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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11、代价 作者:紫微流年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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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的时候,抓伤的臂膀都已上过药,散架般的身体仿佛重新拼凑了一遍,与平日的感觉相同,初时的衰弱无影无踪。

    他不这样认为,扶起她喂着温好的粥,眼神藏不住担忧。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沉睡的时候他请过大夫,却完全诊不出所以。

    “旧伤复发。”香糯的粥滑入喉间,唤起了饥饿,他却停下了手。

    “你一天不曾进食,慢一点。”调羹拔弄了半天,他才喂了下一口。“我不记得你有这种毛病。”

    想取过他手中的碗,刚一动,发现身无寸缕,立即又缩了回去。或许是羞窘的神态过于明显,他眼中流出笑意,柔如江南的春水。

    “你刚恢复,别急着动。”他轻柔的喂了一匙,继续追问。“怎样的旧伤?”

    “练功时留下的。”

    “你以前没发作过。”他似下定决心不让她敷衍过去。

    她顿了顿,说得极不情愿。

    “我练的当然不是摩罗昆那心法……是我娘留给我的秘术。”

    “说细一点。”深暗的眼睛盯着她,不容回避。

    或许是昨夜所致的衰弱,又或是他罕见的坚持,她稍稍滑下去一点,勉强开始解释。

    “我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有今天的身手,是所学的比较特别。”

    “这种功法练的时候并不容易,但行功奇特,短时间即可凌驾于常人之上,异常轻灵迅捷。不过会给经脉造成相当的负担。”

    “一旦练至顶点功法反噬,隔一断时间会经脉逆行,就是你昨晚看到的情景。”心底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多久会发作一次。”

    她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昨天是第一次。”

    照这样推算,分明是不久前才修习至巅峰……必定是为了对付教王。

    “距离下次间隔时间多久。”他极坚持。

    她干脆侧过了头。

    他尽力按捺住情绪。“会反复发作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看他,淡淡的语气一无所谓。“到我死。”

    “你怎么会练这种邪功。”他倏然站起,咣啷一声搁下了碗。

    眉尖微蹙,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她漠然吩咐。“把衣服拿来。”

    “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变成怎样?”男子眼神复杂。

    “我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功。”迦夜冷淡无波。

    他脸色铁青看了她许久,扭头走出房间。隔间猛然传出传出桌椅倒地的巨响,没多久又走回来,所有的行装衣物都被他提了进来。

    “做什么。”无视他难看的脸色,她皱了皱眉。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人独处?”深暗的眸子迎视着她。“从今天起,我和你住一间房。”

    “用不着。”她冷冷的拒绝。“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若你知道什么是好,就别拒绝。”他走近床边,神色显出并非虚言。“或者我禁了你的武功。”

    她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黑瞳凛人。

    “别逼我将你视为敌人。”探出一只细臂,她按住榻边,凌厉的气机盈散,冻结了室内的空气。“那并不明智。”

    “你知道我是关心。”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一字一顿,坚冷如冰。“别妄作主张。”

    对峙半晌,他伸出手,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扯上来。语气缓下来,甚至有几份请求。

    “我不是你的敌人。”他叹息着低喃,“你救过我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忘。”

    她的神色始终僵冷,任由他裹住身体。

    “那就少管我的事。”

    “迦夜,你为什么怕。”他端详着她的眉目,道出潜藏的疑惑。“你怕与人接近,更怕别人对你好,为什么。”

    “每次只要稍稍柔和,就会以冰冷生硬的态度拉开距离。”

    “你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容自己有任何弱点。”

    “你……累不累?”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有魔力般侵蚀着意志。

    她垂睫没有说话。

    “我不会碰你,我只是担心你下一次发作又伤了自己……”拉过她的手,指尖轻摩着青紫的牙痕,深深的叹息。

    “……能不能,试着信任我?”

    ……

    寂静了许久,感觉到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柔软。

    “我饿了。”

    枕边多了个人。

    极不习惯,勉强忍住翻身的欲望,一动不动的盯着墙壁。

    很想痛骂自己自找难过。

    认真的考虑把旁边的人踢下去后果会如何,为什么没有坚持分道扬镳?莫名的牵扯越来越麻烦,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她很不喜欢。

    怎么会竟……妥协了?

