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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我但愿我爱上的是爱情本身(1)
我得承认,章小蒲是个天才的演员。
仅凭我提供的一些细节和线索,还有那些信,她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沈家白住到了学校里的招待所,第二天,他们一起出去玩,章小蒲,没有叫我。
我感觉到自己被抛弃,被章小蒲和沈家白抛弃掉了。
整整一天,我躺在小床上,眼神发呆。
春天来找过三次,最后一次,他打来了饭,是我爱吃的炒饭和烧茄子。
可是,我骂走了他。
我说,请你走好么!
可怜的春天,他一直以为我的失神与难过是因为那个吻。是的,同一天,我失去了初吻,失去了初恋,而这初吻和初恋的对象,却不是同一个男人!一个是爱我的,一个是我爱的,爱我的我不爱他,我爱的,他却一直不知道我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勇气说出那个写信的人是我?
因为我怕失去。
可我终将失去。
送走沈家白后,章小蒲来找我。
我们呆呆地坐在台阶上,风很大,章小蒲说,原谅我。
三个字,我明白了一切。
是的,原谅我。
原谅她什么?沈家白本来爱的就是她,想象的也是她,一天之内,她经历了一个男孩儿的爱,这个男孩,有多么完美的性格,那么出色,那么坚忍不拔,那么对爱情坚贞不渝。
章小蒲说,以后,你不要给他写信了行吗?
我给他买了一个手机,以后,我们会用手机联系,因为,他吻了我……
我脑袋轰的一下。沈家白吻了章小蒲?
他吻了她?!
是的,他吻了她。
她回忆着:昨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去了招待所,在进门的刹那,他忽然抱住我。
然后呢,我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然后,我们静静抱着。
连呼吸都被放大了,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吻了。
谁先吻的谁?
我知道自己快疯了,我连这样的问题都要问,是的,我要疯了。
我可以不回答吗?章小蒲看了看我。
不可以,你必须回答!我几乎是疯狂地嚷着,是的,章小蒲,你必须回答我,因为,他说过,这次来,他要把初吻给我的!
他先吻的我……章小蒲小声地说着。
我低下头,头低到了尘埃中去了,空气中有凛冽的风吹来,我觉不出冷。我要求章小蒲把所有沈家白写给我的信还给我,是的,那是我唯一的记忆了,那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了。
之后,我对章小蒲说,好好爱他吧,不要辜负他,他是个痴情的男孩儿,你应该明白他的痴情。
还有,我嘱咐章小蒲,那条围巾,我织的时候丢了一针,你想着给他弄好,不要全脱了线,脱了线,就没有办法再围了。
还有……我还想嘱咐人家什么呢?我把自己当成了沈家白的什么人?
再也不会有信了。我一直让沈家白写信,我给他的理由是,我喜欢这种古典的方式,最好是发黄的信纸,最好是红色的条格,然后,飘逸的柳体写在上面,是的,这是我一直要他写信的唯一的理由。
而现在,不会有信了。
因为,我和章小蒲的字体不一样!
章小蒲给他买了手机。
他把第一条短信发给了她。他发的是:我爱你,章小蒲。
那个电子录音笔里的第一句话也是,章小蒲,我爱你。
章小蒲,你应该是个多么幸福的女人。
你如果辜负了沈家白,我不会饶恕你的!这是那天晚上我和章小蒲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我一个人骑车走了。
没有地方可去了,我彻底失去了沈家白。
我一个人骑车,在黑夜中,在冷风中,在北京城。
没有人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孤单,爱是什么?为什么这样伤人?爱是什么?为什么让我欲哭都没有眼泪?
我但愿我爱上的是爱情本身(2)
围着北京城,我骑着,不知要到哪里去,整整骑了一夜之后,我发现自己体力透支到极点,我几天几夜没睡觉了,从沈家白来了之后,我一直没睡觉,他走了,我的心也空了。
回到宿舍后,我一头扎到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发起烧来,这一烧,就是三天三夜。
我不停地说着胡话。
春天背着我去了医院,打了针,又烧起来,然后再打,烧到最糊涂的时候,我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在我嘴全部裂了血口子之后,在我眼神空荡得如一口井之后,这个抱着我的男人问:夕夏,谁是沈家白?他害你害得这么惨,我要去找他,哪怕去求他,我也要让他来看你好吗?
我摇着头,春天,陪着我,哪里也不要去。
我大病了一场,掉了好多头发。
期末考试,勉强通过。
之后,放寒假,章小蒲去了上海,她去找沈家白了。我们之间,变得陌生而隔阂。是的,所有的一切,就缘于爱情,她爱上了沈家白,她容忍不了我的追问,甚至,对我和沈家白的过去,她都会吃醋,她没有想到沈家白是这样有魅力的一个男生,他的魅力,超过了所有她交往过的男生的魅力总和。
于是,她飞蛾扑火般去爱了。
沈家白不喜欢她抽烟,他说,你在信中没说过你抽烟啊。
于是,她不再抽烟。
沈家白不喜欢她的风尘味道,于是,她开始穿起了淑女屋。
一个人,心中有爱,就不会寂寞。章小蒲,她不再嚷寂寞了。
我亲眼看到章小蒲的一点点变化,我知道,爱情令人重生,一切,就这样改变了。
她不会再把爱情还给我,她独自享用了,爱情是自私的,当它来临时,没有人可以拒绝它。
沈家白,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女子心里的刺青。
那心里的刺青,是永远不能去掉的。
永远在那里,永远那样疼,那样青。
他注定是我心里的一朵雏菊,还没来得及开,就已经凋谢了,在风中,那小小的花,让我心疼不已。
我回了家,一个人孤单地去海边散步,我曾经无数次想象和沈家白在海边漫步的情景,可最后,我终于明白,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
我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除了那个除夕的约定章小蒲不知道,其他的一切她都知道了,那些信,足以让她当一个好的演员了!
那个约定是我和沈家白的,是我和他的隐秘之花,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永远不会。
是的,我决定了,除夕晚上,我还要去呼喊他的名字,而他也将呼喊我的名字,我告诉他的,是我的小名,不是章小蒲的名字。
只有那个时刻,他是我的。
有几秒钟,他是会喊我的名字的。
这样的心酸,这样的心疼,谁能够理解?
我剪了头发,以前,我的头发一直很长,但这次我回家后,去一个市里最豪华的店里剪头发,因为云锦常常来这里做头发。云锦的头发总是很奇怪,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
吸引父亲的女人一定有特别的气质,她不是多好看,但气质凛然。
哥说,云锦是那种妖精女人。
回来后,我居然想和云锦待一会儿。
当然,我只是这样想想,我想念她画室里的味道,有一种旧的气息,前生的气息。
是的,有一种女人是毒药,天生具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比如章小蒲,比如云锦。而有些女子是清水,永远带着苍白与清澈的味道,比如我。
男人和女人一样,也喜欢坏的、风尘的女子。
她们是妖精,诱着男人,她们又是魔鬼,折腾着男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居然想和云锦待上一会儿。看她静静地画画,或者,看她边抽烟边翻书的样子。
的确,她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而她的头发,更有一种味道。
我但愿我爱上的是爱情本身(3)
我知道艾维丽发廊,还是通过云锦。她做出来的头发,总是和别人不一样,透着风情和压迫感,看第一眼,就震撼,所以,我要剪头发,从“头”做起。
剪头发的理发师是一个苍白的少年,长相卡通,他说,你个子这么高,还是长发好看,要不,烫一下?现在流行烟花烫,烫出来的效果应该也不错。
不。我说。
短发真的不适合你。他看着镜子中的我。
不。我说。
我没有想到自己这样执拗。
他开始给我剪了,很细心地剪,几乎是几秒钟,我的长发就飘落在地上了。我闭上眼睛,再见了,我的初恋。是的,我是说的这几个字。
我一个人的初恋。
我一个人的战争。
从头到尾,是我一个人和自己交战。
我顶着一头乱乱的短发出现在家里,母亲说,你怎么了?而哥说,真酷,可以啊,和云锦一样。
哥提到了云锦。
母亲说,不要提那个坏女人。
父亲建议我把头发做回从前的样子,他说,我的女儿不适合这样的头发,我反问了他一句:只有云锦适合么?
父亲沉默了。
云锦,一直是夹在我们这个家里的一根骨刺,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我既恨又嫉妒,云锦的气质是独特的,如果我有那样的气质,沈家白会去喜欢章小蒲吗?
