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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会
君家历来低调严谨,风评甚佳。但因地位特殊,一直是街坊传言的重点兴趣之一。相较于帝王将相,讨论君家这种非官非民的世家不会招来横祸,也更随意放纵得多。
君家的传奇,君家的财富,君家的势力,君家神秘莫测的种种传闻,都为人津津乐道的一谈再谈,从酒楼里拥挤的人潮低议中可轻易窥出一二。
来的时机恰好,适逢长安灯会。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长安三日不禁夜,一夜灯火璀灿,满城流光溢彩,正是难得的玩乐之日。
街头搭建起座座彩灯,有形如宝塔楼阁,有如玉树琼枝,有如仙山灵台,形形色色幻彩鲜明,有些达二十丈之高。以锦绮为罩,饰以金银流苏,望之夺目生辉。另有万余大小彩灯高悬,犹如银花火树。
千余宫女衣绮罗,披锦绣,珠翠摇摇,妖娆可人,在灯下载歌载舞,三日三夜不息。天下太平已久,又逢良宵佳节,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极尽盛世之欢。
在酒楼雅座间俯视着炫丽的场景,谢云书一无喜色,冷着脸听银鹄述禀。
“大约三年前隐隐有消息传出,君随玉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一名女子,极尽宠爱,什么样的珍宝只要能让她略微留神,皆会毫不犹豫置于面前,君府为她连换了九名擅做扬州菜的厨子,甚至请来宫廷御膳房的御厨指点,这是长安最出名的锦衣坊匠师亲眼所见。据说她所居的院内饮食用度莫不奢靡,一卷珠帘更是数以千计的上等宝石串成,还为她凿了一条暗渠,费尽心机引入了温泉水供沐浴……”其实于两人的关系还有更多八卦,但看谢云书的脸色,银鹄知趣的咽了下去。
“巷间传闻……极杂,直到前年君随玉对外宣称义妹……猜测就更多了。她深居简出,得遇的人寥寥无已,但听一两个见过的人描述,应该就是主上。”
“什么叫应该,你不也见过。”青岚没好气,有些替三哥不值。
银鹄翻了下眼睛,“等你看了就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谢云书冷冷的问。
“似乎……”银鹄顿了顿。“今天灯节,听说君随玉也会来此观赏,极有可能携主上同行,届时一见便知。”
碧隼望了望楼下水泄不通的人群。“到这儿?”
银鹄咧了咧嘴,忍住了没有挖苦,遥遥抬手一指。
“到那。”
斜对面有一幢玲珑雅致的小楼,从窗缝隐约可见室内华美雍容,陈设无不精致,清幽无人,与喧闹的街市形成强烈反差。
“那是君府的产业,也是历年赏灯会的最佳地点,俯瞰整条街,灯火游龙必经此过,只要她来,一定是在楼上观赏。”
“难怪你包了这里,费了不少银子吧。”碧隼恍悟。
“贵得要命,我出了天价。”银鹄眼也不眨。“端看今日运气如何了。”
夜,渐渐笼罩了一切。
华灯越来越亮,映得整条街犹如白昼。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银鹄和碧隼久未见面,又开始斗嘴。谢云书一言不发,默默凝望下方的璀灿流光。
那年上巳,她与他并肩同游……在拥挤的人群里形影不离……一错手,已是如今的局面。
他……不想失去她。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名士佳人尽出,争睹长安极盛之夜。人声鼎沸,欢笑歌舞频传,勾得心里痒痒的,但因着谢云书神色冷淡,谁也不敢妄动,众人因着他的沉默而沉默,窗下喧声如潮,座中清寂无声,仿佛被隔绝在了欢庆之外。
