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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23、真假 作者:紫微流年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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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兜兜转转,又成了四年前的僵局。

    早该想到,她从来不是一个温驯听话的人。

    不同的是这次还牵扯了另一个人,一股不得不考虑的势力。退出来的时候并未去见君随玉,对他了解得太少,还无法探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应对。

    他和迦夜……是什么关系,那样大方超然的态度,因何而出。

    迦夜……一口拒绝不愿离开,她在想什么。

    最后一句隐晦的暗示,到底是真是假。

    汹涌的妒意充斥着头脑,几乎难以理性的思考。如果可能,他很想打晕她带走,囚禁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逼问答案,而非正襟危坐看她面不改色的虚词敷衍……碰上她,他总是束手无策。

    迦夜离开四年,期间发生了什么,君随玉竟然能获取她的信任,那个戒心强得令人绝望的女人怎可能这样轻易的接受了别人……

    冬日的寒气吸入肺腑,无法让他感到一丝凉意。

    “她一定是贪慕虚荣,看君王府财雄天下有名有势,就嫌贫爱富不把三哥放在眼里了。”谢青岚自出来就气鼓鼓,为兄长不值。

    “谢家很穷?”碧隼懒懒的挑着话头。“怎么说也不算贫吧。”

    谢家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或许与君王府相当,财力却及不上君家数代之厚,这点青岚有自知之明。“一看就知道君王府更富,她肯定是冲着这个,谢家又不可能让她过得那样奢华。”

    银鹄怜悯的瞟了一眼,碧隼同样怪异的望他,弄得青岚莫名奇妙。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碧隼难得搭着他的肩膀。“谢五公子,你是不是把我们天山出来的人当叫化子?”

    “什么意思。”青岚警惕的想躲开,生怕又被两人算计。

    银鹄搭上他另一边。“你知道主上原先是天山的四使之一吧。”

    “知道,那又如何。”

    “所谓四使,已经是教王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碧隼极具耐心的说明。

    “三十六国奉一教,四使的居所住行衣食用度,无一不是尊贵之极,足可说大多国主都比不上。”银鹄补充。

    “你今天见她在君王府的用度规格,大致与天山时相当。”碧隼一副这你总该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的表情。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恢复过去的地位享乐。”青岚的回答险些让两人气结。

    “你确定他真是老大的弟弟?”碧隼忽然说起题外。

    “我现在不怎么相信。”银鹄怀疑的打量。

    “果然是龙生九子。”

    “幸亏被捉到天山的不是他,不然我们一定死了很多遍。”两人心有戚戚。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再迟钝也知道对方在挖苦,青岚双臂一振,跳出丈外怒瞪。

    “内力不错,看来还有些长处。”银鹄终于发现了一个优点。

    “我们是指,如果雪使要的是名利财富,她根本不用从天山下来,一切早已握在掌中。”碧隼也不再调侃了,真惹火了也不好玩。

    “她不肯走,必定有其他原因,绝不是你刚才猜的那么简单。”

    “三哥找了她那么久难道还抵不过一些莫须有的理由。”青岚想起来犹自恨恨。“她还跟君随玉不清不白,哪对得起三哥一片真心。”

    “这事有点奇怪。”银鹄在这一点上倒有同感。

    “确实,能近主上三尺以内的男人,过去只有老大。”

    “君随玉是怎么办到的,我实在想不通。”

    “莫非……”

    “难道……”

    正在叽叽咕咕揣测,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银鹄!”

    “在。”低议迅速消声,无人敢在此时惹怒那个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人。

    谢云书沉默了许久,捺住烦燥下令。

    “你去查君家上一代家主君若侠,着重调查他可曾与其他女子有来往,再查一下傅天医,弄清目前的行踪,必定就在西京的某一处。”

    “碧隼,九微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已入了中原,你去接他过来。”

    “青岚去写封信,请二哥务必来一趟西京,我有要事。”

    两人肃手领命,青岚一脸难色。

    “三哥,不是我不帮你,大哥叫我跟到西京就是为了监视,叮嘱我千万看好你,我已经违背了大哥的话,还叫二哥来,回去肯定被爹揭一层皮。”

    谢云书瞥了一眼,拍了拍五弟的肩。

    “罢了,我自己写,也算难为你了。”沉沉叹了口气,郁结的眉心化不开的烦乱。“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灯节刚过,就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覆盖了一天一地,整个西京一片莹白。枯涩的枝条化作了玉树琼枝,长长的冰凌悬在檐下,宛如清亮的水晶。

    难得有几个时辰的清醒,她静静坐在檐下赏雪。

    膝上覆着厚厚的裘皮,双手笼在袖中,阻隔了寒意,只余雪色。

    “冷不冷。”君随玉轻问。“或者进去歇着?”

    她摇了摇头。“整日在屋子里有点闷,想看看雪。”

    “谢云书那天说了什么?”

