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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悼玉 作者:流潋紫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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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良久的死寂,殿中只闻得涸泽之鱼一般艰难而浑浊的呼吸。有长长的清泪,从玉妍的颊边无声滚落。她痴痴怔怔,似是自问:“世子?世子?不会的,不会是世子!我的世子!”她抓着如懿的手腕,像是害怕极了,轻轻地问:“那,我究竟是什么人?我是哪儿来的?我是不是金玉妍?我是谁?”

    如懿撇开她枯枝似的手,淡淡道:“本宫不知。”

    玉妍紧紧地搂抱着自己,像是畏冷到了极处,蜷缩着,蜷缩着,只余下灰蒙蒙的床帐上一个孤独的影子。须臾,她仰天怒视,嘶哑的喉咙长啸道:“世子,世子,你为何要这样待我?我尚且未死,你便只当我死了么?”

    玉妍低低地吸泣着,那声音却比哭号更撕扯着心肺。如懿抚着自己的肚子,冷笑着摇头道:“世态炎凉,本就如此。本宫不知道临行前你的世子如何对你寄予厚望殷切嘱托,但想来如今也是一样嘱托了宋氏的。你为了这样凉薄的世子和母族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真是不值得。说到头,你是为了谁呢?”

    玉妍几乎痴癫,眼神疯狂而无力。如懿逼近一些,迫视着她:“本宫今日来告诉你这么多,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本宫的五公主,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玉妍乌黑的眼眸如同两丸墨色的石珠,玲玲滚动。她讥笑一声:“你的五公主死了,忻妃的六公主也死了。人人都算到了我头上,我认了。但是皇后娘娘,我活不了多久了,你给我一句实话,我的用璇坠马,是不是你们指使永琪做的?”

    如懿的泪一瞬间熨热了眼眶,攥紧了手,硬声道:“没有!这句没有不仅是担保了乌拉那拉如懿,也担保了珂里叶特海兰和爱新觉罗永琪!”

    玉妍愣了一愣,倔强地梗着脖子,厉声道:“那么我也没有害你的女儿,害忻妃的女儿!我也发誓,‘富贵儿’,‘富贵儿’咬了你的女儿,惊了忻妃的胎气,绝对不是我指使教唆的!”她的牙齿白森森的,死死咬在暗紫的嘴唇上,咬出一排深深的血印子,目光如锥,一锥子一锥子狠狠扎在如懿身上,“至死我也不明白,我的‘富贵儿’怎么会偷偷跑出了启祥宫,又得了咬人的疯犬病,那时我全部心思都在永璇的伤势上,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仿佛有巨石投入心湖,巨大而澎湃的波浪激得如懿心口一阵一阵发痛。她的

    璟兕,活泼可爱的璟兕,再也不能在她膝下欢笑,一声一声唤她“额娘”了。

    良久的静默。喉头的酸涩从心底泛起,通得如懿的声音如同泣血:“不是你?还有谁会恨极了本宫,恨极了本宫的孩子?”

    “要害你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呢?”玉妍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渐渐失去了灼热的气息,变得冷淡而失落。她疲倦地垂下身子:“可是皇后娘娘,哪怕你起了誓,我还是不相信你,一点儿都不信!不止不信你,我谁都不信。你们都想害我,害我的孩子,如今,我快死了,皇上也不要四阿哥了,总算遂了你们的心愿了”。

    如懿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忍耐着性子道:“本宫也不信你。但本宫的心愿,从来不是要害你的孩子!”

    玉妍是虚透了的人,脖子上的青筋突兀地梗着,映着枯黄的脸色,恍若一片泥淖中的枯叶:“皇后,你这个人原本和孝贤皇后不一样。孝贤皇后活了一辈子,活得都是虚的。为了一个皇后的虚壳,什么她都藏着掖着忍耐着。难不成做了皇后,一个个都成了供起来的虚菩萨,说的话叫人听着真恶心。”她“嘿”地一笑,瞟着如懿道:“不过呢,原来做了皇后也都是一样的。咱们那皇上的性子,做妃子时个个都无事,嚣张也是直爽的好性儿。可若成了皇后,与他并肩,他却是事事留心,步步猜疑了。所以这个皇后,真是当得好没意思吧?”

    如懿静静地注视着她道:“有没有意思,你未曾做皇后一日,就不必替本宫操这份心了。当年你指使着孝贤皇后身边的素心,哄她以为是为孝贤皇后尽心。

    借着孝贤皇后的名头做尽了害人的事,是不是?”

    玉妍满脸嘲讽地瞟着如懿,拢着自己枯草似的头发,妩媚一笑:“怎么,皇上都疑心素心的死是纯贵妃做的,才连消带打厌弃了她的大阿哥和三阿哥,绝了他们的太子之路,皇后娘娘倒疑心起我来了。”

    如懿的面孔阴沉如山雨欲来的天空,“皇上曾经在素心死后查过她家中,可是除了些宫中的银子,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既可以是皇后额外赏赐的,也可以疑心是纯贵妃买通的。只是本宫实在不放心,又命人细细去查素心出宫时去过的当铺,才发觉她当过的东西里,有一枚你戴过的镯子。这便无可抵赖了吧?”她凝神须臾,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玉妍跟前拆开道,“这个东西,你自己总认得清楚吧?”

    玉妍眉心剧烈一跳,别过脸道:“你找到这个了?我还当你把什么事都算在了孝贤皇后和慧贤皇贵妃这两个替死鬼头上呢?”

