。”
他把手拿开颈部,微微笑笑。
修塔尔把一只手靠在嘴边往上空大喊:
“艾蕾娜、怎样了?”
当然,是等看到艾蕾娜牢牢站稳后才喊的。
“没问题啦,还差一点点。”
就在他因中气十足的回答而放下心,朝森林那边转去时,“啊!”的惨叫传了下来。
修塔尔“噢!”了一声,因为在他仰望的双眼里,看见了不晓得是常春藤还是绳索的数条细长物体缠住了艾蕾娜全身。它的活动状态显然是有意识的,而且正不停从最上方的岩石顶端冒出来。
最吃惊的是艾蕾娜。当她的手刚碰到牢牢长在岩石表面最底部的青苔,在那一刹那便被这东西从头上给缠住了。她当然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摔了下来。而拉住了她的正是这奇怪的触手,实在讽刺无比。在被它缠住的瞬间,艾蕾娜注意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这冷冰冰又坚硬的触感——是金属。这家伙不是生物!
“大伙、别开火呦!”
大声下令后,她一面推开卷曲的触手,一面将右手移往绑在腰间皮带上的圆筒。
那是已故父亲跟“都城”商人极其隐秘地买来的火焰弹。
只消拔去发火栓后放着,五秒后,一万度的高温便会彻底燃烧半径五十公尺的范围。——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融化。尽管在这种状况下使用可能太过乱来,但也别无他法。
嘴巴咬住了插栓。弹体本身却突然被抢走了。银色触手卷走了同色的圆筒后,随即在头上盘旋缠绕。保险丝燃烧的声音听来清楚得令人发毛。还有四秒。
“拿着快滚吧!”
处在连血液也要为之结冻的恐惧中,她竟然还能说出话来。不但说出了话,而且竟然还不是对下方同伴求救的话语。
纵然艾蕾娜拼命大喊了,那三个人却对是否能接应她没有把握。
因为在稍早前,三人便已经因从森林内现身的异形而紧张了起来。
它的上半身是男人。暴露在眼前的是具精心锻炼过的健美裸体——下面却拉拖着修长的尾巴,虽然它已经离开森林五公尺,但尾巴的末梢竟然还藏在森林里面!那是蛇的尾巴。尾巴的鳞片绿油油地反射夕阳残照——腹部是妖异扭蠕的蛇腹。它无庸置疑乃是蛇类。
一直到走到三人面前为止,它的眼神一直空虚迷惘,但在它停下不动,开始仔细打量男人们的期间内,眼睛便开始散发出炯炯绿磷光。
“有猎头者的血的味道。你们与其变成他的,不如变成我的食物吧。”
蛇人一边发出如漏气时的“咻咻”声一边如此大喊后,猛地一把抓住了修塔尔。
它脸上——眉心处开出了个黑色大洞。
直径二十厘米的铅弹从大汉的火药枪打入了蛇人眉间,子弹的所有能量无法在脑内消耗完,随着大量脑浆往后脑勺喷了出去。
不到一秒,射入孔、射出孔便愈合塞起,蛇人微微一笑。它可能是贵族所合成之生物的末裔。——这是惊人再生机能的功效。
它的人类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恶魔脸孔。
犹如细线的舌头从猛然大张的嘴巴中射了出来,舌尖“啪嚓!”一声裂为两股。
橙色团快“轰!”的一声喷到了它脸上。那是火焰。是从丹手上的管头喷口所喷出。他背着的油桶中满装能高温燃烧的油性物质,一经高压空气送出,便可藉由与外部空气的摩擦化为火焰。——这是火焰喷射器。
妖物即使被刺被砍,不、即使是被枪射中也依旧毫不在意,但它似乎无法再生被烧伤的伤口;包裹火焰的外皮转瞬间被烧烂,蛇体跳着临死的舞蹈。
“采到了!”
听到艾蕾娜的大叫,只有修塔尔有时间抬起头来。
艾蕾娜正在往下爬。抱在腋下的确实是成堆的青苔。
述说着“成功了!”的喜悦双眼深处有火焰摇荡。
在她“啊!?”地低叫一声的刹那,凶猛烈焰轰隆隆地自岩石顶部喷爆,整座岩山摇摇欲坠。
“快下来、山要塌了!”
“知道啦、接住!”
因为她这么说,所以修塔尔心想会不会只有扔下青苔而已,才刚一想当事人就连人带物跳了下来;尚未完全准备好的修塔尔虽挡下了丰满的肢体,却也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地步。
在呻吟着:“好痛。”的期间内,艾蕾娜迅速站了起来,对着眼前乱滚的妖蛇瞪大了双眼。
将近十公尺的胴体正用力扭曲击撞大地。仿佛每一次都会发出震天大响。
岩块忽然砸到它身上,“砰!”地砸烂它后又弹了起来,在地面上弹跳了两次。
艾蕾娜一边拼命稳住身形,一边往森林跑去。
因为位于背后的岩山——那岩石金字塔正如骨牌般不住倒塌溃散。
在那条人们踏出的小径一边狂奔,修塔尔一边问:
“怎么一回事啊?”
“那白痴触手把火焰弹从我这抢走了,还把已经点火的那玩意给带回了那堆岩石里面啦。那一定是捕捉装置之类的。不晓得那岩石里面变得怎样了。”
“想看吗?那可是贵族的机械哟。”
“谁要看!?”
回嘴的同时,艾蕾娜在背后听见了清楚的马蹄声。
不知何故,这在边境生活的女孩没有想起贵族,而是想起了黑衣猎人。一转过头后,艾蕾娜当场呆住。
马匹与其说是在配合着他们的狂奔,不如说是在慢慢接近,而马匹的主人乃是黑骑士。
她曾看过他无数次。十二万分体认过四骑士之长的气势与骇人力量,但一旦落入被他追猎的状况后,才发现他远不仅止于此。是千真万确的死神。
只是,为何他会在这种地方?
“妈的!”
同样呆若木鸡的丹把喷口朝向黑骑士。
火球喷出。
黑骑士避也不避地冲入其中,穿了过去。火焰滑过盔甲与披风后消散熄灭。
逆光自地迸现。丹被无声垂直劈开。铁蹄踢散裂开的身体,整个人变成两片后,勇敢男人倒入了草丛中。
艾蕾娜停下,转了过来,对尾随而来的骑士怒目而视。修塔尔及尼修也朝右方学着她做一样举动,于是黑骑士也停了下来。
等心中的悸动平静后,艾蕾娜便问道:
“从进入森林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的人——是你吧?”