枯候良久,银鹄突然跳起来。
“来了,就是那辆马车。”
不用他指,一行惹眼的车驾排开人群缓缓驶近。
“你确定?”青岚随口道,禁不住探头细看。
“不会错,车上有君王府的徽号。”
纯黑的四骑骏马动作如一,马身饰片鲜亮,黑漆车架上以银线刻出简洁素雅的花纹,并不过度奢华,却隐然有种气势,迥异于众多来去的华盖香车。
车停在小楼前,侍从利落的跳下车放好脚凳,动作极为敏捷。
当先下来的是一男一女,身法轻捷迅巧,极快的探视周边,而后与楼内迎出来的人形成了一圈屏障,隔开好奇的人群。
锦幔轻掀,一个气质如玉的男子探出身,那张脸甫一入眼,几个人都呀了一声,认出是曾在谢家作客的玉隋。
“……原来他是君随玉。”青岚错愕,登时直了眼。“当年还曾和大哥称兄道弟,竟然是……”
谁曾想那位温文和气的公子,竟是北方武林道的巨擘。
“怎么不先说一声。”乍然的意外令碧隼抱怨。
“我又没见过他,今天也是第一次。”银鹄没好气。“你以为君王府的当家是说见就能见到。”
这厢吵嚷,那边的君随玉回过身,仰手接着车中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厢内探出了一只白生生的手,玲珑秀美,在灯下犹如玉琢而成,四周瞬时静了下来。那只手微微一落,搭在君随玉掌间,柔若无骨,指形纤长,无须珠玉增辉已令人移不开视线。
随着轻轻一牵,眼前现出了一个锦衣丽人。
雪白的貂裘裹着纤巧的身段,黑亮的乌发轻挽。
容光绝代,肤光胜雪,剪水黑眸仿如静潭诱人沉溺,柔嫩的唇色娇如春意,明而媚,清而艳,神思皆化作了空无,唯见微蹙的眉尖若雾锁远山,立时从心底疼怜,恨不得付出一切换佳人一展欢颜。
那一种教人失魂落魄的美,在夜色中不忍惊破。
无数眼睛凝望,一时间呼吸都滞住了,唯恐一口气稍重,眼前的人就化了。
一行人进了雅阁许久,楼前才渐渐恢复了热闹,许多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犹沉浸在惊心动魄的丽色中。
“那个……”碧隼半天回不过神。“是雪使?我怎么瞧着……”
“不一样是吧,我当初也这么觉得。”银鹄扳回一城,得意洋洋。“照说雪使的容貌是不会变的,可那不是她又是谁。”
“她……的样子……”青岚在发呆。
谢云书没开口,眼睛不曾离开过分毫。
看着她在锦凳上落坐,倚着窗边瞧景致,微偏着头听身边男子的话语,乌发上挽的还是那一枚牙簪,怀里拥着一个套着锦袋的手炉。
没有人会再觉得她是个稚龄的孩子。
眼前的玉人曲线优美,现出了十八岁的少女该有的娉婷身姿,如果说过去的她像一枚待放的青蕾,今天即有了初绽的无限风华。
一别四年,她,竟真的长大了。
“我现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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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冥眼光确实不错。”银鹄就事论事。
“三哥也很有眼力。”青岚情不自禁的附和。
“不过很奇怪,她那么多年都是老样子,怎就突然变了?”碧隼相当纳闷。“难道君随玉有什么秘法?他是什么时候搭上雪使的。”
银鹄立即凿了他一记,碧隼这才清醒,立时冒汗,偷偷瞥了一眼谢云书,还好他仍在凝望,仿佛未曾听见。
“原来他在扬州时已包藏祸心。”青岚咬牙切齿,对于对方敢跟三哥抢心上人一事极其不满。
“他为什么化名去谢家?”