每天,我仍然骑车去沈家白家的门前,他还没有回来,他没有回来,章小蒲就没有回来,他们一起在上海。
他们一起。
想到这四个字,我好像看到了他们的亲热,章小蒲一定撒着娇让沈家白背着,是的,她喜欢让男人背着,每次喝醉了都要男生背回来。
沈家白一定痴迷地看着她,沈家白在信中说,章小蒲,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的眼里全然不会有别的女子,我会和花痴一样看着你。
我说,男花痴更可怕。
是的,他说他会。目不转睛。
这样的眼神,会点燃什么?
固定去的海边,海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呆呆地坐着,从天亮到天黑。
冬天的海边如此寂静,我的眼泪落到沙子里,一滴,又一滴,砸了好多坑。那坑也是寂寞的,深深地陷下去,无力自拔。
接到过春天的几个电话,他还是这样无厘头,说想我想得睡不着,哥哥想妹妹想得瘦,喝碗香油我也不长肉啊。我骂了他。
他说,没准哪天我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你别来,我说,我心情不好。
我不希望他趁人之危。我说,你别死缠烂打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感觉。
他一点儿也不受打击,而是说,夕夏,你不知道自己爱谁,现在,你以为你爱上的是沈家白,可是你了解他多少?也许,你爱上的只是爱情,而和他无关。
爱上爱情?
我但愿我爱上的是爱情本身。
春天说,老铁啊,你就是爱上爱情的本身!你并不知道,你迷恋的是一个影子,而影子,从来不会和一个活色生香的人谈恋爱!
可是,为什么,我想到沈家白心里会这么疼这么疼?为什么他就像我心底的刺青?永远地疼着?
不,不要开灯(1)
章小蒲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幕。
当她知道了所有来龙去脉,知道沈家白爱的是她时,章小蒲的虚荣心膨胀着,她眼前立刻浮现出沈家白的样子,高高帅帅的,长身玉立,在风中走的时候,好像风都会跟着他走。
去火车站接沈家白时,她还当成游戏去进行了。太好玩了,她想。
两个人信来信去,缠绵来缠绵去,都是精神的交缠,却原来,和自己有关。她是一个男人的整个想象,为此,她感觉到无限的成功,无限的虚荣。她喜欢这种感觉,女孩子,漂亮,风情,有男生喜欢,谁不得意?
可她知道,她不能太得意了,否则会伤了欧阳夕夏的心。
欧阳夕夏,那是个有点一根筋的女生,欧阳夕夏的好,是棉布的好,是内敛的风情,没有点功力的男生哪里能看得出来?章小蒲太清楚这一点了,如果把她和欧阳夕夏放在一起,开始的时候,大家一定喜欢的是她,而再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喜欢欧阳夕夏,因为,就是她,也喜欢欧阳夕夏那种绵软的性格,因为有着无限的张力。
可无疑现在,她是得意的。
火车到了时,她心里是平静的,因为,沈家白的长相她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是一个好看的男子,至于什么考上复旦,变成了什么样的男子,她心里是没有底的。
沈家白从火车上下来的一瞬间,章小蒲心跳加速了。
无疑,这是整个火车上最具魅力的男子!
欧阳夕夏让她跑过去,她跑了过去,刚跑到沈家白面前,就被他抱住了,章小蒲看着这个几乎有些陌生的男子,忽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是啊,他多么好看,好看到让她有些窒息。
几乎在一瞬间,她就喜欢上了他。
她这样好色,色眯眯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金城武的孪生兄弟?
沈家白,太像金城武了!
那种淡淡的忧郁气质,刹那间让章小蒲崩溃了,她倒在他的怀里,虽然没有任何准备,但这个拥抱,一下子击中了她。
她是这样容易就喜新厌旧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他耳旁说:沈家白,我想死你了。
而沈家白听到这句话是石破天惊了,一池春水开始泛滥!
在沈家白的心中,章小蒲一直是羞涩的内向的,是深谷中的一朵幽兰,带着异样的孤绝和芬芳,甚至,他想象中她来接他,她会羞涩地低头转身,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或者,他牵了她的手,她的脸就红了。
在章小蒲的信中,是充满了那种薄凉之感的,但此时此刻,章小蒲抓了他的手说:想死你了。
沈家白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好像有十几个风箱一直拉着,燃着呼呼的火苗。所以,当章小蒲拉着欧阳夕夏到他身边说:我的同学欧阳夕夏,他几乎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的心里,一直拉着风箱,呼呼地响着。
这个风箱响到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去了学校里的招待所。
吃饭的时候,欧阳夕夏动了一下他的围巾,他说了一句,不要动别人的东西,那个女生好像还不高兴了,对了,她叫什么?他又忘记了。他只记得她瘦高的个子,素白的脸,眼神里,有一点点薄荷的清凉。但此时的沈家白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被章小蒲的那句“我想死你了”搞大了头。
当欧阳夕夏走了之后,章小蒲就把腿搭在了他的腿上,沈家白感觉脑袋轰轰烈烈地响着,好像一列火车奔驰着,奔驰着。他彻底被章小蒲打败了,是的,他是败军了。他说,我中毒了,而章小蒲吃吃地笑着,一脸妩媚。
沈家白,本来就应该是她章小蒲的!
晚上,他们去了招待所。
进了门,他去开灯。
不,不要开灯。章小蒲说。
黑暗中,她离得他很近,呼息在耳边,咻咻的声音很压迫。
章小蒲,章小蒲。他叫着。
我在这。章小蒲说。
章小蒲。他还叫。
不,不要开灯(2)
他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才好,很高的个子,背着些微驼,为了够得章小蒲再近些,他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章小蒲的脸,却把手支在了门上,他把她围在了一个小三角里。
章小蒲在信中曾经说,你如果看我,我会低头的。
可是,真正的章小蒲没有低头。
就那样看着他。
章小蒲开始吃吃地笑着。
乱了手脚的是沈家白,沈家白到底是乱了手脚,这个想了几年的女孩子就在身边了,她说想死他了,她发出暧昧的笑,空气好像也乱了,充满了烟花的味道。这是冬天,他却觉得热,无限的热,北方的暖气供得足,招待所里的床发出的热情和邀请一样,他想把章小蒲抱在怀里,想把她抱到床上去。
可是,他只是想想而已。的确,想想,他都觉得亵渎了她。
在信中,她给他的影子是那样的飘忽,那样美,有种凋落的空灵,却也有薄荷的清香,冷和凛冽。他喜欢那种感觉,可现实到来的时候,却是这样真切的热,热到无力挣脱。
他还在犹豫。
章小蒲已经说了话。
你,敢吻我吗?
沈家白吓住了。
在黑夜中,这几个字具有压迫的杀伤力,逼仄的感觉,让他的神经都要崩断了。
他不记得是如何开始的,不记得是如何把章小蒲按在门上,然后吻了下去。他只记得,他的牙齿哆嗦着,打着颤抖,一寸寸,全是乱七八糟的,他不会吻。
他还记得,有一条小蛇,钻进了他的嘴里,湿的,热的,他一下子就乱了,没了方寸,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了,一切全不对了。
牙齿凉了。
身体热了。
傻瓜。章小蒲叫他。
来,把舌头伸给我。
他把舌头伸给她。很乖地。
她吮吸着,说,好。
这个“好”字刺激了他。
他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下面的程序,这个吻,接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依然在门边站着。外面有走廊里隐约透出的灯火,他们站在黑暗里,摸索着。是的,他解开了章小蒲的纽扣。
或者说,是章小蒲引导了他。
第一粒纽扣,是她自己解开的。
然后,他解开了她的第二粒,第三粒。
而她的手,一直游走在他的腰间,随后,是紧紧地贴近了他。
他感觉到胀,无限的胀,却没有出口。是的,找不到出口,半个小时的吻之后,他难受得好像要死掉。
救救我,章小蒲,章小蒲。
他哀哀地叫着,如一只可怜的小兽。章小蒲仍然是吃吃地笑着,把头抵到他胸前说,我不想救你,傻瓜。
沈家白紧紧地把自己的身体和章小蒲的黏在一起,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一幕。他以为,他会和章小蒲,隔着一米的距离,然后散着步,说说风花雪月的话。但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一切全然是不对的,一切都是热烘烘的,他,已经蒙掉了。
章小蒲是十二点才离开的。
走时又亲热了一番,章小蒲到底把扣子一粒粒全系上了。
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太轻浮了会让他看轻了自己,她已经够大胆了,发展太快了就不对了,那不是信里的风格,她只能给他一点点诱惑,让他想着自己,一个初恋的男子,一个没沾过女孩子的男子,只一点点就够了。不能给多了,多了,一是惹火上身,二是事倍功半。这一点,章小蒲是太懂了。
所以,她最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在转过身说再见的时候,她说亲爱的,明天早晨见,我们一起去吃饭。
她看到了沈家白发傻的样子。她知道,她成功了,这个像金城武的男子,是她的了。她是带着胜利的喜悦骄傲地离开的。
当欧阳夕夏问是谁先亲的谁时,她当然要撒谎。一是显得自己的矜持,二是显得沈家白有多爱自己,这个谎,她一定要撒的。
不,不要开灯(3)
当然,她也看到了欧阳夕夏的失落,那个女孩子寂寞得快要疯了!真正爱沈家白的是欧阳夕夏,她自己有多爱沈家白?她说不太好,因为,她只是出于虚荣心。现在,她是感情的空巢期,他恰好来了,这样有魔力,这样一笑倾城,况且,他是复旦的骄子,将来,想必也是有大好前程的。这样一想,心里就更妥贴了。
况且,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吃独食的,本来就带着侵略性和进攻性。如果她是欧阳夕夏,她才不会这么傻,她一定会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失败了怕什么?欧阳夕夏,性格里绵软因素太多了。这个女孩子太善良了,她了解欧阳夕夏,没有比欧阳夕夏更像一滴纯粹水珠的人了!