    她不出声的笑了笑。

    “他很喜欢你。”他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答案,明知无用仍是轻劝。“或者你该答应他。”

    “感情……改变不了任何事。”她的神色微倦,淡泊得像一片死水。“我和他一开始就不应该。”

    “他并不这么想。”

    “他什么也不知道。”抬起纤手对着天空照了照,日光下全无血色的冰白。“这样最好。”

    “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

    “现在就很好。”她淡淡一笑。“像这样安详的看雪落,真不容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蹁跹……”他默默的叹息。

    “做回蹁跹……好像梦一样。”细指轻按着一滩积雪,留下一枚枚小小的掌印,有如一个无形的小人从雪地上走过。

    “只要你愿意,你尽可有足够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入谢家。”

    “小时候我很希望当新娘,娘说最漂亮……等长大了我才知那微不足道,许多事更重要得多,嫁人也并非想像中的好。”她答非所问。“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一定很为你的固执头疼。”他隐然同情那个谢三公子。

    她微微笑了,坦白承认。“是,可我固执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见面固然是意外之喜,却也带来了麻烦,他未必肯就此罢休,或许……

    “你想离开君王府。”男子的声音清沉,是询问也是肯定,不容一丝回避。

    良久,她轻吐了一口气,“我确有这个打算。”

    气息一刹那静默下来。

    她抬眼笑笑,“你们各有势力,身份非同一般,再留下去怕会出什么乱子。虽然这几年养尊处优浑浑噩噩,但我还有能力照顾自己,无需牵挂。”

    “你何时在乎过旁人怎么想……”低微的话语渐渐消失。

    “对不起。”她略带愧意的望着他,“我并不想让你难过,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柔软的目光痛而决绝,他忽然道歉。“答应过让你自己决定,但我做不到。”

    来不及开口,一只手已无声无息按住了背心。奔涌的内力冲入经脉,瞬时而来的激痛有如利刃穿胸,她禁不住弯下腰,呛出了一口血。

    雪落无情,血落无声。

    刺目的鲜红缓缓坠入白雪。

    逐渐融化了冰冷。

    共饮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冰雪渐融,绵延日久的寒冷消退,枯黄的草地上又有了绿意,令人畏惧的严冬仅剩了余韵。

    这一个月异常难熬。

    不管谢云书何时去君王府,回答他的永远是恭敬有礼的谢绝。

    小姐已经入睡,小姐尚未醒来……她似乎永远在沉睡。

    暗地潜入同样不复可能。比起过去,守卫更紧了数倍,纵然用上了一切手段,仍在前一处院落被拦下,出来应对的君随玉婉言劝阻,很客气,也很坚决。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出自迦夜的授意,还是君随玉的私心。

    明明知道那个人近在咫尺,咫尺……已如天涯。

    他甚至开始怀疑人是否还在府内,闹出了那般喧嚷的动静,她不会不知。

    她怎么可能这样狠心。

    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没想过撕破脸,在君王府的势力内,发难的后果可想而知。

    着了魔一般的牵挂焦虑,放不下。

    “老三。”谢景泽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口,身边是一脸郁忿的青岚。

    摸了摸五弟的头,景泽一个人踏入房内。

    “回去吧。”听着青岚说过了经历,望着三弟憔悴下来的脸,只能道出这句话。“爹娘很担心,要我带你早些回扬州。”

    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她已另选了别人。”谢景泽叹气。“论起声名,君随玉与你可称瑜亮,又在北方……你争不过他。”

    “我不是在和他争。”谢云书凝视着案上的水仙,摘下了一朵因枯萎而行将坠落的白花。“我只想确定她的心。”

    “她若心里有你,也不会跟了君随玉。”

    谢云书沉默了,谢景泽再度开口。

    “就算……爹当年的反对令你们分开,如今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别再总想着挽回,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谢景泽语重心长的相劝。“你放了手,两人都能过得很好,何必自我折磨。”

    “二哥,求你帮我一事。”

    “关于她就罢了。”

    “如果……这件事有结果,我会做出决定,不再这样耗下去。”他勉强笑了一笑。“二哥,自小你就帮着我,这算最后一次。”

    “你……”好脾气的谢景泽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痛骂一顿执迷不悟的人,见三弟那般失意,终是不忍。

    “好吧,你说。”

    踏进院子的时候,臂上还在渗血。

    看见她的一刹,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隐然松弛的释怀。

    她还在,安然无恙。

    正跪在庭中的大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土,衣襟粘满了泥。霜镜随侍在一旁,见鬼一般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她的情形,时而愤怒得想掐死她,时而又想吻昏她,最终却是一声柔软的轻问。

    迦夜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抬头。

    那个人立在树下,撑着手俯视她。肩上一道深长的剑伤,看来有些狼狈,分明的轮廓又深了,血顺着臂流下来,染红一大片衣袖,却像没事人一样柔和的对她笑。

    “你怎么进来的。”霜镜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硬闯。”他依然在看她,嘴角一扬,几份骄傲的自负。“我知道今天君随玉不在。”

    单人匹马闯进戒备森严的府邸……霜镜张口结舌,不知这算愚蠢还是勇敢。

    “总见不着你,怕你趁我不察又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无视逼近的众多侍卫,他像解释似的笑,任凭血一滴一滴落。“见一见,心里安一点。”

    黑黑的眸子渐渐有了雾气,呆呆的望着他。

    “你在挖什么?我帮你。”他蹲下来拭去粉脸上的一点泥,神色温柔。

    她眨了下眼,慢慢凝起散乱的心神,咬唇笑了笑,看起来却像哭。

    “已经挖好了。”

    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坛子,看起来埋了许久,他替她拿起来,坛子里有什么液体在微微晃动。

    “酒?”

    点点头,她又怔了好一会。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请你喝酒。”

    摒退了如临大敌的侍卫,他被引入隔室耐心的等候,直到霜镜过来唤人。

    迦夜的卧房依然是温暖如春,红泥小火炉升腾着热气,几碟精致的小菜,清洗干净的酒坛。在软榻上舒适的偎下来,重帘半卷,银杯净亮,一切都是那么舒适,何况还有容色无双的佳人温言以待。

    换了件随意的衣裙,长发松松的半挽,迦夜坐在身边替他上药裹伤。

    动作很小心,眼睫如扇子般轻垂,一直咬着唇,好像疼的人是她。他深深的看她,贪婪似要把她放入心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裹好伤,又令霜镜端来银盆,为他洗净双手。细致而体贴,像一个照顾丈夫的小妻子。他很想轻吻,又怕破坏了难得的气氛。这样的相处,梦里期待过无数次。

    收好药盘,摒退了侍女,她启开了坛上的封泥,醇厚的酒香剑一般冲出来,迅速弥散了一室,闻之熏然欲醉。

    “女儿红?”

