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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解毒之路
那一夜,柳眼和阿谁没有回来,方平斋早早去睡了,玉团儿坐在桌前等着,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只有柳眼一个人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回来,玉团儿睡眼朦胧,看见柳眼回来,眼睛一亮,立刻又怒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怎
么一晚上都不回来?”柳眼不理她,拄着拐杖往里就走,玉团儿一把将他抓住,“干嘛不说啊?阿谁姐姐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她不想回来,我怎么管得到她?”柳眼冷冷的道,“放手!”玉团儿呆了一呆,柳眼的心情出乎寻常的恶劣,“怎么了?你生气了吗?在气什么?”柳眼怒喝道,“放手!”他重重的将玉团儿甩开,身子一晃差点自己摔倒,玉团儿不假思索的伸手去扶,柳眼再度把她甩开,一瘸一拐的回
药房。
地上有血,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迹,他受了伤,是阿谁打的吗?她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阿谁不可能打柳眼,她是那么好的人。看见柳
眼把药房的门关了,她本能的跟过去,推开房门,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他没有在干什么,只是坐在椅上,面对着各种各样的药罐和药水发呆,一句话不说。
她悄悄地溜进去,躲在他椅子背后,柳眼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根本无心理她,一动不动。她就在他椅子背后坐了下来,小心的听着他的动静。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柳眼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动过一根手指。
他就像死了一样。
天色慢慢变得很亮,她嗅着药房里古怪的味道,头渐渐变得有点晕,他整天坐在这里面,一定很难受吧?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肚子饿得咕咕
直叫,终于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饿不饿?我饿了。”
他仍然没有回答。玉团儿开始自说自话,“你和阿谁姐姐吵架了吗?那一定是你不好,阿谁姐姐人很好,不会和任何人吵架的。如果你想要
她陪你的话,就该好好对待人家,哪有像你这么凶,古古怪怪的还想别人主动和你好?不过如果你有后悔的话,我可以去帮你叫她回来。”
她推了推他的椅子,像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不过以后你有事要告诉我。”
“闭嘴。”
柳眼的声音阴郁而冰冷,充满寒气,玉团儿怔了一怔,她挖空心思安慰人却得到这样的对待,怒从心起,猛地一把将他的椅子推到。“碰”的
一声,柳眼往前重重跌在地上,她却又立刻后悔,奔到前面将他扶了起来。
他手臂上的伤口又摔出了血,玉团儿用袖子压住他的伤口,“喂?喂?”
柳眼推开她的手,仰身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望着屋梁,出乎意料的,玉团儿将他推倒,他并没有生气,原先郁积的抑郁也随着这一摔消散了
些,仿佛流血让他觉得快意。
“喂?”玉团儿坐在他身边,他望屋梁望了很久,突然开口道,“我在想,究竟用什么办法能让解药在明天就能用,或者是后天、大后天……”
玉团儿摸摸他的额头,“那你就快想啊,你都能救我的命,做这个解药一定也是很快的。”柳眼听而不闻,喃喃的道,“要让阿俪能尽快出兵,
要让解药能立刻生效,我……”他茫然看着屋梁,“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他成为无恶不作的“柳眼”以来,第一次对人说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迷茫其实在他心里存在了很久,说出来之后,仿佛一下子轻
松了很多。玉团儿摸摸他的头,“很难吗?”
“很难。”柳眼幽幽的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调配了很多种药,但……”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抱住自己的头,“但吃下去也许会
发疯,也许会死,也许会变成没有感觉的人……”玉团儿继续摸着他的头,“喂,别发愁,总会有办法的。”柳眼冷笑,“有什么办法?你来试
药吗?”玉团儿睁大眼睛,“啊?”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柳眼转过头去,“我不知道。”玉团儿叹了口气,“但是如果没有人给你试药,你的解药就做不出来对不对?”柳眼默然,不回答就是默认。
“好吧,我给你试药!”玉团儿低声道,“那……那……那我死了以后,你要记得我。”柳眼仍然不答,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要是死了,你娘
会很伤心。”玉团儿点了点头,“但我娘已经死了很久了。”
“傻瓜。”柳眼淡淡的道,他抬起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揉了揉。玉团儿的手掌不算太细腻,从小到大在山林里滚打,虽然生得雪白好看
,却并不怎么柔软,他拿起来看了看。玉团儿的脸突然红了,手心变得很热,想收回来,却既不敢收回来,也舍不得收回来。
柳眼看了一阵,放开她的手,“我饿了。”
玉团儿啊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去找东西吃,你等着你等着。”她把柳眼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回椅子里,高高兴兴的走了。
柳眼望着桌上那些药瓶,她真的是个傻瓜,像他这种面目狰狞,又残又丑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迷恋?竟然真的心甘情愿要为他去死呢……
他冷冷淡淡的勾起嘴角,如果他向阿俪炫耀这个小丫头心甘情愿为他去死,阿俪一定会气疯吧?他那么努力,但所有爱着他的人都会怕他,
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相信他是好的。
第四十五章之二
阿谁一个人坐在那条小溪边,冰冷的溪水映出她的眉眼,她什么也没想,然后盼着自己能这样一直什么都不想下去,一直到什么都不知道的
时候。
天寒地冻,昨夜的风很大,她的发上结了一层霜,唇色冻得青紫,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对着溪水坐着。
一件衣裳落在她的肩头,她没有动。方平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红扇一摇,“我早已说过,这条河很浅,跳下去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既不会
摔死,更不会淹死。你坐在这里思考为什么它这么浅,为什么老天不将它劈成一条深沟巨壑,为什么它里面没有毒蛇猛兽?那些都是非常深
奥,深奥到你想到死也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你在想不能跳河,天为什么不下大雪冰雹,将你冻死?这也是一个非常深奥,深奥到你想到死
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阿谁勾起嘴角,习惯的微微一笑,“我什么也没想。”
“哦?真正什么都没想?那你就是行尸走肉,是僵尸是妖怪,人不可能真正什么都没想,只不过想了许多以后假装忘记,自欺欺人罢了。”方
平斋的羽扇落在阿谁肩头,羽翼的温暖让她微微一颤,“我师父和你谈了什么?将你变成这等表情?”
“没什么。”她见到了方平斋,也许方平斋说的一点也没错,但她张开口来,却只能微笑。
“衣服穿起来。”
她依言穿起了那件夹棉的披风,那是唐俪辞留在鸡合山庄的衣物,他留得很全,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小孩子的衣物和饰品。披风上绣着梅竹
,是她喜欢的淡雅的图案,颜色是淡紫的,也是她喜欢的颜色。穿好衣服之后她站了起来,神情姿态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方平斋也站了起
来,哈哈一笑,“我说——唐俪辞难道真正是神机妙算?看这件衣服的肩宽腰围,长短颜色,就好似为你量身定做。还是说他心目中的女人
,容貌气质身材脾气,本来就和你一样?”
她又微微一笑,温雅的笑意之中有深深的迷茫,“唐公子素来神机妙算。”
“哈哈,近午了,我饿了,阿谁姑娘不知是否有兴,再施展一下手艺呢?”
原来方平斋大老远来找她,是因为无人做饭,她抬手掠了一下头发,才惊觉发上凝了冰霜,手指触及冰霜却不觉得冷,举手相看,也才知道
手指早已麻木。
情不自禁又是微笑,人都冻成这样了,为什么依然如此清醒,为什么还要继续生活,为什么依然不会死呢?
她一步一步走回鸡合山庄,玉团儿笑容灿烂的从门里奔出来,说中午想吃笋干炒鸡,她已经逮住一只松鸡,非常肥美呢。
第四十五章之三
余负人回到好云山上。
峨嵋派已经住进了芙莲居,听说那晚唐俪辞主持素宴,让文秀师太和峨嵋派众女都非常满意,就在素宴进行之时,峨嵋派众人的一切生活所
需都已备齐,更让文秀师太赞誉。之后的几日,唐俪辞和众人详谈组合之法,又将好云山七百多人分队进行操练,众人根据自身所长合作分
工,作战之能大为长进。
虽然唐俪辞绝口不提风流店的巢穴在何处,但人人皆知他心中有数,好云山日日佳肴,时时操练,山上高手众多,当下对其他人进行指点,
不少人欣喜若狂,许多思索多年不得其解的难题茅塞顿开,武学日益精进。
士气高涨,信心益增,孟轻雷忙碌之间越见兴奋之色,连成缊袍脸上也略有缓和之色。余负人连续几日都未见过唐俪辞的人影,听闻他在为
众位掌门作陪,一连过了四日,他才在迎嵩山派掌门的酒宴上见到唐俪辞。
他看起来依然脸色姣好,饮酒之后满脸红晕,欲醉而不醉,现在好云山上下无人不知唐公子虽有酡颜之色,却是千杯不醉,但总有人跃跃欲
试,要与他比酒量。嵩山派掌门张禾墨自忖自己平时能喝五十余斤美酒,难道还喝不过这个相貌文秀的年轻人?他一贯愤愤不平,嵩山派虽
然自有秘技,却因为少林寺位于嵩山,导致武林中少闻嵩山派之名,人人一提起嵩山,便言“嵩山少林寺”,从未听人提及嵩山派,故而此次
中原剑会要战风流店,他风尘仆仆赶来参加,只盼在大战之上扬名立万,压倒少林,开嵩山派万古不见之先河。上到山上,见唐俪辞如此秀
雅,心中更是瞧不起,心道山上数百英豪就听命于如此一个公子哥,真是丢脸丢到他奶奶家去了,唐俪辞请他赴宴,他一拍桌子答应,之后
便打定主意要拼酒。
今日的晚宴为嵩山派众人设了三十三个座位,唐俪辞、孟轻雷、成缊袍、余负人和董狐笔作陪,嵩山派人虽不多,但中原剑会无论接待谁都
一视同仁,全数作陪相见。张禾墨自觉身价倍增,那张紫铜大脸上布满了得意之色,酒过三巡,孟轻雷请大家随意,就在众人拾筷准备大嚼
之时,张禾墨突然道,“听说唐公子酒量惊人,张某人自幼好酒,一遇到酒量好的人,如果不比个高下就全身不舒服,唐公子既然是海量,
不知道张某可有幸与唐公子一较高下?”