到手的爱情,她一定要抓住了。
只一句“想死你了”就要了沈家白的命。当他花痴一样看着自己时,章小蒲的心里先是得意,再是心动。
她的虚荣心,还是占了大半的。
而此时的沈家白恍若隔世,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还带着章小蒲的芬芳和湿润。真好。他自言自语着。真好。
他没有躺下。
躺下让他觉得没有力量。
他一直坐在黑暗里,看着外面的灯一一熄灭掉,最后,整个世界是黑的了,可他的眼睛是亮的,无限的亮,闪着动人的光芒。
章小蒲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井,他掉进去了,那么温热,根本不想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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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吻我吗?
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轰隆隆地响着,他觉得自己被热腾腾地包围着,却又不想挣扎,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点难过。这难过是难言的,哽咽的,带着莫名其妙的味道,他为什么会难过呢?
刚才的巨大冲击过去了,现在,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想哭。
捂住了脸,眼泪就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他的初吻,就这样被索走了。
而且,有被侵略被征服的快意!
后来,他不知何时睡着的,居然没有脱衣服,就倚在床上睡着了,醒了才发现,章小蒲站在他面前,带着笑意。
他们又亲在一起。
是章小蒲亲的他。
我还没刷牙洗脸。
我不嫌。章小蒲说,我喜欢。
在早晨的光与影里,他的嘴里带着昨天晚上的异味,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接吻,他大脑中轰轰烈烈地想:这,真是初恋啊。
怎么这么过瘾啊。
此时的章小蒲,心里也有淡淡的惆怅,她的好朋友夕夏,是多么好的女孩子啊,而她是这样自私,虽然爱情是自私的,可是,如果她不放弃呢?她章小蒲会得到沈家白吗?
此时,她就是他的妖精(1)
沈家白没有想到章小蒲这样热情火辣,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觉得自己是座煤矿,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从前根本就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啊,信上的内容一下子显得单薄起来,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谈这场恋爱了,有点手足无措了,心里是无数个风箱,无休无尽地拉着。
以至于回了上海,他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可怀里的女孩子是真的,嘴上的疼是真的。到后来,他真的吻疼了。
包里的手机也是真的,章小蒲送给他的,直板的诺基亚,章小蒲说,发短信好用。
他哪里知道,章小蒲怕再写信,再写信,一切就露馅了。
沈家白是怀揣着爱情梦想回上海的,他开始兼职,做家教,为了多挣些钱,等待章小蒲寒假来找他。
是的,他心里只有她了。
拿到手机就疯狂地发短信,从前是纸上的浪漫,现在,是手机里的浪漫了。
他不断地想起章小蒲的那句话:你,敢吻我吗?
这句话要了他的命。
他每每想起那一幕,浑身就会起好多鸡皮疙瘩。爱情,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啊。不仅仅是精神啊,原来,身体里的欲望更原始更冲动。他原来不喜欢太媚的女孩子,可是,当她腻在他身上的时候,当她和一朵罂粟花一样在暗夜里开放着时,沈家白认了命。他隐隐觉得不安,可又觉得那样难舍难分,这不安里,隐藏着巨大的刺激和快感。
放了寒假之后,他老老实实地等待着章小蒲的到来。
章小蒲在手机短信中说,她会来上海与他私会。
她的手机短信与她古典的纸写的信完全是两种风格,沈家白并没有过多怀疑,因为,恋爱中的女孩子会有一个质的飞跃,这一点,从她的短信中可以表现出来,她一直问,沈家白,想我了吗?小傻瓜,今天干什么了?完全是撒娇派的小女生风格,非常让人心动。
去火车站接她时,沈家白包里有两千块钱,这几个月做兼职挣来的。
他一直在想给章小蒲买什么,她曾经说过自己是朴素的女孩子,可见了她,倒没觉得朴素的感觉,而是华丽妖娆的,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章小蒲几乎是跑着跳着扑向他的。
红黑格子的裙子,白色的毛衣,章小蒲俨然是上海火车站的一道别致的风景。沈家白的心怦怦地跳着,想象她在他怀里的感觉,刹那间就觉得天崩地裂了。
他想牵她的手。
因为,总觉得那个动作充满了小说的味道,甚至,有些电影,有些文艺。
可是,章小蒲跑过来,扑到他怀里,紧紧贴着他,然后问:想我了吗?
他点头。
她不饶:到底想没想?
他也学会了:想死了。
说到底,他还是老实孩子,非常老实。不过,老师太厉害了,女人是男人的学校,这是谁说的,他找到了校长,校长开了一门课程,叫做爱情,他被引进了门,觉得哪科都这么好。
在风里搂了一会儿,他说,走,回学校。
学校里放了假,还有学生没有走,章小蒲是第一次来复旦,左看右看的,然后忽然说了一句,沈家白,你是不是复旦里男生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沈家白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齿,因为白,闪着动人的光泽,他几乎是羞涩了,不好意思让章小蒲这样夸他,男人好看重要么?章小蒲低声说,声音暧昧而讨俏,我其实很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嘻,我好色,而你,多么像我梦想中的那个男人!
这样的话如此暧昧,如此引诱,沈家白红了脸,骂了声,小色女。可心里是喜欢的,他几乎是半抱着章小蒲上了出租车,然后手一直在大衣底下纠缠着,十个指头,放下那个,拾起这个。
这才是恋爱呢。沈家白想,原来,恋爱是这样,这样让人心动啊。
到了宿舍里。
宿舍里的人全走了。
他省下的钱,可以给章小蒲买件衣服了,他想好了,她喜欢什么,他就尽可能满足她,谁让他这么喜欢她呢?
此时,她就是他的妖精(2)
他们进门就开始吻,甚至没来得及脱衣服,屋里冷,没有暖气,可是,沈家白仍然觉得热,无限的热。
那种膨胀的感觉又来了。
这种感觉很折磨人,说又不能说,做又不能做,也许每个男子都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吧?他看着眼前这个曼妙的女子,只觉得自己沉下去,沉下去,可是,又不知到底要沉到哪里去,没有边,没有际,没有尽头。
偏偏要吻,甚至一声声爱都说不出口。
是来不及说。
她很缠人,纠缠着他,沈家白是愿意被她缠的。爱情到最后,就是个缠吧。
晚上,拉着手去学校外的小菜馆吃上海本帮菜,全是章小蒲点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欣赏,包容,并且宠爱,这是他的女人,爱撒娇的小女人,他因为写信得来的女人,如果他不寄给她第一封信,那么,哪里有现在?
他问,为什么给我回信了?
章小蒲愣了一下,哪有为什么,喜欢啊。
沈家白此时已经蒙了,一句喜欢就全有了。是啊,喜欢就是全部,喜欢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
两个人点了酒,上海啤酒,章小蒲说,良辰美景,应该喝点酒吧。
沈家白的感觉是步步紧撤,因为,章小蒲在步步紧逼,他刚适应了她的一种招数,她的另一招又扑上来了,在爱情上,他感觉到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心里却又这样渴望,他渴望什么?自己也想不明白。
是夜,两个人都喝到烂醉如泥。
相互搀扶着回去,她倚在他肩头,低声唤他官人。
这官人两个字如此刺激,如此完美,如此古典,如此地要人命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如今沈家白才刚刚体味到这真啊!