    她盈盈一笑,拿起银勺轻轻搅着澄亮的酒液,不知封了多久,缩得只剩半坛,香气越发浓烈。试着兑入新酒,一点点品尝,微蹙的眉尖渐渐舒开,最后移入银壶,捧入炉上温着。

    “你说的没错,喝的时候果然得兑酒。”

    “这是多少年的。”

    她笑而不答,忙着剥一枚鲜红的橙,银刀一点点旋过,褪下来的橙皮置在熏炉上,空气中立时有了清雅的橙香。纤白的指尖又撕去膜衣,将橙红的果肉喂进他嘴里。

    冰冷而甘甜。

    情不自禁的把娇躯圈入臂弯,她没有推拒,软软的倚在怀里,皓腕如霜,纤指似玉,黑亮的丝发披了一身,说不出的娇美可人。

    酒温好了,他执起壶倒了两杯。馥郁的浓香入口绵长,滚落喉间醇厚芬芳,诱得人想一饮再饮。

    她替他挑着菜,谈着些散淡的话题,谁也没有涉及可能不愉快的字句。

    娓娓谈来兴致极欢,甚至说起了天山上的初会。

    “……本来挺期待,想着教王或许赏点奇珍异宝,我也好拿来打点别人。结果居然赐了一个人,真是……”

    “你很失望?”他没生气,梦寐以求的佳人倚在身边,被损几句又何妨。

    她斜他一眼,悠然一笑,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回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明明是跪着,眼睛却锋利得要命,直直的瞪着我……”

    那个卓然夺目的风华少年,鲜明一如昨天。

    “当时我就感觉,你肯定是个麻烦。”

    “原来你有这种印象,难怪一整年都不理我。”他忍不住咬了咬小巧的耳垂,颇为不满的抱怨。

    她缩着脖子轻笑,眼神因追忆而恍惚。

    “也不是……最初我还没想好,不知该不该让你出任务。走上这条路未必能再回头,可后来……”

    “发现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我没办法护住你,你太显眼,而我不过是个小小七杀……必须让你自己变强。”

    “你一直在帮我。”

    她白了一眼。“别说这么好听,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轻轻拔弄着牙箸,听取碰击的脆声。“我知道你想回去……肯定能熬下去。”

    “就像你想杀教王。”

    迦夜微微一笑,洁白的细齿有如编贝。“说的对,有目标才能撑下去。”

    “现在有什么目标?”

    她静了一瞬,眼波水一般轻漾。

    “我想灌醉你,好让你任我摆布。”

    他低笑出声,立刻配合的躺倒,摊开修长的四肢。“你可以下手了,我保证不会动。”

    她也笑起来,呵了呵细指,佯装出来的狰狞在美丽的脸庞上不怎么成功。软绵绵的挠了半天毫无反应,她聪明的通过眉梢的细颤发现了变化,立时调整了方位,很快痒得他绷不住,笑不可抑,不得不拘住了她的手。

    “……你答应过。”被制住的人不依不饶,娇颜微嗔。

    “你试试。”他承认自己耍赖,并理直气壮。“我宁愿你拿刀砍我。”

    窄肩被他揽在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指尖挠着他的掌心,忍了又忍,他终于翻过身以深吻惩罚淘气。

    这一日她没有睡。

    笑吟吟的和他饮了一杯又一杯,黑亮的眸子盈着温暖的情意,嫣然娇媚,柔情似水。酒气氤氲菜色可口,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喝干了一坛仍觉得意犹未尽,他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试图再倒出一些。

    酒坛很轻,尚余少量残酒。忽听得叮然脆响,翻过来倒了倒,一件事物掉出来落入杯中,映得满杯皆绿。

    拎起来一看,却是一块色泽清润的碧玉。

    玉色流动极似水光,犹如春日满铺的翠色,通体无一杂点,雕工极细,刻着百种芳花蔓然招摇,活泼绚亮,妙到毫巅,一只寻芳而至的彩蝶在花中轻舞,翩然如生。

    迦夜凑近来,接在掌中翻看了一遍,黑眸渐渐朦胧。

    “怎么会在酒里……”他审视了半天,确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酒坛,封泥多年未开。这一方玉不知浸了多少时日,光泽丝毫未减。

    笑如水一般在娇颜上漫开,眸光极软。

    “或许是好酒多年可以生玉?”她戏谑的玩笑,随手把玉抛到一边,又被他拾过去。

    “不是你的?”他锁住迷离难解的清眸。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她抿了抿唇,神色全无异样。“我不过是听说那里有埋藏多年的陈酒,一时好奇挖来看看。”

    “你不要?”