    如懿用尖尖的护甲拨弄着纸包里的蛇莓果子和水银朱砂的粉末,随手丢到玉妍身前:“慧贤皇贵妃跟前的双喜会驱蛇,何必还要用蛇莓的汁液在怡嫔宫里引来蝮蛇?连皇上用刑拷打双喜时,他招认的那些事里也真真没有害怡嫔的。本宫也曾以为是孝贤皇后所为,回来想想也有不妥之处。连本宫在冷宫时,孝贤皇后与慧贤皇贵妃指使人用寒凉之物害得本宫与惢心饱受风湿之苦之事,本宫亦察觉,其实孝贤皇后并不懂得食物药性。这么说来,一直传闻的哲悯皇贵妃被孝贤皇后所害之事,便值得商榷了。”如懿眼中的恨意更盛,“直到永璜临死前,本宫才得知,原来告知他哲悯皇贵妃乃是长久服食相克的食物而死,甚至连她素日吃的是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那么除了是害死哲悯皇贵妃又嫁祸皇后的那个人,还会有谁?”

    玉妍低头思索片刻,苦笑道:“那日是我一时不察失言了,居然被你听出了蛛丝马迹。好,便是这样,那又如何?”

    如懿只觉得牙关真真发紧,咬得几乎要碎了一般:“本宫原也想不通你是为了什么,要一个个除去这些人。直到你害得纯贵妃的儿子断了太子之路,本宫便再明白不过了、永璜失了生母,便再也斗不过别的皇子。用璋又被娇生惯养,不得皇上喜欢。而那时你还没有身孕,玫嫔和怡嫔相继失了孩子,所以你的永珹一出生,便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得了皇上如此钟爱。”

    玉妍不经意地怒了努嘴,拿绢子擦了擦唇边垂落的口涎:“我千里迢迢从李朝而来,虽然得宠,却也不算稳固无虞。孝贤皇后生了嫡子那是没办法,她自己对皇子之事也格外上心,实在无处下手,只得日后再筹谋。何况她虽无意要你性命,但人哪,一旦有了私心,再有在暗处利用的推动,也不难了。你们两虎相争,许多事皇上疑心是她做的,天长日久,总能拉她下来。且她的儿子那么短命,一个个都去了,到省得我的功夫了。这么一来,除去那些想赶在我前头生下孩子的贱人,永珹便顺理成章得皇上喜欢了。”

    “你打的算盘的确是好!慧贤皇贵妃受孝贤皇后的笼络,孝贤皇后却是你的替死鬼,连纯贵妃也是。要不是她们一个个倒下了,你藏了那么久的原形也显不出来。从你布下死局冤枉本宫与安吉波桑大师暖昧之时,本宫便知道,前头的一个个完了,真正害本宫的人就得自己跳出来了。这么说来,孝贤皇后至死不认利用阿箬来害本宫入冷宫之事,想来背后也是你怂恿的了。你自己却明里暗里和阿箬过不去,倒叫人撇清了是你怂恿了素心去找的阿箬吧。你也不必否认,这件事也是后来惢心嫁了人出去,偶尔见到阿箬的阿玛桂铎,才知桂铎竟知道惢心这个人。阿箬发迹与她息息相关,再想起素心与你关系密切,便不难知晓了。”

    玉妍安静地听她说着,神色从容而安宁:“你都己经想得那么明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她唇边衔着一缕得瑟,“我偏不告诉你,偏不承认。你再疑心,没有我的答案,你心里总是纠缠难受。这样,我最高兴。”

    如懿的眼眶被怒火熬得通红,她极力忍耐着道:“你与本宫也算挣了一辈子,彼此也没有过几句好话。或许再说得难听些,本宫厌你恨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本宫从未想过要你死。”

    玉妍瞪着她,讥笑道:“这个自然了。死了多痛快,你自然要看着我不死不活,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你才痛快呢!”

    如懿含笑:“你倒真聪明,和你说话,痛快!”如懿看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神色愈加平静,“本宫听太医说,你不肯吃药也不肯医治,今日一来又看见你这副样子,知道你是自暴自弃定了。可是你到底是为人母亲的,不为别人,若叫你的孩子们看见你这个样子,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你自然是因为皇上的气话受辱,他们何尝不也承受着同样的屈辱。这个时候,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好好宽慰他们,还在这个自己耍性子作践自己,那真当是不自爱了。”

    玉妍仰起脸,无神地望着积灰的连珠帐顶,颓然道:“皇后,你也是个母亲。我问问你,如果你和你的孩子都溺到了水里,你是愿意自己沉下去,还是拉了他们一起下去?我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我们李朝王室风雨飘摇,一直依附大清,祈求大清庇佑。我…”玉妍猛然睁大了眼睛,气息急促起来,“我一辈子都是李朝的荣耀,可是到头来,却成了李朝的耻辱!他们想要像甩了破鞋似的甩了我,他们!他们!”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地一跳,“世子一定是对我死心了,才会故意撇清的,一定是!不!我不!我不!世子,不要对我死心!我还活着,我还有我的孩子,我是李朝人,我是!我是…”她话未说完,忽然一口痰涌了上来,两眼发直,双手抓向虚空处,直直向后倒去。

    如懿见状,也不觉吃了一惊,忙道:“容佩,赶紧扶贵妃躺下。”

    容佩见玉妍被褥油腻发黑,一时有些不敢下手。如懿蛾眉一蹙,也顾不得自己挺着肚子,伸手按了玉妍躺下,又取过一个软枕替她垫着。容佩急忙去倒茶水,结果发现桌上连一应的茶具都脏乎乎的,茶壶里更没有半滴水,不觉含怒道:“在外头能喘气的人,赶紧送水来!”