“好像提过她像一个故人什么。”银鹄费力的回忆。
“雪使自幼在天山,江南哪来的故人,仇人倒是一个又一个。”碧隼困惑不解。
“一定是托词。”青岚恨恨,“没看出他这般奸诈,亏谢家还以上宾相待。”
“没想到她躲在西京,又有君王府挡着,难怪怎么也找不着。”
“亏我还跑了一趟南越。”
“我一直佩服你居然能在那种鬼地方查出情报。”碧隼一不留神说了句心里话。
“真的?”银鹄先讶然后得意,继而自夸。“难得你说句实话,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现在你总算承认我的探听之术要比你精……”
……
七嘴八舌了半天,目光又投回了对面的楼阁。
雪玉般的脸在绚亮的灯光下映出了迷离彩光,美得极不真切,看着也宛如梦里,众人都有些心神不属。
君随玉替她斟着茶,望着街市盛景笑谈。说了一会话,牵过迦夜的手摸了摸,转头吩咐了句,很快身边的女子递来一个鼓鼓的锦袋,替下了怀中的暖炉。想是温度渐渐低了下去,又添了新炭。
她懒懒的笑了一下,星眼流波,蕴着三分谢意三分慵倦,几许不在心上的散漫,现出一抹纯然无邪的嫣色娇媚。
碧隼无声的咽了下口水,佯做自如的环视,恰好银鹄略不自在的望过来,尴尬的相对一笑。
重逢
附在承尘上,他深而绵长的呼吸,气息极微。
这里的戒备不是普通的森严,银鹄并未夸大。明智的决策应该是尽量多探些线索,了解虚实后再设法潜入。
可他等不了,焦灼的渴望一刻也按捺不住。
不等她和君随玉离开小楼,他已同银鹄碧隼到了君王府。
守卫并未因主人不在而松懈疏怠。他着银鹄碧隼好容易引开了部分守卫,又用上了天山练出来的伏藏潜行之术,堪堪探入了腹地。
迦夜的房间在哪一处?
在屋宇上窥视了一阵,蓦然被一处亮光吸引。纱灯光影中,有一处奇异的泛着晶亮幽光,幻然绚丽,迷离夺目,令他想起了银鹄说过的珠帘,越靠近戒备越紧,潜入也愈加困难,借着屏息静气的腾挪闪避,精巧别致的木檐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响,似一阵偶然的风,他掠进了珠帘低垂的外廊。
恰逢迦夜回到府邸,院内的侍女皆赶去苑门迎接,趁着空隙他翻进了房内,悬在暗色承尘下观察四周,隐去了存在感,黑衣仿佛化成了建筑的一部分。
陈设并不复杂,虽然桌几器物均精致之极,却也不似传说中的珍器宝玩堆砌。
唯一特异的是相当温暖,一进入即有明显感觉,与北方凛冽的寒风形成了强烈反差,想是整间房烧有地龙,即使主人不在也未曾稍停。
一阁书,一席案,几重素色的纱幔悬垂坠地,凭添了一份朦胧。错金云纹博山炉上盈着袅袅淡烟,显得异常静谧。
玉屏风绘着大朵青荷,一旁支着棋坪,玉石琢成的黑白云子泛着清辉,犹剩半壁残局。纱幔的另一头置着雕工精细的牙床。漆奁幽亮,罗帐半挽,银红的丝衾给房间增了一抹旖旎。
只有一个枕头……心里稍稍静了一些。
檐下的风铃在冬日夜风中轻响,人声渐渐近了。数名侍女拥着迦夜踏了进来,玉指揉了揉额角,仿佛有些倦意,任由侍女替她除下层层冬衣,解去发饰,换上寝衣。最后一名侍婢捧上一方托盘,黑漆盘中的白玉盏雾气弥散,隐散药香,迦夜略微皱了皱眉,端起来喝了下去。
一番洗面漱口的忙碌,侍女们都退了出去。
倚在榻上休憩了片刻,她慵懒的踢开丝履,赤足走入邻室。隔间一直传来水声轻响,想来自是一间浴房。
良久再无动静,室内一片沉寂。
他无声无息的落至地上,踏进水气弥漫的浴室。
汉白玉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平滑温润。温热的泉水从壁上的玉莲花口汩汩涌出,玉台边的银盘上置着丝衣牙梳,七宝琉璃瓶中盛着沐发涂身的香膏,雾气氤软了剔透焕彩的异色流光。
轻软的银绡网兜着婴儿拳头般大小夜明珠,从顶壁上丝丝垂落,盈散纯白的柔光,波影潋滟,水雾淡淡,恍如梦境。
迦夜大半身都浸在水里,螓首枕着池壁,黑发铺散如云,长睫轻合,竟似已经睡去,雪一般的颊让热气蒸得微红。丝衣遇水一浸犹如透明,几可窥见胸部娇嫩诱人的形状。禁不住心神一漾,又莫名的不安。被人侵入得如此之近,她却始终未醒,极是反常。
触手肌肤温暖,迥异于过去的冰冷。轻拍了拍小脸,仍然一动不动,竟似昏迷了一般。
心底一紧,查探了半天全无异样,确是睡去了,只是怎会睡得如此之沉,完全失了警惕,她……有这么累?