在信中,章小蒲曾经说过,她喜欢那些古典的东西,比如,昆曲,比如,京剧。还有那些陕北的民歌,还有最原生态的那些音乐,而这官人的称呼是多么古典!
章小蒲怎么会不知道官人这个称呼,在欧阳夕夏给沈家白的信中她曾经说,多喜欢那些戏剧中古典的称呼,比如官人,比如娘子。
所以,这一声声官人是如此芬芳,如此缠绵,如此动人心魄。
他们上楼了,在关门的一刹那就拥抱在一起。
章小蒲哧哧地笑着,笑声在夜晚里分外的暧昧,分外的吸引人。
沈家白只觉得浑身哪个毛孔都不对,哪个呼吸都乱了,所以,他头重脚轻了,他发起飘来了,口干舌燥中只说着一句话,我爱你,章小蒲。我爱你,章小蒲。我爱你,章小蒲。近乎颠三倒四了。
小傻瓜,章小蒲说,真傻。
“小傻瓜”三个字,忽然有了母性的光辉,是宠爱的,是要命的,是婉转的责怪的,他是她的小傻瓜了,是她的猎物了,是她不可救药的那个男人了。
他更紧地箍住了她,却根本使不上劲,哪里都不对。
最后,他放开了她说,我去隔壁睡觉了,你也休息吧。
这很不对了。
可是,除了这样,他能如何?
夜已经深了,寒冷升了上来,他如果不离开,会如何?他不敢想象,那是件太神秘太隆重的事情了。
明天,我带你去外滩和城隍庙玩,你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早一点休息吧。
这些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分外的不靠谱。可是沈家白实在无能为力了,他面对章小蒲,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呆子。章小蒲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夜色中,他的脸红了,他又有被侵略了的感觉。
趁着最后的理智,他打算离开,距离是美,离开,有时也是美的。
他去了隔壁的宿舍,虽然也是一个人,可觉得是踏实的。有章小蒲在身边,好像身边是有炸药的,不知何时会炸开,那炸开的结果是什么?他想不出来,也不知道。
虽然被骂了呆子,沈家白,还是离开了。
此时,她就是他的妖精(3)
跑到水龙头下洗了个脸,冬天的水,有生硬的疼,可他不觉得疼,只觉得热,热到哪里都无处可躲藏。
半夜,他听到了敲门声。
谁?
是我。
外面的声音很娇柔。是章小蒲。
怎么了?
我冷。
声音是嫩的,是属于春夜的,那声我冷,是多么让人怜爱,沈家白再也顾不得了,他赤着脚下了床,然后一下就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裹着被子的佳人。
眼神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那光芒是匕首,是要他命的。
我冷。章小蒲继续说,声音哆嗦着。她居然也赤着脚。
抱我。她说。
“抱我”两字,要了沈家白的命。
他一把抱起章小蒲,然后疯狂地亲着她。妖精。他叫她。
是的,此时,她就是他的妖精。
他们是如何到的床上,如何开始的,沈家白全然混沌了,只记得,到处都没有门,都处都没有出口,他无限地觉得生涩,哪里都不对,却又全对,说不清了,最后的最后,是章小蒲引导了他。
他这样的感激她,让他省去太多的尴尬,如果不是章小蒲,他还要茫然地寻找到哪里去。
黑暗中,是两个人粗重的呼与吸,缠在一起。
沈家白想到了蛇。
冬天的蛇,醒了。然后,绞在一起。
无尽无休了。
到天亮的时候,沈家白终于不能,他把她抱在怀里说,我是你的了。
章小蒲吃吃地笑着,对,你是我的,我要霸占你,享用你,要缠绕你。
这些话分外的霸气,可沈家白喜欢了,这是哪个女子还重要么?她是他的,身体和灵魂融化在一起,无限的绝望,那绝望里,却又有着喜悦。
真是难得了。
天亮,他下床,感觉腿发酸,下楼去买早点。
提上来时,章小蒲还在睡着。
他呆呆地看着她。
她睫毛盖着眼睛,那么动人,他支着下巴,想着昨天晚上的一切,想笑,却发现,眼睛湿了。
原来,爱情是如此的、如此的动人心魄!
爱使我们的温度渐渐上升,爱让我们在这冰冷的世界中相互取暖。这是谁说过的话,太对了啊,沈家白想。
他爱她,包括她的缺点,这是危险的,又是盲目的,可是,爱情不盲目又是不对的。虽然沈家白觉得盲目,可是,不盲目,还叫爱情么?
我将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他了(1)
章小蒲是花完了沈家白所有的钱才回来的。
她买了香奈儿的香水,在一起逛巴黎春天时,沈家白有种压迫感,都是几千块钱的东西,而章小蒲的眼里,却闪现出了贪婪,她最后选择了这瓶香水。付钱的时候,沈家白想起自己冬夜里去给孩子补课,原来,那么多天只值今天这瓶香水。
可他没有犹豫,只恨自己的钱太少了些。
她挽着他的胳膊说,女人都喜欢香水,香水,是为了诱惑男人的。
沈家白笑了笑,他曾经说过,不喜欢浓烈的香水味道。
难道她忘记了?
忘记就忘记吧,谁都有被爱情冲昏大脑的时候。
一起坐上回家的火车时,章小蒲说,以后,咱们一定要有好多好多钱,有钱的感觉太好了,你看过亦舒的小说《喜宝》吗,喜宝说,如果没有男人,那么就有好多好多钱吧。这钱上谈情,原来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这些话让沈家白不是很舒服,可他原谅了她。
爱情可以原谅一切,对的或者错的,而且,新一层的爱情会掩盖旧一层的爱情。
到了火车站,他们约定每天见。在海边见面,每天都要见。
正是他们这个约定,让我遇到了沈家白。
除夕,当我一个人走到海边时,我遇到了沈家白。
他是来等待章小蒲的,可我并不知道。
我们站在离对方五六米的地方,停住。
这个我爱的恋的男子,第一次与我单独相对。他忽然羞涩地一笑,我心乱极了,那样乱,在冬天的海边,我们离得这样近,心却这样远,远到我站在他的对面,他却不知道我是谁。
我愣愣地看着他。
呵,他说话了。
你是夕夏吧?他迟疑地问着,因为不确定,所以,不好意思。
我的心这样疼,他忘记了我的名字。我说,沈家白,我叫欧阳夕夏,那个动了你围巾让你骂的女子。我是章小蒲的好友。
想起来了,欧阳夕夏。
你来等章小蒲?
是啊,我们约好在海边见,现在都四点半了,本来说好四点的。她可能有事情。
正在这时,沈家白的手机响了。
他说,知道了,你忙吧。
然后他回过头对我说,看,真不来了。
我们并肩走着,海滩上留下两串脚印。
你喜欢什么?平时干什么?他问我。声音是漫不经心的。
听戏,看书,发呆。我说。是的,我在信中曾经说过,我喜欢听戏,看书,发呆。
看来女孩子都差不多呢,章小蒲也喜欢听戏看书发呆,看来,你们真不愧是好朋友。
你特别喜欢她?我问。
特别喜欢。
怎么个特别法?
他看了我一眼,就是,离了她可能活不下去。
我看着他,这是第一次我们眼睛对视,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手脚冰凉了,沈家白,你为什么不知道,站在对面的女孩子才是信上与你缠绵的人?
哦,我淡淡地说,爱情真好。
你有爱情了吗?
我摇了摇头。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儿?
我能说什么?我能说我喜欢他吗?我说了一句特别伤感的话:我喜欢的那个人,一定是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我再活多少年,再认识多少男孩儿,而我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他的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
假如这世上有一百个人爱你
我会是其中一个
假如这世上有十个人爱你
我也会是其中一个
假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爱你
那肯定会是我
假如这世上没有人爱你
那说明我已不存在了……
他为我的诗鼓了掌,并且,眼睛里有淡淡的潮湿,朗读此诗时,我的眼泪一直隐忍着,假如这世上没有人爱你,那说明我已经不存在了!朗读多么伤感,爱情多么伤感!
我将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他了(2)
是啊,再过多少年,再遇到多少人,他还是唯一的他,你还是唯一的你,这于爱情,是多美妙的境界。欧阳夕夏,有机会我们一起玩吧。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说话,我们说到了爱情,说到了永远。
我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再过多少年,再认识多少人,我将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他了。可惜,他一直以为我说的是别人。
他只是为我这句话而喝了彩!