    容佩一声喝,立马有宫人伺候了洁净的茶水进来,又赶紧低眉顺眼退出去了。容佩倒了一盏,发现也是普通的茶水,一时也计较不得什么,赶紧送到玉妍唇边。玉妍连着喝了两杯,才稍稍缓过气来。

    玉妍躺在枕上,仰着脸像是瞪着不知名的遥远处,慢慢摇头道:“不中用了,我自己知道自己,要强的心太过,如今竟是不能了。早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贡品,不过是被人随时可以甩去的一件破衣裳,一双烂鞋子,当年何必要这般和你争皇后之位,这么拼了命生育皇子。这么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连累了无辜的孩子,都是一场空罢了。皇上…我也算是看透了,虚情假意了一辈子,总以为还有些真心,临了不过是如此…”她长叹一声,忽然挣扎着揪过自己披散的长发。大概久未梳洗,她的一头青丝如干蓬的秋草,她浑然不觉,只是哆嗦着手吃力地编着辫子,慢慢笑出声来,。当年,我的头发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好看。我在李朝,虽然是个小小的宗室之女,可是我那么年轻,什么都可以期盼,什么都可以从头来过。我可以嫁入王宫,成为世子的嫔妃,守着他那么温柔的笑容过一辈子。算了,那样的话和这里也都一样,还是得不明不白地争一辈子。可是,可是他们都不要我了,他们连李朝人都不让我做,让我死了都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要选一个心爱的阿里郎,一辈子不用争不用抢,一定是家中地位最尊崇的正妻,得到丈夫的关爱和尊重。我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新年的时候,和他们一起打年糕、跳春舞。我…我…”

    玉妍忽然说不下去了,喉头如硬住了一般,僵直地喘着气,眼角慢慢淌下两滴浑浊的泪,脸上却带着希冀。憧憬的笑,仿佛有无尽的满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懿的心一下空落落的,恨了那么久,到了生命的最终,看若她行将死去,居然不是快乐,而是无限心酸。她悄悄地扶起容佩的手,慢慢踱到门外。

    外头的雪光太过明亮,亮得如懿几乎睁不开眼睛。有一瞬间的刺痛,不知为何,她竟然感觉眼中有汹涌的泪意即将决堤而出。忍了又忍,睁开眼时,如懿宛如平日一般端庄肃然。她看着满院子伺候的宫人,只留下一句话:“好好伺候嘉贵妃,务必尽心尽力送她终老。”

    她的语落轻声,如细雪四散。有幽幽漫漫的昆曲声爬过宫境重苑,仿佛是嬿婉的歌声,清绵而不知疲倦,伴随着纷飞如樱翩落的雪花点点,拉长了庭院深深中梨花锁闭的哀怨。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箱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如懿隐约记得,那是《桃花扇》中李香君的唱词。冻云残雪阻长桥,闭红楼冶游人少。栏杆低雁字,帘幕挂冰条:炭冷香消,人瘦晚风峭。那些曾经花月正春风的人呵,从今都罢却了。

    回到宫中,如懿也只是默默地。皇帝照例过来陪她用膳。彼此说了些后宫的事,却没有提起玉妍,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重病似的。如懿便索性提了一句:“今日上午,臣妾去看过嘉贵妃了。”

    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无半分在意之色,只是温然叮嘱:“如懿,你临盆之期将近,怀的又是钦天监所言的祥瑞之胎。咱们的永璂己经十分聪明可爱,你这一胎钦天监又极言显贵,这个孩子来日必成大器,所以这些不干净的地方,你便不要再去了。”

    如懿低下温婉的侧脸,支着腰身道:“臣妾明白。但嘉贵妃眼看着快不行了,臣妾是皇后,于情于理都该去看一眼。”她的眉梢染上郁郁的墨色,“何况人之将死,许多话,臣妾不去问个明白,也实在难以安心。”

    有须臾的静默,只听得皇帝的呼吸变得滞缓而悠长,不过很快,他只是如常道:“她肯说么?”

    如懿咬着唇微微摆首:“她有她的恨,她的怨,却至死不肯言明。”她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翻腾的怨恨死死按压下去,“嘉贵妃说,她便知道,也不会说,不会认,由得臣妾夜夜悬心,不得好过!”

    他冷笑,微薄的唇角一勾,目光里有灼热得通人的厌弃:“她若说了。岂不是连累了她最牵念的母族李朝?”他将手中银筷重重一搁,上头坠着的细银链子发出抖动的栗栗声,“今儿午后看折子,还有一件更可笑的事呢。李朝上书来说。查知金玉妍确是抱养来的女儿。李朝嫡庶分明更甚于我朝,庶出之子尚且沦为仆婢,何况是不知何处抱来的野种?抱养金玉妍的夫妇二人,已被李朝君主流放。又说金玉妍不知血缘何处,连是否是李朝人氏也难分辨,只得叩请我大清上邦裁决。”

    皇帝说得如同玩笑一般,如懿本该是解恨的,更应快意畅然,可字字落在耳中,她只觉得如重锤敲落,心中霎时凛然。明明是暖如三春的内殿,穿着华衣重重,背脊却一阵阵发凉,又通出薄薄的汗。

    凉薄如此!原来所谓博弈权术,她,或是拼上整个后宫女子的心术权谋。都不及那些人的万分之一!