胸中泛起了一股酸意,他暂时放下担心,将她从水中抱出来,指尖轻摩日日魂牵梦萦的脸。
比过去更美了,少了青涩多了妩媚,肌肤却是幼滑如昔,柔软丰盈的女体浮动着熟悉的冷香,微启的唇像是在邀人品尝。
他真的吻了下去,和记忆一样甜美,一点点汲取着甘软,恋栈的无法自拔,手有自己的意志般触抚着动人的娇躯,呼吸渐渐乱了。
她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感觉到有人轻薄,尚未睁眼纤手猝扬,五指如剑刺出,他一把制住了双腕,压住掌间的劲力,望着睁开的黑眸不无得意的轻笑,满意的看双眼越瞪越大,几乎可以看见他的倒影。
“是我。”轻啄了下雪玉似的鼻尖,微哑的戏谑。“瞧我捉到你了。”
她震愕了一瞬,眉尖微蹙,诧然自语。
“这个梦好怪。”
“梦?”他笑起来,指尖刻意擦过酥软的胸,磨蹭着娇红的一点。“这样荒唐的梦,你喜欢?”
身体的刺激令她颤了一下,粉脸嫣红,迅速握住他的恶作剧的手。
“你……”摸了摸结实的胸膛,又摸了摸清俊的脸,“怎么这么真实……”她想咬一口细软的指尖,被他扯开。
“如果你想证明,我有更好的办法。”不等回答,他吻上了脆弱的锁骨,炙烫的呼吸拂在身上,带着压抑多时的焦渴。吻渐渐移下去,隔着湿透的素衣轻咬,她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软绵绵的试图推开。
“等等,不对……”
他听而不闻,明知时机不适,仍然失去了控制肆意轻薄。背后乍然掠起一丝寒意,本能的搂着迦夜翻出丈外,避开了杀机四溢的一剑,雪亮的剑芒追袭而至,连着腾挪闪躲,他空出一只手运劲点去,铮然一响,长剑直直荡开,拉开了突袭者的距离。
执剑的是一个女子,正是陪着迦夜去赏灯的随侍之一。此刻脸如寒霜,杀气毕现,狠狠瞪着他。
“何方狂徒竟敢到君王府放肆,放开小姐!”
他没理会,怀里的人软软的往下滑,探臂又搂紧了些。细看黑眸朦胧迷茫,竟似又要睡去,这一惊非同小可。
“迦夜!”他顾不得面前的敌人,摸着她的腕脉。“别睡,究竟怎么回事。”
“放手!”
寒凛的剑锋刺袭而至,他无心恋战,一味抱着她闪避。离了温泉,湿衣被风一侵,绵软的身子冰冷起来。
寒冷让迦夜略略清醒,勉强抑住昏然。
“霜镜住手,他不是敌人……”止住了侍女呼喊侍卫的意图,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越来越小。“……别告诉随……玉……等我醒来再……”
最后几个字尚未吐出,强大的睡意攫住了她,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清醒的两个人互瞪了半天,女子冰寒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在腰间长剑上打量了许久。
“扬州谢三?”