“没错。”
他的声音宛若地震声响。
“为什么要跟踪?”
“是事先决定好的。那青苔若被携回村中便有不妥。因为会无法收拾死不足惜的家伙。”
“会用这治好他们的!他们不会变成你们的同类的!”
“龌龊!”
光芒闪动,大地在艾蕾娜眼前炸开。
即使土块迎头洒落艾蕾娜仍不胆怯。
“等一下!”
艾蕾娜放声大叫。或许是这股气势的效果,黑骑士停了手。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艾蕾娜下定决心说道:
“龌告诉你一件好事。是关于你们发誓对她忠诚的伟大公主殿下的事情!”
“公主的事?”
黑骑士喃喃说了,语气虽然讶异却含带笑意。或许他认为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胡说八道。
“没错,就是那家伙的事哪。你的行动可有得到公主殿下的许可?”
“······”
“果然没错嘛。诚实可是优点呢。就是因为这样装出一副忠义脸孔,然后又私底下违反命令才会被觉得烦人!”
“觉得烦人?——对我?”
沈稳如黑骑士也不禁发出了讶异似的语气。对这名男子而言,会说出这种发言恐怕是难以想像的事。
“不是,事你们所有人哪。”
艾蕾娜觉得情势正在逆转,话声铿锵有力。
“就告诉你吧,这可是特别对你说的哪。你的公主殿下,要求我和D帮她收拾你们啦!”
不知他会如何反应,说出秘密后艾蕾娜立即战栗惊怖。
沈默降临。心脏的鼓动如铜锣声般在脑中不停作响。
黑骑士的肩膀抖动。
低沈声音从甲胄的某处流了出来。
让人认为他似乎在哭泣。
修塔尔与尼修也面面相觑。
突然,艾蕾娜发现弄错了。
如今,压过夕暗的高扬声音乃是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一想到你说出了什么话以后就忍不住了。出生到这世上后,我还未曾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哪。你是说公主命令你们处分我等吗?”
“这是真的!”
艾蕾娜觉得即使抗辩也是无效。无庸置疑,漆黑死亡即将在她头上张扬死亡之翼。
黑骑士终于开始前进。没有奔跑,而是缓缓前进。宛如巨大山脉一般。
“由于昨晚的战斗风范,我本认为你是人类中的出色女子。但你竟然会使用此种鬼蜮伎俩,让我失望啊。而且这种鬼蜮伎俩无礼至极。——万无可赦。”
“什么嘛、你才是咧。鬼鬼祟祟的跟在人后面。——干吗不一开始就跑出来?”
“因为想看看你如何离开。明知是这种时间还敢前来这个森林,应该就有足以应付的意志与力量。也对你们打算要找什么抱有兴趣。”
“打什么时候起开始跟着的?”
艾蕾娜寻找问题。现在要争取时间。纵然这只不过能多活短短数分钟而已,但没有理由舍弃把青苔送走的可能性。
“从你们离开村庄之时。”
“讨厌鬼。打一开始就在跟监了嘛。”
黑骑士的身影逐渐转大。艾蕾娜总算注意到黑骑士正切实逼近一事。
“艾蕾娜、快逃!”
修塔尔倏地冲入两人之间。火药枪喷放雷鸣与火焰。一个脆硬声响回荡不绝,黑骑士的上半身微微一震。
“对不起!”
艾蕾娜在第二枪时发力蹬地。修塔尔的枪声令她心痛。
她虽有想到为了让黑骑士的马进退不得而冲入森林里,但若是被他先绕到机车所在地点,便万事皆休。所以她直接拔足狂奔。
蹄声响起。她感觉浑身发凉。
她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
“修塔尔。”
铁蹄轰响逼近到不足一公尺之处。马匹的火热气息喷到了脖子上。
——结束了是吗?
在艾蕾娜突然这样想的瞬间,响彻云霄的咆哮声自右手边冲了过来。
第五章蔷薇之舞
这咆哮声曾经耳闻,但鲜少有人看过实物。
它通称为“森人”,据说它连火龙也能吃得一干二净,还会把大树当作牙签来使用;这传说虽不为人相信,但自偶尔在森林附近被发现的巨大骨骼来看,这是让人绝不想遇见的危险生物。
如今,正往黑骑士跳过去的东西,是个全长约三公尺的毛茸茸椭圆形。长有粗需两人合抱的手脚,但却看不到指头。
恐怕它是被艾蕾娜沾上的猎头者血味所引来,可对她而言却正是天赐神助。
她正想拔足狂奔,冲击波及马嘶声拍上了背部。艾蕾娜忍不住转过去。黑骑士跟马匹已经横躺在地上。
“森人”举起一只手殴打马腹。铠甲凹陷,马匹发出痛苦嘶鸣声。
艾蕾娜看见了光带深深砍入长满茸毛的肩头中央。黑色飞沫彩饰夕暮暗色,洒落枝叶上。
“森人”挥扫另一边的手臂。闷厚声音响起,黑骑士往后倒退。漂亮俐落的勾拳。
“交给你了呦!”
艾蕾娜送了个飞吻,接着大力奔跑。心中满是希望。
出口已在眼前。
她觉得仿佛听到了视野大开的声音。艾蕾娜身躯不禁一震。
机车正以原来的模样待在原地。
跨上座垫后发动引擎,引擎隆隆作响。
“艾蕾娜。”
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又再叫了一次——一下变得很近。
她还来不及掌握声音的位置,一个人影就奔了过来。
“尼修!?”
“总算逃出来了。修塔尔要我顾着你。”
“他——!?”
“被干掉了哪。”
尼修按着颈子。
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艾蕾娜别开了脸。
“上来。——走吧。”
“不、还不行。”
“咦?”
尼修的表情骤然扭曲。
“看吧、艾蕾娜。”
他的双手用力按住头两边,把头拿了起来。
“尼修!?”
地面“唰!”地一响。
因为有个从森林中跃出的影子落在两人约五公尺外的对面。手脚包裹漆黑硬毛,不用说正是猎头者。而纵然看到了它穿着衬衫与长裤,艾蕾娜也没太惊讶。
一面看着尼修喷冒的黑血,艾蕾娜的手一面反射性地伸往腰边的秤锤。
它微微前倾的姿势与猿猴相仿。说不定那就是它的真面目。
猎头者踏着杂草走近,在尼修背后停住,伸出两手,取起他举在上方的脑袋。
猎头者立刻把头丢掉,将手按到自己的脑袋上。
“不会吧!”