    金玉妍固然有错,但她拼尽一生,不过是为了母族之荣,却到头来,只是一枚无用的弃子,被人轻易抛弃,抛得那样彻底,再无翻身之机。

    原来她们的一生,再姹紫嫣红,占尽春色,却也逃不过落红凋零、碾身尘泥的命数。

    还是皇帝的声音唤回如懿的魂灵所在:“这件事,皇后怎么看?”殿中光影幽幽,皇帝缓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绿玉髓赤金扳指,“皇后若觉得金氏之事李朝有脱不清的干系,那朕一定会好好问责,以求还皇后一个明白。”

    如懿极力自持,凝眸处,分明是他极为认真的神色,可那认真里,却总有着她难以探及、不能碰触的意味。

    若真要给她一个分明,何必要问,自然迫不及待去做。若要来问,本是存了犹疑,存了不愿探知之心。

    她目光中有一瞬微冷的光,唇边的笑意越见越深沉:“嘉贵妃落得这般地步,李朝自然恨不得撇得干净,又送来佳丽新人示好。但嘉贵妃一生所为只有李朝,若说没有李朝的悉心调教,也不至于此。”她停下,分明见到皇帝的瞳孔微微紧缩。

    她在心底里苦涩地笑,唇间却换了更婉转的语调:“只是嘉贵妃血缘并非李朝,又身在大清,李朝即便想主使,也做不得什么。且李朝自归属大清,一向敬服上邦。若为区区一女子而兴师问罪,也有失我大国气度。且嘉贵妃并非李朝人氏,混淆血统入宫为妃之事若传扬出去,庶民无知,还不知要如何揣测,多生妄语。”

    皇帝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在柔丽日色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闪烁的笑意。他将她的手合在掌心,动情道:“皇后能放下一己情怀,以朕的江山安稳为重,朕心甚是安慰。”

    她低着头,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他的掌心握住自己手指的温度。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掌心更凉,还是自己的肌肤更凉。也许只是天气的缘故,他和她的手是一般凉。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底是难以摒去的绝望,抑也抑不住似的,横冲直撞地漫溢出来。即便是这般肌肤相亲,有着血脉相连的结合,原来也是咫尺天涯,迈不过那一步的距离。

    窗外一枝红梅旖旎怒放,皇帝凝眸片刻,眸中如同冰封的湖面,除了彻骨寒意,不见一丝动容之色:“生生死死,花开花落,皆是命数。她心性狠毒,害死了朕的璟兕和六公主。想来老天也不会庇佑!”皇帝停一停,慢慢啜着一碗野鸡崽子酸笋汤,不疾不徐道,“若嘉贵妃真不行了,便叫内务府预备着后事吧。别一时间乱起来,没个着落。”

    如懿便也仿若无事一般:“嘉贵妃的后事臣妾可以吩咐内务府去办。左右外头不知道嘉贵妃所作所为,后事必得顾及颜面,还是得给她死后哀荣,别叫旁人生了无谓的揣测。”

    皇帝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阴翳:“你怀着身孕,别沾染越不相干的悖晦事。等朕有了打算,交给纯贵妃和愉妃料理便是。”

    如懿凝神,笑得一脸婉顺,道:“皇上,嘉贵妃这样病着,她的两位阿哥总养在阿哥所也不成事,总得托了人照管才好。尤其永璇,腿上落了伤,嬷嬷们再细心,怕也照顾得不够周全。”

    皇帝随口道:“永珹那个不孝子己经出去了,永璇腿脚不便,永瑆年幼,是该有个养母照顾便好。皇后的意思是…”

    如懿道:“阿哥所的事一直是婉嫔帮忙料理着,婉嫔年长无子,人也细心温顺,交由她照顾也是好的。再者…”

    皇帝点头道:”也好。他们的生母阴毒不训,养母是得格外安分的才好。婉嫔虽好,到底还是在这后宫里。朕的意思,是想交由寿康宫的太妃们抚养,让永瑆每日聆听佛音禅语,也好修个好心性。”

    皇帝这般说,自然是不欲在宫中时常见到永瑆,才挪去了素日不必相见的太妃们那里。如懿心知皇帝对金玉妍是厌恶到了极处,也不便反驳,只道了会去安排。零星又说了几句皇子们读书的事,皇帝便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如懿月份渐大,起坐极不方便,便只送了皇帝到殿门口。因着家常,如懿只披了件雍紫毛边

    的银狐琵琶襟马甲,皇帝含笑替她紧了紧微松的领口,温言道:“今夜是十五月圆之夜,朕会再过来陪你,也陪陪咱们的孩子。”

    这顿饭如懿无甚胃口,用完了膳慢慢吸着茶水看着宫女们收拾膳食。

    容佩见收拾的宫人们都出去了,方才道:“活该!皇上就早该这么不待嘉贵妃了,也省得她一副狐媚狠毒的心肠。奴牌看了心里真痛快!”

    如懿衔了一丝快意:“待见不待见,原本就在皇上一念之间。”她怔了怔,赤金护甲敲在紫铜手炉上叮当作响,“容佩,本宫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呢?”

    说完,连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容佩脸都白了,慌忙道:“娘娘,您说什么哪?您是皇后,怎么会和她们一样!”