孟轻雷等人闻言侧目,唐俪辞近来已喝过太多的酒,山上人马众多,住宿食水包括众人遗弃的垃圾废物都是需要悉心处理的问题,许多派门
素有仇隙,又需他从中周旋,此时好云山上的士气和气象不知花费他多少心血精力,人已经很疲惫,实是不宜大量饮酒。孟轻雷哈哈一笑,
先道,“唐公子另有要事,不宜多饮,张兄如要喝酒,在下奉陪。”
张禾墨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拍了拍身边的酒坛,这一坛并非烈酒,“换‘青蛇醉’。”
青蛇醉是一种药酒,在烈酒之中浸入毒蛇,毒蛇的毒液与酒液交融,比之寻常烈酒更多了一层刺激。许多人喝青蛇醉是为了强身健体,小酌
不过一杯,张禾墨却是长年喝惯了,尤其喜爱那种独特的滋味。
孟轻雷皱起眉头,青蛇醉是烈酒中的烈酒,饮得多了,酒中毒蛇亦会伤人,但张禾墨划下道来,岂能不接?当下童子搬入十坛青蛇醉,摆在
两人身边,唐俪辞微微一笑,并不阻止。张禾墨拍开一个酒坛,倒下一碗青蛇醉,站起道,“今日有缘相聚,共为江湖盛事,日后同生共死
便是兄弟,我先干为敬。”当下一口将一碗酒喝尽,铮铮两声扣指弹了弹碗缘。
孟轻雷也站了起来,向身周各位一敬,将一碗青蛇醉一口饮尽。他其实从未喝过这种药酒,入口只觉又苦又辣,还有一股腐败的怪味,几乎
没立刻喷了出去。张禾墨哈哈大笑,“这种酒是比较烈,但喝多了强身健体,其实大有益处,孟大侠估计还没有喝过吧?”孟轻雷咳嗽了一声
,“滋味是比较奇特。”
余负人苦笑,孟轻雷并不好酒,看张禾墨这种架势,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而自己酒量泛泛,成缊袍几乎是向来滴酒不沾,除了这次好云山盛
会,偶尔陪饮几杯,他从不喝酒,董狐笔年事已高,今日若是让张禾墨比了下去,日后不免趾高气扬,不受管束
张禾墨又倒了一碗酒,“这杯酒,敬孟大侠与我一见如故,希望孟大侠日后为江湖立功立业,扬名立万,哈哈哈哈。”他又是一口喝尽。孟轻
雷只得再喝一碗,这药酒的滋味实在古怪,两碗下肚,他已颇觉眩晕,心下暗暗惊骇。
张禾墨看在眼里,铮的一声敲碗,“孟大侠喝不惯青蛇醉,不如换女儿红,在下以蛇酒代茶,敬各位。”他说“敬各位”,并非一碗敬一桌,却
是一人一碗,逐一敬过,等他一桌轮完,已经喝下三十余碗,面不改色。孟轻雷持碗苦笑,他本非盛气凌人之人,遇上张禾墨这等咄咄逼人
,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要换酒,必是丢了颜面,何况三十余碗女儿红他也喝不下去。正在无法下台之际,一只雪白温润的手伸了过
来,接过他手中的酒碗,孟轻雷越发苦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酒碗之人微微一笑,“唐某先和张掌门喝几杯,轻雷不惯青蛇醉,过会和张
掌门品‘碧血’。”
张禾墨暗自一惊,“碧血”此酒贵于黄金,他闻名已久却是从未喝过,唐俪辞一句话扳回了颜面,却又不露痕迹。他看着唐俪辞提起一坛青蛇
醉,身边的童子精乖的摆上一只只空碗,唐俪辞提着酒坛,一倾一碗、一倾又是一碗,童子揣摩着他的神色,手上不敢停下,一直到摆到三
十余碗,唐俪辞才停手。众人骇然看着他,倒不是惊骇他这一倾一碗的手上功夫,而是以他如此一个贵介公子,居然要喝下三十多碗青蛇醉
,这些酒水倒在一起,足有两坛之多,张禾墨身材魁梧肚若酒缸倒也罢了,唐俪辞秀雅绝伦,要如何喝得下去?
“嵩山派豪迈为风,唐某先敬诸位一杯水酒,以慰各位远来辛苦。”唐俪辞拾起孟轻雷的那一碗酒,先张禾墨一敬,微微一笑,一饮而尽。他
饮酒易上脸,一碗酒下肚,脸色已是酡红如醉。张禾墨顿起轻蔑之心,却见他不温不火,一人一人喝下去,喝完一圈,正好三十七碗。
桌上摆了三十七只空碗,他的脸色和喝下第一碗酒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依然清醒,“另外一杯,唐某代江湖苍生敬诸位,敬嵩山派
愿为江湖苍生赴汤蹈火,不惜生、不怕死。”他再度提起酒坛,倒满三十七碗酒,对着张禾墨再度微微一笑,照旧一碗一碗的喝下去。
张禾墨喝下一碗酒,众人鸦雀无声,看着唐俪辞喝下第二轮三十七碗酒,嵩山派的众人骇然看着唐俪辞,僵硬的喝下自己那碗酒,有些量浅
的人已快要吐了出来,唐俪辞却仍是那副模样,丝毫未变。
如此多的酒真不知道喝到他身体什么地方去了,张禾墨提起自己的酒碗,本想说句什么,但却似所有能说的敬酒词都被唐俪辞说得差不多了
,索性自斟自饮,一碗一碗的猛灌。喝到二十多碗,他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哈哈大笑,“唐公子果然是海量,在下甘拜下风,能喝下四坛青
蛇醉之人,在下也是第一次看见。输了输了,中原剑会果然人才济济,连酒才都是天下无双,吃菜吃菜!”
唐俪辞微微一笑,命童子撤下那些空碗,持起筷子,安静吃菜。孟轻雷几人舒了口气,当下酒宴气氛松动,众人开始细谈风流店之事,唐俪
辞喝下如此多的酒,却依然言语温雅,清醒理智,没有丝毫醉意。张禾墨是酒国老将,却也很少看见有人能喝下这么多酒依然一如平时,心
里不免有些佩服,那股傲气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暗想唐俪辞果然是了不起。
夜里二更,酒宴终于散场,等嵩山派众人散去之后,余负人终是有机会和唐俪辞一谈,“俪辞,借一步说话。”孟轻雷和成缊袍另有要事,对
他点了点头,一起离去,董狐笔嘻嘻一笑,“年轻人就是气盛,喝酒喝得比水还多,到得老来你就知道好酒是要死的毛病,日后还是少喝点
好。”唐俪辞含笑称谢,董狐笔自顾自往西去,余负人见四下无人,便道,“阿谁姑娘和玉团儿已经送到鸡合山庄,路上平安,你可以放心。
不过……”他淡淡一笑,“我看柳眼的脸色并不好,好像一点也不欢迎。”
“放心吧,”唐俪辞浅浅的笑,“他或许不欢迎,但他会安心。”他看了看满桌的菜肴,“山上人马众多,风流店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如果我所
料不差,很快……就会有变故。”余负人一怔,“什么变故?”
“有人……就要回来了。”唐俪辞和余负人站得甚近,余负人感觉得到他说话时那股含着酒意的温热气息,仿佛是刻意说得字字熏然,要勾魂
摄魄一般,“桃姑娘就要回来了。”
“桃姑娘要回来了?”余负人又是一怔,“那岂非很好么?”
“很好。”唐俪辞柔声的笑,挥了挥衣袖,“真的很好。”他也不告辞,施施然转身,往他房间走去。余负人知他脾气,并未多问,心里满是疑
惑,西方桃若要回到中原剑会,中原剑会声势更壮,有何不好?
唐俪辞回到房里,顺手关上房门,点亮了油灯。
他依然没有睡,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油灯。
灯火摇曳,光影飘忽,酒意渐渐上涌,他依稀又在灯光里看到许多人影,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声音,有方周的声音、池云的声音、邵延屏的声
音……
大家都在说话。
只是说的每一句他都仿佛听见了,却又是听不懂。
酒意仍然在上涌,青蛇醉是有毒的酒,他觉得头昏脑胀,站起身来,“哇”的一声将刚才喝的酒和吃下去的晚宴吐出来一大半,歇息片刻,又
是吐了出来,未过多时,那四坛烈酒几乎被他吐得干干净净。
怪异的酒气蒸腾上来,将他熏醉又将他熏醒,他将地上的秽物清扫干净,又沐浴更衣,把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得毫无痕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
,他才想到他醉了。
今夜终于可以入眠。
因为他醉了。
不必再点着油灯,不用看油灯里许许多多的人影;也不用怕黑暗,黑暗里再多的鬼影他也看不见。
醉了就是醉了,醉了就不必勉强自己清楚的思考什么,可以零碎片段的胡思乱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将一些奇思怪想当作真的。
将阿谁送去鸡合山庄,阿眼会高兴吗?他其实不知道,只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除了阿谁,他还能给他什么呢?送她走,是因
为自己终于厌倦了,还是为了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他其实分不清楚,很多时候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醒冷静。如果阿眼能移情玉团儿
,那对谁都好,只可惜玉团儿那小丫头……什么也不懂。
唐俪辞眼神迷蒙的看着灯火,他记得柳眼当年的女伴,有张月桥、lee姐,阿嫏和陈清荷等等,大多数人都和柳眼若即若离,却都能相处得
很好。那是柳眼的魅力,女人只希望能有他作陪,却不敢奢望占有他,因为他美得不可思议。他也恍惚记得自己的情人和女伴,瑟琳、璧佳
、伊丽莎白等等,究竟有过多少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那时候除了傅主梅,谁的生活都乱得如一把稻草。
狂妄,纵情,颓废,声色迷乱。
那是谁也不能理解的吧?在这个世界里,禁欲就是道德,而他的人生却从来只有纵情声色,金钱、权力、名望、女人,名车、好酒、香水、
骏马、黄金、珠宝……
怎么在醉了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污秽,染满了怪异的颜色,无论怎样对镜微笑,都找不到半点感觉,像一只画皮的妖物。
他浅浅的笑了起来,头痛欲裂,放纵的感觉真好,不必在谁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不必想过去未来,不必刻意做好或者做坏,只可惜没有人
陪。
陪他……是件很可怕的事,他承认自己会把人折磨死,失控的时候他不知轻重,而且他也从来不计后果。
想陪他的人很多。
敢陪他的人很少。
真心实意陪他的人没有。
人人都离他而去。
因为他就是一只画皮的妖物。
“碰”的一声闷响,他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帘阖上,已懒得花心思去想,就这么沉沉睡去.
鸡合谷中。
药房的炉火日日都烧着,谁也不知柳眼在里面弄些什么,唐俪辞在山庄里存放着许多药草,有些模样古怪的果子和树枝,柳眼便用那些东西
在药房里折腾,一时冒出黑烟,一时冒出青烟,偶尔还有爆炸之声。
这几日玉团儿出乎寻常的高兴,一会在树林里捉松鸡,一会儿自己去溪边钓鱼,有日又下了大雪,她自己一人堆雪人,也玩得十分高兴,有
时候在积雪的树林里找到什么古怪的东西也一一带回来给柳眼看。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又仿佛要将这一生没有玩过的东西一一玩过,每日清晨都看见她对镜梳妆,挑上鸡合山庄里她最喜欢的衣服,画好
妆容,打扮得漂漂亮亮才会出来见人。因为她的朝气和心情,她整个人都似突然变美貌了许多,山庄内整日都是天真浪漫,宛若春天一般。
阿谁带着凤凤,很少出门,凤凤开始会爬了,她借口说要看着孩子将自己关在房里。自和柳眼那夜谈过,她就避开柳眼和玉团儿,只偶尔和
方平斋说几句话,看起来她还是一如既往,定时做一日三餐,但谁都知道,往日的阿谁不会如此孤僻。
也许她一直都是孤僻的,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她可以孤僻得如此自然,完全可以装作世上从来就没有自己,不和任何人说话,
一个人和凤凤默默地活下去。
柳眼将自己关在药房里,几乎一个月没有出门,每日他都会弄出一碗药汤出来,让玉团儿喝下去,玉团儿每日都高高兴兴的喝,喝完了自顾
自的去玩。
一切看似很平静。
方平斋学鼓已渐有心得,以他的聪明才智,又自行生出许多变化,正在玩得有趣。阿谁闭门不见人,柳眼埋头解药也不见人,玉团儿满山乱
跑,他便也乐得清净自由,对着山谷吼几句曲子,敲他的大鼓。
各种各样药品的气息充斥鼻间,柳眼看着桌上瓶瓶罐罐的药物,他提炼出了很多种抑制剂,但要试验解毒,就要先让玉团儿中毒。要让她服
下猩鬼九心丸吗?他左手握着一只小狐狸,右手拿着药丸,迟迟没有往小狐狸的嘴里塞下猩鬼九心丸。
冬季的狐狸皮毛特别丰厚,这只小狐狸身子很短,腿也很短,肚子却囤积了不少脂肪,眼珠子乌溜溜的转。柳眼僵硬了好一会儿,松手将狐
狸放了,看着它那双眼睛,总会让他想到某些人。人类要救自己的命,就想先用狐狸的命来试验,这只狐狸又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在自己手
下丧命,岂不是很可怜?
虽然对他来说,这只狐狸早已死了一千多年,但此时活生生的握在手中,他终是下不了手。
小狐狸一溜烟的跑了,连头也不回,就算是一头牲畜它也感觉到了方才恶意的气氛,日后嗅到人的气味,是再也不敢接近了吧?