    “不要。”她真个不放在心上,看也没再看一眼。

    “那我要了。”他握住掌心的一方冰凉,盯着她的脸。

    执筷的手微微顿了一瞬,“喜欢就拿去吧,送给你。”

    西来

    那一日梦一般甜。

    不是握在掌心的玉,他会怀疑是真是假。

    不知迦夜什么时候下了迷药,又被算计了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由君王府的人送回了宿处,青岚罗嗦了一顿,好半天才耳根清净。

    又见蝴蝶。

    还是在深埋多年的酒坛里。

    单凭玉色已然无价,何况雕得如此精致,她却毫不好奇,弃若敝屐。

    银鹄探得的情报扑朔迷离。

    君随玉的父亲君若侠娶妻清乐郡主,据称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相敬如宾。君若侠潇洒倜傥,持身自好,鲜少有红粉韵事沾惹,更在妻子过世不久后因病成疾,英年早逝,看不出什么疑问。

    但……扬州有他的别业,十几年前曾住过一段时日,极是爱重那一苑风景,以致后来甚至将房屋树木悉数移至西京,起了一模一样的华苑。那般庞大细致的迁邸,花费更是天文数字,多年后仍有人感叹传述,成为君家豪阔的又一例证。

    迦夜住的一苑……依稀有扬州建式的影子。

    偏好扬州菜……满是珍品的家,打碎的和阗汉玉耳杯,极尽宠爱却让她隐隐怨怼的父亲……消失未见的盛骨玉坛……

    君若侠花了那般大的力气复制出一模一样的院落,重要的究竟是那间华宅,还是宅内曾栖过的人?

    无数种揣测如走马灯闪过,隐约的答案呼之欲出,却无从查证。

    迦夜……君蹁跹……

    他定定的凝视着一方碧玉,脑中萦绕的是一双清冷黑眸,宛转顾盼,嗔视也有情。极似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让人既想留住美丽,又怕伤了彩翼。心如千叠,飘忽不定,怎样也把握不住。

    一只手猝然抢过了碧玉,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翻转瞬抢了回来。锐目过处,微黑的男子面容大刺刺的对着他,眉梢溢满坏笑。

    “九微!”

    数年不见,惊喜非同小可。上去狠狠的互捶了几下,俱在呲牙咧嘴中大笑起来,一时无比畅快。

    “我该恭喜你做了教王?”他笑着调侃,上下打量好友,或许是经历了激烈的权位之争,九微多了一股强悍无伦的霸气,也更自负自信。

    “呸。”九微毫不客气的抱怨。“当年你拍拍屁股拐了人就跑,哪管我的死活,少来假惺惺。”

    他全无愧色的驳回去。“你还敢说,以为我不知道,她走了你不知多高兴,现在倒来吐苦水。”

    九微大笑起来,微蕴心照不宣的谢意。“没错,虽然少了你的臂助,但去了千冥一半势力,让我做梦都想笑。你没看千冥那几天脸有多臭,他还以为能一箭双雕,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猜也猜得到。“他实在高估了迦夜的野心。”

    “我本以为她是托词,谁知道竟是真的毫无恋栈。”九微坏笑着戏谑。“都是被美男计所惑……哎呀呀……”

    “去他的美男计。”他笑斥着回骂。“你对紫夙才是用了这招。”

    久违的两人再次大笑。

    室内杯盘狼藉,空空的酒壶丢了一地。九微往嘴里抛了一粒花生米,微醺的坦承从未对别人说过的心事。

    “……这教王真不是人当的,每天看下面勾心斗角,还得时时警惕,不留神一个浪打过来什么都完了……费了多少心力血汗混来如今的地位,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你不是已经除掉了千冥。”心下微悯,嘴上却不依不饶。

    “何止是千冥,我连紫夙都杀了。”九微苦笑了一下。“她野心太重,靠媚术和手段拢了一批人,威胁太大……”

    紫夙也……他不由一怔。“天山上还没出过女教王。”

    “她倒是有这个意思。”眼中掠过一抹狠意,霸悍之色一现即隐。“可惜没机会了。”

    “看来你这几年过得很是辛苦。”摸了半天,他拣了一只尚有半满的酒壶替对方斟了一杯。

    “累死了。”九微一饮而尽,郁闷的咂咂嘴,“说实话,我经常羡慕你能一走了之,可惜上了这个位置就不得不做到底,不然死得更惨。”

    “现在无限风光,也算是值得了。”

    九微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他的意思,笑得复杂而无奈,“当然,比失败还是好那么一点。”

    他暗里恻然,叹了口气,恰好九微也叹了一声。

    俩人一怔,皆笑起来,一扫阴郁之色,九微故态复萌,又是一贯的佻达不羁。

    “你和迦夜怎么回事,我听碧隼那小子说不太顺利?”不可思议的挑了挑浓眉。“这么久还没搞定她?”

    他丢过一个白眼。“你以为我是你,把人拐上……就算成了。”

    九微蓦然笑得极其暧昧,眼神闪动。“原来你得手了。想也是,凭你这长相还有拿不下的女人?说说看滋味如何?”

    “去死。”他没好气的唾弃。“净想些不干不净。”

    “男人嘛。”九微不以为意,益加兴致勃勃的凑近,颇有就此详谈的架势。“抱起来什么感觉?不用说你肯定是她第一个男人,身材估计差了点,皮肤看着不错,摸起来应该很细……”

    一枚苹果塞住了滔滔不绝的嘴。

    “好得不得了,满意了吧。”他控制着不去回忆,却禁不住漾起了笑。

    “满意个鬼,一点细节也没有。”悻悻的拔下苹果啃了一口,九微心知问不出所以。“笑那么淫荡,看来她确实让你很销魂。”

    眼角好笑的斜睨,他只肯说一句。“是你想像不出来的好。”

    “切。”九微嗤之以鼻。“女人不都一样,多稀罕。”

    他倒也不驳,只是笑,笑得仿佛隐了无限满足,让人恨不得把菜盘扣在他脸上。越是含糊九微越是心痒难耐,百般盘问无果,瞧着牙痒痒的,只好没话找话。“不说就算了,既然你得了手,怎么会成为这副鬼样子。”

    正中心事,他再笑不出来,丝丝苦涩又泛了上来。

    “我想娶她,她不肯。”

