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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5、姑墨 作者:紫微流年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夜行歌免费全文阅读。     姑墨

    不能怪手下谨慎不足。

    当翌日清晨,远处的宿地已空无一人,趁夜而来的两人黎明即已出发,值夜的人叫醒了斥候跟缀其后,证实了对方确实往姑墨而去。

    脚边丢着一具大漠拾回的狼尸,狼皮完好无损,死因仅是一枚小小的石子,由眼眶穿入了狼头,一击毙命。不到二十的少年,精准犀利的手法……那两个人……青年默默思索,心下涌起了层层阴霾。

    倘若真是天山上的来客,去姑墨意欲何为?姑墨实力远逊于龟兹,迟早成为囊中物,即使有异动也只会带来更好的寻战借口,反而是求之不得。

    久已厌倦受人箝制的境地,一旦登上王位,他绝不会给魔教半分勒索的机会。目前龟兹上下对天山怨愤非议,正是摆脱支配的绝好机遇。

    只是……昨夜的一场偶然……究竟会带来什么?不欲贸然对上摸不清来历的对手,选择了监视观望,会不会是一种失误。

    望着起伏连绵的沙丘,第一次有了不确定。

    姑墨的国相是个中年男子。

    沉稳而老练,不卑不亢的问候突然而至的魔教使者。几番客套寒喧,终于切入正题。

    “敢问尊使亲至姑墨有何贵干。”

    “略有小事,尚需仰仗国相大人襄助。”迦夜双手递上一封礼单,“这是敝教对姑墨的一点问候,请务必相信我们此来之诚。”

    “尊使何须多礼,若是能力所及,本相自当尽力。”看着礼单上列出的种种珍宝,稳重的国相亦不禁讶异,如此重礼由魔教送出,真个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何种事端令尊使烦恼。”

    一旁的粗豪男子插口,“但愿不是如龟兹国一般要取重臣的性命。”

    尖锐的话语令众人色变。

    “这位是狼干将军?”迦夜淡淡的微笑,对姑墨的重臣了若指掌,并不意外有人出言不逊。“将军是性情中人,直言快语。近日听闻龟兹练军甚严,意有所指,万一战事袭疆,不知将军可有良策?”

    粗壮的汉子一挺胸膛,豪气勃发。

    “若是龟兹胆敢来犯,姑墨必将严阵以待,教他有来无回。”

    迦夜礼貌性的笑了笑。“如此真是上佳,据闻赤术领军颇有心得,用兵诡异多变,曾与将军数度交手。今见将军胸有成竹,想来必定已摸索出应对战法?”

    狼干登时语塞,脸膛涨得通红。

    室中人皆知数次战事均是姑墨退败,哪还说得出大话。

    国相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

    “姑墨国小,不比龟兹之盛,尊使想来也有所闻。但国有国威,纵使力不能胜,战事临头也不会退缩,多谢尊使关切。”

    “国相过谦了,姑墨慷慨勇毅坚拒龟兹之侵,本教一向佩服。”迦夜垂睫浅笑,“不过在下曾闻得流言,说姑墨今年收成不佳,又有马贼劫掠于外,往来商队皆遭洗夺,财赋大减,若是龟兹此时入侵……”

    吐出的一句句话字字诛心,连国相都禁不住变了颜色。

    “阁下这般话语究竟是何用意。”狼干厉声质问。“莫非是专程远道来嘲讽姑墨?”

    “将军哪里话,本教历来与姑墨交好,焉有幸灾乐祸之理。”迦夜脸色一肃,关切而郑重。“赤术练兵,意图趁姑墨灾患之机入侵,借战功而赢王嗣之位,贵国尚需及早设防。”

    “形势逼人,敝国也并非不知,只是……”静默了半晌,国相叹了一声。“尊使如此了解,可有良方赐教?”

    对方的气势低弱下来,迦夜不疾不缓的开口。

    “良方倒不敢说。龟兹之威首在赤术,若能除掉赤术兵权,断其继位之路,龟兹必定以自守为主,数年内决不会擅动刀兵,姑墨可望安亦。”

    “这谁不知道,若不是赤术,怕他个鸟。”狼干忍不住说了粗话。“莫非尊使看在姑墨年年岁贡的份上,愿意为敝国去此大患?”