我们只在一起待了不过半个多小时,他匆匆走了,海边的风很大,吹起了那条红色的围巾,我站在他身后,眼泪一粒粒落下来。
他走后,我一个人在海边坐到天黑。
是的,今天是除夕,他会记得约定吗?
会记得吗?
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准时出现在午夜,轻声地,深情地唤他的名字。
除夕夜终于在炮竹声中来了。
我们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包饺子,春节晚会热闹死了,我的心里清凉死了。春天的短信一条条发来,全是转来的段子,我只礼貌性地回了一条:祝你新年快乐。我讨厌他死皮赖脸的劲儿。
哥的短信也不停地响着。
我说,哥,短信。说着,要替他打开。
别动。他怒斥我。
干什么呀,有什么保密的啊。
放下手机,哥说,我要出去一趟。
大过年的,去哪里?父母都反对。
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哥穿上衣服出去了,母亲说,快回来。
结果,哥那晚上一夜都没回来。除夕夜显得十分异常,父亲一直摆弄着手机,打着电话,母亲脸上露出苍白的颜色,而我怀着心事。
我们各怀了各的心事。
十一点五十,我出去。
满天的烟花开始放了。我对着南方,开始等待钟声响起。
手和脚都很凉了,天空中五彩缤纷,沈家白,你也出来了吗?你出来了吗?
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而我泪流满面。
我几乎是哽咽着叫了沈家白的名字。
沈家白,沈家白,沈家白。
是的,我们约定好的是三声。而此时我的心境是这样的不同了。是的,这样的不同了。
我蹲在地上,黑暗中,就着烟花的亮,写着沈家白的名字,一遍遍地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茫然中接了。
新年快乐,愿幸福永远和跟屁虫一样跟着你。电话里传来了春天的声音,又是这个家伙!
你也快乐,我淡淡地说。
这么忧伤,小心得抑郁症啊,如果你再不高兴,我就去找你了。
来好了,谁怕?我说你这个家伙,总是和我捣乱。春天哪里知道我此时的心境,可是,却偏偏非要来捣乱,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我恨死他了,他夺去我的初吻,而我根本不记得他的吻是什么滋味。如果是沈家白吻我,那是什么感觉?
这样一想,黑夜里我的脸就红透了。
我决定明天还去海边,哪怕遇到他和章小蒲,只要能遇到他,我就是高兴的,就是幸福的,是的,能看到他已经很好了。那个信纸上与我缠绵的男子,注定是我一生的痛吧。是的,不会再有另一个他了。
从今后,我还能爱上谁?
这世上,谁欠了谁的,那几乎是上天注定吧。
那么,我是欠了沈家白的。
从给他回信的那天起,一切就将错就错了。
大年初一那天,我去了海边。
我不知他们约的几点,海边空无一人,海风很冷很刺骨,我边走边想,沈家白,他在哪里?
正在犹豫,我听到了章小蒲的笑声和叫声,他们远远地骑着自行车来了,章小蒲居然坐在沈家白的自行车前面,她的尖叫声刺破了天空,连海浪声也盖过了,是的,她在张扬着她的幸福。
夕夏,夕夏,你也在这里啊。
晚上一起聚会吧,我叫了几个老同学。好吗?
我将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他了(3)
我笑了笑,脸上露出了难言的尴尬,我不想去了。
来吧来吧,一起去蹦迪,一定特别好玩的。真的。
我还在犹豫,沈家白站在一边说,来吧,夕夏。
好,我看了一眼沈家白,章小蒲的眼神很复杂,她哈哈笑着,拉着沈家白的手说,你不是说给我去拍照吗?走,一起去照相吧,海边太冷了,夕夏,晚上蓝色酒吧,不见不散啊。说着,她拉走了沈家白。
我太明白她的意思了。
孤独的海滩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电话响起时,我正往回走。
是我。春天,又是他!
我说你还有事吗?
欧阳夕夏同学,你态度相当不好,大过年的,怎么能对同学这样冷漠,我亲自上门给你拜年来了,快来火车站接我啊,我坐了一夜火车啊。
啊?我说春天你说什么?
我来了,来看你了,你不说让我来的吗?
可我那是气话啊,你真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快没皮没脸了。
但春天真的来了。
这个要命的家伙,这么不靠谱啊。可是,我必须去接他,因为,毕竟他是冲着我来的。
给哥打电话,哥说,干什么啊,睡觉呢。
快起来,跟我去接人,火车站,我同学来了。
男的还是女的?
我支支吾吾地说,男的,男的。
妹夫来了!哥说,我立刻起,你别急。
你个乌鸦嘴,我骂他,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开了车,哥接着我直奔火车站。那边春天下了火车,哥说,长得一般点,可看着蛮有气质,是不是在学校里也是一个小干部之类?我点着头,学生会主席。我说呢,一看就带点官味,不会和你谈恋爱时也给你开会吧?
说什么呢,我啐了哥一口,他只是我的同学。
哥开我玩笑,同学这么远跑这里来啊,有毛病啊,我看呀,是个痴情人。这句痴情人忽然说得我心痛,难道我不是痴情人么?
哥上去和春天握了握手,他们之间亲切地交谈着,好像没有我的事,哥骂我,这孩子,这么没有礼貌。我很是不在乎地说:是他自己愿意来的!
对对,春天很低眉顺眼地说,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我主要是,主要是没有看过冬天的大海。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终于笑了。好,我说,既然没有看过,那就交给我哥了,明天,让他带你去看。
春天尴尬地笑笑,然后说,咱哥忙,还是闲人带我去看吧。
你才是闲人呢。我反驳他。
对,我也是闲人。要不,我怎么会来找你呢。
哥把他安排在酒店里后说,你别这样,人家大老远来了,陪陪人家。我说谁让他来的,不陪。哥批评我,太不像话了啊。
不得不听他的。谁让我崇拜他,哥是我崇拜的男孩儿,大气,薄凉,特别像男人,我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出国,还有他除夕晚上去了哪里,他一直不说。他的话,我还是听吧。
到底,我带着春天去看了大海。
这个北京男孩儿,没有见过冬天的大海,他跑着冲向大海,也不怕冷,居然脱了鞋,然后往海水里走。
会冻病的,我嚷着,你感冒了怎么办?
我在他后面嚷着。他说,没事,我恨不得感冒呢,这样,你就能照顾我了。
我才不管,我懒散地坐在沙滩上,然后听最新下载的歌。受母亲的影响,我竟然也喜欢了京剧,而且越来越迷。
我到底还是喜欢上了京剧。自当初的不屑,到今日的热爱,无比漫长的过程,宛若与一个人,原本谈不上多少感情,可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折磨,在偶然的刹那,竟也有了深深的体恤,绵延的慈悲。
酷热的夏日,在稍显狭窄的城市里弄里,慵懒地斜靠在躺椅上,和着丝丝缕缕的过堂风,耳边回响着那老唱机里流淌出来的皮黄之韵。在那一刻,仿佛,光阴都有了恍惚之美,尘埃都起了舞意……
我将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他了(4)
周作人先生曾言,“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那一刻,我明白,无用的游戏与享乐,就是京剧了,后来我看欧阳予倩先生的《自我演戏以来》才知道,戏魔戏疯子多是如此。欧阳予倩先生是中戏的第一任校长,从前有南欧北梅之说,他早年留学日本,与李叔同组织第一个戏剧社春柳社,戏唱得十分地道。
可惜很多人都不知道,予倩先生是戏剧界的大师级人物,他的回忆录亲切,真实,掩卷如真,有恍然如生之感,尤其我喜欢旧上海的格调,更有禅处。那收录的一人一名一事件,无不拉我回到旧时光中国戏剧早期发展之情景,反正我每读此书都有和君促膝长谈之感。
正是:自恨生得晚,愿做梦归人。
京剧于我是前生,我是那台上的戏子,无限地自恋着,举手投足之间,好像回到三十年代,我在台上,唱着自己的一生。
而我最迷恋的程派青衣,也许是我孤芳自赏的前世吧,无限的风情,无限的幽怨,无限的悲与凉,却又不肯妥协。
我知道京剧于我是如影随形的东西了,是血液里的骨子里的,有一天,忽然在湖上听到对面亭子里有人在唱《让徐州》:未开言不由我珠泪滚滚……言派的调子,非常沧桑了。
我侧过脸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里爬出来。
京剧,它已经让我无限地迷恋到这个地步,即使是偶尔听到,它也会刹那间袭击了我,让我在今生里沉溺,再沉溺。
总还嫌不够。
最难忘的是到长安大戏院看张火丁的《春闺梦》,火丁一出场,我就傻了,连喊好都忘记了,这才知道什么叫忘情。
散了场出来,满天的星光,有雪花飘散着,星空下,我摆弄围巾拿了水袖,也曼妙地唱了起来:去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又青……那一刻,终于晓得,京剧深入了我的骨我的髓,是我如影随形的情人,让我心心念念,欲罢不能。我也才明白,这人生,有个念想,有个喜欢,心里是这样的惆怅百结,却又是这样的甜蜜啊。
而喜欢京剧的母亲却越来越孤独了,她常常会一个人独袖善舞。我从母亲的眼神中,看出的常常是对生活的绝望,一个衣食无忧的女子,她为什么充满了绝望?那大抵是因为爱情了。
就像我,也同样是因为爱情,觉得天空是灰扑扑的。
纵然有像春天这样的痴心男子在身边,他不远千里跑来,不就是为了看我么?