他看了那颗药丸很久,轻轻的将它放入今天的药汤里。换了是阿俪,根本不会在乎那只狐狸的命,但他却一直很喜欢小动物,从很小就很想
养一只狗,但那时候他住在唐家,他怕那条狗会死在阿俪手上,所以他始终没养。
刚才那只小狐狸很像一只小狗。
“喂,吃饭了。”玉团儿笑吟吟的从门口探出头来,“天气变好了,山上有竹笋,我挖了两个,阿谁姐姐做了竹笋鸡汤,很好吃的。”她也没期
待柳眼会回答,瞧到桌上有药汤,端起来就往嘴边放,这一个月来她已喝得惯了。
柳眼冷冷的看着她。
她将药碗放到嘴边,瞧见柳眼的眼神,怔了一怔,停下没喝,“怎么了?不能喝吗?”她觉得那眼神像他在说“如果你喝了就杀了你”,凶得什
么似的。
柳眼还是不说话。
她对他吐了吐舌头,乖乖的放下那碗,“不是这碗也不说一声,瞪啊瞪的,我要是不看你一下怎么知道不给喝呢?怪人!”
“有毒的。”他冷冷的道。
玉团儿笑颜灿烂,“我知道啦,每碗都有毒的,就算是今天你准备好给我喝的那碗也是有毒的。”
“你不怕吗?”他淡淡的问。
“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她道,“怎么了?我说好了给你试药的,不会后悔的。”
“真的不怕?”他又问。
她呆了一呆,一时没有回答。
他淡淡的看着她,像把她看得很透,“今天开始,不必喝了。药已经试完了,你也不用害怕得满山乱跑,整天找事瞎忙,你没有中毒,还可
以活很久。”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试完了?那你试出来没有?我有没有用?”
“有用。”他淡淡的道,“你很有用。”
玉团儿大乐,一下把他从椅子里抱了起来,“那就太好了,我也没有死呢!快走快走,我们去吃竹笋鸡汤。”
“放我下来!”他挣扎着从她怀里下地,“你先去,我收拾好东西就去。”
“我给你盛饭,你快点来吃哦!”她砰砰跳跳的走了,不用猜就知道她要把好消息告诉阿谁和方平斋。
她的心思很容易猜,甚至根本不需要猜,只要看就能看透。
连他这种根本不会看人的人都能看得很透。
柳眼轻轻叹了口气,端起那碗药汤,自己喝了下去。
好云山上。
天色已亮,唐俪辞醒来的时候才知自己卧在地上,椅子侧翻一边,他站了起来,过了一会才想到昨夜是跌在地上,就这么睡着了,幸好无人
敢轻易接近他的房间,并没有人发觉。
房里湿气浓重,冬寒入骨,在地上躺了一夜,腹内隐隐感觉到阵阵的酸软疼痛,他抬手按腹,腹中的寄生胎依然如故。如果这个肿瘤已经将
方周的心吞噬殆尽,那么他真的什么都不曾留住,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肿瘤,但仍不后悔。
即使事情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将方周的心脏埋入腹中,只是他会在唐府布下重兵,不让任何人有抢走冰棺的机会。
“公子。”门外是紫云的声音,“孟大侠请公子大堂相见,说是风流店寄来一封书信。”
他推开房门,门外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不看紫云,徐步而去。
紫云看着地上他的影子,她现在知道什么叫做奢求,她只能看着唐俪辞的影子。
如果她不低头看着他的影子,她将连影子都看不到。
善锋堂的大堂里,孟轻雷拿着一封书信,成缊袍坐在一旁,脸色阴郁,见他一走近来便站了起来,孟轻雷道,“风流店鬼牡丹寄来书信,说
雪线子在他们手里,若要雪线子的性命,要用中原剑会中一人的性命交换。”
“恶毒的奸计。”成缊袍森森的道,“用这封书信乱我军心,消息传扬出去,好云山上人心惶惶,人人都在揣测剑会要用谁的性命去换,若是不
换,旁人说凉薄,若是当真去换,旁人又说在剑会眼中,有些人命贵如黄金,有些人就是猪狗不如。”
唐俪辞微微一笑,“事实难道不是如此?的确有些人千金不换,有些人猪狗不如。”略略一顿,他温和的道,“换命的事我会考虑,总有最适合
的人选。除了这件事外,不知可有桃姑娘的消息?”
成缊袍诧异的看着他,半晌道,“你希望有她的消息?”
“我只是觉得应该有消息了。”他柔声道,腹内的酸疼越来越重,他按腹轻揉,在椅上坐了下来,微微蹙眉,“她不可能不回来。”孟轻雷却很
欣喜,“若是桃姑娘能安然回来,自是更好。”成缊袍冷笑一声,“她有什么好?”
“桃姑娘冰雪聪明,武功也是不弱。”孟轻雷沉吟道,“何况山上有不少英雄豪杰本是冲着她来的,她若能回来,对士气也是一大支持。”他说
得含蓄,的确好云山上不少草莽之辈是冲着西方桃娇美的容貌而来,色胆远远胜过什么道义之心。
“呸!”成缊袍撇过头去,“你真是毫不怀疑。”孟轻雷奇道,“怀疑什么?”成缊袍冰冷的看着孟轻雷身后的镂花太师椅,西方桃在剑会之时,常
常坐在那块椅上,“她在剑会,那杀人的黑衣人时常出现,来无影去无踪。梅花山攻山的那天,池云死的那日,她要我前往冯宜,未能出手
相助。普珠方丈本来与剑会来往密切,自从与她同行,身任方丈之后便对江湖大事不闻不问。邵延屏身死那日,她虽然不在剑会,但事后得
利最大的,难道不是她?丽人居一行,鬼牡丹意图以柳眼挟持天下英豪,其心昭然若揭,她自己不去,指派我与董前辈前往,是何居心?你
当真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
孟轻雷大吃一惊,“你是说她——她根本就是风流店的内应?”成缊袍冷笑,“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也被她迷倒,装作不知?”孟轻雷定了定神
,失声道,“如果她真是风流店的奸细,那将她打下悬崖的人是谁?就是你么?”
“不是我。”成缊袍冷冷的道。
“是我。”唐俪辞柔声道,端起桌上搁着的茶水,浅呷了一口。
孟轻雷张口结舌的看着唐俪辞,成缊袍冷笑依然,唐俪辞眼色平静,这等大事,这两人居然瞒得密不透风,“但……但……这事若是传扬出
去,山上形势必然大乱,不必谈攻打菩提谷,只怕剑会自身都难保。”
“不错。”唐俪辞旋然而笑,“她已立下威信,要拔除绝非容易之事,不可轻举妄动。”他又喝了一口茶,“也因为她已立下威信,所以不可能不
回来。”孟轻雷皱眉,“怪了,自从她摔下山崖,至今时间也已不短,若是别有居心,为何不早些回来?”唐俪辞又是笑了笑,“他有回不来的
苦衷。”
“苦衷?”孟轻雷大奇,“你知道她有苦衷?”成缊袍也是诧异,其实西方桃十分可疑,这事他并未和唐俪辞当真讨论过,方才说起,不过偶然
,却不知唐俪辞居然对她如此了解?
“她是个男人。”唐俪辞柔声道,“男扮女装,相貌俊美的男人。”孟轻雷又是大吃一惊,“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成缊袍也是愕然震惊,孟轻雷是
料想不到如此美貌的女子竟是男人所扮,成缊袍却是想起那日在西方桃房中,唐俪辞与她热烈拥吻,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唐俪辞将玉箜篌化
身“西方桃”,与薛桃和朱颜的纠葛简略说了说,“他被朱颜所伤,一时半刻不能回来,但如今好云山声势已壮,他若再不回来,就是坐以待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孟轻雷喃喃的道,心头仍是一片混乱,“他竟是风流店之主,真是难以置信,唉,如今雪线子前辈落入敌手,他又将
回来,我等却要如何是好?”唐俪辞以手支额,“此事不可传扬,我原想在他回来之前能拿到猩鬼九心丸的解药,出兵菩提谷,可惜现今看来
,不能如愿。”
“猩鬼九心丸的解药?”孟轻雷张大了嘴巴,“难道柳眼……柳眼也在你手里?”唐俪辞的目光自他脸上掠过,浅浅的笑,“我并未这样说。”孟轻
雷的震惊充满了佩服之意,他从未见一个人能有如此的能耐,当真能只手回天,操纵风云一般。成缊袍却比他想深了一步,眉头深蹙,“柳
眼在你手上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泄漏出去,恐怕要引来整个江湖的敌意,绝不可外传。”孟轻雷点头,“我明白。”
唐俪辞喝完了那杯茶,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那杯子距离桌面尚有一线之差,他手指颤动,“当啷”一声瓷杯落地,跌了个粉碎。成缊袍和孟
轻雷一呆,眼见他眉头微蹙,手按在腹,“怎么了?”
“没……什么。”唐俪辞低声道,抬起按在腹上的右手捂住口,忍耐了好一会儿,仍是把刚才喝下去的茶吐了出来,“咳咳……咳咳咳……”吐完
了茶水,他神色平静的自袖里取出丝帕抹拭,随即站了起来,“我去换身衣裳。”
他并不留给成缊袍和孟轻雷发问的机会,徐徐而去,步履安然,甚至带了几分闲雅。
成缊袍深深皱起了眉头,唐俪辞身上的旧伤恐怕是有所恶化,近来看他气色也不如往日,这也是一大危机。孟轻雷却道,“唐公子已派出人
手四下寻找岐阳、神歆、水多婆等名医,根据消息回报,已有了太医岐阳的消息,或许近期之内就能到达好云山。”成缊袍微略松了口气,“
既然岐阳有了消息,那与他交好的白发、姑射、聿修等江湖名家不知可有消息?”
“这个只怕要等岐阳到达之后才能得知。”孟轻雷叹了口气,“其人隐退数年,要找到他的下落,真的非常不易。”
四十六换命之人
汴梁,帝都繁华之地。
寒冬渐去,春梅盛开,一位身着淡绿衣裳的少女发髻高挽,鬓插珠华,倚亭而坐,望着满园春色,脸上尽是郁郁之色。
她手里握着一封信件,信件是国丈府传来的,上面寥寥数字,却让她心乱如麻。
信是唐俪辞写的,内容很简略,说雪线子为风流店所擒,风流店开出条件,要有人前往以命换命。信上并未写明唐俪辞要以谁交换雪线子,
但至少是有意通知她,告诉她雪线子现在处境危殆。
鬓插珠华的少女正是钟春髻,自跟着赵宗靖与赵宗盈回到汴梁,以公主之名享尽荣华富贵,她对江湖中事已渐渐少了兴趣,只盼此后就此安
然生活下去,将过往一切全悉忘记。但无论怎样努力,她也不可能忘了唐俪辞。她人在宫城,来来往往,里里外外都能听到唐国舅的传闻轶
事,他是如何温雅风流,他如何神秘莫测,又是如何在宫里救得妘妃和皇上。日日夜夜,都有人在谈论唐俪辞,而她听着听着,神思恍惚之
间,仿佛唐俪辞就在身边,就离她不远,只是她始终不曾遇见而已。
直到今日收到这封书信,雪线子遇险,唐俪辞的用意昭然若揭,他选定她去换命。
她是雪线子的徒弟,从小被他带大,无论从道义上或者伦理上,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她……却觉得委屈。
雪线子是她的师父,但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明白这位脾气古怪的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师徒之间有恩情,但并不亲近。
只因为是师徒,所以师父闯了祸,就必须叫徒弟抵命,她就必须放弃安逸奢华的生活,放弃青春年华,去一个犹如地狱的地方等死?她觉得
委屈,她不甘愿,但唐俪辞判定她必须去,她不敢不去。
但她真的不想去,如果唐俪辞不涉足江湖,如果他回到国丈府,她以公主之尊下嫁于他,就此在宫城之内双宿双飞,不问世事,那有多好?