某种恐怖的预感令艾蕾娜浑身僵硬。
猎头者拔起自己的头后,把它安到尼修仍在涌喷鲜血的脖子上。
脑袋前后颠倒,接着那头唧嘎唧嘎地转向了艾蕾娜这边。同时猎头者的身体倒了下来。
巨猿的额头与下颚异样突出,表情龇牙咧嘴。
更换首级意味着脑部的移植。猎头者只消如此更换衰老的肉体,便能获得近似永恒的生命。
它猛地大张嘴巴。长于鲜红口腔上下方的牙齿全都尖锐锋利。
尼修的身体跳入空中。艾蕾娜在要被扑倒的前一刹那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动。机车早已蓄势待发。
机车仿佛只是下半身一动就跳闪开来。猎头者越过艾蕾娜顶上落在草丛中。急速回转后,艾蕾娜把车灯猛地照向尼修的身体。
它把手遮在眼前的模样正是猎头者才有的姿势。
“我要报尼修的仇!”
雷射贯穿幽暗,烧灼猎头者的手掌。它“叽!”了一声,跳入空中,却没有能供它抓住的树木或枝桠。让这家伙活着的话就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艾蕾娜往它的着地点冲了过去。
敌人蹲在地上;艾蕾娜以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猛力撞上。
撞中了!在她这样想而放松了全身力道的刹那,车体猛然往前一摔。
车身以猛烈力道撞地弹起,翻到在地,只有引擎声依旧隆隆作响,紧接着猎头者站了起来。
它将右手抓着的轮子朝机车推过去。车轮滚到倒在车身旁边的艾蕾娜脚畔,它本来被钢铁螺栓固定在车上,被猎头者单手一抓给拆了下来。
它低低“唉嘿”了一声,不知是单纯的呼吸,抑或是在发笑?
慢慢逼近艾蕾娜的猎头者的表情上,贴着憎恨、饥饿,以及明显的情欲暗影。
艾蕾娜仰倒在地上,或许是由于先前的力战之故,上衣的胸襟大幅裂开,白皙乳房裸露出了一半,女用西裤的右腿也斜开了一道口子,暴露着年轻少女的肌肤。
猎头者紧盯着这些,确认过丰满胸部的起伏后,舔了舔嘴唇。
两只手从衬衫上方一把抓住了乳房。艾蕾娜动也不动。
不知它意欲为何,拥有人类身体的野兽压到了艾蕾娜身上。悖德光景即将在月光下展开,就在奇怪兽吻要叠上艾蕾娜半开的樱唇上的刹那——
不似世上生物会有的惨叫声响起,猎头者的身体向后退仰。用力撑着双腿想要逃跑,但缠在腰部的手臂却不容它这样做。
艾蕾娜嘲笑道:
“真是可怜。我打一出生可就已经习惯机车车祸了呢。”
她用左手抱住敌人腰部,右手同时把武器剜进敌人腹测。
“这是被你杀死的尼修的飞刀。是在以前为了做纪念而得到的东西。你就想做是被他给刺死了吧。”
把刀子深深剜入因极度痛苦而僵硬的肌肉中三次后,抵抗终于停止了。
艾蕾娜这时再也没抓着缓缓向后倒下的尸体,俐落地爬了起来。
全身疼痛。虽说已是十分习惯,但被一百五十公里时速撞出去的身体正四处发出哀嚎。
艾蕾娜转身正想走向修塔尔等人的机车,她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忘记了重要的事。
不到三公尺外的地方上站着黑骑士。
她一面确认着塞在上衣口袋的青苔一面问:
“从啥时开始在那看的?”
觉得双脚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做得漂亮。”
黑骑士以沈稳声音说了。艾蕾娜没有去感受赞美语调的余裕。
“闷不吭声地看着女人在拼死拼活的男人最差劲了哪。——去死吧。”
艾蕾娜测量了自己与机车的距离。四公尺。距离不远。只是中间有个黑骑士。
黑骑士说了什么。艾蕾娜没法理解。他说了什么啊?——是『跟我走』吗?
“吓——呀!”
艾蕾娜右手射出秤锤。黑骑士以左手轻松弹开她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冲击力让她手腕麻痹,艾蕾娜松开了秤锤。心想:到此为止了吗?
——对不起啊、修塔尔、丹、尼修······我也活不成了哪。
她醒了过来。由迅速的清醒方式来看,昏迷后应该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她躺在草丛上。艾蕾娜正欲起身,却全身汗毛直竖。难以名状的杀气盘旋于黑暗虚空中。
月亮出现了。看得出有两个人影在它的正下方相互对峙。
右边是黑骑士。
抚低平原绿草的夜风,让左侧人影的大衣优美飘扬。
“D。”
艾蕾娜的声音比起喜悦,恍惚迷醉要来得更多。
黑骑士忽然后退了。
“在此罢手吧。”
D说了:
“我不会罢手的。”
黑骑士指了艾蕾娜,
“不管你何等厉害,要击毙我也要花费时间。期间这女孩或许会死。若你要说她本来就与你无关那就算了,但这女孩若是死于此种荒野中不免可惜。”
不待D回答,骑士往森林方向迈开了脚步。乌黑马匹正等着他。它似乎连“森人”的攻击也撑了下来。
D走了过来。
“对不起——成了累赘。”
艾蕾娜别开了脸说。
“如果不是我变成了这幅德行,就能杀死他了哪。”
D的左手按到她额上。艾蕾娜忍不住重新看向D那边。疼痛忽然消失无踪。
四目相对。面对宛如会被吸入的深邃目光,艾蕾娜甚至心生恐惧,只好努力不要让眼睑闭上。
D自行离开她。没有叫她站起来,也没问她能否站起来。更没有要伸出手拉她的模样。
艾蕾娜独力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他会不会说:是因为挂念你才来的?
“我从那座城被瞬间移送到边境交界。现在在回村的路上。”
令人感觉他冰冷无情。这点也很像这年轻人的风格。
两人往马只和机车的方向行去。
“喂、不问我在这里的理由吗?”