    虽然他在身侧相当守礼,中间还留了一定的余地,她还是……

    防卫范围被人侵入的感觉萦绕不去,折腾到天明,才抗不过倦意渐渐朦胧,也许……还是该……离他远一点……

    呼吸平稳后,身侧的人静静睁开眼,看着睡梦中仍轻蹙的眉。

    目光滑过粉嫩的脸,垂落的睫,小巧柔润的唇。

    微笑无声的绽放。

    此后他异常温柔。

    几次想提都没机会开口,他小心翼翼的避免触及底线,细致安排生活,在适当的距离中尽可能的周到,让她无话可说。

    至于共寝……她更无言以对。

    抗不过疲倦睡去,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偎进了他怀里,反复思量过后,不得不极不情愿的承认,确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练功让体质转为阴寒,即使是夏夜也温度极低,习惯了肢体冰冷的感觉,或许是身边有了热源,竟不自觉的依近……

    他知趣的不置一词,没有轻薄或是过份的举止,仅是搂着她。

    她……

    继续在他怀里醒来。

    人的体温,很暖。

    逐渐习惯了身畔的男子气息,偶尔会错觉不那么孤独。

    或许……暂时的信任……是可以的。

    上巳

    上巳之夜,华灯齐放。

    摩肩接踵的大道,遍地是笑语人声。

    繁花千树,灯火万家。酒肆画舫尽是倚红偎翠,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隐隐,湖水盈盈,疑是天上人间。文人士子凭水流觞,以诗逞才,无数丽人粉黛精心巧饰,如春日群芳斗艳。

    酒香飘市,舞榭不息,整条街市望过去,竟似通明一般。

    迦夜对街市上售卖的东西兴趣不大,就着摊子看了看月下剔透流光的宝石玉佩,望了一眼就搁下了。倒是对竹哨水鸟之类颇为喜欢,随买随玩,没多久又扔下,捉过了一个昆仑奴的面具。

    “这个倒有点像我杀鄯善王时戴过的。”细白的指尖划了划黑黝黝的面具,“原来江南也有。”

    孩子气的嘴微翘,黑亮的眼闪闪发光,说的却是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话,她笑笑遮上面具,轻快的在人群里穿行,黑发雪肤,纤腰秀项,行止轻灵而无声,可怖的面具戴在这般身形上,反像是独属于夜的精魅。

    抛下钱币给摊主,他盯着前方的人紧紧跟上去,过于拥挤的街市令追逐并不容易,前头隐隐出现了几个形迹猥琐的人,其中一个正向迦夜擦去。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人群蓦的散开了一个大圈子,赶过去一看,果不其然。

    迦夜静静的立在一旁,一个地痞样的人捧着右手,疼得在地上打滚,杀猪一样的惨号。想是看她衣饰华贵,动了偷窃之意。

    周围人根本不曾看清她出手,只见略一擦肩男子便倒在地上痛嚎,几个同伙瞬时围上来,气咻咻的叫嚷,张狂的在她面前粗言秽语,想趁势把暗窃转为恐吓勒索。周围许多人不明所以,指指点点的猜议,多数对娇弱的女孩怀有同情。

    敢惹迦夜的人很少,能活下来的更少。

    他不知该同情还是庆幸,那个混混痛得脸色青白,绝不是伪装,右手必定是折了。

    若在西域,迦夜会直接用剑,她很不喜欢与人接触,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倘若几个叫嚣的地痞再挨近一点……

    一道青影闪过,前一刻还破口大骂的数人翻倒在地,场中又多了一个俊美的青年。

    影子都未看清已利落的解决了争闹。围观的人一时鼓噪起来,对英雄救美的戏码激动不已,甚至传出了喝彩。

    “还好?”他象征性的问了问迦夜。

    面具后的她看不出喜怒,将手在他袖子上擦了擦,明显嫌恶的动作令人哭笑不得。

    稍远处,一名青年男子被哄闹的声音吸引望过来,瞬时睁大了眼。

    好容易挤到湖边,人潮仍是汹涌,

    随风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配着疏星淡月,柔婉的曲乐别有一番意境。

    “可否能上船看看?”看着宫灯摇曳的楼船画舫,迦夜有点好奇。

    “这些画舫早已租给达官贵人,此时怕来不及。”

    “那边也是?”有别于宽绰的楼船,湖面同时散落着一些挂五彩灯笼的精致船舫,船头尽是轻衣云髻的艳妆女子。

    “那些不一样的。”他只瞥了一眼。

    “怎么?”

    “她们……”略有些尴尬,他顿了一下。“与媚园里的情形差不多。”

    迦夜半晌没有作声。

    “说起媚园……”她忽然开口。“你不担心烟容?”

    “烟容?”他愣了愣,不懂她是何意。“九微自会照拂。”

    迦夜一走,九微紫夙联手,千冥必然落败。下一任教王将落谁手不问可知,他并不担心九微的处境。至于烟容……她是个好女子,但对他而言也仅止如此,无甚挂心之处。

    “你不是曾在清嘉阁留宿,怎的恁般薄情,我以为你是喜欢的。”迦夜淡淡的扫了一眼,听不出情绪。

    脑中立时昏眩,未曾想过迦夜居然知晓。

    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

    见他说不出话,迦夜笼起双袖,黑眸映着迷离的灯光水色,绚亮而诡异。

    “你倒是对九微很有信心,笃定他一定能继位?”面具后的人似冷笑了一下,“千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什么意思。”

    “那一日千冥的非份之想,猜我用什么手段推了时日?”

