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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12、闺怨 作者:紫微流年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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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新嫁伊始的白家长女白璎络回门省亲。

    上上下下都喜气而热闹,连带暂栖的宾客都骚动起来。不少慕恋已久的江湖侠少对白璎络出嫁甚是遗憾,企盼能今日再见一见这位江南第一美人。

    他并未去前厅,留在苑内与迦夜下棋。

    迦夜多年未碰棋子,连下法都生疏了。但天资聪颖,棋风缜密不易中伏,进步极快,静谧的院内除了落子再无余声。

    他放下一枚白棋,看她思索。

    长长的睫毛闪动,认真的盯着棋坪,单手支着颔,小脸秀气而稚意,纤弱可爱,令她困扰都像是一种罪过。

    细细的看了又看,想了再想,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清冷的声音脆而好听。

    “我输了。”

    仿佛从梦中惊破,他回过神收拾棋子,迦夜的骄傲不许人让棋,这是她输的第四局,也逐渐需要认真起来应对。

    在中元落下一记应手,他似随意的开口。

    “迦夜。”

    “嗯?”

    “过几日去扬州可好。”

    悬空的手静了一下,轻轻放下黑子。

    “去那里做什么。”

    “天下三分明月,两分独照扬州,不想去看看?”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确实不错,我可以保证。”

    “不过……我也听说中原四大家,首重扬州谢。”

    “你还听说了什么?”

    “据说到扬州的武林人士都会去谢家登门拜望,令尊的声望比一方太守犹有过之。”一边说,一边落子依旧。“还好我不是中原武林人。”

    “你不想去?”

    “有必要么?”

    “或者不去我家,只是看看风景?”

    “风景哪里都有,何必自寻烦恼。”

    “我不会让你觉得麻烦。”他耐心说服。

    “和谢三公子牵扯本身就是麻烦。”她不为所动。

    “到目前不是一切安好?”

    “那是因为那群女人还没皮厚到围住你盘东问西。”她冷冷的瞥过一眼“我一定是昏了头才会与你同行。”

    “你很后悔?”他眯起眼,按住一声微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她继续埋头棋局。

    “一人独行未免寂寞。”

    “无所谓,习惯就好。”

    “我是说我。”他闲闲的调侃,落下一记杀着。

    “你寂不寂寞与我何干,再说还有你大哥陪着。”她蹙起眉,谨慎的思考。

    “或者我们以这一局作赌,赢了你与我同去。”

    “我从不用没胜算的事打赌。”

    “那换一局,我让你四子。”他撒下诱饵。“如此应是五五之数。”

    “你输了又如何。”

    “我陪你去游历他方,不回扬州。”

    “你很有自信。”

    “难道你没有?”他勾起唇,笑吟吟的看她。“我已答应让四子。”

    迦夜抬眼看了他半晌,一推棋坪。

    “收子,开局。”

    两个时辰后。

    “你使诈。”她盯着密密麻麻的棋局,语气冰冷。

    “愿赌服输。”他心情极佳,从盘中取过一枚杏子啃食,雪白的牙齿像在嘲笑。

    “你故意隐藏了实力。”她直接挑明。

    “兵者诡道。”他痛快的承认。“你教我的。”

    “你已青出于蓝。”她面无表情的挖苦。

    “尚求更进一步。”他一脸找打的谦虚。

    险些气结,她瞪着眼前的男子,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多年后,一对曾经订亲共偕连理的无缘男女再度相见,何等尴尬。

    本打算避开,却在中庭撞见了刚从内宅叙话出来的白璎络。

    一别数年,端庄娴雅的女孩已有了成熟的妩媚,秀眉凤目,唇若红菱,玲珑有致的身段高挑动人,行止自有无限风情。

    新婚燕尔本该是喜气盈盈,她却有些苍白的恍惚。目光移过谢曲衡,看见了随在其后的人。

    时光仿佛瞬间逆流。

    她还是闺中守礼的姣姣少女,为父亲对未来夫婿的夸赞而脸红,为那一次远道而来的会面心跳,将衣饰挑了又挑,在镜前照了又照,在下人的交口羡赞中芳心暗动,又在帘后窥见的一刻……失了心,丢了魂。

    骑着白马而来的翩翩少年,眉目清俊,举止优雅。在父亲面前长身玉立,风姿不凡,说到兴起时神采飞跃,自信昂扬,耀眼而夺目。面对长辈进退有度,言辞落落大方,就连挑剔的叔伯们都不掩欣赏之色。

    长期追逐于裙下的各色男子登时失了颜色,被比得黯淡无光。

    父亲说会选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竟是真真切切,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合心意。

    造化弄人。

    一弹指,她已嫁作人妇。

    替她画眉弄妆的夫君,换了别人。

    而那个本该忘却的人……也变了。

    修长挺拔,俊貌非凡,气质沉潜而内敛,如一把利剑被鞘隐去了锋芒。炫目的飞扬转为难以捉摸的扑朔,却更加致命。那双深遂的眸子,在看见她的一瞬垂落下来,覆住了所有心绪,教人无从窥视。

    如一枚利刺扎入了心底。

    周围一片沉默,意外的场面措手不及,谁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阵阵发冷。

    看他随谢家长兄行礼问候,宛如对着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淡淡的眸子掠过,全无一丝波澜。

    本该是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已成天涯陌路之隔。

    “三公子……何时回了江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数日前方至,未及恭贺,尚祈见谅。”清朗的男声平静逾恒。

    错过了……终是擦肩……

    ……纵是万般不甘……

    “你为什么回来……”