她望着春梅,秀美的脸颊上涌出红晕,将那种日子想象了一阵,心头突然热得难以想象,妄念一旦产生就无法克制。
她要去,但她不是去换雪线子之命,她要去设法把唐俪辞带回来,她是公主之尊,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芳娟!”她低低唤了一声,身边一位红衣女婢飘然而来,身法超然出群。钟春髻道,“我要带五十名禁卫军中的高手,去办一件大事。”红衣
女婢颇为意外,“五十名?”钟春髻点头,“我要出门,高手越多越好,选些靠得住听话的人手。”红衣女婢皱起眉头,“要调动五十名禁卫军,
恐怕有些难度。”钟春髻脸色一变,“若是调派不到人手,我就自己一个人去。”红衣女婢吃了一惊,“千万不可,这件事婢子必会全力安排。”
钟春髻转颜而笑,“下去吧。”
接到唐俪辞书信的却不只钟春髻一人。
慧净山,明月楼。
水多婆面对着满湖月色长吁短叹,唉了一声,过未多时又唉一声。隔墙有人平静无波的问,“有烦恼?”水多婆又唉了一声,隔壁便寂静无声
,不再说话。
夜空星月明朗,水泽倒映千点星月,璀璨闪烁,佳景如画。
“唉——”
“扑通”一声,水面上的鱼一下子钻到了水底。
风流店传到中原剑会的书信内容,虽然唐俪辞三人并未外传,却依然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好云山上众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此议
论纷纷。很显然,好云山上数百人之中必定有风流店的奸细,唐俪辞淡然处之,只说交换雪线子的人选早已选好,未收到他亲笔信函的人便
不是。山上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大为好奇,不住猜测那人究竟是谁?
风流店欲挑拨离间,唐俪辞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应付了过去,并未让好云山上数百之众引起骚乱,对此董狐笔也甚是佩服,不过就连他
这等老江湖也想不到收到唐俪辞书信的人究竟是谁。
就在形势如此微妙之际,“西方桃”乌发高挽,斜插玉簪,穿着薛桃喜欢的那身桃色衣裙,飘然而回。她是如此娇美动人,一踏上善锋堂就有
不少草莽汉子直勾勾的瞪着她看,她也一路微笑回应,姿态嫣然。
“桃姑娘平安归来,当真是江湖大幸。”不少门派的掌门曾经收过普珠的信函,说道西方桃虽是女流,却为江湖甘冒奇险,卧底风流店,大智
大勇,除魔道上希望各派掌门能助她一臂之力。正因为少林寺方丈普珠的面子,不少人对她印象颇佳,何况如此一位风华绝代的妙龄女子,
总是能博得更多人的欢心,所以“西方桃”一回到中原剑会,好云山便犹如开了锅一般,人人都感兴奋。
孟轻雷请西方桃入堂就坐,细问她跌下悬崖的始末。披着“西方桃”那身桃衣的玉箜篌对着唐俪辞一指,“那夜唐公子闯入我的房间,将我打下
悬崖,使我受伤至今方愈,西方桃也是不解,为何那天晚上,唐公子要对我出手?”
他轻飘飘一句话,引来众人大哗,人人侧目看着唐俪辞,心里都是骇然:是唐公子将桃姑娘打下悬崖,他却为何不说?
玉箜篌挑目浅笑,一双秀目直往唐俪辞脸上瞟去,他要的就是这种怀疑,让唐俪辞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能给他莫大的乐趣,甚至胜过称霸江湖。
唐俪辞坐在玉箜篌身旁,见他挑目瞟来,他流目回了一眼,“那日夜里……”他轻咳一声,“那日夜里……”他颠过来倒过去说了几次,众人很
少见他如此踌躇,心里大奇,等了半日,唐俪辞慢慢的道,“事关桃姑娘名节,我想不说也罢。”
此言一出,众皆大哗,文秀师太诸人不免尴尬,暗想年轻男女果然不脱爱欲纠缠,这两人年貌相当,也难怪会做出这等事来。张禾墨之流却
是哈哈大笑,就算是超凡脱俗如唐公子,却也是男人,所想的和我也差不多,不爱美貌女子的男人算什么真男人?倒是反添了几分亲近之心。孟轻雷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唐俪辞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成缊袍却是不动声色,冷静如常。
那日夜里到底发生何事,众人已不欲追问,心中自是千般幻想,唐俪辞眼帘微垂,似笑非笑,柔声向玉箜篌道,“那日我不知轻重,唐突了
姑娘,在此向桃姑娘致歉。”玉箜篌滞了一滞,叹了口气,别过头去。孟轻雷肚里忍不住好笑,此时他想必恼怒异常,却又发作不出来,唐
俪辞徒增轻薄之名,却博了不少人的欢心。
西方桃回山之事便如此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唐俪辞指导众人日日操练,玉箜篌一旁看着,有时候两人居然会谈论几句,各自指点一番。成缊
袍对玉箜篌抱着十成十二的戒心,时时盯梢,他不知为何唐俪辞按兵不动,但玉箜篌居然也按兵不动,这让他更为大惑不解。
第四十六章之二
“驾!”
一声娇喝,数十匹骏马蛟龙一般奔上好云山,一位紫衣少女一跃而下,腰悬佩剑,足踏金丝绣鞋,发上珠钗华丽夺目,映衬着秀美的容颜,
让门口的几人一时看花了眼。
“通报唐公子,说我来了。”紫衣少女自马上一跃而下,落地轻盈,身法不弱。在门口看守的是南山门的几位弟子,对着她又多看了几眼,终
有一人认了出来,“原来是钟姑娘,许久不见,姑娘风采更胜往昔,在下几乎认不出来了。”
钟春髻瞧了那人一眼,她已忘了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也不在意,“唐公子在么?”那人是南山门下弟子宋林,见她忘了自己,不由叹了口气
,昔年相见之时,她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却也眼高于顶,不认故人了。
“唐公子在问剑亭。”南山门下弟子为她开门,钟春髻牵着自己那匹白色骏马,大步走了进去。她身后那一群面目陌生的随从一起跟进,宋林
本欲拦下,却被人群冲开,愕然看着这一大帮不报姓名的人闯进善锋堂内。
唐俪辞和古溪潭正在问剑亭中比划,成缊袍一旁冷冰冰的看着,抱胸而立。古溪潭方才学了两招剑招,唐俪辞陪他练剑,指点他剑法中的死
角。正练到第三遍,古溪潭剑招刺出已脱生涩,突地有人叫了一声,“古大哥,唐公子。”
古溪潭回过身来,眼见紫衣少女明眸皓齿,微微一怔,笑道,“钟妹!别来无恙?”钟春髻看着唐俪辞,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她张了张嘴,心
里千思百转,就是不敢开口。唐俪辞却没有记她那一针之仇,对她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钟春髻想及自己在菩提谷内刺他一针,害他散
功,脸色忽红忽白,“唐公子……”她低声道,“我……我……上次是受歹人所骗,我不是有意害你。”
唐俪辞的目光从她鬓上珠花移到她足下的绣鞋,“我知道。”古溪潭奇道,“发生过什么事?你几时害了唐公子?”钟春髻满脸通红,“唐公子你
……你难道没有对人说过?”唐俪辞淡淡一笑,看了古溪潭一眼,古溪潭知情识趣的退了下去,和成缊袍避得远远的。
“唐公子你待我真好。”钟春髻轻轻的道,刺了唐俪辞一针之事一直是她一块心病,却不料唐俪辞根本没有对任何人说。唐俪辞不置可否,静
了一会儿,他慢慢的道,“刺我一针,是因为你受人所欺,我心情好的时候,可以不怪你。但是你见死不救,又为隐瞒你见死不救而提剑杀
人……你说做出这种事的女子,可会讨人喜欢?”
钟春髻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她根本已将刺了林逋一剑那事忘得干干净净,在她心中林逋没有任何地位,她为针刺唐俪辞而愧疚,却并不为杀
林逋愧疚。但这件事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让唐俪辞知道,“他……他……”唐俪辞斜眼对她一瞟,眼神并不冷淡,却是充满妖异的笑,“柳眼没有
死,林逋也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她踉跄了一下,退了一步,“我……我……我不是……有心的……”唐俪辞对着她的眼色煞是好看,那种浅笑便如逮住了什么的雪白狐狸,“我
很清楚你有心的是什么,”他对她的耳际轻轻吹了口气,“或许比你自己还清楚。”
她手足冰凉,在她眼中看来,唐俪辞已不再俊雅风流,陡然间变得比妖兽还要可怕,“你想我……怎么样……”她出手杀林逋这件事若是传扬
出去,若是让赵宗靖和赵宗盈知道,若是让官府知情,或许在宫中她就再也站不住脚,那些舒适安宁的生活就会永远离她而去,连身边的芳
娟都会嘲笑她,整个朝廷和整个江湖都会嘲笑她。
唐俪辞伸出手来,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道,“乖乖的去菩提谷,我不要求你能将他换回来,只要你去,堵住别人的嘴,仅此而已。”
钟春髻目中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我要是死了呢?我……我……”唐俪辞的声音越发温柔,“原来在你心中,连你师父也远远比不上自己重
要。”
她全身一震,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种眼神让她受不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做的那些,都是不得已,都是……有时候是受人所
骗,有时候是……是我一时糊涂,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她泪流满面,低声哀求,唐俪辞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的唇。
钟春髻蓦然呆住,只见他伸指擦去她的眼泪,唇边越发充满了那种妖笑,那种阴沉浓郁的妖气映得他的唇仿佛化为黑色,就如一只真正洞彻
她所有欲望的妖魔一般。
他在说:他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只要她听话。
第四十六章之三
凤鸣山,鸡合谷。
近来花开了不少,漫山遍野,迎春鹅黄,春桃烂漫,一派欣欣向荣。玉团儿采了许多花,在山庄里四处插,唐俪辞偏偏也在屋里摆了许多瓷
瓶,于是屋内东一撮紫红,西一撮鹅黄,不见春花之美,只见五色之乱。
“啊——鸭鸭鸭鸭——”一个穿着寿桃图案棉袄的小家伙从房里爬了出来,不像其他孩童那般四肢乱蹬,凤凤爬得很认真,而且爬得很稳很快
,看见玉团儿,他就坐下来指着她叫“鸭鸭鸭鸭……”也不知道玉团儿哪里像鸭子了,阿谁纠正了他许多次,说要叫“姨”,而且他分明一个多
月前还管玉团儿叫“姨”,现在却偏偏要叫她“鸭鸭鸭鸭”。
“哎呀!又跑出来了,你娘呢?”刚回来的玉团儿怀里抱着一大捧鲜花,蹲下来看凤凤,“柳叔叔呢?方叔叔呢?”她刚在屋里找了一圈,却没
看到人。
“咿唔——哟——”凤凤笑着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很大,粉嫩的嘴巴张成圆形,嘟了几下,指了指门外。
“小坏蛋,凡是你说的都是骗人的,肯定在房里对不对?”玉团儿捏住他的脸,这小家伙刚刚过一岁,小心眼儿却很坏,还不会说话就会指手
画脚的说谎了。
凤凤摇摇头,仍是指门外。
“告诉我在哪里,姨请你吃蜂蜜糖水。”玉团儿哄着,“你肯定看见了是不是?”
凤凤听到“蜂蜜糖水”,一下别过头去,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杏仁XX?”
凤凤坚定不移的将头别过,一动不动。
“请你吃肉肉,真是的,牙没长齐的小东西喜欢吃肉。”玉团儿抱怨,“快点说在哪里?”
凤凤转过头来,指了指地板下面,“唔唔。”
“下面?”玉团儿奇道,“怎么会在下面?”她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下面有暗道?”
“唔唔。”
被XX掉的是一种食物,百度不让发,偶没吃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怎么会有暗道呢?”她大惑不解,在鸡合山庄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下面有暗道,阿谁最近不爱出门,怎么会突然钻进暗道里
去了?方平斋不是在击鼓?怎么会也钻进暗道里去了?在她出门采花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变了脸色,“难道是——他出事了?
他们在哪里?快说他们在哪里?”