    “两国之间,刺杀未免小气了,况且一旦激怒龟兹反而连累了贵国,迦夜万不敢当此罪人。”

    她轻易推脱,狼干憋得面孔扭曲,险些破口大骂。谁不知道魔教以刺杀之风震慑西域,现在却说手段不够光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消除赤术之威胁,倒是借将军之力即可。”笑看狼干怒气难抑的脸,迦夜话锋忽转,众人一时呆愣,好一会国相才能言声。

    “敢问尊使何意?”

    十五日后。

    姑墨大军集结,征伐龟兹。

    大军开拔,战旗飞扬,成千上万人所组成的队伍连绵极远,刀枪阵列之间,谁也不曾注意有两个年轻的身影。

    以灰色的大氅裹住了全身,迦夜策马随在大帐左右。

    行军数日,终于到了龟兹姑墨交界处。

    闻得异动的赤术在国境对面严阵以待,两军大营的灯火遥遥可见。甚至能听见隐约号令鸣嘀之声。

    月光映着铁甲,反射着金属的冷冷寒光。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行军,滋味倒也新鲜。”迦夜凝望着夜幕下的营地,无数的帐篷灯影摇摇,偶尔传来金柝之声,与天上繁星相映,显出异样的静。

    小小的唇畔呵出朦朦的白雾,眸子星光般璀灿。他没有看营地,上前为她多加了一件披风。时近中秋,风已开始裹挟着雪意。

    “殊影。”

    “嗯。”

    “你说,这样的手段会不会太狠?”

    迦夜鲜少问出这种话,他愣了一瞬,非正面的回答。

    “没有别的办法。”

    无论是什么理由,教王都不会容许失败。雅丽丝是什么人无关紧要,教王也不在乎麻烦因何而起,一概丢给执政的下属去计量。高高在上的俯瞰各类勾心斗角正是上位者的乐趣之一。

    不管是过去放任左右使暗斗,抑或今日纵容雅丽丝擅权,皆是教王随心游戏的棋局,没有推诿抗辩的余地,无能者自然会被毫不留情的淘汰,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很清楚。

    迦夜轻笑起来,泛起一抹淡嘲。“你说的对,没有别的选择。”

    赤术想要一场战争,就给他这个机会。但争战的结果或许会出乎龟兹王子的预料。

    “赢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

    低微的活语渺不可闻,她伸出细白的指,迎接半夜翩然而落的雪,碎小的雪星停在黑发长睫,宛如梦中的玉人,不染尘烟。

    战争持续了半个月。

    死伤无数。

    姑墨在战阵方面本就不是赫术的对手,仅是勉强苦撑。

    最终开始和谈,这也是算计好的结果。

    迦夜静静坐在中军大帐,等候谈判回来的狼干。未已,一身甲胄的将军带着寒气掀帘而入。

    “将军此去可还顺利?”

    狼干的脸色极其难看,这一点不难理解,作为一个败军之将参与和谈,本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照你说的办了。”他粗声粗气的回答,手中的头盔抛到案上,铿然一响。“狼干是个老粗,不懂打仗就是打仗,非要搞些阴谋诡计曲里拐弯的东西。”

    “微末之计,让将军见笑了。”迦夜仿佛未曾听出不满。

    狼干本性粗旷,按不下意气,还是脱口。“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实在不上台面,要不是国相嘱咐,我……”

    “将军耿直,自然看不上这种把戏。不过敌强我弱,暂请权且忍耐。”

    “认输也就算了,还要看对方的脸色赔款求和。姑墨的名声丢脸到家,迟早沦为各国的笑柄。”从未有此奇辱,粗旷的将军怒意难平。

    “忍一时之辱,成后世之功,将军必能斟酎长短轻重。”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赤术小儿张狂棘手,用这种招数也太……”狼干鄙薄的斥语。“唯有魔教才想得出。”

    迦夜仍在微笑,眼神聚如针刺。

    “将军此言差矣,赤术以士卒充作马贼侵扰姑墨的手段,可是连迦夜也自叹弗如。”

    “你是说那马贼是龟兹所为?”环眼瞪如铜铃,呆了片刻,不置信的干笑起来。“何以见得,休要信口开河。”

    “其行如电,其迹如迷,飘忽莫测,追之不及。”迦夜冷冷的扬眉,“在将军看来像普通贼人么?”