    如懿有些惘然,心下迷迷瞪瞪的,脱口道:“皇后也是女人,也不过是皇上的女人之一。今日待见的,或许也有不待见的一日。”

    容佩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急得赤眉白眼道:“皇后娘娘,您是最尊贵的女人,不兴这样胡说的。”

    如懿黯然片刻,静静地望着窗外突然乌沉的天空:“天暗下来了呢。”

    铅云低垂,暗暗压城,有簌簌的响声扑扑打在檐上。容佩望了几眼,便道:“娘娘,是下小雪了呢。”

    如懿这才觉得有些寒意,微微瑟缩着道:“是啊!十一月里了,是该下雪了。”

    容佩便道:“奴婢去替娘娘换个新手炉暖暖,再加两个炭盆进来。”

    如懿点点头,听着外头的雪声沙沙,心里牵挂不已:“你去阅是楼看看,永琪在读书么?若是在,让人给他添些冬衣和手炉。永琪只顾着读书,不在这些事上留心,伺候的奴才怕是有不周到的。”

    容佩答应着去了。如懿坐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寒浸浸的,便着几个小宫女伺候着午睡了。

    第十六章淑嘉

    金玉妍是在当天傍晚过世的。下着小雪的冬夜,宫人们自然疏懒了许多。到了夜间时分,伺候玉妍的宫人们才发现她早己没有了气息,像一脉薄脆枯叶,被细雪无声掩埋。

    似乎是预知到了死神的来临,玉妍难得地穿截整齐了,梳洗得十分清爽干净,还薄薄地施了脂粉,犹如往常般明媚娇艳。她换了一身李朝家乡的衣装,玫红色绣花短上衣,粉红光绸下裙,梳了整整齐齐的一根大辫子,饰以金箔宝珞,一如她数十年前初入王府为侍妾的那一日。

    伺候她最久的丽心来如懿宫中报丧,哭泣着道:“晌午过后,贵妃小主就命奴婢替她梳洗。奴婢还以为小主是听了皇后娘娘的劝,终于想开了。谁知道梳洗完了小主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到了傍晚咱们送晚膳进去时,才发现小主已经没气了。”

    此时,如懿正在卸妆等着皇帝过来,听得这个消息,神色平静,波澜不兴。有快意的痛楚犀利的划过心间,半晌,她才缓缓问道:“嘉贵妃去的时候可安静么?”

    丽心伤心道:“很安静,如同睡去了一般,脸上还带着笑。”

    如懿静了片刻,轻轻摆手:“去禀告皇上吧。好好说,就说嘉贵妃去得安乐。”

    丽心哭着退下了。如懿缓步走到窗前,外头积了一地的雪水,还不如下得大些,白白的,一片干净。如今望去,只觉得湿流滚水汪汪的,很是粘腻汪荡,不尴不尬。就如同玉妍锦绣的一生,最后还是落了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局。

    次日是十一月十六,老天爷停了雪,却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样的寒冷天气,下雨更麻烦过下雪,愈加让人心情抑郁。苏绿筠、嬿婉和海兰等几个高位的嫔妃们先赶到了皇后宫中问安。皇帝与如懿并肩坐着,两人都是郁郁不乐的样子。殡妃们自然前晚就得到了金玉妍离世的消息,虽然金玉妍在宫中人缘极差,并无人喜欢她,但嫔妃们见了面总难免唏嘘几句,又着意宽慰了帝后一番,言语间尽是姐妹情深。

    嬿婉微微红了眼眶:“一早起来便看见下着雨,怕是老天爷也在痛心嘉贵妃骤然离世,和咱们一样呢。”说着她正要哭出声,如懿淡淡道:“眼下也没什么好哭的,替嘉贵妃守灵的时候,有你们掉眼泪的。”

    海兰捻着蜜蜡佛珠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只是静静垂首。绿筠便叹道:“嘉贵妃也是错了主意,折腾自己也折腾孩子。若是安安分分的,也不至于折了自己的福气,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是如今就这么走了,听说梓宫已停在了静安庄。”

    如懿便转头向皇帝道:“嘉贵妃虽然在世的时候不安分,但就骤然这么去了,身后的事,总要办得好看些。不为别的,只为她在宫里的位分和诞育的子嗣。”

    皇帝点点头,众人才看清皇帝的眼下乌青了一片,想是昨夜也没睡好。嬿婉柔声劝道:“皇上为嘉贵妃姐姐伤心,昨夜肯定是没有睡好了。臣妾命人炖了一盅参汤带过来,皇上好歹提提神吧。”

    海兰默默看她一眼,叹道:“到底是令妃细心,来皇后娘娘宫中,还记得带了参汤给皇上。”

    嬿婉温婉道:“昨夜是十五之夜,皇上必定在皇后宫中。也是妹妹的一点儿心意,若是多余,还请愉妃姐姐指教。”

    绿筠拿绢子拭了拭眼角,慢条斯理道:“令妃妹妹的心意怎么会是多余?只不过是在皇后宫中,有什么皇后都会照顾周全,哪里缺令妃你一碗参汤了,你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孕要紧。”

    绿筠积年的资历在,说话自然有分量。嬿婉诚惶诚恐起身道:“皇后娘娘恕

    罪,臣妾无心之失,但请娘娘宽恕。”

    如懿心下不耐烦,口气淡淡道:“嘉贵妃刚离世,还在天上睁着眼睛看着呢。你们过来若是好好商量嘉贵妃的丧仪,那便还是一场姐妹情分。如果这时候还要拈酸吃醋的,本宫怕嘉贵妃在天之灵不安,皇上的心里也跟着不安。”