艾蕾娜决定说出心中的不满。回答当然是——没有。尽管她想要按捺住,却还是忍不住叹了气。
“反正我变得怎样都没差嘛。那座城也是我硬要跟去的哪。可是啊,好歹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希望你至少也说些『好不好?』『看来真糟』之类的话呀。”
她心中真正的话没有说出口。
D翻身上马。改造马是在前来此地途中的农家与刀子一同买下的。
艾蕾娜也骑上了修塔尔的机车。
当发动了引擎时,D转向了她问:
“同伴死了?”
“嗯嗯。——还是我邀他们来的哪。”
艾蕾娜闭上双眼。对三个人的家人要说什么才好呢?
一瞬间,她想:他这次会不会真的说出安慰的话来?但仿佛是只要把悲痛情绪留在这样想着的少女心中似的,D卷起劲风策马狂奔。
村子紧闭大门。叫声从内部传了出来。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怒吼声比惨叫声多得多。
“开门!”
虽叫了门却没有回应。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状况易于想见。艾蕾娜努力不让那状况浮现在脑海中。她胸中极其冰冷。村门足足有三公尺之高。
艾蕾娜无计可施地呆站着,如钢手臂抱住了她的胴体。
她对自己高高跳过了村门一事没有发出惊叫声。
着地时也十分安静。
D发话问道:
“前面是广场吧?”
对于不知半吸血鬼的血统所蕴藏之力量的人而言,这股跳跃力令人难以置信。
艾蕾娜大叫:
“没错!”
她的头颇为刺痛,这是由希望所带来的兴奋所致。在回村子的途中,她已经说出了昨晚的那件事。
或许D毫无回应也是件好事,但这种反应让她觉得失望。
道路上空无一人。随着接近广场,叫声逐渐变大。
转过街角后,艾蕾娜倒抽了一口气。
帐棚正在燃烧。火焰灼烙双眼。
在那周围徘徊游荡的,正是身上开着四彩蔷薇的村人们。
骑士的身影掠过一旁。
细长直线斜穿过村人胸口。
骑士一手将长枪连同当场毙命的尸首轻松抬起,把尸体扔入火焰之中。
“蓝骑士!”
艾蕾娜全身怒血沸腾,甚至连D的事都忘了。在帐棚周遭,有比徘徊村人多上数倍的人影层层叠叠包围着。
不时有枪声响起,让蓝骑士胸口、腹部爆出火花微微一晃。
接着马匹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往该处冲去,临死惨叫从刺出的枪尖上迸现。
某人大喊:“住手!”同时有小孩哭喊父亲名字的声音响起。
“这个——杀人狂……”
艾蕾娜正要跑过去,漆黑身影掠过她的身旁。
奔向火焰的大衣身影看来有如边镶红莲的美丽愤怒雕像。
在十公尺左右的前方不停杀戮的蓝色身影,好似遭无形闪电击中一般连人带马转了过来。
“跑到哪去了?”
蓝骑士望着D,似乎颇高兴似地问了话。
“虽然黑骑士大人命令我来收拾这群杂碎方才来此,但其实是因为觉得或许能同你交上手,心中兴奋不已这才来的。已经死了四、五十人了哪。D啊、阻止我如何?”
“这是工作。”
D背上响起刀出鞘声。蓝骑士重新拿好长枪。
仿佛连熊熊燃烧的焰色、燃烧时的轰隆声,全都被两人间流动的杀气冰冻凝固。
D疾奔,一刀向后流斩。
当斩向马脚的一刀拖曳银光而来时,蓝骑士向月一跃。
长枪往D的前胸后背接连扎来。一把武器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两把。
将它一齐挡开后D一跃而起;不、第二击是在空中挡开的。恐怕就算是蓝骑士也完全料想不到,竟然有人能紧追上疾跃的马匹跳到了马匹骑士顶上。
D下砍的刀尖突如其来地改变方向。
刀身往右挥扫横砍而去,横袭而来的黑色弧线击中了它。因为蓝骑士挥动了安在马腹的第二支武器。
刀身折断,D将它往空中射去。炽焰中大衣飘舞,宛若覆盖梦魇的羽翼。
生与死的一瞬间。那飞翔身影,连同近似恍惚的激亢感情深烙在艾蕾娜脑中。
蓝骑士等的正是这一瞬间。
在空中无论何等厉害的猎物均无法避开他的长枪。
蓝骑士充分瞄准后,掷出了长枪。
正中目标!——D被刺穿前胸后背,翻了个筋斗后落到地上。
一拉缰绳停住马匹,蓝骑士把剩下的一支枪换到右手。
距离单膝跪地的D,还有十公尺。
钢之骑士连同铁蹄轰响一齐冲锋。D在为枪所伤前,显然会先被马蹄踏中。
蓝骑士猛地将长枪拉后,紧盯目标不放,不过蓝骑士看见了——
看见黑衣美青年身上扎着长枪倏然起身的模样。
呐喊声比奔过大地的蹄声吼怒更加高昂,那声音不知是惊叫声,或是致命的攻击呼喝。——就在马匹骑士与人交错的刹那,一支长枪伴随刺耳声音射入空中。
“!?”
在民宅前面,蓝骑士以无愧为名骑手的控缰技巧回转马头,欲进行新一波攻击,但不禁愕然。
他手上已无枪。
然后,在看到傲然凝立的D右手中,握着的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长枪那一刹那,那枪灼亮空气飞射而来,贯穿了铠甲以及骑士的心脏。
“成功了!成功了呀、D!”
蹄声打断了艾蕾娜的欢呼声。
因为载着心脏上插着长枪的蓝骑士的马匹,竟开始奔驰了起来。
“站住!”
“别让它回城里!”
或许是恐惧公主的报复,似是目击者的村人一齐叫了起来,扔出了像是棒子锄头的东西,但马匹轻而易举地躲过往后门方向奔去。
“D!”
在忘我地跑了过来的艾蕾娜面前,吸血鬼猎人若无其事地用手碰碰旅人帽的帽沿。
“你——被刺中了……伤势呢?”
望见腹部的血迹后,艾蕾娜初次对俊美年轻人感到战栗。
沙哑的女性声音说了:
“来了个了不得的男人哪。”
是麦麦·琪卜修。
“打从头一遭儿看见你,就觉得你俊俏得太过火了。再加上那恢复力——你是半吸血鬼对吧?”
“没错。”
艾蕾娜闷不吭声。
“竟然用敌人的枪代替断掉的刀做为武器,这可是普通战士想也想不到的;而且为了如此竟然还让自己的身体被刺穿,似乎不是寻常的半吸血鬼哪。嗳、你名字确实是叫做D对吧?”