    “也不能就此证明是龟兹所为。”狼干惊疑不定。

    “姑墨精锐部队屡次清剿均一无所获的马贼,所做的一切都旨在阻断入城商旅,且甘冒奇险仅在特定的地域活动,将军就不曾怀疑过缘由?恐怕国相心中也有疑虑,苦无据不便擅言罢了。”

    纤白的手紧了紧披风,临出门前又回首,清冷的语声不掩讽意。“兵者诡道,战阵未开先出杀着,沙场多年,将军连这点道理都想不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

    朔风卷着雪袭入帐内。

    瞪着摇摆晃动的帐帘,威猛的将军愣在当堂。

    清歌

    回到居住的营帐,迦夜卸下厚重的披风,着手收拾行装。

    “现在就走?”他默默的置拢物件,打点包袱。

    “时间紧迫,得赶去龟兹督办细节。”

    “是否告诉狼干那批马贼补充食水的地点?”

    “以你之见?”她没有正面回答,随口反问。

    “还是算了,那批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狼干对付不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些大汉的打扮像寻常商队,却剽悍勇猛,警惕极强,起行坐立皆有武夫的利落。若不是行往姑墨,一定会遇上对方的截杀。“我查过他们的马,修剪和行囊绑扎的手法与龟兹人如出一辄,必定是军队改扮。过来攀谈的是首领,所有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分羊的时候把羊脸和最好的部分给了他。”

    “你倒探得很细。”迦夜淡笑一下,略为称许。

    那个年青人气质尊贵,行事谨细,必定是龟兹上层人物。有这样的人率队劫掠,岂是庸常的主帅所能应付。

    “本来我还未能确定是赤术的暗策,直到恰好撞见。”她摇了摇头。“凭狼干的脑子,再过一百年也赢不了。”

    “赤术的计谋倒是很有效,加上天灾,姑墨简直焦头烂额。”

    “天灾。”她轻哼一声,合上玉匣,将读后的情报一一烧掉。“那算什么天灾,说来同样是人祸。”

    他一时错愕。“这是刚才密报里写的?”

    “发生的时间有些怪异,我让密使详细的探查了一番。”迦夜简单的归略。“姑墨本以胡麻为主要种植,此地的气候适宜生长,产量甚丰,成色也冠于西域诸国之上,商客云集多为于此。这两年忽然出现了许多疏勒商人,重金求购石榴,说是贩往中原可获数倍暴利。百姓纷纷改种,斥重资购入石榴种子。及至收成,求购者绝迹无踪,大批石榴无人采买白白烂掉,无数人因此穷厄困顿,一厥不振,举国生计急剧恶化,各处乱象频生。”

    言毕,她冷笑了一声。“看来是寻常商贩之事,却关乎大局成败。战事未起之时令敌自困,若真是赤术继掌大权,不出数年,姑墨万无幸理。”

    “龟兹与疏勒何时达成了联盟。”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静静的看着信纸一点点化为灰烬,火苗低弱下去。“几度事件都与疏勒有关,将来必成大患。”

    “想是两国达成了协议,合力瓜分姑墨。”

    “以疏勒切入的程度来看,大抵如此。”

    “国相大概也猜出了端倪。”

    “猜出又如何。”迦夜轻嗤一声。“难道还能指望那个有勇无谋的将军主动出击?若非我们替他谋划,早就一败涂地。”

    数日内几度压下了狼干出击挑战的冲动,改以利用地形迂回拖延为主。否则在赤术的百般诱战下,这位好战的将军不上当才是奇迹。

    “国相也是无能为力,谁教外戚势大,国主唯亲是用。”他并无多少同情。“要不是我们上门献策鼓动,姑墨哪有勇气挑起战事。”就连这回十拿九稳的战策,都是以重金贿赂后宫及内侍才得以说服国主,当然,其间还加上了魔教的煞名威慑之力。

    “这次算是姑墨运气好,否则赤术踏着他们的尸骨登上龟兹王位已成定局。”她摊开五指,凝视着掌心的纹路,“只怪他野心太盛,羽翼未丰时主动招惹了教王。”

    背起行囊,他低声征询。“走前可需知会狼干?”