    他一直疑惑,千冥并非易与之辈,却被她施用了缓兵之计,必有缘由。

    “很简单,条件交换。”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迦夜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告诉他,九微的弱点根源在于疏勒,掐住疏勒王,足以控制九微的一举一动。”

    “一时寝席之欢,一世至上尊崇,何轻何重千冥分的很清楚,何况在他眼里,一旦成为教王,我迟早是囊中之物。”

    他的手心蓦然冰冷,耳畔唯有湖水击岸的轻响。

    “你……”

    “你担心了?”迦夜突然笑起来,笑声清如银铃,欢悦而促狭。摘下面具,眉眼隐有一丝嘲弄。

    “三年前我已在疏勒王廷伏下密探,离教之前,得知疏勒王病入膏肓,最多不过数日。千冥知道了又如何,照样拿不到这枚棋子,你大可放心。”

    “你……”心一松,看她戏谑的淡笑,简直不知该喜该怒。

    “我是戏弄你。”迦夜偏了偏头,如一只任性的猫,不负责任的品评。“生气的样子倒还真有点吓人。”

    “很有趣?”

    仿佛未曾听出他的不悦,她点点头,“你是关心则乱,让千冥继位对我有何好处,我怎可能便宜了他。”

    “你对九微也没好感。”

    “说的对,但九微不像千冥那么贪心,成为教王后必定有数年用于巩固权位……”

    “不至将手伸至中原,你也可以乐得逍遥,可是?”男子没好气的道。

    万一千冥执掌大权,基于多年执念及被利用的不甘,必定出尽手段入中原探察,迦夜虽不一定畏惧,却也多了顾虑,不如索性任九微攀上玉座的好。

    迦夜并不否认,微微一笑。“现在倒是旁观者清。”

    “九微千冥嗜权,紫夙贪色重利,你呢?”凝视着一如局外人的清影,他忍不住问。“杀掉教王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她稍一愣,又笑起来,少了戏谑,多了一份微倦的慵散。“我只想看看不同的景致……”清冷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和我印象中的……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一动,正要探问,忽然感到侧方有人。

    “云书!”

    多年不曾用过的名字猝然唤起,几疑幻听。

    不容错辨的脸映入视野,他脱口而出。

    “羽觞。”

    眼前意气昂扬的青年男子,正是当年携手游江湖的伙伴。满脸不可思议,掩不住的惊喜,一拳打上他的肩。

    “真的是你,我都不敢相信,你这七年去了哪里!”

    宋羽觞,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宋家子弟。

    双方家族世代交好,少年相识,联袂闯荡,一起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誓要荡涤天下的不平事。横刀立马,快意恩仇,那样锋芒毕露的锐气,现在忆起如同一个笑话。

    重逢的喜悦过后,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互相打量着变化,一别七年,再见恍如隔世。

    肩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现实的存在,抬手接住另一记飞来的拳头,他不答反问。

    “你何时来了江南。”

    “一个月前。”好友一迭声追问,“消失了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当年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疯了。”

    心中涌起无数话,汹涌的几乎要冲喉而出,可到最后他只是淡笑。

    “去了西域,才回来。”无声的吸了吸气才能问出口。“你可知我家里如何?”

    看出他的保留,宋羽觞疑惑不已。“西域?为什么会突然……”瞥见对方的神色,又改口。“据我所知还好,世伯这些年为你的事很憔悴了一些,年前我去祝寿时还提起,另外就是听说伯母近些时日身子不太好。”想起历来刚毅寡言的长辈在见到世家后人时无法隐藏的伤感,他也不禁唏嘘。

    空气一片静滞,连乐声都消失了。

    “你也不用这种表情,只要回去转一圈,包管伯母什么病都没了,必定康健如昔。”宋羽觞赶紧出言安慰。

    “是我不孝。”他喃喃低语。

    明知高堂在望,却在脱困后迟迟未归,无边的痛悔如潮水涌至,淹没了所有思虑。

    “若不是你这张脸太醒目,我真不敢认,去西域也就罢了,怎么连个信也不捎回来,教人好生惦念。”

    他只能苦笑。

    “回来就好,对了,你大哥也来了江南,要是知道一定喜坏了。”宋羽觞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暂时放弃了追索盘问,只是欣慰。

    “大哥也来了江南,你们怎么会一起?”

    宋羽觞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言语满是憾意。“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我?”

    “七年前你是为什么来的江南,可还记得?”

    怎会忘记,他默然不语。

    “七年前你初次去白家,见订亲而未谋面的白家大小姐,结果突然失踪,生死不明,遍寻不至。”宋羽觞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仿佛难以启齿。“人家等了你五年,最后世伯说不能再误了女儿家的青春,亲自上门退了婚……”

    “这次我代表宋家与你大哥一同至白家贺喜,三日后就是白家大小姐的良辰吉日。”直至如今,白家仍为失去了家世人品俱佳的女婿而遗憾,一场阴差阳错葬送了一段良缘,闻者无不可惜。

    “如今他被白老爷子留在府中待作上宾,我这就带你去。”宋羽觞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行动。

    “别……”他避过了朋友的拉扯,“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白家。”

    “那我们换个地方谈,我帮你叫他出来。”宋羽觞顿了一下,“和你一起的那位是……人呢……?”