凤凤爬到大厅一处高脚圆形花架下面,抬起小手一下一下拍着那花架,玉团儿一把将花架扭了过来,咯咯咯声响,柳眼的房间里发出机关沉
闷的声音,竟是打开了一条暗道。她身形一起,对着打开的暗道门冲了下去,谁知那暗道门一开即关,马上又哄然合了起来,宛如从未开过。
诺大鸡合山庄,地面上只剩下凤凤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之间爬来爬去,一会儿摇摇这个,一会儿拉拉那个,谁都不在,他东张西望了一会
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往墙角花架下一缩,就窝在那里睡了起来。
玉团儿冲入暗道,这下面充满了药味,有些药味刺鼻之极,有些却是一股香味,五味杂陈,嗅起来让人更觉难受。下面并不是一条长长的隧
道,而是一个诺大的房间,足有地面上鸡合山庄三间房间那么大,房间里点着灯,到处弥散着粉尘一般的东西,周围有些什么都看不清楚。
“喂?喂?你在哪里?阿谁姐姐?方平斋?”玉团儿猛挥衣袖,想要扇开眼前的粉尘,“大家在哪里?咳咳……这些都是什么啊?”
“妹子。”房间遥远的一端传来阿谁的声音,“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为什么?”玉团儿渐渐习惯这下面昏暗的灯光,隐隐约约看见方平斋和阿谁站在房间的另一端,另一端还有桌椅和柜子,一个人倒在地上。
她大吃一惊,一掠而上,“怎么了?”
倒在地上的人是柳眼。
昏灯之下,四周弥散着古怪的气味,柳眼全身颤抖,躺在地上。玉团儿伸手要将他扶起来,“你们为什么不理他?他怎么样了?”阿谁一把将
她拉住,“等等,别动他,现在不能动。”玉团儿这才看清,柳眼全身上下都泛起一种红色的斑点,他全身颤抖,显然非常痛苦。
“他服用了猩鬼九心丸,”阿谁低声道,“我想他……他服用的是猩鬼九心丸里面,包含剧毒的那部分,才会发作得这么快。不能碰他,现在你
一碰他,就会被他传染,变得和他一模一样。”玉团儿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为什么要服毒?他说他已经炼好了,他说不用我帮他喝毒药的
,为什么自己要服毒?”阿谁咬唇摇了摇头,玉团儿大声道,“我说我给他试药的!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喝毒药?我说过的话算数的!绝对不会
后悔的!他……他干嘛要这样?”
阿谁拉住她的手,“妹子。”她低声道,“姐姐对不起你。”玉团儿正愤怒的看着柳眼,握起拳头就要打下,闻言一怔,“什么?”阿谁紧紧的抓住
她的手,“我没脸见你。我对他说……我对他说……只要他说要我,我就跟他走。我答应过你,绝不会和你争,但我不要脸,我……”玉团儿
呆住了,猛然转过头来,阿谁脸色惨白,“我对不起你。”
玉团儿目中有伤心之色一掠而过,呆呆的看着她,“我很生气。”阿谁点了点头,她却摇了摇头,“但是……但是他又不是我相公,你想和他在
一起,有什么不对呢?”她伤心的眼色并不是对着阿谁,“虽然我是最想和他在一起的,可是他总是比较不喜欢我。”阿谁眼中满是泪水,闭上
眼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我对他说,只要他要我,我就陪他一辈子。可是他不要我……”玉团儿吃惊的张大嘴巴,“他很想你的,喜欢你的,
干嘛不要你?”
“傻妹子。”阿谁凄然道,“他不要我,他不肯让你服毒,他自己服毒,你难道还不明白?”玉团儿张口结舌,阿谁苦笑,伸手掠了掠她额上的
发丝,“他在乎你的,他不想你受苦,宁愿自己受苦,至少他当你是很重要的人。”
玉团儿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他干嘛不说?他不说我又不知道。”她扑了下来,跪在柳眼身旁,“现在要怎么办?要怎么救他?
他是不是很难受?”
“退后。”方平斋的红扇搭到她肩头,“靠得太近很危险,让我来。”玉团儿被他一扇扳倒,方平斋给柳眼扇了扇风,“师父,你这间密室乱七八
糟,通风不好,灯光昏暗,东西又被你推倒了一地,我实在不知道哪一瓶才是你炼出来的解药。如果你神智还清楚,还能说话,就勉强说一
下,要给你服用哪一瓶药物才能解毒?”
柳眼浑身冷汗,双目紧闭,也不知道听到他说话没有。顿了一顿,方平斋又道,“如果你不能说话,那就听我说。那瓶解药,是药丸或是药
水?是药丸你动一下手指,是药水你就不要动。”玉团儿爬了起来,柳眼僵硬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很好,药水装在什么样的地方?在这个房间里,你动一下手指,不在这个房间里,你就不要动。”方平斋又道。柳眼微微动了一下手指,玉
团儿大喜,“在房里在房里。”
“是什么颜色的瓶子?是花色你动,是全色你就不动。”
柳眼不动。
玉团儿跳了起来,“全色的药瓶,里面是药水。”她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的找,阿谁匆匆站起,一起动手找解药。不到片刻,两人找出七八瓶
全色、装有药水的瓶子,方平斋一瓶一瓶的询问,却竟然没有一瓶是解药。
三人相顾茫然,柳眼所说的解药究竟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柳眼缓缓睁开眼睛,厌恶的看着身前的三人,毒发的时候被这三人团团围住,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孤枝若雪的毒性已
经过去,下一次发作要等到午夜,他坐了起来,浑身仍然在一阵一阵的抽搐,张了张嘴,牙齿仍然在打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真的很奇怪,到底哪一瓶是解药?你这间密室里里外外药瓶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好不容易找到这八瓶药水,你却都说不是,究竟解药
在哪里?”方平斋摇扇看着柳眼,“还有你身上这些难看丑陋恐怖令人作呕的斑点,什么时候才退得下去?”
柳眼抬起手来,端起桌上的一个茶碗,那茶碗中是些暗褐色的液体。方平斋张大嘴巴,“难道这就是解药?”这茶碗放在桌上,碗里的东西看
起来很污秽,半点看不出“解药”的气韵。
柳眼端起茶碗,拿起桌上的一柄短刀,在腕上划了一道伤口,玉团儿大吃一惊,“哎哟”一声替他叫了出来,却见柳眼将那碗暗褐色的液体涂
抹在伤口上,涂抹了一遍,过了片刻又涂抹了一遍。
很快他手臂上的红色斑点褪去,恢复雪白光洁的肌肤,这解药似乎循血而上,随着血液流转就能遍布全身,解去奇毒。方平斋大喜,“这是
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奇效?”
“这是唐俪辞的血。”柳眼淡淡的道。
三人本来都面露喜色,入耳这句话都是骤然一呆,“唐俪辞的血?”
“这是唐俪辞的血,加入少许蛇毒,让它不至于凝结。”柳眼低沉的道,“再加入丁香和桂皮,可以防腐。”
“难道唐俪辞的血就是解猩鬼九心丸的奇药?”方平斋奇道,“既然如此简单,何必你冥思苦想?请唐公子坐下,每日收他三碗五碗血,加些蛇
毒丁香,发给大家涂去,岂非很快便天下太平?”玉团儿瞪了他一眼,“你干嘛把人家说得像头猪一样?”阿谁叹了口气,“应该没有如此简单
吧?”
柳眼摇了摇头,“能解毒性的药物很多,珍珠绿魅、香兰草、某些性子奇寒的剧毒,包括唐俪辞的血。”他看着手腕上的伤口,“但能解毒,却
不能解瘾。”阿谁低声道,“也就是说,唐公子的血也并不能真正解毒?”柳眼道,“不能。”
【藤萍作品】狐魅天下·第五部·两处沉吟
四十六章之四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解毒?”玉团儿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做了很多药,也许可以解毒吗?”柳眼望着桌上许许多多的药瓶,“可以
,这里面有一种,吃下去会让人昏睡,如果他能昏睡七个月,也许醒来的时候毒便解了。”随即他苦笑,“但有人能昏睡七个月后依然活着么?”
“另外的呢?”方平斋挥挥扇子,“刚才那种淘汰,换新方法。”柳眼道,“还有一种,吃下去让人思绪混乱,浑浑噩噩,如果他能七个月都
浑浑噩噩,不想药物,也许毒也会解。”方平斋连连摇头,“七个月浑浑噩噩,醒来的时候很可能变成傻子,放弃,淘汰。”柳眼道,“还有一
种,会让人非常放松,会让人感觉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包括戒断猩鬼九心丸产生的痛苦都不要紧。”方平斋一拍手掌,“这种药物不
错,但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停止服用这种药物,人会突然变得狂躁,控制不住自己。”柳眼低沉的道,“所有解毒的方法只有这三条路,要让人逃避对药物的
极度索求,只有催眠、镇定或者以毅力硬撑。斑点和痒痛并不难消除,难消除的是人习惯了药物带来的好处,无法习惯失去药物之后的现实。”
“那就把人绑起来,他一想要吃药,就把他用闷棍敲昏,或者上夹棍打屁股,总之让他哭爹喊娘,没有时间去想药物。”方平斋一摇扇,“
嗯,我感觉我这个方法不错,又可以满足不少人的虐待欲,冠以冠冕堂皇的名义。”
“把一个人绑起来七个月,每天这样打他,我看七个月还没到已经被打死啦!”玉团儿瞪眼,“你根本在胡说八道,专门出馊主意。”阿谁
皱起眉头,说不出的心烦意乱,“难道当真没有解毒之法?”
“敲昏……打死……”柳眼缓缓抬起眼看着方平斋,“也许……还有另一种方法。”方平斋吓了一跳,“难道你要先将人打死再救活?这个…
…万一要是被你打死却又救不活,那要如何是好?”柳眼的眼睛突然焕发出晶亮耀目的光彩,“不,不是,是有一种方法或许可以不必花费七
个月这么漫长的时间。”
“什么方法?”三人齐声问道,柳眼道,“危险的方法,但可以一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正在四人密室全神贯注于解毒之法时,数道人影窜入鸡合山庄?#65308;溉硕际敲擅妫矸ㄇ峤菅杆伲苋胫笙仍谏阶诖笾滤阉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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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在屋角的凤凤微微动了一下,他听到了声音,但那几个人却没瞧见趴在墙角花架下的凤凤。
“怪了,我跟踪余负人数月之久,他分明数次来到此处,并且有一次驾驭一辆马车前来。自从马车在凤鸣山出现,阿谁就从好云山消失
,很可能就是被送来此处。这个地方非常可疑,主子说也许藏匿着柳眼,但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领头的一人身穿紫衣,轻功身法颇为高
妙。
“大哥,灶台有饭,茶水衣物都在,人肯定没有走远,怎么办?”身后一人压低声音道,“可要埋伏?”领头大哥沉吟,“方平斋很可能也在
,其人武功高强,我们不是对手,只要能确定柳眼就在这里就好,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那现在?”
“我们避到屋外潜伏,一看到柳眼就撤走,通知主子。”
“是。”
当下那几道人影犹如蝶花四散,悄然出屋上树。
凤凤从花架下探出头来,双手拍在地上,对屋外看了一眼,慢吞吞的爬出来。他沿着屋角慢慢的爬,屋外众人目光被窗户所挡,却看不
到他。凤凤自厅堂慢慢爬入柳眼的药房,东张西望了一阵,药房里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只有硕大的药柜和桌椅。他扶着太师椅慢慢的站了
起来,双手推了那椅子一把,“碰”的一声,那把太师椅倒了下来,压在暗道的入口。
密室里的四人骤然听到头顶“碰”的一声巨响,都是吃了一惊,阿谁脱口惊呼,“凤凤……”方平斋凝神静听,一把捂住她的嘴,“嘘,噤声!有人!”
有人闯进鸡合山庄,凤凤独自留在上面,非常危险,但又不能让人发现柳眼就在这里,方平斋和柳眼万万不能出现。阿谁和玉团儿即使
出去也应付不了闯庄的敌手,如何是好?
上面一共有几人?要如何才能将这一群人一网打尽,不让一个人回去报信?方平斋想来想去,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半点办法,而玉团儿
对着机关猛力扳动,那机关受楠木太师椅压住,竟然纹丝不动,他们四人被机关关在密室之中,除非发力打破地板,否则根本出不来。
四人一起看着上头,阿谁全身发抖,凤凤在上面,被人发现了么?他还在上面么?还活着么?或者是早已被人带走?