    “没必要。”迦夜抬起头,黑眸在跳动的营火中闪闪生光。

    “局已经布好,我们只剩收场。”

    轻装简骑的两人悄然离营,策马奔向龟兹。

    谨慎的绕过双方大营,避过了哨兵斥候,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当晨光透出天际,奔驰了一夜的两人缓下丝辔。天空似隐约浮了一层厚厚的灰,日色昏黄,迥异于往日的清朗。

    迦夜仰首探望良久,脸色越来越沉重。马儿也似感受到不详,不停的喷鼻,浮燥难安。奇异的天象令人纠结,他凝望了一阵,脑中闪出一种可能,不由神色剧变。

    俩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打马狂奔。

    健马四蹄腾空,拼尽了全力飞驰,口角涌出了白沫,终于在剧变来临前夕闯进了一处遗弃的废墟。

    远处的天际腾起一股细细的黄沙,天地变成了一片暗黄。

    废墟周围有枯死的树林,或许曾是个小小的绿州,现在已化为一片砂黄。房屋还算坚固,小半都埋在了黄沙以下,马也被牵了进来,在恐怖的异象中不断发抖,浑身湿淋淋的喘气,大漠中令人恐惧的沙暴渐渐显示出威力。

    风厮吼起来,卷起了漫天的沙尘,凄厉而尖锐,像是恶魔的呼号。大地在颤动,小小的屋宇仿佛抵不住重压,入口不断有沙粒卷入,不久已积成小堆。四周漆黑如墨,俩人背抵着风吹不到的墙壁,静静的等灾患过去。

    风一直刮。

    他站起身,从隔室压塌的一角房梁上截下一段木头,劈成细柴引火,温暖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室内终于有了光。迦夜从马上翻出薄毯,掷给他简单的食水,就着火光默默吞咽。生死一线的紧张感过去,剩下无边的疲惫。

    一天一夜之后,呼啸的厉风逐步停息。天空湛蓝而晴朗,没有一丝云彩。周围的沙丘完全换了形状,全凭着经验寻找方位。

    马死了一匹,为了抢救剩下的马,又用掉了储备的食水,不得不被迫折返补充水源。

    荒漠里唯一的马。

    僵立了很久,迦夜终于翻身上马,揽住他的腰。

    身后的重量很轻,几乎不觉。清冷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不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可以感觉到呼吸拂动,他不自觉的挺直,背心微微发烫。

    浪费了数日,不过走了百里。

    眼前出现了村庄的轮廓。

    他策马驰近,身后的迦夜被挡住看不见景象,突然开口。

    “前方有血腥气。”

    飘来的风中挟着浓重的血腥,村子空前的寂静,他一手执剑,小心的驱近。

    一具具倒伏的人体横七竖八,在屋内,窗沿,井边,大路……放眼望去,竟无一个活人。

    鲜血干涸成紫黑色,残破的幌子在风中飘荡。焚烧过后的村庄满目疮痍,历历死者相摞。

    粗劣的衣料,恐惧的神情,普通的村民遇袭时的仓惶显而易见,随处可见妇女被撕开衣服凌辱后的惨景,巨大而翻裂的创口昭示出无情的屠杀。

    默默牵马走在遍地狼籍中,脚下踢到了一面软软的战旗。姑墨国的标志赫然入目,火焰般炙痛了双眼。

    龟兹边境的小村落,不可避免的被战事牵累。在姑默大军未曾后撤的时期,这里成为了劫掠对象之一。

    迦夜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

    是他们挑起的战争,他们的罪。

    无法回避的罪衍赤裸裸的呈现。

    不容逃遁。

    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身畔的骏马哧哧呼气。

    村落的正中是屠杀最集中的地方。

    一个十余岁的孩子跪在尸体堆中僵硬如石。呼吸仍在,痴呆若木偶,被惨剧吓得神智崩溃。这张脸曾经羞怯的笑,递过面饼和肉干,朴实的退回多余的银子。

    整个村子,唯一剩下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

    看了一眼他做出判断。这类丧失神智的人在战奴营并不罕见,瞬间刺激过大,很难回复正常,多发生在初入营的新人身上。

    迦夜从身边走过,一步步接近那个木立不动的孩子。

    他的心一紧,剧烈的跳起来,待要脱口让她止步,已经来不及。

    一只小小的,白生生的手举起来。

    蒙住了孩子的眼睛。

    静得令人窒息的村庄,忽然有歌声响起。

    清越的歌声穿透了一切。

    如泉水漱过玉石,在山林草泽奔流;如枯骨下长满了芳草,开出了摇曳的春花;如云开雾散,雨过天青;如冰消雪融,大地重归;如藤曼蜿延,援引向上,绽出新生的嫩芽。如世间一切不可言说,无可挽回的事物消逝轮回,生生不息。