    一滴清泪坠落,心绪百般按捺藏不住,冲破了唇齿的禁制。

    “……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现。”

    他似乎愕了一愕。

    “要是永远没有回来多好……”白家长女泪如雨落,一改温驯自制的性情。“永远不见……我……”

    语音渐渐哽咽零落,难以说出更多,她忍着泪踉跄离去。身侧的丫环婆子这时方醒悟过来,匆匆忙忙的赶上去,还不忘同情的多看他几眼。

    身边的兄长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数年前的娉婷少女,也曾是支持他撑下去的力量之一。

    何时起,那一抹清浅的甜意逝去无踪,连面容都淡薄得不复记忆。

    心头萦绕的,早已是另外一个身影。

    看到她的泪,不是不歉疚的。

    听闻她觅得佳偶依礼嫁娶,花开花落,他以为再不相关。

    若不是猝然撞破,谁又知道她心底幽怨如斯。

    独自坐在花树下,试着回忆多年前的印象,最终还是放弃。

    纤小的身影渐渐走近,打量着他的神色。

    “还好?”

    “嗯?”

    “听那群女人说了。”如此荡气回肠的重逢被一传再传,白府人尽皆知,她自然也不例外。“看你好像不怎么伤心。”

    他一时失笑,略微的伤感烟消云散。

    “你是来安慰我?”

    “我可不会。”她不客气的否定,甩过一坛酒。“要难过你自己多喝点。”

    入手沉沉,他看了一眼,拍开封泥饮了一口。

    酒香在半空弥散,熏人欲醉,她略退了一步,避开扑鼻而来的香气。

    “江南的酒太软,和塞外真不相同。”

    “也有厉害的,你没喝过。”他搁下酒坛,纠正她的评论。“有些入口香甜绵软,后劲十足,不小心很容易喝醉。特别是女儿红,酿了十几年的饮前还得兑新酒,下次我带你去尝尝。”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

    “忘了你不喜欢饮酒。”

    “也不是……”她没再说下去,推开棋坪坐上了石桌,纤足轻晃,神色有些怅然。

    “谢谢你的好意。”他弹了弹酒钵,心里是高兴的。

    “你真不在乎?”她略微好奇。“江南第一美人呢。”

    “我只见过她一次。”他并无郁色。“注定无缘的事何必多想。”

    “你倒是看得开。”

    “怎么说。”

    “扬州谢家的三公子,家世出类拔萃,英俊年少身手高强,又有一段人人称羡的好姻缘,可惜祸从天降错过了七年,回首佳人已嫁,空有余恨,徒留两情依依……”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没好气的打断她的揶揄。

    她耸耸肩,淡淡中不掩幸灾乐祸。“所有女人都这么讲,还有不少为你们掬了一把热泪,说是赶得上话本传奇了。”

    “少听这些无聊的东西。”一时很想在她身上磨磨牙。

    “是你带我来的。”她不忘提醒罪魁。

    “我以为你是打算劝慰我的。”

    “其实我是来嘲笑你的。”

    忽然发觉斗嘴意气的滑稽之处,俩人同时笑起来。

    “迦夜。”

    “嗯?”

    “唱首歌吧。”他的声音低下来,柔如春风。“你在龟兹唱过的那首,我很想听。”

    静了半晌。

    清澈透明歌声在树下响起。

    穿越了花繁叶密的枝桠,在澄蓝的天空下飘散。

    女孩在石桌上微微后仰,望着变幻的云彩,吟唱着神秘难解的歌谣。

    歌声仿佛有种温柔的力量,抚慰着一切哀伤澄定,直入心底。

    阳光落在迦夜的额角,像踱上了一层金芒。细嫩的脸上也有了微红,如一只鲜美诱人的春桃,顿生爱悦之念。

    歌声缓缓消失,当最后一个音符湮灭,她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默默凝视了许久,探手拉住细腕用力一带,纤小的身子跌进胸膛,重重的撞入怀中,连带身后的大树受震,落下了漫天花瓣。

    猝然变化,她有点恼火的抬起头。

    “你干什么。”

    纷飞的花雨落满了一身,扬扬洒洒犹如细雪,忘了生气,她愣愣的仰望,黑眸映着一天一地的落英,像蕴着无数星芒。

    “真美。”

    喃喃的叹息响在耳畔,还来不及应答,温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佛音

    甘甜的酒气盈散齿间,她的意识有点模糊,不自觉的环住了他的颈。

    强势的在唇上辗转,肆意索取着甜美,幽暗的眸子仿佛隐着火,熟悉的气息又莫名的安心,连带着她也热起来,益发昏然。

    吻越来越深,纠缠难分,呼吸逐渐紊乱,抚在她颈后的手很烫,健臂慢慢收紧,窒息般的贴在一起,忘了世间的一切。

    直到一声惊叫划破了静谧。

    抬眼望去,白凤歌在苑门边惊愕的看着两人,玉手掩住唇。

    “二小姐有事?”他松开了迦夜,客套的询问,并无半分窘迫难堪,倒显得对方的惊惶失态有些可笑。

    “三公子,叶姑娘……你们……你……”美丽的眸子浮上了失望的泪意,困惑不解。那个纤小的女孩站起身拂了拂衣上的花,一般的坦然自若,黑亮的眼直望过来。

    “白小姐有何指教。”

    到底是世家之女,震惊过后迅速镇定下来。只是藏不住酸涩,眼眶微微发红,想了半天才勉强说出来。

    “外厅的许多朋友商议着去灵隐寺上香游春,我想叶姑娘初来,或许想去看看……”

    “多谢二小姐好意。”他看向迦夜。

    “我对礼佛进香没什么兴趣。”