老婆婆用明亮双眼盯着他。
“没错。”D的回答十分平静。麦麦·琪卜修错开视线,看着火势即将熄灭的帐棚,以及倒在那附近的尸体。
“那些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有绕过大家的打算哪。不过只要用上从你口袋里冒出来的那个青苔,两、三天内大家就会复原了。艾蕾娜——今天你就过来我那儿吧。”
“麦麦·琪卜修、我会尽量帮忙的啦。”
“不光是这原因哪。”
老婆婆绽放智慧光芒的双眼难受似地眯了起来,对D说道:
“真正担心的是,陷入这种惨况的人类哪。——若是你的话应当能了解吧?”
她似乎是对D的缓缓颌首感到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就请跟着这女孩来吧。难关是在天赐的太阳升起之后哪。”
麦麦·琪卜修的预言一语成谶。
翌朝,逃过贵族化的所有村人蜂拥群聚至艾蕾娜投宿的麦麦·琪卜修家。
制止了大发雷霆,嚷着“我就奉陪到底!”的艾蕾娜后,麦麦·琪卜修应付着他们,但因为众人一味要求交出艾蕾娜而无法解决,最后当事人便来到了玄关。
“一切的事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抢在前面大嚷的人乃是帐棚的守门人——葛林。
“不对、是你和那个年轻人的关系。叫那家伙也滚出来!”
“那个人不在!”
回嘴的艾蕾娜心中泛起一阵痛楚。因为D对她视若无睹,自行回到了村外。
“而且你们搞不清楚吗?能干掉那些家伙的只有那个人而已。藉着那个人的力量,我们可以不再受贵族的统治啊。”
“谁拜托过那种事情了!?”
一个女人大喊了起来。这是艾蕾娜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们在这之前不都一路好好活过来了?不都是和城馆里的公主殿下还有那些骑士勉强和平共处的吗?虽然也有遇到过可怕的事情跟悲惨的事情,可是只要忍耐过那些时候就又平安无事了呀。如果要在这世界上存活下去的话,还有其他更惨的事。光是没遇到那些事情,我们就还算是好的了呢。”
“那是只有在遵守那家伙的规矩的时候而已吧。”
艾蕾娜坚决反驳。
“我们不可以离开这座村庄。就算老公、老婆、小孩、爱人被那些家伙给杀死了,也不可以有一句埋怨。亲爱的人只因为那些家伙的心情起伏就被杀死,像这样的生活有哪里是好的了啊?”
“可是就连饥荒和火灾也没有死多少人啊!”
另一个声音大叫着。
“那些家伙对我们这些力量普通的人来说,跟没法子抵抗的天灾是一摸一样的。不管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不就是只能低着头小声说说让它过去而已吗?这样一想的话——”
“这个该死的奴才个性……”
艾蕾娜不禁从喉咙发出不成语调的呻吟声,接着秤锤“飕!”地弹出。尽管从她的位置明明看不太清楚,但“啊!”地叫了声后倒下来的,的确是方才的发言者。他的鼻梁已被打碎。群众纷纷后退,在玄关前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空地。
艾蕾娜的手臂拉回锁炼想再发出一击,被麦麦·琪卜修给压了下来。
“住手。这样下去会和大家决裂得更严重!”
“总算露出本性了吧、你这母疯狗!”
帐棚的守门人咆哮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比起城馆里的贵族,一直待在村里的你危险多了啦。喂!给我看看这个!”
人墙从正中间裂开,一个人影被推到艾蕾娜与人群之间。
看到那人瘫软倒在地上的模样后。
“马凯!?”
艾蕾娜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看清楚了。这家伙可是昨晚存活下来的。”
葛林忿忿不平地说着。
“可是右肩膀骨折,而且左耳被撕碎左眼也被弄破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吧?”
艾蕾娜仿如被雷打到一般呆立不动。
被植入了蔷薇花的同伴正用一手遮着阳光,同时痛苦挣扎。他的手指全都弯折到了让人无法想像的方向。
“这可是你造成的。一变成贵族的同类,就算是朋友也变得连屎都不如了是吧。虽然还有其他没有事的人,但大家都因为你的关系身心破碎了哪。在要一个人唱高调之前先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吧。遭到惨事的可不只有这家伙而已咧。死掉了四十个人——这责任你和那个年轻人打算要怎样负责?”
下一瞬间,对着茫然无声的艾蕾娜,致命的一击落了下来。
“把约翰还给我!”
这是一个母亲的声音。是小时候时常给艾蕾娜牛奶的该萨家的太太的声音。
“昨天,他被那混蛋给杀了啊!他常常在你的膝盖上玩耍的。才只有八岁而已啊!”
“菲力达也死了。”
这是在村外养牛的班克爷爷。菲力达和艾蕾娜同龄,被教得很有教养。
“把修普还来!”
“还我佩鲁托!”
艾蕾娜捂起耳朵。修塔尔和丹和尼修通通都不在了。脚边是马凯的呻吟声。她好想去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忍不住痛切地怀念起昨晚的平原以及森林。
“惩罚她!”
怒吼声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让她在村外戴上轭,不对、要在城外连续戴上三天三夜!”
“没错”、“没错”的叫声变成一股声音。这一刹那群众变成了暴徒。
艾蕾娜已经没有力气挡住双眼通红、进逼而来的人潮。
一道闪电代替她发挥了挡人效果。
它掠过带头男子的鼻尖插在黑土中。
“啊!?”
男子大吃一惊,暴徒停止了前进。
闪电化成了蓝色长枪。然而,即使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仍动也没动,露出了仿佛是待在双头狼面前的羊的模样;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那是蓝骑士留在村中的那一柄枪,而是由于枪扎落时的呼啸、刺穿大地的声响。
“果然来了哪。”
说话的人乃是麦麦·琪卜修。人们好不容易才转过了身去,看着马上的秀美年轻人。
在他身前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马旁站着一名头发黑白夹混的壮实汉子。
“普拉司戈。”
“在马上的是他儿子库司卡嘛。怎么会父子俩……”
“我有事来找打铁匠。”
村人们首次听闻D的声音。女人们五一遗漏地脸颊飞红,就连男人们也变得迷茫,而且恍惚出神。
打铁匠普拉司戈斜眼仰望了D。
“知道你们跑出来嚷着要吊死艾蕾娜以后,我就在想着要过来阻止。结果那时这男人就来了——”
他吞了口唾液。
“我的儿子也长出了蔷薇。不过在喝下昨晚麦麦·琪卜修做好的药以后就好了。看吧、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可别昏了头了。你们的家人里面也有得救的人吧?我从这男人嘴里听说了。听说为了药剂去采来青苔的,可是艾蕾娜。你们可别太乱来了哪。”
一个人举起拳头大叫:
“你被他煽动了啦!”