    “她愿意跟着你,却不愿嫁?”九微愕了一愕。

    他摇了摇头。“她不愿和我一起,起初是因为家世……”约略的说了下大概,“现在找到她,却不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是为什么了。”

    九微隐约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了一些,了然的叹了口气。“不奇怪,要她那样骄傲的人去低眉顺眼,比杀了她还难受。以你的家世也不可能容忍这样傲气的媳妇,她和令尊是王不见王。”

    “所以我想离家。”他心事重重的盯着某一处发呆。“这样才能留住她,可她……藏得鬼都找不着,我费了四年功夫寻出来,仍然拒我于千里之外。”

    “而且摇身一变成了声名赫赫的君王府中人。”九微摸不着头脑。“她和君随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或许她本就出身于那里。”尽管无法证实,却最有可能接近现实。

    君随玉曾言及她似一位故人,怎样的故人能令一方霸主远赴扬州,亲证身份,基至甘愿动用武力吞并方家以成其心愿?他不认为君随玉会随意认一位义妹。

    九微的目光愕了一瞬,不置信的干笑起来。

    “怎么可能,那种人会到天山?”

    他没笑,慢慢说了此番查探的细节,迦夜无意道过的只言片语,直至数天前的偶然得获的碧玉。

    九微打起精神寻思了半晌,将信将疑。

    “既然有这样的身份,她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你,为什么反而拒绝。”

    “我不知道。”眉间无法抑制的浮出苦涩。“她的心思太难猜,一直要逃,我光抓住她就已心力交瘁了。”

    望着他的神色,九微隐约同情。“或许她根本不喜欢你,我从没发现她的头脑里有什么东西能称之为感情。”

    “我不觉得,在我怀里的时候我能确定,她不排斥甚至喜欢我的亲近,可一旦离开……”他挫败的摇头。“永远别想从她嘴里听到真心话。”

    “也许你该把她绑在床上。”九微突然坏笑起来,轻浮的打趣。“女人那种时候最诚实,只要技巧得当,想听什么都行。”

    他也笑了,笑得很落寞。“其实我累死了,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完全不给人一点机会,无计可施。”

    “谁要你爱上这么麻烦的女人。”九微嘀咕了一句,转手替他倒酒。

    “能不爱就好了。”他唏嘘不已,坦承自己的无措。“我真希望她别那么固执,乖一点留在身边,要什么我都答应……可她什么也不要,除了离开,什么也不要。”

    那样漫长的追逐,他投入了太多感情,犹如扑火的飞蛾全无反顾,她却只留一个背影,永远不变的疏离飘渺,似远似近,犹如隐在雾中的山峦遥不可及,以致偶然的缱绻都成了梦一般的惊喜。

    酒一点点见底,人在心事中醉去。

    望着醉得失去知觉的人,九微默默的叹息。

    时隔这么久,他仍为一个女人而沉醉,漫长的爱恋犹如炙热的火,穿越多年不熄,迦夜迦夜,你怎么忍心。

    真言

    日上三竿,君王府门前出现了一个锦衣人。

    依礼的请见君蹁跹,隐然一股令人不敢怠慢的威严。

    “请通报君小姐,故人九微,祈盼一会。”

    既然迦夜已经更换了院落,连殊影都探不出,他也唯有循正道请见。很快即有回报,侍从恭敬的请入,在君王府某处静苑,他见到了坐待的人。

    即使听碧隼提过迦夜的外貌,他仍是恍神了一下。

    “一别数年,雪使委实变化惊人,我还担心被拒于千里之外。”

    迦夜纤手引客,霜镜奉上清茶果盘又退了下去,留下两人单独相谈的空间。九微不着痕迹的环视,静谧无人的院落看似空荡却伏有多处暗卫紧密戒备,重重设防并不合迦夜的脾性,想来应是君随玉的安排。

    ……以她的武功根本不需要如此森严的防卫,究竟为保护抑是……

    心底犹在寻思,迦夜已开了口。

    “故人好容易来江南,自该尽地主之谊。”说着她轻浅一笑,“何况是天山新任教王,岂敢怠慢。”

    “哪里,想来多亏雪使成全。”他呷着茶,打量着容颜胜雪的女子。

    “既来江南,想必西域已定,该说一声恭喜才是。”长睫漫不轻心的眨了眨,并无多少慎惧。

    “不过是侥幸未死而已。”九微自嘲的一语带过。“倒是刚来此地就听说雪使入了君王府,好不意外。”

    “机缘巧合,运气使然。”迦夜不露半分心绪。“不知教王此来……仅是探访?”

    “我有点好奇。”九微淡笑着坦承。“想知道君王府的千金十九年前如何到了天山,简直不可思议。”

    男子突然点破了话语,迦夜静了半晌,忽尔笑了。

    “既然疏勒国的王子能化身月使,甚至登上玉座,我上了天山又何足为奇,不都是造化弄人?”

    她没有回避的直承了事实,倒教他有些意外。

    “你果然是君若侠的女儿。”

    “是又如何。”她托起茶碗慢慢拨去浮沫,全无一丝波澜。

    “为什么避着殊影,他的心意你不会不懂。四年前也就罢了,如今依你的家世尽可与谢家比肩,何况君随玉……似乎对你相当重视。”话语故意顿了一下,九微又道。“或者你压根是耍着他玩?我既不是殊影,你也无须掩饰,同僚多年,真话假话我还分得清。”

    “原来教王此来是为探问这般琐事。”迦夜轻讽。“真是不敢当。”

    “毕竟朋友一场。”九微无所谓的笑应。“相交多年,看他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折磨得憔悴可怜,想袖手也于心不忍。”

    “你很够义气。”