    这话说得有些重,连绿筠也微微变色,忙领着嬿婉跪下。

    皇帝不耐道:“都起来吧。”说罢转头向如懿:“朕的意思,嘉贵妃伺候朕二十多年,又诞育过四位皇子,可谓尽心尽力。朕一早下朝后去见过太后,太后也很是伤怀,下旨追封嘉贵妃为皇贵妃。”

    如鼓听闻,领着众人行礼如仪:“臣妾替皇贵妃谢过皇上,谢过太后。”

    皇帝点点头:“朕己经命内务府拟了谧号来看,最后选了一个‘淑’字,就追封为淑嘉皇贵妃。”

    如懿心头冷笑,好一个“淑”字!好讽刺的“淑”字!他竟也是那般嫌弃她,嫌弃到要拿她的身后来做个笑话。如懿这般想着,与海兰目光相接之时,只见她瞬即将眼中的鄙夷之色敛了,换将一副哀戚之色。

    嬿婉极力忍着笑意,含泪戚戚,偏要再追一句:“皇贵妃姐姐一生贤淑,皇上选的这个谥号是再贴切不过了。”

    如懿心念一动,婉声道:“淑嘉皇贵妃在世的时候,最疼爱几位皇子,但永珹已经成年,又出嗣履亲王,永璇和永瑆虽然年幼,倒也都是懂事的孩子。皇上不若也给他们一些恩典,也叫没娘的孩子自己能顾全自己些。”

    皇上眼皮一跳,握一握如懿的手,温然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永珹出继,已经是贝勒。永璇和永瑆,朕也会给他们贝子的爵位,且有太妃们照顾,一切无碍。”

    如懿听皇帝言下之意,知道是将几个小阿哥托付给了她,便起身正色道:“太妃,们久在宫中,熟知礼仪,一定会好好教导皇子。臣妾身为嫡母,也一定会从旁看顾。”

    皇帝神色微微一松,微露几分倦色:“有皇后这句话,朕也放心了。”

    海兰轻声道:“皇上,淑嘉皇贵妃虽然过世,可李朝新送来的贵人宋氏不日就要入宫了,臣妾奉旨协理六宫,多嘴问一句,宋贵人安置何处?”

    皇帝随口道:“朕收下宋贵人只为情面,也不想看见她再想起嘉贵妃。送宋贵人去圆明园居住吧。

    如懿心头一怔,人才刚走,茶却已经凉透了。然而也好,她心中冷然而快意,抚着肚子寻思,害了她女儿的人,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海兰恭声答应了,皇帝回头看顾嬿婉:“令妃,肤有些累了,去你宫中歇息。”嬿婉连忙答了句“是”。皇帝又道:“皇后和令妃都有着身孕,不必去淑嘉皇贵妃的丧仪了,叫纯贵妃和愉妃帮衬着料理吧。”

    二人依依谢过。如懿欠身将要相送,忽然念及金玉妍临死前的话,不觉一凛,若诚如她所言,她并未真心要害璟兕和六公主,那么会是谁?还会有谁?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转,全身已经寒透彻骨。她不敢去细想,只得将骤然而生的一缕怜悯之情缓缓吐出:“皇上,淑嘉皇贵妃是李朝王室宗女,如今骤然离世,皇上将追封皇贵妃的恩典和加封皇子的消息传到李朝,也算了了淑嘉皇贵妃一桩心愿,赏她荣耀。”

    皇帝本往殿门外走了几步,听如懿这般请求,不觉停住脚步。嬿婉见机赶紧扶住皇帝的手,柔声道:“皇后娘娘这么顾全皇贵妃,皇上也请体念娘娘的一番心意吧。”

    皇帝转过头打量了如懿两眼,微微颔首道:“既然皇后这么有心,朕怎能不成全。朕最后能为淑嘉皇贵妃做的事,一定会做,免得旁人落了口舌,说朕是凉薄之人。”

    皇帝离去后,如懿打发了绿筠去办玉妍的后事,只留下海兰在身边陪着。两人进了暖阁,容佩送了茶点上来,便领着人退下了。

    海兰亲自将茶盏递到如鼓面前,温声道:“皇后娘娘。今日的事,皇上显然原本只是想追封而己,您请了那两个恩典,皇上怕是不高兴了。”她的疑惑更深,“娘娘一向深恶金玉妍,怎的今日还要为她求情,保全她死后最后的一点颜面?”

    如懿扶着微痛的额头,喝了一口热茶,才觉得心口暖和了一点儿:“本宫何尝不知这个?金玉妍身死,给得再多也只是身后的虚名,本宫是是怕皇上背了凉薄的恶名啊。何况…”她勾起一抹冷笑,“三宝已经查知,送去静安庄梓宫里的,根本不是金玉妍!”

    海兰惊得睁大了眼:“是谁?”

    如懿抚着额头,打量尾指上套的金护甲上嵌着冰色缠绿丝的翡翠珠子,闲闲

    道:“在圆明园伺候过皇上的一个官女子上个月殁了,本是停了棺椁要送进妃陵里的,如今和金玉妍换了个个儿。”

    海兰骇笑:“那倒是个有福气的!从此身受香火,便是皇贵妃的哀荣了。”

    如懿衔着一丝快意,然而涌到唇边的叹息如伶仃的雾水:“金玉妍临死也绝不承认蓄意用‘富贵儿’害了本宫的璟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她说的是真的…”

    海兰骤然一凛,眼中有锋芒聚起:“若不是她,还能有谁?’她眸中的锋芒仿若锐利的银针,闪着尖锐的寒光,“是令妃,是庆贵人,是晋贵人,还有谁?。”

    如懿的唇边含了一丝犹疑:“若是我们错了…若是这件事,从永璇坠马开始就是被人算计在内的,连着金玉妍,连着本宫和忻妃,一个也不落下…”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欲破裂,“那么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阴毒可怕!”