他没计较话中的无礼点了下头。
冷意似乎消退了稍许,口气却换成了讥讽。“想不到江南名门公子会如下三流的宵小之徒一般。”
“你们给她喝了什么。”他想起了换衣时的那盏药,怒气迅速蹿起。
霜镜还剑入鞘,拾起适才丢在一旁的绫巾,不客气的瞪他。
“出去,我要替小姐更衣。”
湿透的衣裳附在身上纤毫毕现,确实不宜给男子瞧见。他却不管不顾,不肯放开怀里的人。
“拿来我给她换。”
“你!”霜镜气结,险些又要拔剑。“无耻之徒。”
“总比你们用药迷了她神智的好。”他反唇相讥,心下确实担心迦夜受凉,尽管屋内温暖如春,却也不能让她穿着湿衣入睡。抬剑挑过落在一旁候用的丝衣,真个要替她换起来。
看不过去,霜镜冲上来抢了过去。
“你这淫贼,亏你还是江湖中数得着的人物,竟这般下流。”
对方并未运功,他也不便和女子动手,被硬赶到一边,第一次被人称作淫贼,委实有些哭笑不得。
霜镜用身体挡住视线,利落的替迦夜换了单衣,刚抱起来就被他以巧妙的手法夺了过去,转头走入了卧房。
输了一筹,女子气怒的追上来。“小姐要睡了,不许你打扰。”
将娇躯置在榻上盖好丝被,他转头按住剑柄,俊颜冰冷。
“你们到底给她动了什么手脚。”
被杀气逼得一窒,霜镜强硬的对视半分不让。
“说得真好笑,难道我们会害小姐?君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兴师问罪。”
男子没说话,目光越来越寒。对峙了半晌,想了想,霜镜不情愿的道出了答案。“小姐用的是傅天医开的方子。”
傅天医,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医者,极难寻到的人,他心下打了个突。
“她怎会一直睡,以前可不是这样。”
霜镜不客气的抢白。“你说的是多久以前,三年来小姐皆是如此,每日要睡八九个时辰以上。”
“药里有安神的功效?”这样的睡法……不禁疑窦丛生,几乎想摇醒她问个清楚。“为什么。”
“傅天医说小姐身体损伤的太厉害,这样拔毒痛苦会小一点。”气哼哼的道完,霜镜开始赶人。“出去,小姐要明日早上才会醒,午后又会继续睡。你自己挑合适的时间请见,别再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拔毒?是寒毒,还是玉鸢萝花毒……难怪她身量有了变化。手从剑柄松开,他在床边坐下,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出去,我在这里等她醒。”
霜镜气结,想不到对方如此无赖,待要动手又怕惊了榻上的人。
“你这也算是谢家公子的行径?江湖传言果然不可信!”
“随你怎么说。”谢云书没看她,只盯着沉睡中的娇颜。“不然我带她走也是一样。”
谢家的三公子……霜镜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这样轻薄无行的家伙,哪有半点风传的谨身自持,要不是公子提过……碍于迦夜的指令不便妄动,她咬牙切齿了半响,终于在书案边坐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夜,寂静无声。
那个俊美无俦的青年静静的瞧。
或许是怕打扰了佳人,指尖隔空描摩着眉心,又掠过粉颊,轻触散落的乌发。炙热爱恋的眼神蕴着浓浓的情意,极渴望又极珍惜。无端有种错觉,仿佛她本是他的一部分,只是偶然失落了别处。
连旁观的人心底都感触起来,渐渐放松了戒备。
天一点点透亮,朝阳东升,估摸着迦夜差不多要醒来,霜镜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打点晨起用具。
早晨的君王府安然有序,黑底金漆的匾额威严而静穆。
这一份端然忽然被急促的拍门声惊破。树上的晨鸟惊起,扑棱棱的飞向了天空。
君随玉听着侍卫禀报,略有些惊讶,随即绽出一个含意莫名的笑,示意例行议事暂停。
“请。”
“谢五公子。”对清晨的不速之客彬彬有礼,举手延座。“当年在扬州多蒙照应,未能表明身份,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尚请见谅。”
“不敢当。”谢青岚虽不待见,却不得不顾着身份端出客套。“能得君公子青眼暂宿,谢家是逢壁生辉了,公子不道明身份自然是有理由的,何敢多问。”银鹄碧隼跟在身后,都有些讶异,没料到一惯跳脱的谢青岚能说出这番话。
听不出讥讽,君随玉依然平和。“确是我的失礼,来日去扬州必定登门致歉,但不知五公子此来是……?”