    道尽了生之欢悦,死之静穆。

    安抚着亡者的灵魂,平复着生者的哀凄。

    奇异的曲调,陌生的歌谣,听不懂字句,却温暖得让人落泪。

    歌声在废墟中回荡,散播四方。

    许久,低低的啜泣响起,渐渐大起来。

    痴立的孩子号啕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泪自迦夜的掌中淌下,滚落尘埃。倾尽了所有痛苦,从混沌无觉中复苏。

    从未听过迦夜唱歌。可当她合上双眼,歌声便如洗净灵魂的素手抚过心头。

    长睫微阖,眉目低垂。黑发披落双颊,苍白的素颜静如祭者。

    他愣愣的望着她,中止了一切思维。

    歌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哭声逐渐低落。

    迦夜睁开眼,幽黑的眸子望向他的身后。

    一列剽悍的战队不知何时出现,马上的士兵呆呆的看着两人。领头的青年英挺锐气,一身甲胄,极是眼熟,惊异的目光不曾离开过迦夜。

    他悄悄握住剑柄。

    龟兹骑兵的盔甲锃亮,在日影中不容错辩。

    放开了捂在孩子眼上的手,迦夜默默的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尸骸狼籍的村庄。多数人的视线仍在跟着她,有三两个人下马检视着孩子的情况,他在远处回望,无形的松了口气。

    蜚语

    离开了村庄,迦夜一直沉默。

    唯一幸存的孩子,交到了同族人手中,应该无恙。

    那一村人,与被他们亲手所杀并无二致。

    纸上筹划,精密计量,现实中化为鲜活的人命,毁灭的村落。

    假如他们不曾干预,相似的场景或许会出现在姑墨。赤术同样不会对敌人有任何怜悯。但这样的理由,无法自赎。

    只为了冰冷的利益,让无辜者鲜血横流。

    他想在恶魔掌中生存下来,却让自己也变成了恶魔。

    日夜兼程的踏入龟兹,自鄙自厌的感觉挥之不去,充斥着每一根神经。

    迦夜秘密召见了驻留龟兹的魔教暗探,公布了策动细节。

    局势,渐渐朝着他们预设的方向转变。

    三日内,谣言四起,传闻赤术王子为了夺嗣与姑墨人勾结。

    五日内,风传姑墨的破格出击和无能战败别有隐情。

    七日内,王廷爆出秘闻,在阵前督战的近臣快马传回了赤术与姑墨勾结的密信。

    十日内,龟兹王下令查抄被刺身亡的左大臣私宅,找到了与姑墨往来的铁证。

    十二日,赤术回国,迎接他的是百姓的唾骂和龟兹王的震怒。

    辉煌骄人的战绩被视为处心积虑的诡谋。

    人们似乎忘了他过去的功勋,都在私下传议他让亲舅私通姑墨,蓄谋夺嫡,以便独揽军权,阵前媾合。

    数日之间,呼声极高的王子身败名裂,百口莫辩。

    人心的天平全数倾向了他的兄弟,侧妃所出的幼子。

    迦夜淡抿着茶。

    听着茶肆里的平民口沫横飞的鄙责赤术,市井里充盈着期盼国王重责王子的快意。

    “殊影,你看。”她的声音仍然平淡。

    “毁掉一个人的名誉,是多么容易。”

    “赤术永远失去了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他并不愉快的道出结果,这本是他们多方筹划的场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残忍,对不对。”她一根根屈起手指,像在梳理心底的情绪。“没有别的选择,你知,我知。”

    他紧紧抿住唇,不发一语。

    是的,他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她有。

    她本可以离开魔教,放弃为虎作伥的生活,像绯钦一样远扬,何处不可留。偏偏自甘陷于污淖,他始终难以理解。

    “人轻信、愚昧、嗜血、冲动。”她轻轻吐出话语,眼睛仍望着街市。“发现一个英雄与自己所预期的不同,便愤然作色,欲除之而后快,沉浸在被骗的愤怒中无法释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我不过是伪造了一封密信,由狼干传给了倒向侧妃的近臣,其他的,都是真实。”