    霍然回首,那个立在树下的纤小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只剩了细柳迎风,轻歌隐隐。

    亲情

    “你要走?”

    仿佛印证了某种预感。

    房中的人摩挲着玉坛,莹白的脸上有种凝定的沉思。东西都已归置整齐,简单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

    “你回来得倒快,也好,就算是道别了。”她并无留恋,也无惋惜,口气宛如在说一次轻而易举的出行。

    “为什么。”

    迦夜浮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不觉得?名门谢家的公子,和魔教中人来往,恐怕多有不便。

    静寂了半晌,男子神色复杂。

    “你何时知道我姓谢。”

    “那一次征龟兹,归途时力战马队,你用了左手剑。”她大方的提供答案。“我才发现你真正的实力远不止平日所展现的,剑法也相当特别,回去后翻了翻有关中原武林的秘录,像是谢家独门的回风舞柳剑。”

    “无怪当年敢强出头。虽在西域,我也知谢家训持极严,英材辈出,非到一定火候不允许踏足江湖,你十五岁即能外出,修为不问可知。”俊目深沉幽暗,迦夜仿若未见。“听说你是中毒受擒,想必修蛇也未曾觉察,他死在你剑下的时候一定很惊讶。”

    笑了笑,她稍稍嘲谑的说下去。“如今既是自由之身,自当爱惜羽毛,还是尽早回避的好。”

    “你……什么都知道。”

    “那也不尽然,托地位之便,有些资料获取比你方便。”避过了他的视线,她用软布束好玉坛提起。“中原人对魔教多有敌视,隐藏起这七年会更有利,想来不会再见了,你好自为之。”

    “若我说不想你走?”他微移一步,无形中挡住了去路。

    “你不怕身败名裂?”她诧异的扬眉。“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冒这种风险。”

    深遂的双眼晦涩难解。

    “你呢?为何这般为我着想,迫不及待的离开。”

    闻言愣了下,迦夜又笑起来,语气忽尔讥讽。“谢公子大概是误会,我不过是想你出身名门正宗,往来皆是江湖侠士,泄露了行藏多有不便而已。”

    冷淡的声调不无挖苦。“论实力我这等自然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尽早回避也省得将来大家难堪。”

    “你很怕我把你当好人?”他走近,俯看她的脸。

    她无动于衷的绕开,“别用那种恶心的字眼形容我。”

    “那就别走。”他展颜一笑,竟有种愉悦。“反正你又不顾忌我的处境。”

    “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搅在一起。”她不可思议的反诘。

    “理由很多。”他慢吞吞的道出,眼神晶亮,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比如可以探知中原武林的秘辛……又或是有人打点,放心游乐无须挂虑其他……没人会发现你的身份,依然可以轻松愉快的享受,我会给你介绍各处最好的风景。”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他略一思索。“或许能寻机报复?毕竟你奴役我那么多年。”俊美的笑颜略带调侃。“你怕么?”

    “不错的激将,可惜找错了人。”她不为所动,淡漠的转身。

    拦住清影,他转了个话题。“假如有想找的人,也许我能帮忙。”

    她顿住脚,表情忽然空白。

    “你指什么。”

    “离开江南的时候你才几岁?应该还有其他亲人,不好奇他们过得怎样?”探测着她的反应,声音轻而柔和。

    他的话如一滴露珠坠入了深暗的死水,波澜不起。

    “自作聪明不是好事。”她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若我想过这些,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我唯一的亲人死了十多年,眼下的愿望是找个地方安葬她的骸骨,除此无他。”

    漠然的面孔下,隐藏着某些难以触及的情绪,像冰封下的寒潭。每欲探知,总会遇到坚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

    “我和你是两种人。”雪颔轻仰,她直视他的眼。“对你来说回忆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力量,对我来说却是初始即已抛却的过往,别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断。”

    冷硬的话语如冰珠迸散,瞬间划下了鸿沟。

    静默的空气蔓延,他极低的叹息。“对不起,我无意……”

    “怎样你才肯多留些时日……哪怕为了风景……”

    “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改变……尽管你从没把我当奴隶。”

    “我不会违逆你的意志,也不会再多问。你尽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抬手握住细腕,白嫩的肌肤细致柔滑,他柔和而略带恳求。

    “或者,让我略尽地主之宜?”