    “那里景致不错,顶多不进大殿便是。”他出言劝诱。“出去走走也好。”

    迦夜想了想,点了下头。

    无视一旁复杂的明眸,他携起她的手。

    数十丈外的小楼上,谢曲衡与宋羽觞对望一眼,均是一脸震骇。

    身处一堆闹哄哄的青年男女之间,气氛极是怪异。

    大哥随着他闲谈,话题泛泛,左右不离。白凤歌被一群闺中好友簇拥,偶尔投来一瞥,掩不住幽怨难过。白昆玉时而投注这方,时而留意迦夜,仿佛在思索什么。宋羽觞偶尔看他,间或不忘注目来进香的各色丽人。

    迦夜倒是空闲,落了孤身一人也不介意,尽自个的兴趣游赏着景色。

    走马观花的扫了一眼,果然未进佛殿,她径直绕向后山,撇下一帮热闹爱玩的世家子女各祈心愿。

    比起前殿的香火鼎盛,后山确是静了许多。

    山秀林密,清泉漱石,一片深浓的绿意中错落着佛像佛塔,古意森森,偶尔有佛鼓颂经之声,极有清平心境之效。她专挑人少客稀的地方去,越走越是僻静。鸟鸣啾啾,如在林间互相应和,声声清脆动听,山道的石径上爬满了绿苔,合抱粗的巨木参天蔽日,不知有多少年头。

    偶尔瞥见残旧的佛像立在道边,她冷笑一声,只作未见,信步往更幽深之处寻去。

    未走多远,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江南春雨如烟,并不甚急,却也沾得衣襟洇湿。迟疑了片刻,身后传来人语,回眸一看,可不正是同来之人。

    没两步,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头顶,挡住了绵绵雨丝。

    “听说前方不远有个棋亭,且去避一避吧。”俊目隐含笑意,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护着她沿路行去,留下后方纷杂的心思不一而足。

    白凤歌由兄长护着,咬咬唇跟了上去。

    谢曲衡拧了眉头,又不便说什么。

    宋羽觞看着两人的背影极是不解的随在其后。

    确实是有亭的。

    转过山道弯折处,一角飞檐入目,恰恰坐落于险崖之上。

    亭畔有泉。

    山水从崖上披落垂泻,扬起阵阵水雾,飞瀑如烟。

    亭下有人。

    一位老僧与一个青年正在对弈。

    一名青衣小僮垂手侍立,时而续上香茗。

    “抱歉扰了诸位雅兴,山雨忽来,前后无遮头之处,不得已暂避,还望见谅。”

    弈中的二人抬起头来,心里俱是一声喝彩。

    男子清俊非凡,女孩容颜似玉,虽被雨淋得浸湿,仍掩不住光华。

    男子着黑衣,明明是低调的潜藏,却反成了冷峻卓然。

    女子穿白衣,原该是不染的纯净,却无端带出了冰峭。

    错非是年纪有别,真是一对璧人。

    “公子说哪里话,此亭又非在下所有,何须客气,请速速进来躲雨便是。”下棋的男子举手揖让。老僧默然不语,白眉下的眼睛打量着女孩,仿佛对二人十分留意。

    一行人鱼贯而入,小亭顿时拥挤起来。

    春雨渐渐急了,银链般从檐边挂落下来,迦夜立在亭边,时而伸手去接一接,白生生的手沾上了水珠,玉一般好看。谢云书立在一旁,也不制止,偶尔替她挡一挡溅落的水。

    众人无事,宋羽觞凑近棋评,看两人对弈,也不顾观棋不语的成规评头论足。谢曲衡转过了头,与白昆玉一般打量着弈者,心下暗自估量。

    白凤歌怔怔的望着谢云书,一时竟像痴了。

    对弈的老僧须眉皆白,淡泊平和,慢慢的呷着茶,等待对方应手。

    下棋的青年锦衣玉服,优雅自若,举止矜贵,手上的板指莹润如脂。

    江南本是卧虎藏龙之地,下棋的两个也必非寻常人物。不过迦夜漠不关心,他也只当路遇。

    “大师果然厉害,棋到此处,我也唯有束手认栽了。”下了不多时,青年朗笑认输,全无失局后的郁色。

    “阿弥陀佛。”老僧合什念诵。“公子杀着凌厉,锐不可挡,唯一可叹失之轻率燥进,否则老衲万无胜理。”

    “确有此弊,大师慧眼如炬所言极是。”青年从僮儿手中取过湿巾拭手。

    “刚不可久,强极必衰,生杀有度始成天道。”雪白的长眉几乎覆住了眼睛,“成魔成佛,皆在乎一念之间。”

    “何者为魔,何者为佛。”宋羽觞笑嘻嘻的反驳。“要我说佛魔本一家。”

    这话是有些不恭,拿了佛祖笑谑。白昆玉轻斥无礼,老僧却不以为忤。

    “这位公子所说倒也不错。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也是这个意思。”说到末了,老僧抬起眉,精光四射的眼投向亭前,“这位姑娘认为可是?”