    交战是真,和谈是真,赤术的舅舅通敌是真,然而这些真实加在一起,混以别有用心的说辞,有意无意的模糊,诱导出的答案足以毁掉一个人。

    流言令智者迷惑,愚者深信,在高涨的惩戒之声前,谁还有勇气与众人相悖,去探究不一样的真相。

    她轻轻叹了口气,近乎厌倦。

    “明天我们谒见龟兹王。”

    既然被杀的左大臣是通敌叛臣,重要性自然也大大降低。强硬派的赤术倒台,侧妃及小王子的地位瞬时倍增,与教中继续交好便成为龟兹首选。

    大门,再度打开。

    以无数的生命为代价。

    谒见十分顺利。

    伴在龟兹王身边的侧妃笑容灿烂,紧抱着怀中的幼子。

    小王子不过八岁,蒙懂天真,赖在母亲身上撒娇作痴。

    一枚再适合不过的棋子,供教王将强大的龟兹操控自如。

    迦夜执礼如仪,将致歉与交好之意表现的得体大方。谒见完毕,他们随着内侍的引导走出。

    稍后即可回转天山,迦夜仿佛也放松了一点。

    廊前走过几个步履匆匆的人,忽然在看见她的一瞬定住。

    “你是……”

    “禀大王子殿下,此乃魔教尊使,刚刚见过陛下。”内侍恭敬的回报,眼中却满是对图谋篡位者的不屑。

    “魔教……尊使……?”

    “魔教……”

    “……魔教……”

    男子喃喃的反复念诵,声音渐渐喑哑。

    “……原来……如此……”

    听着越来越奇异的话语,他心头剧震。

    谁会想到。

    马队的首领,那个英挺深沉的青年,竟然是赤术王子。

    迦夜的脸白如纸,姿势不易觉察的变换了下,他知道她已在全神戒备。

    “你是魔教的使者。”赤术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直的盯着迦夜,瞳孔仿佛在燃烧。“尊使前日在战境出现,又匆匆赶至龟兹。”

    “想来真是一路辛苦。”男子的话里有浓浓的讥讽。额上青筋隐现,极力抑制住杀人的冲动,俯身逼视着瘦小的女孩。

    “为了我赤术一人,何其有幸。”

    “王子……过谦了。”迦夜镇定下来,回望对方。“早闻殿下是龟兹栋梁,本教怎敢小视。”

    男子蓦然爆出一阵大笑,无限愤怒不甘。惊得内侍都退开了几步,

    “好一个魔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西域诸国尽在掌中,委实令赤术叹服,败在这样的对手之下,夫复何言。”

    “殿下豪迈慷慨,迦夜佩服。”她毫无表情的说着客套辞令。

    “那个孩子?也是你的计谋之一?”

    静了许久,迦夜极慢的回答。“那是村里的幸存者,与本教无关,殿下一查即知。”

    “能得到尊使垂注,怎会是无关之人,赤术确该仔细彻查。”

    苍白的脸激红,她挺直背脊仰视,第一次呈现出如刀的尖锐。

    “那孩子是龟兹人,我仅是路过。殿下若是男人,就别拿自己的同族来惩敌。”

    男子瞬间失去了理智,低吼一声,手指已将扼住细颈。

    一线寒光闪过,而后才有出鞘的轻响。

    赤术踉跄退后,颊上一道伤口缓缓渗出鲜血,一直不言不动的俊美少年执剑护在迦夜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请殿下冷静,勿要失了礼数。”冰寒的话语隐然威胁。

    身后的女孩眉目都不曾动一下,淡淡的瞥了一眼径自而去。

    对峙了半晌,少年收剑紧随其后,留下各色异样的目光。

    “是我失算了。”拢起宽袖,迦夜秀眉紧蹙。

    “赤术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他静默了半晌。“那个孩子的命运不是我们所能掌握。”

    就算时光倒流又能如何。

    带回天山?只会让战奴营里多一条冤魂。留在村落?根本不可能存活。迦夜当时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如果那个人不是赤术,如果不是出宫时乍然遇见,让身处困境的王子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因果……

    她深深的叹息。不知到底算什么样的运气,竟然三度遇上了此行暗算的目标。

    “或许我不该激怒他。”