    “就算是……报答你曾经救过我。”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垂落的眼睫遮蔽了视线,陷入了沉默。

    “这些年你都在魔教?”谢家的长兄谢曲衡听完近些年的遭遇,良久才能说得出话。年近三十的男子,自然而然有种沉稳安定的气质,有着正直刚毅的名声,屡屡代行谢家需要出面对外的事务。

    “嗯。”

    “最后还杀了教王?”未曾想过挚友数年间翻覆如此,宋羽觞舌矫不下。

    “是四使杀的,我仅是一介影奴。”

    “难怪你失踪得那么彻底,翻遍了中原也找不着。”谢曲衡深深叹息。“既然你数日前已抵江南,为何不尽早回家。”

    “我……”他犹豫了片刻。“想回去看看,不打算留在谢家。”

    “为什么。”宋羽觞诧然脱口。“你明知道家人有多惦念。”

    “猜猜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俊颜不无涩意,阴谋暗间,杀伐偬倥,再不复年少时的纯粹。“根本数不过来,不回去还好,弄不巧反而连累了家声。”

    “你不说谁会知道。”宋羽觞不以为意。

    “三弟。”谢家的长子开口,关切中有一抹微责。“爹很想你,娘也是,自你失踪后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当年你遇到魔教教王被掳至西域,本是身不由已,如今仇人已死,也算上天有眼,不枉多年忍辱负重,何须多想。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人掀出此事,难道谢家还护不了自己的儿子?流言非议管他作甚,身为人子,勿让双亲过忧才是至要紧的。”

    “大哥教训的是。”他的嗓子有点噎哽,简短的答了一句。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傻话,爹一直很看重你,说你是兄弟几个中根骨最好,心性最强的,得悉你无恙不知多高兴。

    来自至亲的回护劝慰,他无言以对,唯有应是。

    “后天白家小姐婚庆之喜,你随我一同去吧,也给白老爷子致个歉,虽说天意,到底还是耽搁了人家。”

    “我去怕有些尴尬。”

    谢曲衡想了想,点头称是。“那待吉日过后再择期登门。”

    “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宋羽觞插口,贼贼的偷笑。“不然旁人还以为云书是逃婚,回来的未免太巧。”

    想到同一点,谢曲衡也赞成。

    “除了自家人,此事只能让白老太爷一人知晓,对外……”冥思苦想了半天。“说你前些年大病一场,被带至塞外寻觅良医,治了数年方有起色。”

    “既是大病,何以连家人都不知晓。”宋羽觞摇头指出荒谬之处。

    “就说是急病。”

    “那也不对,好歹也会捎个信,怎至于音讯断绝。”

    “说……练功突然走火入魔,动弹不得。”摸了半天脑门,谢曲衡尽量让理由合乎逻辑。

    “家传之学练到走火入魔?这也太……恐怕谢世伯第一个听不过去。”

    “被仇人追杀,跳崖失忆如何?”放弃了破绽百出的借口,谢家老大对说谎一事颇为力不从心。

    “能逼到云书走投无路的高手,武林中必然叫得出字号,该说谁?”宋羽觞笑出声,轻而易举的戳破。

    “遇到世外高人,被带去人迹罕至之所苦修?”

    “受命伪装潜入敌对世家刺探?”

    “……”

    看着端方耿直的兄长绞尽脑汁的寻找一个合适的说辞,涨红了脸与宋羽觞争议,一股暖意在心间盘绕。

    家,真好。

    与一干武学世家的青年子弟闲谈会友,滋味怀念而生疏。坐中的每一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皆因白家婚庆贺礼而到此,三日前与兄长拜望过后,白老爷子极力挽留,兼派长子作陪,一心要小字辈的多多亲近往来。

    历练七年,沉潜内敛了许多,再不复年少轻狂的跳脱,多数时候听着坐中高谈阔论,极少插话。只是白家长子一意尽地主之谊,存心结纳交好,无形中使他倍受注目,想低调亦不易。

    不过比起迦夜,应该还算轻松。

    得知他有同行之人,白老爷子极为热情,不容拒绝的力邀两人入府。如今他被留在花厅会友,而迦夜……身处一群江南名门的闺秀之中,在雅亭闲聚怡情。

    这些名门淑媛泰半出身武林世家,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有些甚至有侠女之名,英姿飒爽芳名远播。迦夜坐于其中,如一个天真稚弱的少女,格外惹眼。

    “……与谢公子并不熟……自敦煌同行……顺路……”

    “……家人过世了……略有薄产,仰慕此地风物……”

    “……不太了解他的性情喜好……”

    “……谢公子仅是好心……过几日……”

    “……各位姐姐说笑……未想过其他……”

    片断的话语穿过长窗飘入,她始终是谈话的中心。众女仿佛都对这位与谢三公子同行的娇客极感兴趣,不断的围着她发问。从身世经历至日常喜好都被询了个遍,对她来说,随意编些谎话搪塞这群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在一群高谈阔论的侠女之间,她沉静的回答,貌似温顺而好脾气。只是……他约略能感觉出隐藏的不耐,心神压根不在谈话上。

    无怪她觉得无趣,以她的性情去敷衍一帮娇矜自傲的世家小姐,着实乏味,他也有同感。此时只能暗地祈祷迦夜的耐力足够,不至于拂袖而去。

    迦夜身边的一位美丽少女对频频的询问微嗔。

    “各位好姐姐连珠似的问,也让叶姑娘歇一歇才是。”

    众女相顾失笑,一时略为冷落。

    “还不是白大小姐刚刚出嫁,姐妹都有些失落呢,不自觉就成了话唠。”

    “说的也是,下一个出阁的想必就是二小姐啦。”

    “不知怎样的才俊能合了二小姐的心意。”

    “眼前不就有位一表人才的?”