我掏了手机给章小蒲打电话,约她晚上吃饭。
我不想单独和春天一起吃饭,我怕尴尬,章小蒲很快就答应了,她说,我能带上沈家白吧。
沈家白这个名字窜到我耳朵里时,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好,我说,好吧。
沈家白,爱你使我忘记了你的长相,爱你使我忘记了时间,爱你使我变得如此孤单,如此寂寞!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1)
四个人,我们坐在一个叫渔舟唱晚的饭店里。
离海极近,有明明灭灭的红灯笼在远处,我们靠着窗,吃着刚刚打来的海鲜。
各怀着心思,章小蒲说了很多话,她和春天热情地招呼着,让他追我时再努力些,否则可能追不上,春天和她也贫着,他们两个话特别多。
倒是我和沈家白,一直沉默。
旁边有弹古筝的少女,弹的是《出水莲》,调子忧伤婀娜,我听着,无限地惆怅起来了。
我们喝了酒,四个人,喝了有三十瓶科罗娜,到底都多了,然后一起去了迪厅。
迪厅里人很多,我被春天拉了进去,我说你干什么,我不会跳。
他大声在我耳边嚷着,谁都不会跳。我们假装会跳就行啦。这个家伙,总是这么有意思。
我不和你跳。
嫌我矮?是的,春天仅仅和我一样高,我不喜欢个子矮的男生,我喜欢玉树临风的男生,有一种别致的美。
但现在,玉树临风的沈家白正在舞池里,让章小蒲拉着疯狂地扭动着。
春天说,你喜欢沈家白,对吗?
我愣住,因为被人看破,被人说出来,我甚至有几分恼怒。
别瞒我了,傻瓜,他说,我知道。
我忽然委屈得想哭,喝了一大口酒,我说,别胡说了。
他看定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欧阳夕夏,你的心事只有我最懂。
可是,他不喜欢你,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只喜欢章小蒲。
转身我就跑了。春天追了出来,我说错了行吗?别生气了。星光下,我忽然觉得那样的伤感那样的空茫,我哭了起来。是的,我都让人看出我的喜欢来了,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章小蒲。
春天一直陪着我坐着,夜风很冷,他打了几个喷嚏,后来回北京后他果然感冒了,而且发了几天烧,我们开学再见时,他好像是瘦了。
新学期开始时,我给自己制定了目标,忘掉沈家白,努力学习。
从此,不想关于过往的一切。
是的,一切。
甚至,我亦拒绝了春天的要求,不让他陪着吃饭,大学里男女生在一起吃饭的太多了,在一起吃饭基本上就是饭友,再接着,就会慢慢发展成恋人,不,我不给他这个机会。
可他仍然准时出现在我的楼下,然后嚷着我的名字。
欧阳夕夏,下来吃饭饭!还吃饭饭!多恶心!简直气得人要疯掉!恶搞,恶搞!
好多同学探出头去,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是的,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整个女生楼全听到了。
后来,几乎所有女生宿舍的人都知道,这个楼里住着一个叫欧阳夕夏的女生。
我说,春天你怎么这么没皮没脸呢?
爱情就是不要脸啊,想当年徐志摩追求陆小曼时让人打了耳光,还是天天往陆家跑。
你希望我打你耳光?
那倒不希望。
那你希望什么?
我希望你以后当我老婆,我喜欢个子高高的女孩子,喜欢你的瘦,喜欢你清凉的眼神。
可我不喜欢你。
你会喜欢我的!
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我说,我们做哥们儿吧。
我们本来就是哥们儿吧。
我们当兄妹吧。
他笑了,欧阳夕夏,你少用兄妹拦住我,什么都拦不住我。一般一说兄妹就是万丈深渊了,可是,你要知道,我是万丈深渊也敢跳的人,什么也别想阻止我爱你,我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是一辈子。
我冷冷地说,我也是,和你一样。
你是指沈家白?
提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跳着,又疼又刺,沈家白是我心里的刺,总是不停地扎着我,那些信,那些个等待的黄昏,那些除夕夜里的呼唤,我怎么可以忘记?
还有,还有与他的擦肩而过!
张小娴说,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2)
有多少个这样的时候,我与沈家白就这样擦肩而过!我站在他对面,他却不知道我是谁。
世界上会有天使吗?如果有,为什么天使不来帮我?世界上会有神么?如果有,神为什么看着我受苦?
不仅不让我清静,还派来这么一个男生来折磨我,为什么?他天天在楼下喊我,跑到宿舍里为我送这送那,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这多么可怕。
在那个黄昏,我们就这样争论着,什么结果也争不出来,我说你别对我这样好了行吗?
可他嘻嘻地说,我喜欢对一个人好,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好,那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可对于我来说,那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我不管!
我也不管!
我和春天,就天天斗鸡一样斗着,他喜欢周星驰,与我上演《大话西游》,背台词给我听,假如给我一个期限,我希望是永生永世!
而我和他说,我希望是一秒。
我总是命令他,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烦死了!
可我周围的女生说,春天多棒啊,多好的男孩儿啊,你不知道,他多有魄力,他组织个什么活动,简直迷倒一大片女生,那些女生,给他写情书发短信,你不知道有多生猛。
那他还算意志坚强。我对春天说,你赶紧投降吧,别老坚持了,看哪个美女顺眼就归了她吧,别一棵树上吊死了!
我想让你给我立贞节牌坊!
看,这就是搞笑的春天,我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男生!
他还很搞笑很深情地说,我以为可以平淡地爱你,我以为可以慢慢地忘记你,可是,不是的,我的爱在你这里,泛滥,成灾,无可救药!
爱到底有多重?8克吗?那只是上帝的答案。我的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郁闷。
章小蒲和沈家白正在热恋中,从前隔三差五就会来找我,现在,一个月也不来找我,找到我,张嘴就是沈家白,她不知道,每当她提起这个名字,对我是多大的刺激!
那时,我会玩着手里的钥匙,然后一下下地扔,不说话,不搭言。
不爱听了?她媚媚地问着,是不是嫌我没有问你和春天啊?你们进展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我说,提不上进展,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哪样啊?
恋爱啊。
不是恋爱天天待在一起?
他是520,是万能胶,烦也烦死了,一大帮女生喜欢他,他为什么偏偏喜欢我。
呵,章小蒲说,有一首歌叫《偏偏喜欢你》,爱情这个东西最是没有道理,因为,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恰相遇,喜欢上了你,这就是缘。
我想起与沈家白的相遇,不也是恰巧相遇么?是的,恰巧相遇。
可惜遇到的时候,我戴了面具,我戴着章小蒲的面具,一直戴着,如果我当年有勇气摘掉面具,那么,他有没有可能爱上我?
我不死心,只要他们还没有结婚,我就不死心。
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在周末,一个人去看梦中人。
喜欢电影《周渔的火车》,喜欢这个片子的文艺气息,如果是我,我也愿意当周渔,何况诗人如此爱周渔,即使沈家白不知道我这样爱,我也愿意,一个人坐火车去看他。
每次去我不一定都能见到他,可我宁愿看他一眼,哪怕与他擦肩而过!