    海兰见如懿呼吸越来越急促,忙劝道:“娘娘别多想,更别怜悯了金玉妍枉死。说句不入耳的,她算不得枉死!争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处处与娘娘为敌,何况五公主和六公主早夭,到底是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死了也不算冤!”

    如懿的神思似乎有些飘远:“当日金玉妍发疯一般要本宫与你发誓,有没有害过她的孩子。其实撇开了永璇坠马之事不算,咱们是算计过永珹的。”

    海兰定定神,镇静道:“娘娘,臣妾己经发过誓了。哪怕要应誓,也只应在臣妾一人身上,与娘娘无关!”她爱惜地抚着如懿硕大浑圈的肚子,“娘娘快要生了,钦天监都说怀的是个祥瑞的孩子,娘娘不要去想这些不吉利的事了。”

    如懿默然片刻,缓缓道:“死了一个金玉妍,的确不算冤!金玉妍年轻时就是这样的性子,争强好胜,什么都要拔尖。这个性子,放在年轻的时候看着还泼辣可爱,如今人到中年,还是这样的性子,难免显得尖酸。还常常为了些许小事和旁人闹不痛快,惹得人人讨嫌。”

    海兰取了一块梅花糕片放在嘴里尝了尝,低声道:“这也罢了。说到底,皇上是不痛快前朝立太子的事。金玉妍一辈子想给她儿子争上太子之位,却也死在了这个上头。”

    如懿轻嘘一口气,慢慢吸了茶水道:“皇上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前朝提这样的话,不是自己打嘴么?皇上对后宫一向宽厚,可是这点儿皇位的心思,却用得极重。咱们都有儿子,以后更要加倍小心,别落了口舌。”

    海兰望着如懿,信任地点点头。两人看着窗外细雨纷飞,一时两下无言,便也默默了。

    皇帝在嬿婉宫中睡了一会儿,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了。嬿婉早已换过一身家常的湖水蓝绣银线丹桂的锦袍,松松绾杌了一个弯月髻,见皇帝醒了,不由自主便含了几分甜笑,伺候着皇帝在榻上躺着,把新笼的一个暖炉放进锦被里。自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近处,慢慢剥了红橘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笑道:“手冰凉冰凉的,躺上来肤替你焐一焐。”

    嬿婉含羞一笑,恰如春花始绽,盈盈满满:“皇上爱怜,臣妾谢过。”她低首摸着尚且扁平的小腹,笑道:“臣妾也想躺着呢,只是腹中的小阿哥不愿意臣妾躺下来,只愿意臣妾坐着。”

    皇帝一笑:“孩子的话是该比肤的话要紧。”皇帝接过她递来的橘子,还送到她唇边,“你有孕之后爱吃酸甜的,多吃些吧。”

    嬿婉吃了两瓣,笑吟吟道:“酸酸甜甜的,很是落胃呢。”

    皇帝摸一摸她的小腹,笑道:“你喜欢就好。只是才两个月,哪里就知道是阿哥了。”他的笑意顿敛,有些伤感,“自从朕的五公主和六公主夭折,朕一直希望能再添个公主便好了。”

    嬿婉微微一怔,旋即盈然笑道:“小阿哥小公主都是好的。只是皇上不是说臣妾爱吃酸甜么。酸儿辣女,怕这一胎若是个阿哥,皇上可得答允臣妾,再给臣妾一个公主。有子有女,才算一个好字。”

    皇帝笑着抚一抚的脸,爱怜道:“这有什么难的,朕答允你就是。”

    嬿婉伏在皇帝胸前,乖顺得如一只依傍着暖炉的猫咪,蜷缩着身体,柔声道:“皇上何不多歇一歇,可是惦记着淑嘉皇贵妃的身后事么?皇上真是情深义重,所以斯娘娘也和皇上一般顾念淑嘉皇贵妃在世时的情谊呢。”

    皇帝眼中微含几分笑意,伸手托住嬿婉小巧的下颌:“你也觉得皇后很好?”

    嬿婉的神色柔顺得如一匹软滑的丝缎:“可不是?皇后娘娘恩泽六宫,淑嘉皇贵妃在世的时候虽然对皇后屡有不敬,没想到皇后还是以德报怨,为了淑嘉皇贵妃的丧仪好看些,屡屡求皇上恩典。”

    皇帝直视着她,慢慢道:“这样不好么?”