    “与此无关。”

    “说的对,他想杀我可不是因为那一句话。”

    是对她所做的林林总总,无法控制的恨意,从心高气傲的王室骄子变为卖国谋利的罪人,千夫所指,万人斥骂,唾手可得的一切化为梦幻泡影,怎可能不恨。

    风有些冷,她抱紧了双臂。

    “收拾东西吧,明日回教。”

    “龟兹王的宴请安排和官员会面?”他并不意外。

    “推了它。”迦夜意兴阑珊。“随你找什么借口。”

    “赤术未必会善罢甘休。”

    她点点头,认同他的推断。“肯定安排人在路上截杀。”

    “等一阵再走会较为稳妥,不出十日,龟兹王自会剥其军权,禁足于宫内。”短期回程遇袭的可能性太大,他不甚赞同。

    “不错,可惜我不想拖延。”迦夜垂下睫,掩住了眸光,“必须尽快出发,赶回天山。”

    “未免冒险。”

    “势在必行。”

    “理由是?”迦夜的意志相当坚决,他疑惑不解。

    “出行时间比我预计的长得多,雅丽丝在教内,还是早日回山的好。”沉默半晌,她给了个答案。

    “她……”不用问,这般暗间落入教王手中,必定是凄惨无比。教中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大概是想到了同一处,迦夜也不再出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唯一庆幸的不过是今日尚安,孰知明日如何。

    入彀

    眨了眨眼,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十分艰难。

    额角抽痛,连带身体沉重无比。

    勉强睁开眼,一切变得忽近忽远,模糊不已,良久才转为清晰的影像。

    阴暗的室内,壁上的油灯映出微弱的光,随着火苗跳跃明灭不定。

    四壁都是坚硬的巨石所砌,中间生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炽,插着几根粗励的铁条,墙上挂着数种刑具,也许是年久,沾着不少脏污,颜色暗沉。

    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悬吊在空中,零乱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动不动。

    那是……迦夜!

    一念及此,立刻想跳起来,手脚立时拉紧。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四肢,将他固定在室内一角。手足挣动之际完全使不出力,只听见铁链拖动的哗响。

    他大口喘息,回忆着此前的印象。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怎么会突然至此。

    龟兹国主的侧妃,密召他们入宫。迦夜虽不耐,仍是随着宣召的马车去了。

    内侍将他们引至一间极安静的花厅。

    侧妃迟迟未至,迦夜刚抿了半口茶,猝然色变。

    “走!”

    腾身而起的时候已来不及。

    轧轧的机构声忽起,门窗瞬时落下了坚厚的铁板,封闭了所有出入的途径。迦夜的短剑仅在板上留下了一道浅痕。

    他展动身形,飞上横梁,彩绘精描的藻井下居然是精钢为顶,看似普通的粉壁内里是极厚的青石,门窗闭锁,便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牢笼。

    “百炼钢,销金石……”

    连连斩了几剑,除了印痕略深以外徒劳无功,迦夜恨恨的低咒。

    “好一个赤术。”

    敢冒大不韪在深宫里直接下手,看来是完全不顾后果。明知无用,他仍提起摊在一旁的内侍逼问。“机关在哪里!”

    内侍抖成一团,脸如土色,只听见牙齿嗑嗑直响。

    “说!”

    雪亮的长剑架在颈上,割破了一层浮皮,内侍勉强挤出声音。

    “回……回……尊使……小……小人不知……”

    “说清楚!”

    “此……此地……此地只能从外部打开……小人……实在……”

    “这是什么地方。”确定没有出路,迦夜趋近冷冷的探问。

    “……这……这里……恐怕……恐怕是先代……国主擒凶平乱的……困龙阁……小人……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受命……带二位尊使过来……等候……”感觉喉间的压力越来越重,寒气逼人,内侍抖如筛糠,眼泪霎时流下来,若不是被拎着,必定已瘫在地上。

    百余年前的龟兹前曾有一名位高权重的武将,作恶多端,擅杀朝臣,因其执掌兵权又膂力过人,国主都奈何不得。最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趁其领兵在外,以秘法打造了一座绝境之室,方才将其诱入擒下处死。此后因其室空悬无用,多年来传闻已被废弃拆解,成为王室密辛,来往内侍近卫无数,谁也不曾想到一间普通花厅藏有这般玄机。