“不对。这男人只说了去摘回青苔的人时艾蕾娜。我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才过来的。就算是你们,也不可能真心的认为贵族的做法是好的。艾蕾娜不过是代替了我们去做而已。”
“那只是多管闲事罢了。只要没有艾蕾娜和那家伙就没事了。——一到晚上的话,贵族的报复又会开始的呀。这可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艾蕾娜指着D大喊:
“我和这个人会保护大家的!”
“两个人能干什么!”
“不只两个人。因为你们也要战斗!”
“说什么疯话!”
迄今为止最猛烈的怒吼声爆了出来。
“就算是你,也该知道那四骑士的厉害吧?而且那些家伙还不是贵族。那城里有个能使用真正魔力的女人。要是有个万一她就会出手的。要真变得那样了,木桩那种破东西又有什么屁用?”
“城馆里的女人这个人会收拾的。他是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四骑士如果来了村子里的话,我们就大家一起杀死他们。”
嘈杂声如风般在人群间传开。在议论声尚未平息时——
“那女孩的同伴一次死了三人。”
马上青年用沙哑话声说着。
“那女孩右肩脱臼、左脚有撕裂伤。小伤口多不胜数。尽管如此,她还是去采了青苔、进行战斗,然后回来。——这样就够了。”
所有人沈默了下来。D继续讲道:
“我不久后便会前往城馆。若失败了,隔日仍会再度前往。这是我的工作。”
如此说完后他骑马离开,没有任何人叫住他。打铁匠父子也跟在他后面。
村人们彼此面面相觑。虽然仍有在发牢骚的人,但已失去了非谴责她不可的气势。
尽管如此,仍有一个人说了:
“今天就先这样回去。可是哪,艾蕾娜、如果村里要是因为这件事多了新的牺牲者的话,就算只是一个人,到那时也不会轻易了事的——好好记住了!”
艾蕾娜回答了:
“记得一清二楚了。”
语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人群慢慢改变了方向,不久后三三五五散去;不过艾蕾娜却只是一个劲地望着一个方向。
望着美青年消失的方向;那青年仿佛在阳光中闪烁生辉,却又仿佛像是会夺去一切热度的寒冰。
“D。”
喃喃自语的不良少女眼中,此时涌溢出了这几年间未曾留下的大粒泪珠,它闪闪发光地流过脸颊。
这是处宽敞的室内空间,即便用“灿烂辉煌”形容也不为过的阳光,自七色彩色玻璃中射了进来。不晓得在哪里有入口。四面皆是石壁。
这是个朴素的空间,除了立于正中央地板上的人影以外,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无——甚至会让人觉得连一粒尘埃也无。
那人注视前方不动凝立的模样,宛如是具没有生命的甲胄,他自昨夜回来以后,便一直陷入思考中。
“请问您怎么了呢、黑骑士大人?”
鲜红身影从某处出现了。墙壁或地板全无开启的形迹。
“您已连续这样五个小时了。请问在思索何事?”
红骑士的询问没得到回答。
“若是蓝骑士之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公主殿下或许会大为震怒,但我等所为之事绝对正确。能为此而死,应当也是他的真正愿望。”
“并非是此事。”
乌黑雕像回答了。声音低沈,仿佛会在宽广房间内回响不绝。
“那是?”
“是公主之事。”
“噢。”
“蓝骑士之死——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您在说什么话——真不像您。我等的生死乃与公主无关之事。这不消我多说,您亦应当深知。我等不过仅是为了护卫此城与公主,传令于地上的蝼蚁之辈,使其尊奉号令,如此才活着而已。”
“『活着』是吗?”
察觉黑骑士似乎叹了气,红骑士不禁屏息以待。红骑士问道:
“您已瞻仰过蓝骑士遗容了吗?”
因为在将近黎明时,蓝色的友人插着自己的长枪回来了。
公主当时正在就寝中;红骑士说了若是白骑士出来的话会乱得更加厉害,之后他从浮游分子的雾霭中叫出仆人令其处理一切。但黑骑士仅是一瞥后便立即回去城内。
红骑士在到此为止的数百年间,无论如何尽心尽力,皆未曾从黑骑士口中听过称赞的只字片语,而黑骑士也一路不停立下认为本就是分内之事的赫赫功勋;正因为黑骑士就是这种男人,所以红骑士虽觉得死者可怜,却更感叹着“真不愧为黑骑士大人”。方才的发言,便是对他进呈给自己如此尊敬的男人的话语。
“我已看过了。真是值得自豪。那乃是名副其实的全力以赴、至死方休的男子汉遗容。恐怕,那无疑是与如此血战再为相称不过的遗容了。对手是——”
“D吧。”
“诚如您所言。”
红骑士点点头。背中长剑发出脆硬声响。
“心满意足的死亡是吗?”
不知黑骑士的轻声低语是基于何种心情才发出;红骑士虽想理解,却难以成功。
“你加入成为四骑士一员已有几年了?”
黑骑士的脸,犹如要索求光芒似地仰向天花板。
“是的。约莫已有一百五十年。”
“我业已活过比这长过三倍的时间。光是如此活着,着实也有些疲惫。”
“是的。”
“然而,如今的我事实上却是精力四溢,变得欢欣雀跃。”
“因为蓝骑士能死去——之故吗?”
“笨蛋。有一个是与你相同的理由。”
红骑士在铠甲中破颜微笑。
“乃是由于D之故吧。”
“或许难以匹敌——会让我衷心如此认为的男人,总算是遇到了。真漫长哪、红骑士。长年累月,我始终在寻找着像他那样的男人。”
“的确——乃是适合我等以性命相搏的男人。”
红骑士诚心地说出赞美之词,之后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了:
“黑骑士大人——这听来简直就像是一直在寻求葬身之处一般啊。”
“哈哈哈!”