    迦夜正神游物外,忽然听得喝问,微愕的回头。

    “老衲请问姑娘,可曾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僧目视着她,语音沉厚。

    年高德邵的僧人突然质问这般年幼的女孩,不说旁人,连对弈的青年都现出讶色。

    迦夜愣了愣,黑眸渐渐冷下来,止住了谢云书,缓缓走上前。

    “大师此言何意。”

    “老衲并无他意,只是奉劝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亭中一片寂静,唯有山瀑奔流。她微一沉吟,踱了几步。

    “我们可曾见过。”

    “老衲曾于数年前,有幸恭为莎车国公主弥月大宴之宾。”

    “大师好记性,难怪意有所指,原来竟是冲着我来的。”恍然而悟,迦夜轻轻击掌,眸子瞬间凝成了冰。

    “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凤歌嗫嚅的问出口,张望着场中数人。

    谢云书没有表情,紧盯着老僧。

    对弈的青年也颇为意外,兴味的扬眉,仿佛觉得甚是有趣。

    宋羽觞与白昆玉不解其意,诧异的望着迦夜,又看谢云书。

    谢曲衡适时上前一步,按住了弟弟的肩。

    “久处幽暗之室,不辩日月之光;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兰麝之香。以姑娘之明,当知是非曲直……”

    尚未说完,迦夜弹了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以她的年纪作这个举动相当无礼,却无人开言,眉间渐浓的煞意压过了稚色,隐隐透出邪气的森寒。

    “大师究竟想如何?”她毫无笑意的打趣。“要我出家作尼姑是绝不可能的。”

    “不敢,老衲只希望姑娘能秉持慈悲之心,偶尔来敝寺听听讲经,时日一长必有裨益。”

    “多承好意,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意兴阑珊的把玩黑白棋子。“大师留了颜面,意思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

    棋子从她指间落下,在竹坪上砸出啪啪轻响。

    “实在是过虑了。”

    “年纪大了难免想得太多。”她似笑非笑,清冷的神色戏谑轻嘲。“明明弈事已了,大师却以为犹在局中?”

    “姑娘是指……”白眉一轩,老僧略为犹疑。

    “我已无心入局,何必以己心度我,世事与我有何相干。”

    “果真如此,便是老衲妄言了。”默然良久,老僧抬起眼,“但若是……”

    “但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请恕我无礼。”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大师觉得如此可算公平?”

    “阿弥陀佛,愿姑娘有暇多看看江南山水。”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有雅兴弈棋,老衲必定焚香以待。”

    “多谢。”她淡淡一笑,首次执礼相辞。

    “山雨既停不敢再扰,请两位继续。”

    “大师为何对此女这般慎戒。”续上了热茶,棋坪上又摆开了另一局。

    落了数子,老僧才慢慢出言。

    “此人在西域可算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不知怎地来了江南。”

    “翻云覆雨?大师说笑了,以她的年纪……”

    “五年前我在西域见她,已是这般模样。”长眉被热茶一熏,挂上了水雾,与烟云弥漫的山林相映成趣。

    “你是说她五年不曾变过?”

    “未必仅只五年。”

    “怎么可能,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老僧摇了摇头,无意细说。“我本担心她在中原横生事端,眼下看来似无此意,也算造化之福,世子无须多问,还是各自相安无事的好。”

    “大师未免过虑,江南与西域万里之隔,再厉害又能怎样。”

    “世子莫要动争斗之念。”似看透了他的内心,老和尚出言劝告。“她虽有来历,到底形如稚女,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还是罢了此意的好。”

    “她到底有多大?”终是按不住好奇。

    “这个么……”老僧微笑起来,“怕是唯有佛祖知道了。”

    啪!一声落子响在了山间。

    情衷

    “她究竟是什么人。”谢曲衡严肃的质问。“看来不是普通的魔教教徒,否则玄智禅师决不至这般言语。”

    “玄智禅师?”

    数十年前便已名扬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身兼少林派数种绝学,性喜云游四方,多年来行踪飘忽罕见其人,甚至有传言说已圆寂于某处,居然日前在灵隐寺偶遇,还识破了迦夜……

    “不会错,白昆玉去查过。和他对弈的人也不简单,至今尚未探出。”

    以白家在杭州的势力都查不出,自是有来头的人物了。

    “还有那天她的神态……”谢曲衡不知该如何描述,小小年纪竟然有如许可怕的杀气,言辞之间充满了睥倪一切的傲意,迥异于平日所见,那般凌厉的气势,决不会是庸常之辈。

    “我本以为她是魔教下役,被你好心带至江南。”虽也隐隐觉出两人的牵绊比想像中深,却未料想竟至于此。“我见你……你……就算谢家不计较她的出身,你们的年纪也……咳……”

    大哥看见了?难怪……入眼谢曲衡尴尬难言的模样,他倒是笑了。

    “迦夜不是孩子了,她只比我小两岁。”

    “怎么可能,她看来不过十三岁。”不出所料的难以置信。

    “因为……某些特殊原故,她不会长大了,但心性阅历却已是成年女子。”他含糊的解释了一下,又展颜一笑。“大哥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魔教果然邪得很。”谢曲衡诧然自语,仍是不解。“她的真名叫迦夜?身份……”

    “她是魔教四使之一,天山执西域三十六国事务的雪使,过去的几年是我的主人。”他平静的道出。

    谢曲衡猝然站起,“她是驱你为奴的人?!”