    “说起来倒真是郎才女貌。”

    七嘴八舌的调侃令美丽的少女晕红了颊,娇嗔的打断。“各位姐姐怎么说着说着,净拿凤歌取笑,看着姐姐嫁了就欺负我么。”

    “谁敢欺负白家二小姐,怕只有将来的姑爷啦。”手帕交的姐妹戏言调笑。

    “说的哪里话,白家和谢家也算门当户对,谢三公子又知礼谦让,怕是凤歌压着人家也说不定。”闲闲的戏语指名道姓,点破了隐秘的心思。

    “坏姐姐,再说笑,仔细我撕你的嘴。”少女羞恼的掐过去,众女争相躲让,笑闹成一团。

    “哎呀哎呀,再不敢了。”出言的女郎笑避。“好妹妹,你这擒拿手该对付将来的相公才是,怎么倒来针对我了。”

    说着爆起了一阵娇笑,引得厅内的男子们纷纷望过去。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一派活泼动人的佳人佳景。

    “说了半天嘴都干了,妹妹要是给摘串枇杷,准保能堵了姐姐的嘴。”说话的是白家的密友,存心逗引着让白凤歌一展身手。

    “白家还能少了待客鲜果不成,姐姐想吃吩咐一声就是了。”二小姐白凤歌随口便待吩咐下人。

    “那可不行,一定要二小姐亲手摘的才甜。”女郎指了指斜侧一株高大的枇杷树。“就那串最大的,也让我看看妹妹的燕穿林到了第几层。”

    白凤歌笑吟吟的站起身,存心逞技,在栏上借力一点,真如一只灵巧的燕子飞了起来,纤臂一掠,如乳燕回巢,优美的穿回了亭内,指尖挂着一串黄亮的枇杷,气息分毫不乱,大方的掠了掠秀发,曼妙的身姿博得了满堂喝彩。

    花毒

    美人如玉,身法轻妙,厅内的男子皆在赞叹。他看着迦夜似笑非笑的随众鼓掌,忍不住也笑起来。

    这种花架子的功夫纯属花梢不实,迦夜想必是当了看戏。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白昆玉思索了片刻。

    “那位叶姑娘是敦煌人?”

    这个版本在数日内被解说了无数遍,他转回视线礼貌的应是。

    “当日不知是云书兄,小妹多有得罪,尚请见谅。”谦和的笑容十分真挚,一如初见的得体。

    白昆玉,白凤歌,当日打断纸鸢的兄妹二人。七年前到访时仍在山中学艺不曾见过,却在回返江南的第一天意外邂逅。

    那一场不甚愉快的初遇被轻描淡写的揭过,殷勤交好的心意十分明显。

    “叶姑娘可会武?”白昆玉隐隐感觉那个年幼的女孩并不简单。尽管凤歌的暗器手法相当隐蔽,但出手的一刹对方已望了过来,不像是偶然的巧合。

    “粗通一二。”他没打算彻底掩饰,含糊其词的带过。

    迦夜的外形不会教人过多提防,除了步履轻灵,看来一如寻常豆蔻少女,清丽的相貌极易生出好感,加上敏感机变察颜观色,她若想隐藏什么轻而易举,绝不致露出端倪。

    “如此年幼已失怙恃,真是身世堪怜,既是一路同行,总不好再任她四处漂泊。云书打算将来如何安置?”

    “眼下还未想过。”感觉出对方的试探,他含笑而答。“应该是跟我一起走。”

    “叶姑娘性情温雅,小妹颇喜欢与她亲近,三公子与她年龄悬殊,男女同行又多有不便,不如将她留在白家,凤歌也好多个姐妹。”一袭香风,适才大出风头的白凤歌走近微笑着接口。盈盈秋水蕴着点点情意,投在谢云书身上。

    “多谢二小姐好意,我答应携她同行,自当言而有信,更不敢叨扰白府。”不动声色的回绝平和而客气。

    “叶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怎忍心让她一介稚龄风雨飘零,辗转跋涉。谢夫人素来柔弱,云书又无姐妹,未必能妥贴尽善。”白昆玉笑着与妹妹一起劝说。“白家虽不及谢家,却也衣食富余,定当自家小姐一般照应,绝不让云书挂心。”

    “三公子若是不放心,常来看她便是。”白凤歌温婉而热情,“姐姐出嫁后,我正觉得有些寂寞,有叶姑娘相陪正是再好不过。”

    “她疏懒任性又不谙中原人情世故,换了陌生的环境难以适应,实在不敢劳烦。”

    “云书说哪里话,莫非是担心我们招待不周,委屈了叶姑娘?”