    炭盆里的银霜炭“哔啵哔啵”地响着,冒着温暖的火星。嬿婉顺手将橘子皮扔进炭盆里,散出一阵暖暖的甘香。嬿婉看皇帝的神色极为温和,眼中便有了无限的柔情与温顺:“对皇后娘娘,自然是好的。可是臣妾想,夫妻之道,贵在尊重夫君。君臣之道,贵在尊崇君主。其实给淑嘉皇贵妃的阿哥们恩典,把哀荣传到李朝,这些不必皇后娘娘说,皇上看着与淑嘉皇贵妃恩义的分儿上,也会一一赏赐。可是皇后娘娘是思虑周全了,岂不显得皇上恩典寡薄,让人非议。”

    皇帝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道:“皇后是六宫之主,你的话也不算太错。这样吧,朕带你去皇后跟前,把你这些话亲口跟皇后说说,好叫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嬿婉眼神一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皇上…臣妾是为了皇上思虑…”

    “为了联?为了联就可以肆意刻薄皇后?”皇帝坐起身,冷冷道,“你刚才和朕说夫妻君臣,可见你是懂得尊卑的。既懂尊卑,皇后有什么不是,你大可当着她的面说。在她面前只说贤惠,到了朕跟前就说皇后的不是。那么朕要看看你这条舌头到底是怎么长的?”

    嬿婉情知不好,立刻跪下,哀哀求道:“皇上,臣妾不敢非议皇后,只是一切为皇上着想。臣妾自知人微言轻,有所谏言皇后也未必肯听,只当皇上是臣妾枕边夫君,才畅所欲言,无所顾忌。臣妾不是有心诋毁皇后,还请皇上明察。”

    嬿婉一张清水芙蓉脸,一向最适合楚楚可怜的神情,如今苍白着脸哀哀相告,皇帝也不免有些心软,便道:“好了,有着身孕别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吧。”

    嬿婉这才敢起身,倚在皇帝腿边,如受了惊的黄鹂,楚楚道:“臣妾有口无心,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并不是有心议论谁的,还请皇上宽恕。”

    皇帝的神气有些懒懒的:“嬿婉,知道联为什么喜欢你唱昆曲么?”嬿婉怯生生地摇头,一张脸如春花含露,皇帝的口气不觉软了几分,“昆曲柔婉,最适合你不过。而皇后就像戈阳腔,有些刚气,不够婉媚。”

    嬿婉抬着娇怯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眸:“那皇上喜欢什么?”

    皇帝的笑意淡薄如云岫:“各有千秋,朕都喜欢。所以嬿婉,别丢了你柔婉的好性子。”皇帝说罢,便抬了抬腿,嬿婉即刻会意,替皇帝套上了江牙海纹靴子。皇帝起身道:“你是不是有心,朕心里有数。好了,联去看看淑嘉皇贵妃的丧仪。”

    嬿婉一惊,忙含笑扯住皇帝的衣袖道,“皇上,您方才说要在这儿用午膳的。午膳已经备下了,您用了再走吧?”

    皇帝朝外扬声唤了一句“李玉”,头也不回地出去,口中道:“皇后即将临盆,腹中所怀乃是祥瑞之子,联得去陪陪她,你自己慢慢吃吧。”

    嬿婉无可奈何地屈身福了一福,恭送皇帝出去。

    皇帝走得远了,守门的小太监赶紧将团福弹花赤色锦帘放了下来。一阵寒气还是卷了进来,嬿婉仿若受不住冷似的,不自觉便打了一个寒战。伺候她的贴身宫女春蝉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了,赶紧递了一盏热热的红枣燕窝汤到嬿婉手里,又朝外头使了个眼色,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嬿婉捧着红枣燕窝汤,氤氲的热气扑上脸来,又暖又湿。她出神片刻,缓了口气,问道:“春蝉,皇上出去的时候,是什么脸色?”

    春掸低着头道:“小主宽心,没什么脸色。”她停一停,“小主可是惹皇上生气了?”

    嬿婉轻叹一声,怔忡半日,缓缓道:“若说生气,也算不上。若说不是生气,总之也是不高兴了。左右本宫如今有孕,皇上是不会不来的。”

    春婵沉吟道:“小主还是说了皇后的不是?”

    嬿婉沉思片刻,搁下手中的红枣燕窝汤,拨着护甲上晶莹璀璨的珍珠粒,慢慢道:“方才皇上睡着的时候,本宫就这么和你商量了。你的意思也是让本宫说。”

    春婵含了一缕笑意,端过嬿婉手边的红枣汤,问道:“这红枣燕窝汤是小主喜欢的,小主怎么不喝了?”

    嬿婉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烫得慌。等等再喝。”

    春婵贴心地端着吹了又吹,才递到嬿婉手里:“有些话自然是要说的。就好比您刚喝上嘴的汤总嫌烫,您耐着性子慢慢吹了再喝,一口比一口能下嘴,一口比一口暖您的心窝。等不烫嘴了,就是贴心的好东西了。”

    嬿婉看了春婵一眼,慢慢地小口啜着汤水,忽然会心一笑:“是啊,喝着喝着,一个味道喝多了便惯了,不仅不烫嘴,还又香又甜呢。”

    春婵目光一闪,笑道:“可不是?皇上现如今宠爱皇后,不过是因为钦天监说皇后所怀之子何等祥瑞有福。”

    嬿婉将一碗燕窝汤喝完,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皇后快临盆了吧?你去,请田嬷嬷来说说话,本宫有着身孕,迟早也得学一学这些女人生产的经验。”

    春婵微微迟疑:“小主,如今田嬷嬷不大肯来咱们这儿呢。她唯一的宝贝儿子田俊又在京中捐了个九品修武校尉的官职,有了前程,如今她也算享清福了。”

    嬿婉“咯”的一声轻笑,嫣然百媚:“是么?当了官儿是有了前程。只是啊,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比后宫里浅半分,他们母子也得谨慎谨慎才好啊!要不然都跟淑嘉皇贵妃似的,最后也不过落成个输家而己!”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后宫如懿传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