    “嗯。”

    “这种人留她做甚,还带至江南。”谢曲衡怒意勃然,出言责难。“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把这个祸胎带到谢家,居然多方回护,你莫非失心疯了么。”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亲眼看见她和玄智禅师是怎么说话的,那般狂妄放肆,嚣张无忌,哪一点可取,她是怎样蛊惑了你,连大哥的话都听不进去。”

    “如果不是她,我早死了无数次,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比起谢曲衡的愤怒,他只是淡淡的坚持。“她是个好女子,真说起来,也是我配不上她。”

    虽然心狠手辣,诡秘多诈,反掌无情,她仍是难得一见的好女人……他一直这么认为。

    “我知你这些年受尽折磨,竟连心都变成奴隶了么,当年可不是这样。”看着弟弟替那个魔女辩解,谢曲衡难过之极。“老三,你太让我失望。”

    他沉默,过往的种种,那样复杂的纠缠,岂是言语能说清。迦夜于他,早已脱离了单纯的臣属,纵然是至亲也无法理解。

    “她已退出魔教,来江南也只是观物赏景,无意介入江湖纷争,大哥无须担心。”

    “你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他愣了一下,瞥见谢曲衡的神色又顿悟过来,几乎想笑。

    “我们暂时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他没说下去,谢曲衡大略猜到,有些意外。“你说她……魔教不是……”

    “中原对魔教并不了解,多指为淫魔妖邪一类,其实也不过是与门派相类的组织罢了,所不同的唯有等级森严,刑罚酷厉,手段诡密而已。她绝非大哥所想的不堪,全是倚仗自身的实力才有对等的身份地位。”

    再怎么想像,也无法想出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少女是如何号令。

    谢云书拣了一些简要的说了说,让大哥约略了解一点。

    虽是简述,等说完天也黑了。

    没有提得太细,光道出的部分已足够让谢曲衡心惊。那一层层血腥的杀戮甄选,一次次夺命的王廷刺袭,一场场翻覆的逆谋策乱,远远超出了臆想。

    “……她本是江南人,和我一样阴差阳错流落至天山……处心积虑复仇……待杀了教王便再无留恋,抛却权位远走……”

    听完了良久无语。

    “或许是大哥想错了,纵然她对你有恩,还了也就是了,何必……”

    “大哥,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满手血腥杀人如麻,不敢自认还是谢家人,或许在你眼里一如既往,可在我心底,自知与迦夜无甚分别。”

    “所以你自甘堕落,不与名门闺秀来往,专与这魔女厮混?”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他有点累。

    说了许久对方仍不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他并未看低自己,大哥却瞧低了迦夜。“我喜欢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也不为谢家想想,爹一世英名,怎堪有此之累。”

    “所以我不打算回去,我本想私下回家看看……”

    “只要和她分道扬镳,你仍是人人称羡的谢家三公子,过去种种身不由已,爹绝不会怪你。”

    大哥殷切的目光,他无言以对。

    纵然家人寄望,经历过的却不会抹去,他已不愿再粉饰虚词,假装一切都未曾发生,扮演一个完美如斯的谢家子。曾经奉为圭臬的种种,早在七年里轰然崩塌,断绝了回复的可能。

    推开门,迦夜独坐桌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无聊的拎着棋子玩耍,黑白云子在指间泛着幽光。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他从背后揽住娇躯。

    她斜着眼睛瞟了一下。“我可不记得和你有约。”

    “迦夜。”

    “嗯。”

    想了半天又咽回去,他松开她在对面坐下。

    “我陪你下棋。”

    默默看他收拾残局,一只冰凉的手拂过眉间。

    “你瞧着有点倦。”

    “还好。”

    “因为我?”

    他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贴在唇上。

    “你在关心?”

    “你自找的。”她用力想抽回。

    他握住不放,甚至进一步揽住了纤腰。“说的对,你可以开始嘲笑了。”

    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举动,也就任之。“当时还是应该杀了那个老家伙。”

    “他不是等闲人物。”

    “嗯。”若非无一击必杀的把握,怎会留此隐患。“不过他没认出你,明日我离开便是。”

    “迦夜。”他将小小的身子抱至膝上,语气稍稍加重。“你答应过一起去扬州。”

    “你确定?”她安静的蜷在臂间,“我的身份已经让你头疼了吧。”

    “无妨。”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嘘,别说话。”他轻轻比住了她的唇。

    她侧耳听了听,“为什么,外面又没有人。”

    “因为我想吻你。”

    随着话语,他触上柔软微冷的唇。

    乱云

    “三哥!”

    一个少年飞扑入谢云书怀里,抱得死紧。

    “青岚。”他十分意外,看着幼弟。“你怎会来杭州。”

    见到许久不见的兄长,谢青岚眼睛都红了。

    “我真不敢相信,大哥飞鸽传书说你回来了,我求爹准我来接你们。”

    “爹让你出来,你通过了试练?”他拉开一点距离上下打量,当年还仅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已是英气勃勃的少年,几乎不复旧时记忆。

    “一个月前刚过,在床上躺了二十多日,刚爬起来就磨着出门,幸亏娘说情。”

    “娘身子可好。”

    “一听说你无恙归来,立时好了许多,现下日夜盼你早些到扬州。”

    他沉默了一下,谢青岚急急开口。

    “你的事大哥都在密信里说了,爹只说回来就好。”眼珠转了转,少年附在耳边小声道。“我偷偷见到爹看信手都抖了,把那几张短阑瞧了很多遍。”

    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

    “三哥,你不知道家里多高兴,过去的几年,娘总要在你房间里呆好久,出来眼泪汪汪,谁劝都没用,现在总算又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爹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青岚挠了挠头,鬼头鬼脑的看了看窗外。

    “周围没人,你说吧。”

    果然不出所料,以严父的性情纵然是聆得佳音,也断不致激动到放青岚赶过来的地步,只须等上十余日自会与大哥回转,何必多此一举。

    谢曲衡狐疑的接过青岚递来的密信,展开细阅。

    “真有暗嘱?怎不用飞鸽传书?”