黑骑士大笑。是他平日的那种豪迈笑法,所以红骑士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
“我等应戮力守护的公主尚存。纵然城馆荒废凋敝,但只要公主殿下仍在,我等便必须挥剑动枪死命拒敌。换言之,非击杀D不可。无论以何等方法哪。”
红骑士表示首肯,却没有答话。因为战斗对这名男子而言乃是神圣事物。
黑骑士下令:
“拔剑吧。”
这虽是出人意表的指示,却让红骑士全身精气高涨。
于拔剑前,他问:
“令黑骑士大人欣喜的其他理由是?”
没有答话,黑骑士往前迈步。
在“锵!”的一声响起时,红骑士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间不容发地拔出的一剑上传来了猛烈冲击,勉强把那力道往横化去后,红骑士同时往右移,拉出了一道弧线。
首部脚部来到了理想的位置。
一瞬,两人间流散的乃是千真万确的杀气。
黑骑士是与平常一样的自然体态。
红骑士则摆出右手按住背上一剑的拔剑姿势。起初拔出的剑已经躺在地上。
气氛忽地一缓。
黑骑士转头对他说。
“让你摆出了擅长的防御架势后,即便是我也无计可施哪。”
“真是惶恐。我才不知是否能挡下黑骑士大人的第二击呢。”
红骑士的感想也是打从心底发出的。
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高声尖笑包围了两人。
“公主!”
他们的愕然模样与跪下姿势一摸一样。在他们如此做之前,耀眼的人形光芒已将两人的影子灼烙在房后的墙上。
公主的声音说“
“功夫还是一样很漂亮呢。“
不知这是现在应该正在睡眠的公主本人,抑或是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贵族机械装置所做的影像?
黑骑士重重说了:
“真是有辱尊目。”
“不过,你做了件很好玩的事对吧、黑骑士。”
“是?”
“别装糊涂了。昨晚你不是和蓝骑士两个人把下面的村庄闹得乱七八糟了吗?竟想把长着我用心照顾的花精的人通通杀光呢。——你一点没有进步吗?”
“……”
“接受惩罚的准备——应该已经有了吧?”
“全凭您处罚——只是……”
“唉呀、这种话我还是在生下来以后第一次听到呢,这是什么意思?”
“……”
黑骑士保持沈默。尽管只是白昼的幻影,这位美公主对他而言也是等同唯一神的存在。
他并非贵族。亦非被变做贵族仆人的人类。勉强来说,该说是藉由贵族的科技赋予了漫长寿命的改造人——生化人才对。所以这连隶属——也称不上的状况便显得十分有趣;不过,这一种贵族赋予人类的自发性服从,对心理学者而言,就成了再好不过的研究对象。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会有明明没被吸血,却沦为贵族仆人的人类存在?
尽管没有结论,但这状况中最露骨的实例,正是如今在公主与黑骑士之间不停上演的光景。
“蓝骑士死了嘛。所以你也必须承担和那差不多的风险才对哪。”
光璨公主歪了歪模糊难辨的脸部,说:
“有了。你现在就和白骑士打一架看看吧。”
红骑士猛地抬起了头来,但又拼命把头压回了原位。
黑骑士庄重地同意:
“谨遵敕令。”
“其实咧、我已经把他叫来了。——请出来吧。”
在他愣愣转过去的方向,站着一个宛如幽灵的白色身影。
“对手是这个呦。”
公主的幻影指了指黑骑士。
“要一直打到我喊停为止。不可以手下留情。还有,黑骑士——你不可以使用武器。要空手对打。”
“这——!?”
惊愕地猛然抬起头的人是红骑士。
“住口!”
公主的叱咤,让彩色玻璃的光芒也为之一震。
第六章死灵骑士团
铁匠频频看着绽放蓝光的枪尖。这东西刚才已被基本粒子分析装置分析过。是先前挡下了暴徒脚步的蓝骑士所有物。
“打不出和这玩意一样的剑啊。”
他的声音与表情充满了强烈的困惑与缺乏自信。
“钼、铬钢、高分子熔铁,再加上搞不懂的合成物质——这就是锋利的秘密哪。挡都挡不住。”
他说话的对象是D。他们在解救了艾蕾娜的危机后便直接来了此处,至今尚未经过三十分。
铁匠正想迈开脚步,却当场一屁股坐了下去。
因为他一时疏忽了把枪从分析装置中取出时的重量。恐怕他死也不敢说会这样子,全是因为要赶快逃离D的美貌的缘故。
D无言走近,轻轻捡起长枪。
“了不得的玩意儿。有五十公斤吧。用这个的话,别说是火龙,就算是大乌贼应该也能干掉。”
铁匠一面揉着左手,一面把D领入家里面。
D的委托,不用说自是要求制造出能砍开骑士们的装甲的剑。以他的功夫来说,只要剑的滞钝程度足以破开铠甲,便能够造成致命伤。可对手也非普通人,必须充分考量到被挡下的场合,而且也有可能没砍中要害。这时剑身便会折断,而无论D如何厉害也还是难以应付他们。
铁匠望着庭院自豪地说道:
“怎么样啊?”
“噢。”
他对背后的感叹声觉得满意,走了二、三步后,又注意到那声音有些沙哑,便向后转了过来。
随即又用奇妙的表情摇了摇头,蛮不在乎地往庭院正中央走去。
这可说是个足以让他自傲的庭院。
在黑土或草皮上满满排列着的东西,是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让人认为是贵族所造的成群石像与铁像。
手中执剑的古代英雄、单眼巨人、演奏竖琴的人鱼、有一百只脚的平流层蜘蛛、口中吹笛的疾奔牧神潘等等——有些大小等身,有些巨逾十公尺——而且还是只有上半身的部分。
因为这样,而会引起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不似来到了铁匠家的院子,而有像是进入了魔法的庭院,或是座落于『都城』内的前卫美术馆的感觉。
雕像混成一团,还四处散布有显然无疑是真货的贵族棺柩。
“虽然哪一个都行。——但用那个好了。”
在他指着的草皮尽头处,躺着一颗看来与雕刻无缘的黑球。直径约一公尺。它仿佛连阳光也加以吸收掉了,毫无一丝光泽。
“这些东西全都是从专门处理贵族荒废院子的商人那买来的。可不是用来看好玩的,全都是本大爷做出的武器的实验台。”
经他一说,的确在每座雕像上都有着深伤口、浅裂痕,还有的则是被完全砍下了一部份。
“这些不愧是贵族做出的东西。比起那种软趴趴的铠甲硬上了一百倍都有,但还没有我的作品砍不伤的东西。不过只有一个除外,就是那一颗球。我也用贵族的武器测试过很多次了,可结果都一样。我想见识见识那把枪的锋利。给我一下。”
从D手中接过枪后,他当场发力一蹲身子的架势,标准得不能再标准,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吓呀呀呀!”