“请君公子放了我三哥。”谢青岚硬着头皮道破来意。
“谢三公子。”君随玉这次真愕住了。“自扬州一别未曾再见,五公子怎会到这里来要人。”
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青岚也呆了。
“三哥昨日入了君王府寻人,今日仍不见踪影,君公子岂会不知。”
“寻人?”君随玉沉吟片刻,以轻咳掩住了一个微笑。“不知寻的是哪一位。”
“叶……迦夜姑娘。”青岚咬咬牙。“就是四年前扬州你见过的那位。”语毕又忍不住讽刺。“据说现在是你的义妹。”
“三公子是来找蹁跹?”君随玉忍俊不禁。“这夜间探访未免有失礼数。”
“家兄一时心急考虑不周……”说起来确实理亏,青岚心不在焉的敷衍,突然惊觉。“你说蹁跹?”
君随玉好整以暇的呷了一口茶,轻描淡写的回答。
“对,她如今是君蹁跹,君王府独一无二的小姐。”
不等三人从惊诧中反应过来,他回头对身后的随侍。
“平日夸口说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进来,谢三公子大大方方的呆了一夜,这回可是再不能吹牛了。”淡淡的话语似调侃又似轻责,随侍立时低下了头。
“请公子责罚。”
防卫不周,君随玉却像心情不错。
“罢了,谢三公子是人中之龙,挡不住也不足为奇。”他话锋一转,突然问起青岚。
“五公子是来寻兄长?”
“还请君公子成全。”明知故问,青岚悻悻然。
“带五公子去瞧瞧人在不在,若是方便也可请三公子过来一叙。”
不知是不是错觉,君随玉的神色总似在忍笑。
青岚纵然皮厚也不得不尴尬。都怪三哥,暗探香闺彻夜不归,传出去难听之极,闹到主人家带路找人,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蹁跹
朦胧的浅眠中,有什么在轻触,他立即睁开眼。
纤白的手把玩他的指尖,清亮明媚的黑眸已经没有先前沉重的睡意,自被子里慵懒的半支起身。
娇软的身体温热而美好,他伸手拥入怀里,不由自主的微笑。
“醒了?”
“嗯。”脸颊犹有刚醒来的粉红,美得不可思议。“你怎会到这里。”
“昨天你去看了灯会。”他深吸着馨香,语音有点模糊。“我看了你。”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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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声,把头埋进她的肩颈,惩罚式的轻啃。“要么你就再心狠点,看着我被流言淹死,那样我一定什么也查不到。”
肌肤的麻痒令她禁不住退缩,反而让他贴近了酥胸,益加放肆。她努力推开,被他勾住纤腰不放,指尖轻佻的流连在玉背,肩头的单衣早滑落下来。
“等等……”她费力的轻喘,徒劳的避让。
“我等了四年。”他执意索取更多回报,从鼻子里哼出声音。“你竟然敢逃走。”想起来犹有怒意,稍重的啃了一口。
她蜷起身体,控制不住的发热。“……我……觉得那样比较好。”
“所以你就逃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说起来怒气更盛,凹凸有致的曲线比昔时愈加撩人,他换了个更敏感的地方磨牙。“让他摸你的手……对他笑,还有些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忍住颤抖推开他的头,刚分开少许又挨近来。俊颜混杂着情欲和妒意,哪还有对外的半分端然。
“不是?他不是在扬州已对你留上了心?有没有吻过你,碰过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你。”
身下的人气息微乱,玉色冰肌上有他制造出的点点轻红,柔嫩的酥胸随着呼吸起伏,足以让圣人失控。