    “爹说事关重大,横竖我要过来,就一并带来了。”他笑嘻嘻的表功,“再说我来也能助大哥三哥一臂之力,一举两得。”

    阅毕谢曲衡将信交给他。

    入眼熟悉的字迹,他心猛然一跳,又按捺着读下去。一目十行的扫过,疑惑的询问。“这个南郡王世子是什么来头。”

    “南郡王是皇帝数年前册封的异姓王之一,圣眷正隆,权势不凡,有朝廷的背景,官府江湖均会避让三分。本来官民互不相干,但世子野心勃勃,有意挟其地位一统江南武林道,已经被他铲平了不少帮派。首当其冲的障碍便是我们谢家,无端成了他的眼中钉。”

    “他行事手段如何?”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狠辣阴毒,被他并入的帮派首领多是举家覆灭,老幼不留。官府归结为江湖仇杀,武林中又不便正面冲突,屡屡有寻仇的夜刺。他收揽了一帮高手为虎作伥,迄今无人能得手。”谢曲衡面色凝重。

    “看他这驾势倒是想学君王府了,也不瞧瞧人家是何等手腕,岂是他这般小人行径。”谢青岚插口,极是不屑。

    谢曲衡颔首认同,冷笑一声。“我看他确有此意,一心做南方武林霸主,取谢家而代之,好与北君王府比肩,可惜……未必能如他所愿。”

    “可有交过手?”

    “暗里也曾过手,双方均有折损,不是易与之辈。”谢曲衡思量了片刻,“只怕他对谢家也是这般计量,爹信里说他近期有异动,私下计划暗举,必定是冲着扬州。”

    南郡王世子……

    又是一场风波将起,他默默思索了半晌。

    耳畔听得孩子的嘻闹,下意识的移近窗前。

    暮春将至,园内落花无数。

    重重花叶间,荏弱的身影盈盈而立,任跌跌撞撞的男孩攀住她的腿,虽有些不耐却未曾躲闪,由着他撒娇,三两只蝴蝶在身边飞舞,映着微红的晚霞,如一幅绝美的画。

    黑眸不经意的望过来,很快别转,仿佛有些狼狈。

    那一刻,滞重的心忽然轻松起来。

    “你是谁。”

    少年瞪大了眼睛,口气不善的置询。

    瞪着悠然落座的女孩,又看看谢云书。后者正替她剥着新鲜橙红的樱桃,剥好的置在细瓷碗中推过去,她懒懒的食上几粒,眉尖因酸甜轻蹙。

    享用的与出力的一般自然,看的人很不顺眼。

    谢曲衡倒也罢了,已能视若无睹,谢青岚却是年少气盛,看不惯心中神人一般的三哥替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服务。

    “他是谁。”迦夜瞟了瞟对方,懒洋洋的问。

    “五弟青岚。”

    “你家兄弟真多。”

    不带恶意的话语听来令人不悦,谢青岚按捺不住。

    “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让三哥替你剥,你自己没手吗?”充满火气的声音响在庭内,在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迦夜摆了摆手,示意谢云书。

    “别剥了,吵。”

    慢吞吞的话险些气炸了青岚的肺,受不了一再被无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是凤歌姐坐这儿。”

    “说起来他有点像你刚上山的时候,好在你没他罗嗦。”扫了一眼,她充耳不闻的对身边男子道。

    “青岚,坐下。”

    谢云书含笑看了看涨红脸的弟弟,取过湿巾擦拭着指尖。

    “不得对叶姑娘无礼。”谢曲衡象征性的呵斥了一声。

    迦夜兴趣缺缺的想走,被谢云书拉住了手腕。

    “再坐一会,夜色正好。”

    迦夜瞟了一圈,细纱宫灯高挑,映着花影重重,晚风细细。

    确实不错,不过……

    她摇了摇头。“太吵。”

    “你……!”

    一只手捂住了少年的嘴,止住了即将滔滔涌出的话。

    “青岚,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想知道的事我稍后会告诉你。若不同意自己先回房。”静默了片刻,直到少年闷闷的点点头,谢云书才松开手,装作没看见弟弟委屈的眼神。

    谢曲衡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坐吧。”

    迦夜无所谓的落座。

    半晌,谢青岚重重的坐下来,恨恨的盯着她。

    “我讨厌你。”

    迦夜翻着书,倚着廊柱半看半打盹,像是没听到。

    “你听见没!”少年的声音大起来。

    吵死人的家伙。迦夜叹了口气,卷起书准备换个地方。

    少年不依不饶的挡在前方。“我在和你说话。”

    “说什么。”

    少年语塞,想了半天。“我讨厌你。”

    “……”

    “你最好离三哥远一点。”

    “……”

    “你根本配不上他,璎络姐和凤歌姐那样的名门淑女才配和他一起。”

    “……”

    “像你这样的邪魔外道识趣最好趁早离开,休想攀上谢家的门。”

    “……”

    见他绞尽脑汁的苦思,半天说不出下句,她扬了扬眉。

    终于没了,很好。

    转身径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反正白家院落重重,总有办法绕回自己的房间。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少年愣了半天,腾身追上来。

    “听见了,你还想怎样。”她的眼睛微微下瞟,一个胖胖的小人从门边探出头,瞬时暗叫不妙。

    见她似乎心虚,谢青岚有点得意。

    “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最好明天,不,今天就离开。那样我就放你一马,不把你的来历宣扬出去,不然连白家的门都出不了,魔教的人可是武林公敌,就算你年纪再小……”

    “我起先觉得你们有点像,现在我收回前言。”

    少女冷冷的打断他的话,耐心所剩无己。“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偶尔也该用用脑子,否则我会怀疑离了谢家你还能活多久。”

    干脆利落的说完,一手捞起扑至裙边的小鬼塞进他怀里。

    “既然那么喜欢白家,这个小鬼就由你送回去,你想张扬悉听尊便,恕不奉陪。”

    话音未落,人已从眼前消失。

    去向都没看清,他愣了半天,又望向怀里多出来的男孩,大眼瞪小眼。

    半晌,白胖的小人张开嘴。

    “要姐姐,我讨厌你,哇……”

    “我可能要离开几日。”

    伏在榻上的女孩头也没抬,埋首于一把竹制的算筹。

    “家里有些事。”摸了摸乌黑的发,“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很棘手?”