凤凤的确还在上面,屋外众人被突然发出的声响吓了一跳,婴孩的呼吸微弱轻浅,耳力未至绝高的人难以分辨,在树上面面相觑。未过
多时,屋里又发出“碰”的一声声响,领头的紫衣人呸了一声,“他妈的,什么玩意儿!”他翻身落地,悄悄又窜了进去,猫着腰往药房走去。
鸡合山庄依然看起来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紫衣人跟踪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药房的大门。
药房的门半开着,里面光线幽暗,他走到门前,很容易看到两把太师椅翻到在地上,一把压在另一把上边。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空空荡荡的桌子,空空荡荡的椅子,药柜上虽然摆了许多药瓶,但显然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躲在药瓶里头。紫衣人满怀疑惑的走了进来,
地上有一滩潮湿的水渍,似乎是翻倒的茶水,他踩过水渍,把其中一张太师椅提了起来,掂了掂,这的确是张寻常的椅子,没有丝毫机关在
内,更不可能平白无故自己翻倒。
难道是屋外埋伏有绝顶高手,以掌力推倒了这两张椅子?紫衣人疑惑的看着窗户,药房的窗户关得很严实,如果有人以劈空掌力来动手
脚,窗户必然也会破损,难道世上竟然有一门隔山打牛的功夫能够从数丈之外穿透窗户推倒两张椅子?
如果真有这等高手,花费如此大精力推倒这两张椅子,有何居心?若是柳眼一路,早可以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将他们六人一起做了,何必
装神弄鬼?
“咿呀”一声,他推开了窗户,窗外就是树林,一抬头便见伏在树上的同伴。紫衣人怒目相视,挥手让他躲得远些,趴在窗外,方平斋又
不是三脚猫,若是他回来了怎可能不发现?
外边树上的人影悄然退去,紫衣人回过身来,皱眉看着屋里古怪的椅子,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决意退出房间。刚刚转身,突听身后“咯”
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滚开,他本能回头,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瓷瓶,瓷瓶突然倾倒,在地上滚了几下,瓶中无色
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
古怪!无风无人,瓷瓶又怎会自己翻倒?紫衣人惊疑之极,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自瓶中流出的水慢慢渗到地上那滩水渍里,转瞬之
间,那渗入的清水变成了浓郁的血色,再过片刻,地上整滩水渍都变成了血。
紫衣人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地上那滩血仍然在,并不是他眼花或者做梦,他全身僵硬,一步一步的倒退出房
门?
“大哥!”外边树上的几人纷纷追去,紫衣人狂呼大喊,“有鬼有鬼!有鬼啊——”
地下暗道门打开,方平斋几人终于扳开机关,冲了出来,“凤凤……”
药柜靠近书桌的小柜门打开,凤凤从里头爬了出来,笑得咯咯直响。阿谁把他抱了起来,一颗饱受惊吓的心终于落地,方平斋莫名其妙
的看着紫衣人远去的方向,“怪了,我还没开始杀人,他怎么会说见鬼?”玉团儿指着地上那滩血红的水渍,“有血有血!”方平斋看见那滩“血
迹”,吓了一跳,“哎哟!见鬼了见鬼了,哪里出来一滩血?难道本宅有冤鬼?难道师父你在密室中偷偷杀人,遭到报应?难道是死鬼也好色
,看上了师姑你貌美如花青春年少,所以——”
“你闭嘴!”柳眼低沉的道,他扳开凤凤的手,看他手上并无药水,稍微放了心,“带孩子出去,给他洗个澡。”阿谁虽不知何故,却是匆
匆出去。柳眼看着地上那滩“血迹”,他当然知道那并不是血,只是酚酞遇上强碱,变成了血红色,酚酞和碱都是他为了测试抑制剂配制的,
但凤凤怎会知道将两种东西混合就会变成红色?他依稀记得,有次做实验的时候,玉团儿抱着凤凤曾经进来过,难道只是看见了一眼,他就
记得了?
一岁多的孩子,就算他记得会变色的药水,却怎么能想出装鬼吓人的把戏,甚至将沉重的椅子推倒?柳眼看着地上变色的酚酞,也许凤
凤比寻常婴孩聪慧许多,他并不觉得高兴,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比寻常孩子聪慧很多的孩子,他看了很多年,他不知道唐俪辞一岁的时候会不会装鬼,但至少唐俪辞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把纯钠装在淋
浴喷头里放火,在街头和黑帮小混混打架,他将装乙醚的瓶子丢进黑道大哥的房间,差点把人迷昏后炸死。各种各样古怪的事情之所以会发
生,都是因为他是个太聪明的孩子。
人要是太聪明,却没有足够稳定的心性控制自己,越是聪明,就越是可怕。他凝视着凤凤,这会是另一个唐俪辞吗?凤凤对着他拍手笑
,脸颊上浅浅的酒窝纯稚可爱,不时“唔唔”对着他瞪眼睛。
他不自觉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阿俪小时候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因为他从来都是孤独的,没有人给他撒娇。
所以是不是能说……凤凤不会变成阿俪那样,因为他并不孤独?
四十六章之五
就在猩鬼九心丸的解药有进一步进展的同时,钟春髻带领她的五十名护卫,从好云山出发,前往鄂椿。
鄂椿是个人烟稀少的小镇,镇上几家驿站,只是官道上供人来往休息的地,每月来到这里客人从未超过十人。
但它地处数条要道的之间,来去十分方便,四面平原,骑马一日便可奔出百里。这也是风流点选择在这里交换雪线子的原因之一,在鄂椿换
人,它可以从任何一条路来,也可以从任何一条路走,没有人能从风流点的来路猜到它的老巢所在。
唐俪辞并没有和钟春髻同行,甚至一开始也没有派遣任何人陪伴她前往鄂椿,但等钟春髻一行到达鄂椿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
他在鄂椿唯一一家茶馆里喝茶,那茶馆简陋得可笑,只有茅草的顶棚和两张长凳,他白衣如画,端着那杯劣茶的姿态都是如此的优雅怡然。
看在钟春髻眼里,又怕又爱,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人的魅力,但却是那么可怕,只要她一伸手就必定会被他伤得满手是血。
她心中也有另一种想法:如果能在风流点出现之前生擒唐俪辞,直接将他带回汴梁,那么唐俪辞就没有机会在江湖上揭穿她杀人灭口之事,
她就能既得到人,又逃过与雪线子交换、被囚风流店的大劫。
然而这种想法也有弊端,如果她逃过换人这一关,江湖上必然要说她欺师灭祖,毫无人性;而唐俪辞神通广大,即使被她生擒,汴京的皇亲
国戚与他关系密切,他要把她杀人灭口的消息传扬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眼望唐俪辞,策马慢慢走近,探手入怀握着一瓶冰凉的药水,心
中沉吟。
如果雪线子再换人之前已经死了,那是最好不过,她就不必冒任何险,也不必犯欺师灭祖的大罪。而唐俪辞如果变得什么事都不记得,什么
也不知道,在世上只认得她琅邪公主一人,那就更是绝妙了。
她手里握着一瓶药,针刺唐俪辞之前柳眼给她的毒药,据说能让一个人失去记忆,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从好云山出发的时候,她身后的护卫
有五十人,现在只剩三十三人,有十七人不见了。
唐俪辞坐在鄂椿茶馆里喝茶有一段时间了,钟春髻率众策马而来,她神情的种种变化,以及身后护卫的微妙减少他都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
气。
也许他该替雪线子一巴掌将这小丫头打死。
大半年前,她还是个纯真善良的丫头,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
是因为他吗?
“唐公子。”钟春髻策马走近,翻身下马,四处看了一眼,咬住唇,
“他们还没有来?”
唐俪辞放下茶杯,递给茶馆主人一粒明珠,“没有。”
“他们会不会不来了?”她低声问,手里紧紧握着马缰。
唐俪辞看了她攥紧的手掌一眼,浅浅一笑,“不会。”
她再度咬住唇,脸色苍白,不知是紧张或是担忧,又或者是很失望。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该来的总会来。”唐俪辞柔声道,“你坐。”
钟春髻在他身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仍是紧紧攥着马缰,紧紧蹙着眉儿,他就在身前,而她怕得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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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为谁辛苦
日过三竿。
鄂椿道路的尽头徐徐行来一行马队,人数不多,共约十人。马队缓缓行进,还未走得多近,唐俪辞和钟春髻已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马队一步一步的走近,坐在门外的茶馆老板突然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躲到屋后去了。那些马匹上都一滴一滴溅落着什么,落地殷红,依稀
是血。钟春髻全身不可控制的发起抖来,每一匹……每一匹马上都挂着人头,有的挂着一个,有的挂着两个,正是她派遣出去刺杀雪线子的
下属。
马匹上带头的一人形容可怖,身材高大,却是余泣凤。他身后的马匹上坐着红蝉娘子和清虚子,三人之后乃是一辆白色马车,不消说那就是
风流店一贯的喜好,马车里装着铁笼子,铁笼子关着人。白色马车上一位白衣人策马,却不知是谁,马车后另有六人白衣蒙面,静静等候。
钟春髻心里说不出的绝望,她明知道派人去杀雪线子十有八九不会成功,但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风流店用以看守雪线子的人马必定
精强,但她没有想到强到这种程度,这些人足以扫平江湖上任何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
唐俪辞的神色丝毫不变,对于风流店杀人而来,对于那些悬挂在马匹身侧的人头,他似乎并不惊讶。眼见余泣凤翻身下马,他也站了起来,
浓郁的血腥味令他微微蹙眉,“余剑王别来无恙。”
“嘿嘿!”余泣凤冷笑一声,“换人的人呢?”
唐俪辞目光一掠身旁的钟春髻,“这位钟姑娘,深为皇亲国戚,又是雪线子的高徒,用以交换雪线子,应当是足够份量。”钟春髻闻言,全身
更是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她身边的随从一直不知这位公主奔波来去究竟是在做些什么,突然听到“换人”,个人面面相觑,芳娟立刻大声喝
道,“且慢!你要把公主拿去换什么人?我大宋堂堂琅邪公主,岂容你如此放肆?”
余泣凤马鞭一卷,将马匹上两个人头摔在地上,那两个人头便如西瓜般滚动,“琅邪公主?你这位大宋公主派遣宫廷侍卫刺杀自己师父,果
真是好个金枝玉叶,好个皇亲国戚!我一生踏行善恶两道,却也自忖不如你这位公主心肠恶毒。”他冷笑,“你以为杀了雪线子,就能从唐俪
辞手中逃脱一命?就可以不必落入风流店手中么?天真!”
“公主……”芳娟眼见地上的人头,脸色惨变,“你难道当真……”她只知公主派遣十七位好手前去办事,却不知竟然办的是这等事。钟春髻脸
色忽青忽白,手中按剑,只想一件杀了芳娟,今日人人都听到了她做的蠢事,要如何才能将身边这些人一一杀死,维持她往日善良的模样?
她容颜惨淡,心里却想着种种杀人的可能。
“琅邪公主,外加朝廷禁卫三十三人,宫女一人。”唐俪辞浅笑,“风流店扣住公主,足以操纵风云,比起雪线子,还是这位公主值钱得多,不
是么?”