    “我看叶姑娘举止言谈,倒像是出身大家,极是懂礼有分寸的人,哪有三公子说的那般。”白凤歌轻嗔,晕生双颊。“难道真让哥哥说中了?三公子嫌白府粗陋,不堪留客么?”

    这对兄妹言语相扣,倒是不容草草敷衍。

    宋羽觞从旁帮腔,“二小姐多想了,我猜是怕叶姑娘不愿,毕竟事关本主,纵然是云书也不能代为决定。”

    私下也曾问起她的来历,谢云书只说是魔教中人,曾与他有恩,同行至江南,其余的半点不肯透露,任是谢家大哥与他好奇万分,始终守口如瓶,惹得他心痒难耐,极欲探知,不过当前还是出言相助。

    “一点小事教二位费心了,家母历来遗憾没有女儿,如今云书无恙归家,又带回一位小娇客,不知多高兴。”谢曲衡也代为解释,兼以致谢。“多承白兄好意。”

    “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何须多言,多礼反是见外了。”

    “你们说的可是云书带回来小姐,是哪位?”听得这边热闹,一位青年男子探头过来,好奇的望过去。

    “那个……”顺着宋羽觞的指向看了半天,砸砸嘴不无惋叹。“再过五年必定是个大美人,可惜太小。我还以为谢三公子带回了意中人呢。”

    无心快语令白凤歌一僵,下意识的看向谢云书,俊美无俦的脸上并无不悦,也未反驳,竟似默认了一般。

    “兄台谬误了,叶姑娘身量未足年纪尚稚,怎可拿来说笑。”白昆玉淡淡的斥责。

    对方不服气的道。“看她小小年纪已是这般容貌,再等几年定是国色天香,未必逊于白府的两位小姐。换了我甘愿静待其成,怎算是谬误。”

    “别将三公子与你这等色鬼相较,人家是正人君子。”本是相熟,白凤歌笑责,“谁似你这般连小妹妹也不放过,拿来说嘴。”

    “英雄美人,说说有何不可。”青年毫不在意的打趣,“佳人难得,既然云书错失了江南第一美人白大小姐,还好尚有二小姐待字闺中,不然真是让我这个局外人都扼腕叹息。”

    “休要乱说,我哪及得上家姐。”当着意中人被戏笑,白家小姐俏脸立时通红,羞得返身就走。

    白昆玉面上浅笑,见谢云书仿若未闻,时时不落痕迹的留意着窗外伊人,心下一咯,或许……父亲的心愿达成起来……有些困难。

    同一时刻,入目三弟的神色,谢曲衡微微皱起眉。

    “这几日感觉如何?”

    “无聊。”

    迦夜拧了布巾拭面,沁湿的眉睫越发黑亮,衬得肌肤冰雪般明净。

    “就这样?”他并不意外,含笑看着她。

    白了对方一眼,她走出房间坐在廊畔欣赏暮色,似是心情不错。

    房外正对着花苑,白大小姐爱花,家中收罗有各地珍奇的名花,多数正值开放之季,异色缤纷,斜阳下美不胜收。

    “你行情不错。”对着跟出来的人,她回眸一笑,皓齿如玉。“数日围着的小姐都在打听你,谢家三公子真个炙手可热。”

    “你怎么对答。”他扬扬眉,颇有兴致的问。

    “还好我和你不熟,直言一无所知。”她轻易推脱得一干二净。“不然怕是片刻不得清净。”

    “不熟?”他笑得更深了。“我以为近几年算是朝夕相处。”

    “那时你可不是谢云书。”她一语撇脱,垂目注视圆门跑进来的孩子。

    小男孩约摸三四岁,肥白可爱,衣饰精致,藕一般短臂上还带着金钏,一望即是富贵人家,笑嘻嘻的十分讨喜,见廊下有人也不畏怕,仰着小脑袋看着她。

    “抱抱。”小人儿扯着她的衣角,全不畏生,圆圆的眼睛满是亲近之色。

    迦夜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只是看着,也不伸手。

    他瞥了一眼抱起孩子,那孩子却不甘心,小手推着他,口里嚷嚷。

    “姐姐抱,姐姐漂亮。”童稚的话语令人忍俊不禁,小胳膊乱挥,扑着要过去,小小年纪已喜好亲近美女。

    他闷笑出声,看迦夜退避的姿势,恶作剧的把孩子塞过去。

    “他要你抱。”