    “你怎知道。”

    “能让令尊出动三个儿子,会是小事?”美丽的唇边有抹轻嘲。“你回来的可真是巧。”

    他无声的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我们五兄弟。”

    “大哥性情刚直,最像爹;二哥自幼羸弱,被交好的长辈带至山间学习医术,听说已略有小成;四弟随着膝下无子的三叔,留在了泉州;最小的便是青岚。”

    “我失踪后,娘膝下只有青岚尚小能逗她展颜。爹心里不忍,也就放松了管束,他虽然过了试练获许出门,性情却仍是个孩子。言语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迦夜勾了勾唇算是笑。

    “爹放他出来大概是想历练一番,但此次麻烦重重,我和大哥商量还是让青岚留在白家,万一对你不恭薄惩无妨。他不小了,偶尔也该知道分寸。”顶着谢家的头衔旁人多有容让,加以年少心高,骄纵而不自知,绝非好事。

    “他要是能让我生气,也算是本事。”无聊的拔弄着算筹,那个无知的孩子尚到不了心头。“何况我也没义务替你教训他。”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微微一笑,指尖轻抚嫩白的脸。

    迦夜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忽然道。“你自己小心,没死在天山,栽在江南倒成了笑话。”

    “那还不至于。”

    把散落的长发拔到一边,迦夜转了个话题。

    “口渴了,替我剥几粒樱桃。”

    “我以为你不喜欢。”端过素碗,指尖轻轻一划,细小的樱桃核掉出来,只余细嫩多汁的果肉。

    迦夜懒懒的倚在榻上,细品着嘴里的樱果,如一只等待喂食的猫。

    “要去几日?”

    “十日左右。”

    “十五日你若没回来,我便不等了。”周边的景致赏玩得差不多,渐渐有些乏味。

    “好。”他想了一想。“帮我看着点青岚,莫要让他闯了祸。”

    她轻哼了一声。“我讨厌做保姆。”

    “下不为例。”他眉目含笑。

    鲜红的樱果坠在唇上,被细白的牙齿咬入,落至舌尖,娇嫩而诱人。

    “樱桃滋味如何。”

    “你自己尝尝。”她不甚上心,素手又掂过一枚。

    唇角忽然被舔了一下,她瞪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确实不错。”他别有深意的笑谑,再度俯下了头。

    死间

    谢青岚刚一踏出,恰好看见一袭身影走入了隔院。

    暗地里皱了皱眉。那个厚颜的女人竟然仍未离开,外出了一阵又晃在他眼前。若非三哥和大哥数次叮嘱,真想把她丢出去,或是干脆告诉白家她的出身来历,想必那时就该哭着求饶了。

    大哥说她比自己还大。

    见她仗着年幼的模样招摇撞骗实在厌恶。神色永远是一种疏离冷淡的倨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弄不懂三哥何以处处顺着她,甚而对她那般温柔。凤歌姐背地里黯然伤神,连带他都觉得愧疚,险些要将所知的合盘托出。

    不是那年的意外,三哥应该已娶了白璎络。纵然无缘错过,幸好还有白凤歌,他很希望多这样的一个三嫂,家世良好又美丽优雅,知书达礼,相信爹和白老太爷也是如此之想。

    若是没有那个妖女就好了,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

    每每见卓然出色的兄长对一个魔教妖女容让回护,屈情下意,那般优秀的人被迷惑至此,委实气闷得难以忍受。

    听到白家暂住的江湖人士、家丁使女的私下议论,不避讳的在近处对她指桑骂槐,刻薄嘲讽兼而有之,心下说不出的快意。可惜种种讥骂对那个厚颜无耻的妖女来说直如东风过耳,一个眼神都欠奉,只顾自己出门寻乐,甚至还耐不住寂寞消失了数日,等三哥回来他一定重重告状,最好能羞辱一顿赶出去。不是大哥吩咐不准妄动,他会很乐意代劳。

    相较之下,到底是江南的女儿家惹人怜惜。

    想起数日前在茶楼救下的霜儿,便不自觉的带出了笑。那样娇柔似水的女孩,被恶霸欺凌时梨花带雨般的凄然,在他出手相助后不胜羞怯的致谢,白家收容后伶俐体贴的为人,都是万般可爱,让人从心底疼怜。

    可惜爹治家甚严,不然……

    玉面一红,他快步向厨苑走去。

    除下了肩上的包袱,侍女送来了一盘鲜果和一壶温茶。

    想是碍于谢云书的面子,虽然目光轻鄙,白家礼数上还是周到的。

    他离开有一阵了,料想事情该办得差不多,过两日便到了十五天,若再不回来,她也无甚耐心再等。

    以他过去数年的历练,纵是棘手也不至有性命之危。既然迟早要分道,这个时机倒好,不算有背诺言。

    思索了半晌,她倒了一杯茶,喝下了第一口。

    笔直的官道上,几骑健马四蹄腾空的飞驰,黑亮的皮毛下汗如浆出,喘息如雷。

    “不行,必须歇一歇,马受不了。”第三骑上的人扬声勒马,希律律一声长厮,迅马缓下了速度,马腿都有些发颤。

    连日的急奔让人也有些疲惫,停下来的人捺不住焦急之色。

    “说不定对方还未动手,兴许我们能抢在前头。”宋羽觞往宽处想。

    “怕是来不及,如果我们在南郡查到的消息属实。”谢曲衡眉头深锁。

    “临行之前我托迦夜照看青岚,他不会有事。”谢云书出言宽慰,心下也不无忧急。

    “我最担心的不是他,没想到这次密谋针对的不是谢家,而是要拔掉杭州的白家。以南郡王世子的手段,实在不敢想那边情形如何。”