    “没办法,谁教他当局者迷,束手无策,只好我这旁观者来清一清了。”这话也只能由他来问,换了银鹄碧隼是不敢的。

    迦夜没说话。

    “你到底怎么想,就算是杀人也该痛快一点。”冷眼盯着淡漠的素颜,决意要替挚友问个分明。

    空气一片死寂,沉默蔓延了许久,她忽然给了答案。

    “我……活不了多久了。”

    千想万想也没想过这种理由,九微一时惊住。

    她没看他的脸,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处,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

    白发苍苍的老人诊了许久,几乎捻断了数根白须,松开手久久不语,抬眼示意君随玉。

    “不必换地方,就在这里说吧。”大致也猜得出不妙,女孩扯了扯唇角。“生死有命,没什么好顾忌。”

    年迈的医者微感诧异,望向一旁的君随玉,见对方蹙着眉点头才道了出来。

    “姑娘病情实为老朽平生罕见,身中的花毒倒还罢了,虽则拔毒不易对性命却是无碍,但……”踌躇片刻,老人叹了一声。“所练的功夫太过霸道,祸害非常。如今已是寒入百脉危若悬丝,数年内必定经脉寸断,伤重而亡……”

    女孩没什么表情,男子的脸色发青,好一会才能出声。

    “敢问神医可有补救之法?”

    “很难……”老人示意随侍的小僮收起药囊。“若是废去武功,以针药调理,当可多延几年。”

    女孩突然询问。“照现在的状况,还有多久?”

    “不出七年……”老人惋惜的低叹。“再要妄动武功时日会更短。”

    “蹁跹!”

    “办不到。”黑冷的眸子极其坚决。“废掉武功,我宁愿立时就死。”

    “留着它会害了你。”医者离开后,男子苦苦相劝。“君王府的力量足以让你安枕无忧。”

    “舍了又怎样,不过是苟延残喘。”清丽的脸庞异常平静。“我早知有这么一天,活到今日已是上天宽待。”

    “别这样说,还有机会,一定会有办法。”

    “生死寻常事,早晚也无甚差别。”无视他的苦劝,她坚持已见。“你答应过由我自己决定。”

    是,他是答应过。

    这是她点头同意延医诊治的条件。

    但他怎能眼睁睁的看她走上不归路。

    “蹁跹……”怎样也说不动,被她的执拗逼得五内如焚。“君王府任你驱策,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必亲自动手,杀人也好报复也罢,吩咐一声自有人办得妥妥帖帖,当年阴错阳差让你受苦,如今已无需独自承担,你回家了。”

    她淡淡的笑了。

    关怀的眼眸温暖焦急,让她想起另一个倾心相待的人。

    偶尔有些回忆不错,但都过去了。生命多数时候困顿乏味,活那么久相当无趣,何况还得软弱无能的依附于人。

    “命运让我从江南到天山,从天山到西京,又在这里受你庇护……也能让我再度匍匐在它脚下。我不清楚将来还会怎样,宁可保留这一点力量,至少还能有所选择。”

    望入痛心的眼,她说的很认真。

    “这是我的命,我想……请你让我自己做主。”

    “我练的功,本来就是极损经脉的一种。当初为了杀教王不惜后果,其实……也无所谓……”没人将秘术练至那样的程度,母亲都不知晓的代价,四年前她才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获得超常力量的时效原是这样的短。

    “你……此话当真?”他着实不敢信,难以想像这个女人会有濒死的一天。仔细观察她的气色反而比天山时更好,唯有目光失了锐利,隐隐一抹倦怠的空乏。

    猜出他的怀疑,她大方的伸手。

    “你自己探。”

    九微狐疑的按上细腕,嘴里仍在调侃。“我可不是名医,让我看也白……你……怎么……”声音蓦然顿住,震惊的说不出话。

    她收回手,疲倦而无奈,懒得再扯出虚假的笑。“你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了?我只剩了一个空壳。”

    他好一会说不出话。

    “反正时日无多,道破了更麻烦……索性发点善心放了他,免得最后还害一个人……”长睫一颤,捧起茶又抿了一口。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你一直咬死了不说。”勉强回神,九微些许迷惑。

    她望着远处,春日的生机弥散到庭院每一个角落,到处是绽放的春芽,嫩黄浅碧的恣意铺陈,在暖起来的轻风中摇曳。

    “因为你讨厌我。”黑眸转过来淡瞟了一眼。“而且你比谁都看重他,希望他过得好,所以一定会守密。”

    九微唯有苦笑。“我现在后悔自己不该问。”

    “可是我想说。”她恍惚低喃。“总闷在心里很难受。”

    “本想躲上几年死了也就罢了,反正他迟早另娶名门淑女,忘了我这么一个人,谁知竟找到了这里……”纤白的指尖抚着额,细细的话语近乎失神。“我该说的更难听一点教他彻底死心,可看他的样子……我说不出口……什么也……他那样的傻瓜……”

    入眼对方百年难见的烦乱,再想起昨日醉酒的人,九微禁不住叹息。

    “我清楚他对你好,现在你对他如何我也算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了。”

    “我对他……?”她不自觉的咬住了唇,樱唇泛白。“我对他一点也不好,不懂他到底看中我什么……”

    “我的确讨厌你。”回忆着昔时的印象,九微坦言。“你太冷太聪明,对自己毫不留情,完全没有弱点无隙可乘。做你的敌人会很头疼,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本以为你对他只是利用,没想到……你会冒险去鄯善。还替他解开了受制的内力,他现在仍不知你是如何解开。”

    “紫夙曾对我说你从死囚牢提过七个人,后来我才得知是用以试针,为了他……”

    “你一直没告诉他。”