春天,花开了,空气中传来了栀子的清香,我走在上海的老街道上,想着这个城市的角落,哪个角落是沈家白曾经来过的,曾经走过的。
这样的想象总让我充满了伤感。
后来看过一个法国电影,《爱我就请搭火车》,单是名字就让人无限的伤感了。
有时去买火车票买不到,春天就为我去排队,他买了票交给我,然后说去看你的梦中情人吧。
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吧,一个欠了,一个来还。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3)
我欠了沈家白的,春天欠了我的,沈家白欠了章小蒲的,没完没了。
北京到上海,一千公里,一个晚上的车程,我戴着耳机,听着那些忧伤的曲子,行进在路上。
在路上,我永远在路上。
在追寻爱情的路上。
可对岸的人,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多么爱。
有时我会遇到他,有时遇不到。
复旦的校园真美,可我没有心思看风景,我想看风景里的人。
更多的时候,我奔向复旦的时候,沈家白坐对面的那列火车来北京了,他来看章小蒲,我去看他,我们是两辆对开的火车,总是擦肩而过。
这一跑就是一年。
一年之后。
我的脚崴了。
春天,我又去坐火车到上海,这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不管能否见到沈家白,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上了坐火车,喜欢怀着希望和梦想去看一个人,我喜欢火车疾速离开,喜欢它奔驰在黑夜里,所有人睡去了,我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黑夜,想很多事情。
火车,多么艺术,多么文艺,多么具有一种动人的美感!
有时,眼泪会一粒粒落到黑夜里。
黑夜到底有多黑呢?这么黑,我却往更黑里去。
到了上海火车站,出了站台,我看到对面上车的站台上站着一个人。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站台相遇。
我看到了他。他却没有看到我!
沈家白,我轻轻叫着。
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多少相思,多少奔波,我终于遇到他。在站台上,在铁轨边遇到了他!
我奔向对面的站台,为了省时间,我跳下站台,想穿越火车道!
你不要命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吼着我!
我是不要命了!
在那个刹那,我想告诉他,是我,是我一直写信给你,信里那个章小蒲不是章小蒲,而是我!
是的,我要告诉他,我要说,我爱你,我是多么喜欢你!
可跳下站台的刹那,我感觉到了巨大的疼!是的,我倒在了铁轨上,被工作人员拉上来,狠狠地训着,你疯了啊!他们骂我,火车来了会轧死你的!
可我来不及了。
是的,我来不及了,那列车,开走了,沈家白从我眼前渐渐消失了。
他走了,他又去找章小蒲了,而我,跳下站台时腿扭了。
无法动弹,我像被人抛弃的小狗,流着眼泪,我想都没有想,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春天,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当我有困难时,我总是会第一个想到他。
怎么啦?
腿可能折了。
啊?
在哪儿?你在哪儿?
我在上海。
先去医院,我马上到,坐飞机过去,等着我!
我哭了,哽咽说,春天,你快来啊。
你呀,你个笨蛋!春天第一次骂我,近乎咬牙切齿了。
警察把我送到医院,我拍了片子,骨头没事,但筋折了,要休息,不能动了!
咬着被子哭了,想打电话给家里,又怕挨骂,于是等待着春天的到来。我知道他会来,他来了,一切就解决了。
情痴(1)
事实上,我基本上是在春天的背上度过了三个月。
他来了便骂,骂过之后便流了眼泪,他说,你傻不傻呀。
可想而知带着一个拐了腿的女孩子回北京得有多难,连背带抱,还不停地找人帮忙,疼痛使我的脸都肿了,他不停用冷水为我敷脸。
头发乱,心更乱,我的脸色不好看,他抱着我的脚,然后说,我眯一会,实在太困了,你如果有事就动一下就行。
我低头看着这个痴心的大男孩儿,忽然间泪流满面。
人总是这样,不知道珍惜身边人,当身边人走了以后也许又要后悔。如果没有沈家白,一切多么完美,我也许会真的喜欢上这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男生,可是现在,我一腔热情全给了另一个人!
到了北京,我就成了春天的累赘。
他要为我打饭,要伺候我这个那个,要去给我借笔记。
如果有重要课程,他还要背着我去教室,所有人都以为春天是我的男友了,而他背着我唱,哥哥想妹妹想得瘦,喝碗香油我也不长肉,山尖尖盖庙还嫌低,脸贴着脸儿我还想你……我骂他你别耍流氓,你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应该怎么样,告诉你,咱还是同学关系。
他说,别看你搞得好像文艺女青年一样,天天坐火车好像为爱情奔波,你整个儿一个大傻冒,一点心眼也没有。你别多想,我不想趁人之危!
你才多想了呢。
唉,这个同学。
也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还蛮淑女,可在他面前,我总是这么傻乎乎的,而且,他知道我的软肋!
章小蒲跑来看我,惊呼着,这是在哪摔的啊?
春天怕我不好意思,替我遮掩:她调皮,看我踢足球时从台阶下来时崴了脚。你看看这个人多花痴,我知道她迷恋我,可也不能这样迷恋吧?
呸,我说,不要脸!跟这个家伙,没办法,真没办法!
章小蒲对春天说,看看,多可怜。春天,你表现的机会到了,好好表现吧,争取让夕夏给你转正!
一定!我可不想总当临时人员了,我要当她的包身工!
你讨厌不讨厌!我发了火,恨不得脚快点好了,这个人,真和一块口香糖一样,黏上就没完没了。
我没有想到沈家白会来。
章小蒲告诉他,我的脚崴了,他买来一兜子水果,然后和章小蒲一起来看我。
他一闪身进来的时候,我呆了。
他瘦了,黑了!
大概是来回奔波闹的吧。水果放在桌子上,他问,好点没?
这三个字,如此让人心酸,如果他是我的小爱人,如果他爱我,我会怎么样?我会扑到他怀里哭,委屈地说,都是你闹的,都是你!
可现在,我却坐在离他一米之远的地方,静静地说,没事了,我好多了!
他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把脚崴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为了追他才跳下了站台!
而如今,我和他静静相对,章小蒲的手搭在他的腰间,他们亲昵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怎么忍心拆散他们?!他是如此地爱着她,而她也这样迷恋地看着他,春天跑进来的时候,我们三个无言地尴尬着,不知说些什么。
走走走,春天说,我请大家去吃水煮鱼,庆祝夕夏的脚基本痊愈!
当然,下楼的时候又是春天背着我!
你怎么这么沉啊,人家得了病全憔悴,你好像长肉了似的!
我是长肉了!
因为,他总是拿太多好吃的给我吃,因为家在北京,还让他妈妈煲了汤给我喝,我喝了多少鱼汤和骨头汤啊。
在他背上的时候,春天说,我妈说了,这些汤不能白喝,要当我们家儿媳妇才行!
呸,撕烂你的嘴。
一起打的去沸腾渔乡吃水煮鱼,他叫了一条花鲢,至少有五斤,再叫了几个特色小菜,然后春天举杯说,来,一为夕夏的脚快好了,二为沈家白接风,三呢,他看了我一眼,希望以后老老实实的,别没事找事了。
情痴(2)
我听出了他的意思,那意思是,别跑上海了!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喝了好几十瓶喜力,都喝多了。章小蒲伏在沈家白的肩上撒着娇,问他什么时候喜欢她的,沈家白说,从第一次看到你,从第一次收到你的信!
我的脸立刻红了,心跳到不行。
章小蒲赶紧岔开话,走,一会儿我们去K歌吧,我请客。
我不去了,我小声说,我的脚疼,想回去休息了。
好吧,章小蒲说,那我们去了。她又转过头问春天,你去吗?
春天说,还用问?我当然不去,我要陪着俺们家公主!
我不是你的公主!
我忽然烦躁起来,章小蒲总是在我面前表现她和沈家白多好多好,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而她每次的亲昵都会和针一样刺疼我,阳光来了,美人鱼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这一切多么像童话里的故事。
美人鱼成了海上的泡沫。
于是,我的脚坏掉了。
后来,我能一拐一拐地走路了。如果我成了跛子,会怎么办?
春天嘻嘻地说,成了跛子,那好啊,那就没有男人喜欢你了,全天下,就我一个人喜欢你了。我还希望你成瞎子成聋子成为丑陋的女孩子,还希望,你突然之间就老了!
这叫什么逻辑?!我说你讨厌死了,你这个坏人,你居然希望我成为瞎子成为聋子成为丑陋的女孩子?!你居心何在?!
他看着我,忽然很正经地说,我就是希望,别的男人不要再打你的主意了。
别别别,我看着他正经的样子说,你还是和我开开玩笑吧,千万别太正经了,你一正经,我就害怕。
看着春天的眼睛,我躲开了。
这双眼睛,太真太诚,里面,写满了太多情感!是的,我知道他的喜欢,就像我知道自己的喜欢,我喜欢沈家白,哪怕看他一眼都会心动。
这世界上的爱情就是这样吧,从看到沈家白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是我的爱情劫。
上海,我终于不再跑了,这次崴了脚让我清楚了,上海,也是我的劫数。
来来回回,我跑了两年上海,我终于明白,上海,是我的空城。我一个人的爱情城,与沈家白无关。
因为,我次次与他擦肩而过!