“也许玉箜篌就是料准你会拿公主来换,所以才留下这老头一条命。”余泣凤挥了挥手,身后的白衣人撩起马车的帘幕,露出其中的铁笼。
唐俪辞和钟春髻一起向铁笼内看去,铁笼内盘膝坐着一人,白发盈头,一身松散的白衣,和他寻常穿的绣字白衫全然不同。雪线子的容颜仍
旧很俊秀,和余泣凤口中的“老头”混不相称,但脸色憔悴,眉宇间浮动着一股黑气。
钟春髻看着雪线子,不知何故,心中突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师父……”唐俪辞微微一笑,“你就且在风流店待上一段时间,放心,不必太
长时间我会踏平风流店,救你出来,然后将玉箜篌剥皮拆骨,碎尸万段。”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将她往前一推,“去吧。”
钟春髻惨白着脸,一步一步往那铁笼走去。身后的芳娟追上前去,“公主!公主!不可任歹人摆布!公主,我们即刻回汴京,千万不可……”
钟春髻心念电转,“芳娟,你说得对,我万万不可受人摆布,你等护我冲出此地!”她拔出佩剑,摆出一副搏命的架势。
唐俪辞微微一笑,余泣凤连正眼也不瞧这些朝廷官兵,钟春髻拔剑突围,红蝉娘子、清虚子和那些白衣蒙面人当下越下马来,只听惨叫声起
,鲜血飞溅,三十三名禁卫刹那间横尸在地。芳娟脸色惨白,钟春髻长剑归鞘,咬住嘴唇。
“你……你……”芳娟陡然醒悟,“你……你怕行刺你师父的是传扬出去,所以……借他人之手,杀人灭口……”她从未想过自己服侍的这位主子
心肠如此恶毒,“你怎能如此……”钟春髻心绪烦乱,听她口口声声指责,怒从心起,唰的一剑向她刺去。她是雪线子高徒,武功远在芳娟之
上,芳娟无可抵挡,闭目待死。
“啪”的一声,钟春髻那柄长剑被唐俪辞扣住,他点住她的穴道,将她提了起来丢向马车,余泣凤接住,随即打开铁笼,将雪线子抱了出来,
放在地上,阴森森沙哑的道,“交易已成,那老头就交给你了。”他将钟春髻锁进铁牢,“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玉箜篌将雪线子还你,当然不
可能还你一个四肢健全毫发无损的雪线子。”
“我明白。”唐俪辞微笑,余泣凤掉转马头,正待带队而去,他突然微笑道,“其实——玉箜篌难道没有想过,可以借你等人势之众,在这里设
伏杀我么?”
余泣凤头也不回,冷冰冰的道,“和你起冲突,我等未必有利。”
“剑王忒谦了。”唐俪辞柔声道,“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余泣凤策马而去,红蝉娘子和清虚子一言不发,显然经过玉箜篌的刻意交代,以防唐俪辞挑拨刺探,一行人便如来时一般,利
落而去。
地上只余两个人头,以及一地尸首。
唐俪辞回过头来,芳娟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两个人头,呼吸急促,脸色仍是说不出的苍白。钟春髻方才提剑要杀她,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公主,
却是对她忠心耿耿,到头来的下场是公主提剑要杀她。
“芳娟。”唐俪辞微笑道,“受惊了么?”
芳娟猛地抬起头来,她认得这位秀雅风流的唐公子,“唐……国舅爷……”
唐俪辞点了点头,“你是二公主的婢女?”
芳娟应道,“是,但我被二公主赐给了……赐给了琅邪公主……”说到钟春髻,她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惊恐之色,“我没有想到公主她年少美丽,
却竟然……竟然如此可怕。”
“二公主有没有说起过,当年失踪的三公主,这位琅邪公主身上,可有什么可供确认的印记?”唐俪辞微笑,“或者有什么可以相认的信物呢?”芳娟怔了一怔,“信物?”她用心思索,“并没有什么信物,公主和二公主长得很像,也是在当年收养公主的地方找到的,难道有假?”
“长相有时候只是偶然,”唐俪辞道,“当年琅邪公主被葬下坟墓,身上应该携带有陪葬之物,或许她长大成人之后,手上仍然留有这些东西。
如果钟姑娘手中有信物,身为公主就毋庸置疑。”他的说法很奇怪,芳娟在宫内多年,心知他话外有话,弦外之音就是钟春髻有可能并非公
主。她对这位公主彻底寒了心,真心期盼她并非公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当年公主下葬,宫内必有记载,陪葬了什么东西必定一一登记
在册,我若能回宫,也许能查的出来。”
“很好。”唐俪辞微笑,“但公主失踪,你却安然返回,只怕二公主会降罪。这样吧……”
他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一掌,“回到宫中,即刻请太医为你诊治,这一掌掌力伤及心肺,虽然此时你不觉痛苦,却是致命之伤。”他柔声道,“你
马上回去,太医会判断你受了重伤,但这种伤势只需将郁结心肺的真气散出就可无事,绝不痛苦,也很容易治疗。你带重伤而回,二公主应
当不至于怪你。”
芳娟盈盈下拜,“谢过国舅爷。”唐俪辞自怀里取出一锭金子,外加一瓶药物,“这是保元顺气的药丸,若觉不适,可以随意服用。”芳娟接过
金子和药丸,“公主之事,芳娟一旦查明,必将设法通知国舅爷。”唐俪辞柔声道,“我若需要,自会前往问你,此时暂时莫让二公主知情,她
姐妹情深,只怕失望。”芳娟点头道,“婢子知道。”
唐俪辞抱起盘膝而坐,犹如老僧入定的雪线子,在驿站买了两辆马车,一辆送芳娟会汴京,另一辆送他回好云山。
另一条路上,几辆马车也正缓缓向好云山而来,这些马车悬挂碧纱玉铃,清雅绝俗,正是碧落宫的马车。
马车里坐的是碧涟漪和红姑娘,铁静带着碧落宫“天”组十三人护送他们上好云山。经过两月治疗,碧涟漪的伤势大有好转,其中自然免不了
红姑娘的细心照料。宛郁月旦在此时将两人送上好云山,用心颇多,但主要是对战风流店之前,唐俪辞希望从红姑娘那里得知风流店飘零眉
苑更多的细节,至于碧涟漪会同行,一则是他重伤之后,宛郁月旦有意让他四处走走,二则是他与红姑娘之间的关系正有转机,任何人都不
希望他们分开。
马车之中,碧涟漪闭目静坐,沉静不语。红姑娘支颔望着窗外,马车外山清水秀,春意盎然,已不复冬日的霜冷。她在碧落宫住了大半年,
去年去的时候抱着必死之心,但此时从碧落宫出来,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
答应帮助唐俪辞的原因,是他答应让她见柳眼一面。
她并不奇怪柳眼会在唐俪辞手里,江湖上想得到柳眼的人成千上万,但要说真的能攥在手心里的,除了唐俪辞还能有谁呢?
她要见柳眼,然后随他而去,无论是复兴霸业也好,是淡出江湖也罢,总之都是好的。从前这样想的时候热血沸腾,现在这样想的时候却觉
得很平淡,她分不清出执着要随着柳眼而去,那究竟是她的一种心愿,还是一种逃避?
碧涟漪沉稳的呼吸在身边,她尽量的不看他。他的伤还没有好全,偶然呼吸一乱,她便会跟着心烦意乱。但无论是怎样的痛苦,他都从来不
说,无论是当初伤情危殆的时候,还是现在渐渐痊愈的时候,他都说自己没事。从来都说没事的男人非常讨厌,她狠下心相信他没事,却进
场管不住自己要留意他的表情和呼吸。
窗外的风掠帘而入,非常清凉。红姑娘默默望着窗外,此时此刻,柳眼究竟在做什么?还记得她吗?一想到柳眼或者早已不记得她,她的眼
泪就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苦,虽然实际上……实际上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实际上这半年她在碧落宫胡作非为,受伤害的都是别人,但她就
是觉得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苦……而她……却很可能早已不记得她了。
一块方巾递到她脸侧,红姑娘接了过去,默默地拭去了眼泪。碧涟漪收回方巾,仍旧闭目端坐,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碧落宫的马车渐渐行入好云山范围之内,突然马蹄声骤响,一匹快马超越马车,径直往山头奔去,铁静微微一怔,那马车上的人身子婀娜,
却是个妙龄少女。看她骑马的姿态,不但骑术不佳,武功也只在二三流之间,如此稚嫩的少女,怎会孤身出行,奔上好云山呢?
快马急掠而过,铁静突地手按剑柄,挥手示意停车。碧落宫诸人停下马车,均手按剑柄,凝神戒备。碧涟漪人在车内,却听得十分分明,有
数匹快马跟踪那少女,与她一同快马奔来,却在发现碧落宫马车之后骤然停了下来,在树林中隐藏形迹。
是谁跟踪那少女?来者何人?
第四十七章之三
铁静按剑戒备,过了片刻,发现跟踪指人对碧落宫并无敌意,示意继续向前。碧落宫众人在一片寂静中默然前行,马车中的红姑娘沉默了一
会儿,低声道,“是风流店的人。”
碧涟漪睁开眼睛,“你怎确定?”红姑娘道,“这样跟踪潜伏是我教的路子,你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没有?那是引弦摄命术药水的气味。”碧涟
漪仔细辨别,他的鼻子却没有红姑娘灵敏,注意了好一会儿也没嗅到什么淡淡的香味,“也就是说,如果你有琴在手,就可以控制身后这些
人的行动?”红姑娘淡淡点头,咬了咬唇,“但我没有尊主控制得好。”
“你愿意帮助碧落宫吗?”碧涟漪问。她不答,过了一会儿缓缓的道,“你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帮助你?”碧涟漪静静地答,“帮助碧落宫,就是
帮助我。”红姑娘举起手来,微略挽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你求我吗?”碧涟漪道,“碧落宫弟子从不求人。”红姑娘目中愠怒之色一闪而过,
随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即使我愿意帮你,我也没有琴。”
碧涟漪揭开马车坐褥上的一块棉缎,红姑娘大吃一惊,那她一直以为是靠垫的东西竟是一具瑶琴。那琴并不大,比之寻常瑶琴短了三分之一
,也是七弦,木质圆润柔滑,琴弦铮然发亮,竟是一具前所未见的琴。“这是……”
“这具琴,叫做‘流璞’。”碧涟漪的眼神很平静,“虽然琴身不长,但音质很好。”
“流璞飞泷,是栖梧世家五十年来所制的最好的琴,价值千金。”红姑娘低声问,“你买的?”
碧涟漪将琴横抱起来,放在膝上,扣指一拨,“流璞飞泷”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响,“喜欢吗?”红姑娘的眼神变得柔和,怔怔看着那琴,“你什么
时候买的?”碧涟漪道,“你摔了玉佩的隔日。”红姑娘默然不语,抱过瑶琴,“你想要后面的人如何?”
“束手就擒,让我们能问他几句话。”碧涟漪道,“我并非为了碧落宫赠你瑶琴。”红姑娘幽幽一叹,“我知道。”她十指如葱,在流璞飞泷上弹出
一股幽和的旋律,未过多时,只听叮当兵刃落地之声,外面五人毫不抵抗,束手就擒。
碧涟漪撩起窗帘,铁静架住其中一人,“这些人眼神涣散,可是被红姑娘琴音所制?”他听到马车中琴声响起,这些人便作梦一般前来,猜之
一二。碧涟漪看了被铁静制住的那人一眼,该人形貌陌生,并不认识,“你们可是在跟踪方才那位姑娘?”
那人身着紫衣,眼神茫然,“是……”
“为什么要跟踪那位姑娘?”
“她从凤鸣山出来,那座山里……有鬼……有鬼……”紫衣人喃喃的道,“她是玉团儿,她一直和柳眼在一起,我想找柳眼的下落……”他突然激
动起来,“但那座山里有鬼,有水会变成血,一下子,满地的水就变成红红的血,地下还有僵尸,有怪物,呜呜呜,咦咦咦的叫……”
铁静和碧涟漪皱起眉头,面面相觑。虽然不知这人在说什么,但他在跟踪的那名少女和柳眼有莫大关系,他追踪那名少女的目的是为了找柳
眼的下落,这些还是听得懂的。
“柳眼……他……他还活着吗?还好吗?”马车窗帘一揭,红姑娘颤声问。
“他在做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主子说……不能让他做解药,要抓住他,要杀了他,嘻嘻嘻……抓住他就能一统江湖,谁抓住他谁就能一统江
湖……”紫衣人颠三倒四的道,心思显然还沉浸在“有鬼”之中,“鬼抓住他了,鬼把他变成了一滩血,哈哈哈……”
“解药?”红姑娘咬牙道,“那位姑娘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她……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她是谁?她是谁啊?”