全心全力的一闪——满灌十二分力道的一击贯穿球体中心——看来就要如此时,连个火花也没冒,长枪便弹了开来,往大力坐倒在地的铁匠头上呼啸落下。
“呜哇!”
枪尖在睁得老大的眼睛前停住了。
D把用左手抓住的枪拉回身边,眺望球体。
“从这手感来看不成的。死了这条心吧。”
铁匠微微侧着身体摇了摇手,但在他看到D将它举了起来挑在手上后,脸色一变。
没有特意出力的模样,D一甩手臂。
铁匠用奇妙眼神望着插在球体中心的长枪。
又看了D,问:
“能拔出来吗?”
枪被轻巧拔出后,铁匠抚摸似地轻触枪尖。用为难的表情说:
“是个上好货色哪、这家伙。果然要花上好一番工夫。”
D问道:
“几天能做成剑?”
“三天整。”
“麻烦明晚给我。”
“好吧。”
铁匠一口答应。
“我看中的不是这枪刃,而是中意你的功夫哪。我帮你做,帮你做把好剑——你叫什么名?”
“D。”
铁匠点点头。双眼炯炯生辉。
“真光荣呀。我能以帮D铸过剑的铁匠这身份死去哪。”在那之后过没多久,D回到了遗迹。
艾蕾娜靠在一根石柱上。机车停在旁边。
望见D后,她举起了一只手,喊了声:
“呦欧!”
另一边的肩膀裹着绷带。
“回家去。”
D极其冷淡。
“才不要咧。又没有人在了,而且修塔尔他们的家人会跑去的。刚刚才一去问候,就被刺了一下。”
她轻轻抚摸的绷带上,渗着淡淡血迹。
“就连其他的家伙,也还不可能接受我的。——放心吧,不用说『那就一起留在这』那一类的同情话啦。是因为一回过神后就已经跑到了这边来的。马上就会回去了。”
D系住马,卸下马背上的行李。
“那些剑是干嘛的?”
“他们今晚也会来。没武器没法作战。”
那是从铁匠那借来的。共有十把,可一旦对上那些骑士,恐怕每一把都无法砍出第二剑。
艾蕾娜用强硬口吻说道:
“喂、也让我参战吧。我要一起战斗。”
“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黑骑士手下留情。”
“我晓得。所以才想和你一起战斗呀。我一个人,连弄花贵族的铠甲一下都办不到。可是如果是你的话就可以了。因为我就算没被那些家伙杀死,也会被村里的村人杀死的嘛。无论如何,我至少都希望能给那些家伙一点苦头尝尝。”
“你很执着哪。”
“没错。这笔债非还给他们不可。”
艾蕾娜两手抓住上衣,将它往左右大幅掀开。
里面未着片缕。在丰满的隆起的下方,红黑色线条构成一个十字占满整个腹部。那显然是刀疤。
“我五岁的时候,那女的攻击了我家哪。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通通在那时被杀了。不过真正死去,是在第二天被村长钉下木桩的时候呢。一个四岁、一个两岁。这伤,是在我大力扑过去的时候,被跟着公主的白骑士突然砍伤的。还一面笑着说『至少留下一个人吧』。那声音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还说随着我长大,这伤痕也变大。只要我去让人看的话,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哪。”
诉说的语调既无怨念也无憎恨,反倒像是老女人一样平平淡淡;在这语调中艾蕾娜的情绪如鬼火般阴阴燃烧。之所以能怀抱这种往事生活十多年而未发狂,显然就是这股情绪的可怕成果。
艾蕾娜阖起上衣,低下头。激情过后的空虚开始啃蚀少女。
D肩担武器,默默往废墟深处行去。
艾蕾娜被留在那里。
远去的身影说了什么。
艾蕾娜听到:“过来”。她心想是不是听错了,但那声音十分清晰。少女全身充满喜悦,追了上去。
昨天D留下的行李依然留在原地未动。
“马上就要傍晚了呢。我来准备事物吧。空着肚子是没办法和那些家伙动手的。喂、料理器具呢——?”
问完后艾蕾娜连忙压住了嘴巴。
“你不需要对吧。”
“没错。如果你想吃什么的话,就自己设法吧。”
“连培根或者干面包也没有吗?”
“没有。”
“你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和别人一起旅行之类的事对吧?——啊呀、问了多余的事哪,对不起。我去拿料理器具和事物。至少可以喝个咖啡吧?”
“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
“那么简单就相信了别人的话,怎么能干吸血鬼猎人呢?”
D抱着成捆长剑往废墟深处走去。
艾蕾娜喊道:
“一下就煮好了喔。”
“马上会回来。”
正如他所说,不到十分钟后他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剑怎么了?”
“安排好了。”
“嗯——嗯。”
艾蕾娜把热气蒸腾的杯子交给他,
“喂、你为什么会来这个村庄?我听说吸血鬼猎人就算发现了贵族,可是只要没有委托的话就会放过他们的。”
“有人委托。”
艾蕾娜的下巴差点没掉了下来。
“是谁!?”
“委托人我不能说。”
如此一来,这名青年便会守口如瓶。艾蕾娜立刻死心。
只有现在两人在一起的事是切实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虽然他是迟早都会离去的人——少女将似水哀愁连同温热的香气一同饮下。
她用两手夹着杯子一面问:
“——真的会来吗?”“一定会。虽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对村子动手,但一定想要收拾我。”
“可是,那女人说过要你帮她杀死那些骑士了啊。”
“你相信贵族吗?”
“才没有咧——不要耍我!”
艾蕾娜满脸通红。尽管她不觉得是在被戏弄,但去不是很确定。即使是这个不苟言笑的认真男子——也说不准不会这样做。
“要杀死他们,必须战斗。若是他们被那种状况给煽动了的话,或许会拼死前来挑战。而且,也可能是作为随意攻击村人的惩罚。”
“那一点也搞不懂啊。他们竟然会违背公主。——贵族要杀死村人的话那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是他们要杀?这难道就是叫做『忠诚』的鬼玩意?”
“或许吧。”
冷淡的回答让艾蕾娜说不出后面的话。
沈默降临。艾蕾娜只感受到吹着脸颊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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