春天说得对,我是个傻女孩,他常常骂我傻,有时候干脆叫我傻傻。
可他更傻,明知我不可能爱上他,可他依然在我身边!我说你天天就像苍蝇一样,在我身边嗡嗡的。
苍蝇?你别美化我了,我是小强。
我被他气笑了,小强,你是蟑螂吗?
呵,我是蟑螂,喜欢挖爱情的墙角!
如果是苍蝇,那么,我也是500只苍蝇。一直在你身边嗡嗡。
看,这就是春天,多少烦恼都可以让他消化掉。
所以,大多数时候,我跟他去逛北京城,这个老北京,带我去故宫司马台长城,带我去北京那些老胡同,带我去马连良故居吃花香狗肉,我们骑着自行车转遍了北京城,不谈爱情,只吃那些民俗的小吃,不谈往事,每天只穿行于老北京的气息里。
而且,他还把我带到了他家里。
他说,我妈想请你吃饺子。
不去。我说,我去算什么?
不是你一个去啊,我请好几个同学呢。
还有谁?
还有孙丽马腾腾陈小艺……他说了好多美女。你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带着媳妇见婆婆,可不是这个意思,是这帮同学非要看看老北京四合院不行。
好吧,我说,我去。
去了,才知上了这小子的当!
哪里有什么其他同学,就只有我一个人!
而她的母亲,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很典雅大方,我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甚至不敢轻易去看看这个美丽的四合院。
春天说,是从前一个亲王留下来的,好吧?看,院子里的槐树有几百年了,看这老院子,好像我多少年前就生活在这里。
情痴(3)
直觉告诉我,春天的父母,绝对不是简单的一般人物,因为,住这样的院子,一定会有特殊背景的。
可我的家教告诉我,不能轻易问,轻易地说话,因为,那样会显得太轻浮。
虽然不会擀皮,可我还是帮了忙,我包的饺子特别难看,可他妈妈夸我,好,不错,第一次包就包成这样,比我强多了。
真是一个好女人。
我看着她,觉得似曾相识,怪不得春天天生幽默,落落大方,生于这样一个开朗的家庭,一定会是这样的。
再想起自己的家,想到父亲和那个叫云锦的女人,我立刻黯然下来。母亲每次来电话都叹息,母亲说,总是感觉脚很冷,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不愿意去阳光下,常年在阴暗的屋子里,而且披着那条披肩,那样生活着任是谁,也会成为一条冬眠的蛇。
在我吃完了春天家的饺子不久,我居然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
这个女人,居然是云锦。
云锦说,是夕夏吧,你快回家吧。
怎么了?我很冷淡地说,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打电话?
请你快回家,你妈妈要自杀!
啊?
我吓坏了,手都哆嗦了,什么?这个父亲的情人在说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句,你父亲也要自杀!
啊?
第一个电话,我居然又打给了春天,春天,请你给我买张机票,我要回老家,越快越好。
我把电话打回家,好久才有人接。
妈,我喊着。
夕夏,妈哽咽着说,你快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告诉我。
一句话说不清,反正妈是不想活了。
叫我爸爸接电话!
他不接,你快回来吧!
我又给哥打了个电话,这个连出国都不想的家伙,为什么他在家会这么乱?!
把电话打给哥,这个家伙居然关机!
请了假,立刻飞回这座海滨城市,推开门的刹那,妈就把我抱住了:夕夏,家门不幸啊。你哥爱上了云锦!
啊?!
哥哥真的爱云锦,而这份爱是多么不堪多么耻辱,可是,他们相爱,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云锦有多么依恋他。
本来,他是为了报复,为了让这个女子爱上他,然后再甩了她的,可是,他没能脱身。
他带着她跑了,私奔了,去了丽江。
我辗转了好多日才找到他们,当我第一眼看到哥哥的眼神时,我知道,他认真了,他是真的爱上这个叫云锦的女子了!
哥,我叫他。
夕夏。
此时的哥哥瘦了黑了,可是,眼睛里充满了爱情的阳光。
我总以为见到他就会骂他,我总以为我再也不会要他这个哥哥了,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是,当他叫我夕夏的时候,当他伸出手抚摸我的时候,我哭了。
我和哥哥在丽江的四方街上,在一个铺子前,要了两碗过桥米线,他眼神迷茫,他告诉我,夕夏,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时,他是被淹没的感觉,你知道游泳时溺水的感觉吗?
我知道我知道。
我太知道了,我早早就沉没了,当我第一眼看到沈家白时,我就是这种感觉,不能呼吸,沉没。
爱情为什么要离我们如此遥远。以哥哥的条件,有多少女孩子可以爱,为什么却要偏偏爱上她?我以为自己可以把哥哥拉回去,可哥哥说,他离不开云锦,他宁可离开家。
和云锦待在一起的时候,她一支又一支地抽烟,这个女子,天生是妖精,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她是有气场的,即使安静地坐在那里,她也能散发出一种迷惑的魔力。
来,夕夏,抽一支烟吧。
二十七岁的女子云锦,抽烟的样子极具有风尘感,这个比哥哥大三岁的女子,她用什么办法迷惑住了他?
开始的时候,我是利用你父亲的钱,我知道他喜欢我,所以,开画展办画廊全是他出的钱,可是当我见到你哥哥时,我知道我爱的人应该是他,你知道的,你哥哥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像周杰伦,很酷又很颓废,非常让人迷恋。
情痴(4)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哥哥,哥哥在窗下修剪那些盆景和花,难道,他们就要在这丽江小城住上一辈子吗?
我知道我无力挽回什么了,来时想的一切全无法实施了,我以为能把哥哥拉回去,以为能抽云锦几个耳光,可我,居然无能为力。
终于明白,好多时候,人对一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比如爱情。
都以为抓得住爱情,可到头来一看,是轻烟一缕。
飞回家后,我天天去陪着父亲,我希望亲情可以让他内心的痛苦缓和一下,而母亲每天唱戏给他听,依然是《白蛇传》,红楼交颈春无限,有谁知良缘是孽缘……
这是家的无奈,父亲无心打理公司,公司的业绩一般,从前曾火到准备上市,可如今,只是在维持了。
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啊。
云锦,云锦,一个如此让我爱恨交织的女人。
章小蒲来了电话,让我速回学校,一是因为要考试,二是,她和沈家白出现了问题,她说,你快回来吧,我快死了。
此时没有比章小蒲更痛苦的女孩子了吧。
她又失恋了。
这是第二次,她尝到失恋的滋味。沈家白已经几天不理她了。这次全怪她,谁让她在舞会上不给他面子!
可是,她的心里只有他呀!
虽然她总是贪婪、自私、霸道、野蛮……可这一次,她真的是认真了,女孩子一旦认了真,也就犯了傻,她甚至有点怕沈家白,怕他生气,怕他不要她了。
她居然怕一个男孩儿不要她了!
这是什么鬼逻辑呀!
想她章小蒲是谁呀!
她是被男孩儿惯坏了的女孩子呀。
从小,男孩儿把她当成公主,当成花骨朵,她让他们向东,他们就向东,让他们去西,他们就去西!她习惯了气急败坏地指挥他们,有一种做皇后的快感!
可是,遇到沈家白,就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她宁愿改变。
比如,沈家白喜欢她穿素色的衣服,不喜欢她花枝招展,于是,大朵大花的衣服她不穿了。
她就穿白裙子,因为沈家白说,那白裙子,无限的美,她穿上,特别像演杜拉斯《情人》中的珍玛其。
她是珍玛其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变了,变得如此顺从,甚至学着做一些女红,比如,织一些小靠垫,她还在家里学会了做面条,因为沈家白说,天下没有比面条更好吃的东西!
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把面和得太软,面条摊成一片小面泥,后来,一根是一根的了,有一次沈家白来找她,正好父母不在家,她说,亲爱的,我擀面条给你吃!
毫无疑问,沈家白大大地夸奖了她,并且说,以后娶老婆一定是她了,因为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面条啦!
他们一边吃一边相互喂面条,面条长,吃起来有响声,章小蒲脸红了,她极少脸红,但这次,她真的脸红啦!
是谁说过,当你在一个男人面前,只在他面前脸红时,那么你就是真的爱上他了!
上帝作证,她,章小蒲,是真的,真的爱上了沈家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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