“她是玉团儿,是玉团儿,是玉团儿……”紫衣人道。
红姑娘看着碧涟漪,碧涟漪默然,铁静亦是沉默不语,人人都很安静,看着她的目光除了歉然,还有同情。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们……
你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和别的姑娘在一起,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却只瞒着我一个人?”
“不是,红姑娘,碧落宫不是有意欺瞒,只是这等事,我们……我们都没想到应当说给姑娘知晓。”驾驭马车的碧落宫弟子道,“柳眼和谁家姑
娘在一起,我等都以为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要说了!”红姑娘胸口起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是碧落宫光明磊落,从不搬弄是非,是你——”她看着碧涟漪,“是你胸怀广阔,从不用
这等事来逼我变心,你们……你们谁也没有错。”她颓然坐倒,“从头到尾,执迷不悟的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也是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
“加快行程。”碧涟漪没说什么,铁静点了点头,碧落宫的一行将那痴痴呆呆的五人绑住,快马向好云山奔去。
好云山上。
一匹快马疾奔而入,大门口南山门众人正在看守,猛见快马上来,宋林喝道,“来者何人?”马上之人一声大喝,越发纵马,那匹马长嘶一声
,在门前人立而起,马上之人飞身而起,借力越过高墙进了善锋堂。
宋林瞠目结舌,众人拦之不及,呆了半日之后,有人喃喃的道,“我看大门之前要设绊马索,否则人人这般闯来,我等哪里阻拦得住……”
善锋堂内,古溪潭正按剑巡查,突见一人飞身而入,喝问道,“谁?”玉团儿飞身落地,往前便闯,也瞪眼喝道,“让开!”古溪潭却不拾得玉
团儿,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哪家姑娘,报上名来!”玉团儿左右看了一眼,不见认识的熟人,“你是谁?报上名来!”古溪潭哭笑不得,“姑娘
再不报上姓名,恕古某无礼了。”
“且慢!”成缊袍听到喧哗,快步而来,“这位是玉姑娘。”古溪潭讶然,“玉姑娘?”玉团儿不理他,对着成缊袍大叫,“唐俪辞呢?我要见唐俪
辞!”成缊袍淡淡的道,“唐公子外出未归,姑娘有什么事告诉我也一样。”玉团儿怒目看着他,“我不要告诉你!”成缊袍一怔,古溪潭道,“姑
娘有话好说,究竟是什么急事?”玉团儿跺足道,“我不管,我要见唐俪辞,马上就要见!”古溪潭没得来了火气,“你这位姑娘蛮不讲理,唐
公子不在山上,你要怎么见?”玉团儿怒道,“那你就快点去找啊!我有重要的事给他说,马上就要说!马上马上就要说!”古溪潭张口结舌,
哭笑不得,成缊袍袖袍一拂,将玉团儿的穴道点住,“把她送回房里休息,一切等唐公子回来再说。”
就在玉团儿穴道被点之际,宋林急急奔来,说道碧落宫诸人已经到了门口。成缊袍迎上相接,碧涟漪一身碧衣,站得挺拔,铁静对成缊袍拱
手一礼,碧涟漪也颔首示意,他们虽然是碧落宫的下属,对待外人却从不自居奴仆。(百度)几人都不善寒暄,彼此点头过后,碧涟漪问道
,“这位姑娘是?”
玉团儿还在古溪潭手中,成缊袍淡淡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他看了站在碧涟漪身后的红姑娘一眼,“这位就是红姑娘了?姑娘在风
流店运筹帷幄,害死了不少人。”红姑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睬,目光只在玉团儿身上。碧涟漪道,“我等应邀而来,不知唐公子人在
何处?”
“唐公子外出未归,莫约明日此时会回山,各位且坐稍等。”成缊袍请碧落宫诸人里头休息,碧涟漪站在前头,红姑娘却站着不动,目不转睛
的看着玉团儿,“成大侠,”她低声道,“我要和这位姑娘一起住。”成缊袍一怔,红姑娘看着玉团儿,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害死她。”成缊
袍沉吟了一会儿,“也可。”
过了一阵,碧涟漪和铁静诸人与成缊袍等人去详谈要事,红姑娘缓缓走近玉团儿的房间,坐在床边,看着她那张脸。这个小姑娘远没有自己
美貌,为什么却可以跟在他的身旁?他不会厌烦吗?不会赶她走?为什么没有杀了她?
玉团儿被点了穴道,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从怀里拔出一只金针,在玉团儿三处穴道上各刺了一下。玉团儿睁开眼睛,愕然看着眼前出现的
美貌女子,“你是谁?”红姑娘冷冰冰的看着她,她黛眉秀目,即使是做出冷若冰霜的姿态,也有一股忧郁之气。玉团儿生性爱美,看她长得
又是另一番模样的美貌,立刻笑了出来,“你是谁?你好漂亮。”红姑娘不答,过了一会儿,玉团儿好奇的看着她,又问,“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她低声道,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她真的很想一针刺下去,刺瞎她的眼睛,但如果刺瞎了玉团儿,碧涟漪想必很生气。玉团
儿道,“没有人欺负你,你干吗要哭呢?”红姑娘悚然一惊,“我没有哭。”玉团儿又笑了起来,她只能说话,红姑娘不会武功,金针之力不能
让她起身行动,否则她就要拍手笑了,“你就是心情差得在怨恨为什么天上没有一块大石头掉下来将你砸死的那种表情,别哭嘛,你认识我
吗?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红姑娘手里握着那支长长的金针,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她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你认识柳眼?”玉团儿点了点头。红姑娘低声问,“你们
很好吗?”玉团儿睁大眼睛,“啊”了一声,“我明白了,你也喜欢他!”红姑娘满脸飞霞,“胡说!我只是……随便问问。”玉团儿白了她一眼,“
喜欢就喜欢嘛,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我天天说想和他在一起他都不理我呢,你要是喜欢他又不说,他就更不理你啦!”
红姑娘咬住嘴唇,“你……你……天天都说想和他在一起吗?那他……他为什么不理你?”玉团儿鼓起嘴巴,嘟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我以
前觉得他想和阿谁姐姐在一起,不过后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红姑娘低声问,“他……他很迷恋阿谁的。”玉团儿道,“我不知道。”他想了
想,“我想他是不敢要求和阿谁姐姐永远在一起,就和你一样,说出来就会脸红,就会觉得自己有错一样。”红姑娘咬住的嘴唇在颤抖,“我是
因为……因为知道他不喜欢我,所以才不能说,爱一个人就不该强求,应该让他高兴,不是吗?”玉团儿顺理成章的道,“他也是这样想的啊
,所以他就不会说要和阿谁姐姐在一起,因为阿谁姐姐不喜欢他。”
第四十七章之五
“他会因为阿谁不爱他而放弃她吗?”红姑娘凄然道,“他是这样善解人意的人吗?”玉团儿道,“当然啦!他连只小狐狸都不敢打死,我抓来给
他试药,结果他把他放跑了,把我气得半死。有时候我赖皮说要留在他药房里比较暖和,其实我不怕冷的,他虽然不理我,但是也怕我真的
冷不敢赶我出去。小方最无赖了,老是欺负他,叫他去钓鱼,他钓了又放走钓了又放走,永远也钓不回来;叫他去抓松鸡,他就坐在那里看
公松鸡和母松鸡飞来飞去,有时候狐狸来吃,他还打狐狸呢!”红姑娘放开下唇,唇上已见了血,“是……是吗……他……他……”玉团儿扑哧
一声笑出来,“他是不是很好笑?”红姑娘看着她的笑,整颗心都动摇起来,“他不杀狐狸,为什么却杀人呢?如果他真有这么好,为什么却要
杀人呢?”
“你是说他做了那种药害死了千千万万的人吗?”玉团儿道,“他也有后悔的,不过不肯说罢了。你也怪他害死这么多人吗?其实我觉得他做错
的只是听了坏人的话,做出了害人的药而已,他只是笨,但不坏的。”红姑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说柳眼“笨”,那和她心中记住的柳眼相差
太远了,他们谈论的当真是同一个人吗?“笨?”她轻声问。
“当然笨啦,哪有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哪有人别人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他到现在也是这样,你只要对他一样的话说上十遍,他一
定听你的,不管他脸上看起来多不高兴,脾气有多坏,他肯定会信你的。”玉团儿道,“你以前是不是很怕他,所以不敢缠着他?”
“我……我……”红姑娘低声道,“我以为他想要天下,所以我要为他夺天下,我不在乎杀人,因为他不在乎杀人,既然他可以背负这世上最重
最深的罪孽,那么我也可以。”她抿了一下受伤的唇,低地的道,“我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什么事对他有利,我就做什么事,我不在乎
杀人放火,不在乎害死谁,只要他能得利,我可以为婢为奴,可以做任何事,可以不要他知道我爱他,只要他能成功。”
“天下?什么天下?”玉团儿惊奇的看着她,“他只是讨厌唐俪辞而已。”
“是吗?他只是……只是讨厌唐俪辞而已。”红姑娘喃喃的道,“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你很伤心吗?”玉团儿问,“别伤心,你只是弄错了而已,是他不好,他没有好好和人说他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你才误会了。”
“只是弄错了而已?”她目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只是听信旁人的话,只是讨厌唐俪辞而已,他没有想要天下,那……那他害死的人,我害死
的人,那些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冤魂,又是为了什么?他背负了不可饶恕的罪,我变成阴险毒辣的小人,所谓的牺牲其实……根本没有任
何意义?”
“意义?”玉团儿眨了眨眼睛,“什么意义?”
红姑娘摇了摇头,怔怔的看着玉团儿,“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他?”
“嗯。”
“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没有赶你走。”她低声道,“只有你……你才是真的喜欢她,我……不过在做梦,一直都在做梦。”
“啊!”玉团儿突然大叫一声,“唐俪辞呢?我有件事要告诉他!很重要的事!”红姑娘悚然一惊,抬起头来,“你别急,我知道是什么事,我这
就去找。”她匆匆站起身来,擦去眼泪,推开门奔了出去。
门外不远,碧涟漪站在那边花园之中,她怔了一怔,往他那里奔了两步。碧涟漪站得远了,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她奔了两步,他就张开双
臂,于是她什么也没想,径直奔入他怀里,开始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她再也忍耐不住,放声恸哭了起来。
碧涟漪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轻抚着她的头,擦去她的眼泪。
一场大哭,足足哭湿了碧涟漪半个前襟,红姑娘抬起头来,紧紧揽住碧涟漪的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其实根本就不好,我是个歹毒
的女人,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公道正义,真的从来就没有。”
“我不知道你是好还是不好,”碧涟漪搂住她的头,抱在怀里,“你好也好,坏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红姑娘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仿佛不抓得紧一些,不用力一些,她就会碎掉,就会死掉。”
“别哭。”碧涟漪抱了她一会儿,将她放开,“刚才你从屋里出来,可是有急事?”红姑娘蓦地一惊,“是,那位姑娘有重要的是要找唐俪辞,我
猜——”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是关于猩鬼九心丸的解药。”碧涟漪微微一震,抓起她的手,“唐俪辞应当回来了。”
“且慢!”红姑娘心念转得极快,“把那位姑娘一起带走,留她一人在屋里,恐怕会有意外。”碧涟漪一点头,一手抓着红姑娘不放,折回房里
排开玉团儿的穴道,玉团儿一跃而起,三人快步向大堂而去。
屋后不远处一人探身而出,桃色衣裙,正是玉箜篌。眼见玉团儿被碧涟漪带走,她目望红姑娘,掠起一抹杀机。他有心要杀玉团儿,在这种
微妙时机,玉团儿飞马上山,所谓何事,聪明人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古溪潭将玉团儿放在厢房,他已跟踪在后,不料红姑娘随即近来,她一
进来,碧涟漪就站在屋外,让他失去下手之机。虽然说以玉箜篌之能,要杀玉团儿、红姑娘、碧涟漪也并非难事,但一旦惊动了他人,得不
偿失。而红姑娘叫碧涟漪将玉团儿带走,让他第二次失去下手的机会,这丫头移情碧涟漪,心思细密,不可不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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