    坐在廊下退无可退,猝不及防的被男童挨住,她躲避不迭手足无措,一掌撸下孩子扔回他怀里。

    刚摸到纱衣便扑了个空,男孩失望的大哭起来,胖胖的手脚乱扭,执拗的要姐姐,涨得小脸通红,他抱着轻哄,怎么也止不住声嘶力竭的号啕,啄花的小鸟吓得四处飞散。

    哭了半天,迦夜终忍不住,无可奈何的接了过去。僵硬的悬在半空,宛如拎着一个麻烦的包袱。

    “别哭了。”她没好气的轻喝。

    小人儿转瞬破涕为笑,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努力伸着手要摸她的脸,见她不理,手短又够不到,便挣扎着要下地。

    刚放在地上,泼开短腿在花苑中乱穿乱拔,也不顾是何等辛苦才养活的珍品,不出片刻采了满把的花,讨好的递给她。

    “姐姐,花,抱。”

    迦夜的脸色实在难以形容,百年不遇的滞闷无语。他一忍再忍,终于放声大笑,兴味十足的看她左右为难。

    她挫败的叹了口气,任男孩攀上膝盖偎近她,对手中硬塞过来的花哭笑不得,勉强忍着不自在。

    愿望得偿,男孩开始倒还老实,拔着花瓣玩,时而塞一把到嘴里,淘气的扯落了一地。迦夜眉梢动了动,仿佛想制止又忍住了。

    自得其乐的玩了半天,男孩探进她脖颈磨蹭,似嗅到了什么。

    “姐姐香。”确定了事实,他努力直起来嘟着嘴扑近,眼看要贴上粉颊,纤手微动,怀里的重量忽然被一旁观望的人拎开。偷香未遂的孩子傻兮兮的悬在空中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拖离了软玉温香的怀里,再次大哭。

    这次谢云书可不同情,任小人在空中踢脚乱挥,冷着脸不理。提出了圆门,听着哭声越来越小,不一会两手空空的转回,想是交给路过的丫环抱去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

    “白老太爷的幼子,人小鬼大。”裙上落了一襟的花,他取下一朵,候她拍干净递过。雪白的花瓣如细指舒卷,清香随晚风飘散,正是迦夜在天山常摘的一种,他尝过一次,微苦中有淡淡的甜。

    接过花,她扯下一片抿入口中,神情有些奇特。

    “你与白家交情如何?”

    “多年世家来往,还不错。”他不解其意。

    “劝他把这花拔了吧,有毒。”垂睫看着掌心的花,不经意的随口,指尖又扯下一片噙入齿间。

    他惊疑的盯着她,怔了片刻。

    “什么样的毒。”

    她似笑非笑的抬起眼。“倒也不是什么剧毒,久服才会显现。”

    “会怎样?”

    “成人沾了无妨。”她嗅了嗅花香,漫不经心。“但对孩子有效,时间久了会停止生长,终身如孩童。”

    他静了半晌,忽然握住纤细的手,制止了她拂弄花朵。

    “你不是经脉受损!”

    “当然不是。”腕间传来痛楚,她任他握着,神色不变。“那是给教王的说辞,我长年食花才会如此。”

    “你明知有毒,为何……”灵犀一闪,蕴着怒意的话语突然顿住,心头一寒。

    “你猜的不错,是我心甘情愿服下的,以免步上我娘的后尘。”迦夜笑了笑,仰首看群星明茂,匀美的侧颜柔似静月。“可惜找到这种古籍残卷里所录的花需时良久,不然该看来更小些,可以多省点麻烦。”

    “……”

    “不嫌费事就让白家铲了它,不提也无妨,反正与我无关。”她偏过头,小小的身子凭栏轻晃,无端生出苒弱无依之感。

    她言辞轻松,毫不在意,他却难以平抑乍然听闻的惊骇。

    明知后果,持续一年年的以身就毒,隐秘的坚持,究竟出自怎样的意念。

    每一瓣咽下去,就断绝一分正常的可能。维持着孩子似的外貌,背负着妖异的传言……

    “迦夜。”他沉默的静了许久。

    “嗯?”

    “难道今后永远这般,再也恢复不了?”

    “大概吧,也没什么要紧。”她不甚看重。“这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

    “你……一点都不在乎?”

    “总比屈身事仇好。”她微微一笑,坦白的直承。“两害相权取其轻。”

    ……

    “你那是什么表情,和你又没关系。”略带奇怪的划过他的脸,她疑惑的问,黑眸茫然不解。

    捉住她的手,将唇贴上冰冷的掌心,他的声音很涩。

    “我在想……这种代价实在大了一点……”

    “我认为值得。”心神有点恍惚,手心温软的触感令她陌生,不知为何没有抽回。“哪怕是附上我的命……”

    “不值得……完全……不值……”话语到最后变得模糊,她半猜出来,诧异的凝望。

    天已经全黑,背着月光,看不清俊脸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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