    迦夜默然不语。

    “因为那个傻瓜会内疚,他跟我们不一样。”九微笑叹,易地而处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你……配得上他这么多年的感情。”

    九微第一次露出欣赏。

    她勉强一笑,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激怒

    九微有时会看他出神,仿佛心里藏着什么。

    每每见他盘算如何寻到迦夜所居的院落,固执的不肯放弃,总是隐晦的劝诫,结果无一例外的被他当作耳旁风,极是无可奈何。继而以远来不易的由头,拖着他在长安四处漫游,整日混迹于街市巷井,舞榭歌台,把西京逛了个遍。众人心意如一,似约好了一般轮流建议,日日变换着不同的花样,完全不留时间让他独处。

    家里催行的信如雪片般飞来,父亲的口气日盛一日的严厉,耽在西京迟迟不归的缘由早被二哥传回家中,均是极其不满。

    清楚身边的人在盼望什么,可他不想走。即使见不到迦夜,毕竟她还在君王府的某一处,谁知回转后何时能再来,若她复又消失,他如何能再寻四年。

    “所有人都希望你放弃,甚至是她。”九微说的很直接。

    他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这是事实,也知道怎么做理智,心底却总伏着不甘,卑微的存着无法割舍的情焰,随着时间流逝,在压力中越来越焦灼。

    “看你把自己整成什么样子。”九微似想嘲谑,扯了扯唇角又叹息。

    他凝视着长安御池边的青青柳色,在早春的微风中轻拂,如散落未梳的缕缕丝发,等不及的纸鸢三三两两飞上了天,伴着澄蓝透明的天空,让人想起比春风更美的笑颜……

    “再过一日,收到二哥探到的消息,我就回去。”

    九微明显松了一口气,又不太置信。“你说真的?”

    “真的。”

    回去将手边的事务终结。

    等他再度离家,复归一无所有的飘泊,迦夜还会不会那样决绝。

    如果她还是逃……忽尔无奈的笑了,纠结多日的答案只有一个。

    不管君随玉与她是何种关系,不管迦夜隐着什么样的心结,等他孓然一身,有的是时间一一研磨,那么多年的纠缠羁绊,岂容她说断就断。

    他不会放手。

    九微看他的脸猜出了八九分,心下恻然,再说不出劝告的话。沉默了许久,又想起此前的疑惑。“你让他去探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直到进了歇宿的客栈才回答。

    “我请二哥去接近一个人,他所学的东西比较好套话。”

    “谁。”渐近房间,隐隐传来争吵声。九微随口问,心神已留意了门内。

    “傅天医,替迦夜看诊的中原第一名医。”他同时入耳争吵,听出谢景泽的声音,不由加快了脚步,没发现挚友突然僵滞的表情。

    “……你不用告诉他,只需和我一起押着他回扬州,这也是爹的意思。”怒气十足的声音竟是谢曲衡,心下一沉,大哥果然按捺不住也来了西京。

    “大哥,三哥查了这么久,该让他知道。”青岚的声音有些犹豫,迟疑的反对。“迦……君姑娘的病……她是一番好意才……”

    “我承认她是好意,所以更应该瞒着三弟。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让老三徒增伤心。”

    脑中嗡的一响,几乎听不清屋里的话,隐隐约约听得谢景泽道。“万一三弟日后知道……”

    “回了扬州,有关她的消息一律压下来。”谢曲衡顿了顿,“时间久了自会淡去。”

    青岚闷了半天。“二哥会不会弄错了,我上次见她气色极好,根本不像是……”

    “那是君随玉不惜灵药托着一点精神,她每日睡那么久正是因着耗损过重,犹如风中之烛……”谢景泽也有些唏嘘。“据说君随玉近年搜尽天下奇方,竭力寻几味珍罕的药材,若是得了,说不定能多撑几年。”

    “我看她身量变化,想是毒已去七八,怎么还会这般严重。”

    “致命的不是毒,而是她练的武功,傅天医力劝她废了功夫,虽然一时经脉阻滞,用针灸汤药调理还能再延一段时间,否则犹如饮鸠止渴,自短其命。”想起傅天医一脸憾色,谢景泽不禁摇头。“她怎么也不肯听,宁死不依,连君随玉也无法可想。”

    “她倒是不怕死,却迷得君随玉替她提心吊胆。”谢曲衡冷冷的道。“那家伙也是昏了头,自行下手废了她的武功便罢,居然由得她折腾。”

    “傅天医曾如此建言。”谢景泽苦笑。“君随玉却是不敢。”

    “不敢?”青岚不解。“她一天睡八九个时辰,难道还怕没机会。”

    “她心志极坚,所以才能练成这极难的功夫,却不知为何了无生意,死活全不放在心上,诸般灵药也因此打了折扣。万一废了武功,心神一溃,怕是……反而要了她的命。”

    谢曲衡意外了一瞬,又冷笑。“原来她对君随玉也不怎么放心。”

    “大哥!”青岚对兄长的态度不满,到底是三哥眷眷心上的人,连他听着都有些不忍。

    “她若不曾贪慕虚荣攀附着君家,或许我还敬重一点,现在……你也见到了。”谢曲衡毫无怜恤。“幸好她还有一点良心,自知不久人世,又已另寻高枝,没再纠缠老三。”

    谢景泽叹了口气。

    “就这样定了,等老三回来推说什么也不知道,明日启程回扬州,谁都不许再提。”谢曲衡以强硬的口气下了决断,起身安排事宜,一开门正对上苍白透青的脸。

    所有人都僵住了。

    僵立了半晌,谢云书转头就走,快得让人无从反应。

    九微第一个追了上去。

    “等等!”使出全力,终是在路口阻下了他。“你知道她在君王府哪一处。”