    “有雪使在,公子尽可以放心。”首先勒马的人跟着劝了一句,转过头又对同伴私下嘀咕。“如果她真会管这档子闲事的话。”

    “我看难,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乐观的耸耸肩。“能护着老大的弟弟已经算很给面子,还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没想到老大还真有来头。”

    “我更没想到他能勾了雪使一起回来。”说动冰山一样冷心冷情的人,抛却了恁般显赫的权势飘然远引,真个匪夷所思。

    “而且还杀了教王。”

    “我们错过了不少好戏。”

    两人窃窃私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之色。

    宋羽觞耳朵伸得老长,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几欲出口探问。

    “银鹄碧隼。”一声低喝传来。

    “在。”两人不自觉的挺直。

    “多吃点东西,一会还要赶路。”谢云书淡淡的扫了一眼。“少说废话。”

    “霜儿。”寻到娇弱的身形,他放轻了声音唤。

    楚楚怜人的秀颜转过,隐约有些慌张。

    “谢公子。”

    “你在做什么?”他不疑有他,当是自己冒昧吓着了佳人。

    “小婢在准备银耳汤,正准备送至谢公子房里去。”

    “那我可是替你省了力气,自己过来取了。”少年笑嘻嘻的调侃。“怎么谢我?”

    少女羞涩的低下头。“小婢是谢公子救的,恩同再造,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

    “这样啊,那你替我把银耳汤喝了。”他促狭的逗弄。

    圆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微疑。“公子的意思是……”

    “我从小就不爱甜食,你喝了可是帮了大忙。”他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女孩掩口笑起来。

    “那可不成,我们婢女哪能喝这些,再说……”她娇怯的一笑,“再说这是我专为谢公子炖的。”

    “单为我炖的?”少年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心头喜滋滋的。

    “若是公子嫌弃就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女孩咬咬唇,带上了几分幽怨。

    “既然是霜儿专为我备的,那可一定要尝尝。”谢青岚掂起碗,舀起一勺往嘴里递去,女孩笑吟吟的看着。

    猝然一声裂响,少年手中的碗粉碎,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两个人。

    厨房门口,迦夜静静的站着,黑幽幽的目光盯着一脸惊愕的少女。

    “你干什么!”谢青岚愣了半晌,一股怒气窜上来,怒喝出声。

    没看她怎么动,人已到了身前,本能的探手阻击。腕上忽然一紧,如有铁箍,半边肩臂都酸麻了,身子一轻,跌出了七八步之外,勉强站稳了一看,她已和霜儿动上了手。

    霜儿……竟是会武的。

    娇娇怯怯的少女动起手来阴狠凌厉,招招杀着。可惜遇错了对手,没几下被迦夜制住了要害,精准无误的掐住了要穴,显然落手不轻,霜儿直翻白眼,脸涨得通红。

    “妖女,放手!”怔了半天,仍见不过救回来的人儿受苦,冲过来制止。一枚石子攸的弹出,在他的脸颊擦出一道血口,也滞住了他的行动。

    “你想救谁?”迦夜目露讥嘲之色。“也不先看看自己还剩多少真气。”

    闻言一愕,暗中提气,丹田中竟是空空荡荡,真气几欲散尽,

    “你做了什么。”一时惊骇莫名,看了看霜儿又看了看她,一个隐约的念头模糊浮现,心下却不肯相信。

    “蠢材。”迦夜对他道出了两个字,黑瞳盯着手中的俘虏。

    “谁派你来。”

    霜儿不开口,眼中蓦然掠过一抹狠色。迦夜重重的掴了一掌,清脆的耳光打得她脸一歪,唇角溢出血来。

    谢青岚不忍,正要开口,迦夜抬手卸脱了她的下巴。一枚沾着血的牙齿掉落出来,她瞥了一眼,浮出冷笑。

    “死士,还真是调教得不错,让我更好奇了。”随手合上颔骨,“你主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俏丽的脸扭曲,现出从未显露的怨毒。“主人自会替我报仇。”

    “你不说,难道我会不知?”迦夜倒也不恼,指间略微用力,看对方的脸渐渐发青。“处心各积虑的下了这么久的毒,不就是为今天。”

    “忍得住痛你尽可不说。”她冷冷的望向一旁呆怔的少年。“你要看不下,就给我滚出去。”

    “你想做什么,她是要害我,可用刑……”震惊和恐慌交织,满布敌意的丽容令他无法置信,怎样也恨不下去。

    “你以为她是想害你?”冰冷的脸几乎有点发遽,“你有什么价值需要她费尽心机,单为杀你,十个谢青岚都死了,用得着千金难买的泪断肠?”

    “你怎知是泪断肠,你到底是谁。”霜儿勉强挤出话语,一脸的不甘。

    “该不该夸你运气好?若是我不曾出门,第一天就该发现了;若非我今日回来,你已可功成身退。”淡淡的话中寒意凛人,瞧着无力挣扎的对手。

    “忠心耿耿是吗?既然是死间,就让我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夜行歌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