    听完了内侍语不成声的讲述,两人对望一眼,俱看到了绝望之色。

    寂静的室内,只听见内侍的抽泣。

    他的手心遍布冷汗,迦夜强自镇定下来思索了半晌,忽然扬声。

    “赤术。”

    “我知道你在听。”

    “你想报复,就当面划下道,要杀要剐我都接着。”

    “堂堂一国王子,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别让我小瞧了你们龟兹人。”

    话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一切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忽然有咝咝的声音传出,有如无形的溪流蜒伸,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屏息良久全无动静,龟息法也有其局限,眼神渐渐焕散起来,不可遏制的坠入沉沉的黑暗。

    再度醒来,即已如此。

    长发动了一下,迦夜也醒了过来,用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的处境。

    粗重的铁链自腰间缚住了双臂,将整个人吊在半空,束缚的气血不畅,素白的脸涨红,乍看倒像是女儿羞涩之态。

    这个姿势要比他难受得多。

    迦夜一语不发,不知吊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脸,迅速丢过一个眼色。

    走进来的果然是赤术。

    脸上犹挂着微笑,看上去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拔得通明。

    “此间密室专为尊使所设,可觉尚好?”

    迦夜没有回答,赤术踱至她跟前,殷勤探问。

    “可是有些头痛?青珈散的药力是重了些,敝国不擅武力,若非如此怕留不住尊使。”

    “青珈散……”迦夜的声音微沙,异于平日的清冷。“殿下真是看得起,居然用了这么珍贵的药。”

    “对魔教的专使,自然不能吝啬。”赤术看着她的脸,相当愉悦。“虽说青珈散足以让人散功乏力,但对你……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心如罗刹笑杀人……四使中专掌三十六国的雪使,迦夜。”

    他一字字揭破,扬眉冷问。“你可还记得此人?”

    迦夜抬首看了看他所指的一名护卫,眼皮蓦的一跳。

    “沙瓦里?”

    “想不到雪使还记得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赤术轻轻鼓掌。“听说你因莎车一役荣升四使之列,容貌竟分毫未变,倒真像妖魔之身。劳动雪使下山的机会寥寥无已,赤术实在荣幸之至。”

    她的脸微微发青,却没有问。

    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当年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男人狠狠的咒骂,“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龙牢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沙瓦那,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莎车,却……”男人恨恨的咬住了牙,咯咯直响。殿前的一幕有如恶梦,数年来无日惑忘。

    “难得请到上位魔使,该如何款待?”赤术不无恶意的挑问。“把你的头呈给天山?出师未捷身先死,教王想必也会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她呼吸不畅,嘴唇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么。”

    “恕我愚昧。”他很有耐心的询问。“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途可言?”

    她低低的喘了几口气。

    “你杀了我,魔教自有更厉害的人接手。丧使之仇岂容善了,殿下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为陛下想想?”

    “眼下身背污名成为众矢之的,仅是过眼云烟,以殿下的地位声势绝不致死。忍过一时,事后寻机与疏勒交好借兵,不出几年即可吞并姑墨,再逼使狼干道出教中设局,洗脱冤屈,龟兹的王位便成囊中之物……”

    密室静如墓穴,细弱的声音低诉,久悬让气息不稳,时而杂着轻喘。惊心动魄的王权翻覆被她说来易如反掌。“我不过阻隔数年,殿下若是激于义愤处置失当,必自酿终身之憾。”

    静了半晌,赤术若有所思,看她的目光也变了些。

    “果然是智计百出,输在你手上倒也不冤。”

    “殿下若是只为解气,重笞迦夜也无妨,迦夜自知有愧于殿下受之无怨,但若是毁形伤骸绝命于龟兹……恐怕是铜兵铁阵也难挡教王敕令。”

    “好心计,好辞锋。”他颔首赞赏,剑眉微轩。“前一刻我还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现下却心有戚戚,一介女子能有如此本领,我还是首见。”

    听着夸奖,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赤术深沉多智,这些道理,他冷静下来必能想到。但在内苑使困龙阁擅捕魔教使者,无异于往龟兹王的怒火上添了一桶沸油,事发后下场堪虞。换成一不做二不休的毁尸灭迹倒来得更合算。言语能打动他的毕竟有限。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夜行歌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