    他静了一瞬,闪身要绕开。

    “我告诉你。”一句话钉住了脚步。

    九微叹气,拗下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路线,标出院落,一一道出暗桩明哨,潜入死角。

    “你什么时候知道。”话从胸臆中挤出来,痛彻心肺。

    “半月前,我去君王府见过她。”九微直视,“她不希望你知道。”

    “原来……你们都清楚。”心里一阵发紧一阵发潮,什么也想不了,乱得像千百枚钢针刺戳,竟觉得眼前一片昏黑。

    “老三。”谢曲衡拦在他身,“别做傻事,她已病入膏肓,你去了又能怎么样。”

    谢景泽实在劝不出口,青岚也不知说什么好,拦也不是,放也不是。

    银鹄碧隼跟着两人回来,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均傻了眼。

    谢云书将地图每一寸烙在心底,挥开兄长探出的手,喑哑的话语破碎而凌乱。“我……顾不了那么多……请大哥恕罪……”

    咬着牙说完,长剑出鞘,逼开了骇然的兄弟,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银鹄碧隼,远远的缀着他,别让他出事。”九微立即道。银碧二人无异议的点头,立时消失在眼前。

    早春凛冽的寒风卷起了街上的扬尘,漫散在长安的天空。

    谢曲衡瞪着三弟远去的方向,无比懊恼。

    “小姐,进去吧,外面风大。”霜镜柔声轻劝,要上前抱起她。

    “我想吹吹风。”她避过了手,脱下身上的狐裘递过去。“已经是春天了,不妨事。”

    “风冷得紧……”

    “坐一会就好。”手扶着丝绳,秋千架轻轻摇晃。“这样心里静一点。”

    霜镜退了两步,不再劝了,眉间隐有忧色。

    倒也没想什么,倚着秋千绳看碎云中露出一抹青空发呆,熟悉的冰冷逐渐渗入肌肤,隐约有些怀念。

    云被冷风吹合,天空转成了铅灰,漫天洒下晶莹细碎的雪花。明明是春时却又下起了细雪,极小的白色片絮弥散,摊开手去接,不待落至掌心已瞬间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空落落的寒气。

    秋千架轻响,茫然的目光掠过高树矮墙,飞翘的檐角,桃花树上满枝待放的春蕾……树旁立着的人……

    心忽然狂跳起来。

    那个人立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与背后的风景化成了一片。

    那样绝望……痛而乱的眼神仿佛伤到了极处,危险的可怕,沉沉的盯着她。

    他……知道了。

    她突然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http://www.qxtxt.com/过来,惊骇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霜镜上前拦住喝问,竟作出了做梦也未有过的举动,跳下秋千逃走。

    他来了……他知道了……

    没什么地方可以躲得了,尽管明知,还是用尽了力气跑,像回到房中便可逃避一切,什么也不用想。

    模糊的听到霜镜的惊唤。

    腿一软,跌了一跤。顾不得回顾,她勉力爬起来接着跑,往日轻松的动作艰难而吃力,她却不敢停。越是心急越是难过,竟又摔了下去,这一次重了些,刚爬起来肩上已搭了一只手。

    指节有力,白皙修长,曾经温柔的抚过每一处,现在却重重掐入肩膀,用力扳过了身体。

    被激痛和愤怒烧得失常的脸,毫不留情的手……她疼的神智都快模糊了。

    他想让她痛,想让她和他一样痛。

    纵然到了这种时候,她见他依然是逃。

    眼前的人气息不匀,眼睛里没了倔强,无法掩饰的慌张。数次狼狈的摔倒,指下探不到丝毫内力,一度锋芒淬厉的顶尖杀手,突然成了不谙武功的普通人,那一身令她痛苦也令她骄傲的武学,竟消失得半点不剩。

    衰弱至此还在掩盖,一味想无声无息的隐没于他的生命中。

    手渐渐收紧,掐得越来越重,她一直忍着,忍到冷汗一点点渗出,几欲昏厥。

    他静静的看,看到自己再忍不下去,扣住下颔死死吻住了她。没有轻怜蜜意,更像是一种惩罚,野蛮而暴虐,吻得嘴里渐渐有了血的味道。她无声的承受,像感觉不到疼痛,心里的火越来越盛,全无丝毫快意,充斥着毁坏的欲望。

    霜镜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心急如焚,眼睁睁的看那个男子毫不怜惜的捉住纤影,一把带进怀里恣意轻薄,甚至抱起她走入了寝居,一脚踢上了门。

    想放声喊来所有侍卫,禁制却令她发不出声,一旁忽然响起了惊叹。

    “我的天……老大这回可是……银鹄你有没有看见。”

    “我又没瞎,当然看见了……”另一个人喃喃低语。“我有点奇怪……主上……”

    “居然没还手。”越墙而入的两人只看见后半截。

    嘀咕了半晌,终于有人发现了伏在地上的女子,一张明朗的男子面容出现在眼帘,好奇的俯首。

    “老大也太狠了,用了这么重的手法,真要让人躺一天么。”随着低语,身上忽然一松,她立时弹起来要冲进去,腕脉一麻,又被人扣住了。

    “别过去,这是他们自己的事。”碧隼对女性一向优厚,好声好气的劝。“况且她岂是好欺负的,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霜镜急得要命,声音都嘶了,不自觉的流下了泪。“你们懂什么,小姐根本没有武功了,她连路都走不好……”

    两人一时没了声音。

    半晌,碧隼轻点了几处穴道,暂时制住了忠心耿耿的侍女。

    “你放心,不会对她怎样。”越想越是恻然,心下极不好受。“这世上最不忍心让她受苦的,就是他。”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夜行歌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