“……他不是……和你不一样……”她试图拉起半褪的丝衣,遮挡灼热的视线,反而被他扯下更多。说不出是耳畔的热气使人昏然,还是在放肆游移的手更致迷乱,隐约听见话语。
“不一样?他是你什么人。”
“他……”忽起了一线清明,她咬住了唇没有说下去,狠狠的瞪着他。“你以为这种方法……”
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氲着情欲,却已经找回了理智,不能不说有些失望。他低笑起来,停住了同样令自己失控的挑逗。“我以为是有用的。”
“你!”她一时不能确定是否该扑上去咬几口还以颜色。
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没有预兆,门突然被重重撞开,来不及应变,他抄起被子掩住她,两双眼同时瞪住了冲进来的人。
青岚也傻了。
直勾勾的望着床上的人。
三哥完好无恙,可……眼光简直要杀人。
而被子里伏着的另一个,黑发凌乱,玉颜绯红,还有未及遮住的半边臂膀……很明显,他来得不是时候。
没等转过脑筋,后颈一空,人已被谢云书拎着甩出了门外,要不是银鹄碧隼接着,必定摔得相当难看。
气冲冲的女声忽然在耳边炸响,待看清房内的情景更是拔高了几度。霜镜周围几乎能看见火花四射。
“谢公子!你就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该为我家小姐想想,这成什么样子!真不该放你进来,十足的登徒子……”
充耳不闻尖叫般的怒斥,他低头吻了吻粉颊。
“我等你穿好衣服。”
霜镜重重的摔上门,嘴里仍在不停的咒骂,想起刚才的荒唐尴尬,她渐渐开始发笑,笑得全身发软,无力的蜷在被子里望着屋梁发呆。
他……竟真的找到了,该怎么办。
银鹄碧隼难得好心的接住了青岚。
下意识的想道谢,左右一边凑上来一张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
眼前浮起软玉似的肩,失惊的盈盈清眸,雪颊上令人心动的绯色……突而莫名的红了脸。
“他看了不该看的。”银鹄中肯的评论。
“谁叫他那么冒失。”碧隼有些幸灾乐祸。“我赌他会被修理的很惨。”
“我就知道不宜踏入,这干柴烈火的……”
“所以你才怂着他去。”
没觉出突然插口的声音不对,银鹄犹在得意的点头。“不然我们怎么清楚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三哥……”终于觉察自己被人利用了一把,青岚对站在跟前的人扯出讨好的笑。“我只是担心,你一夜未归,怕被人家扣下了……决不是有意撞破你的好事……呃……”
只见俊美的三哥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轻声附在耳边低语。
“你看见的给我迅速忘掉,要是让我听见一个字……”
青岚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头点得如捣蒜。
在偏厅候了没多久,下侍抬入几个火盆,屋内的寒气迅速驱得干干净净,有旺火而无明烟,全无冬日取暖不可避免的炭气,不知烧的是何种材质。
青岚觉得热,叨咕着唤人把火盆撤下去,被谢云书制止。
“这火盆可不是为我们设的。”左右无事,碧隼代为解释。“主上畏冷,没发现这里一切布置都是为此?”
暖炉,温泉,地龙,火盆,温玉,甚至坐垫都是熊皮褥子。倘若足不出户,根本感觉不出是在北方过冬,做到这般细致,不知要耗费几许人工财力。
“君家果然是豪富天下,名不虚传。”细细打量着四周,银鹄自言自语。
难得的是并无爆发的气势。
与天山上的过度铺排不同,君家的阔不在表面的镶珠嵌玉,而在留心才看得出来的细枝末节,要说平常也真平常,若说奢侈足可让最有想像力的人咋舌。
尚未看完,门口光影一动,踏进来的人已换了一番装束。
天青色的胡服织着极淡的花纹,襟领袖口滚了一圈雪狐毛,衬得脸庞粉嫩玉白,乌发如墨。光滑的额间悬了一粒姆指大小的明珠,圆润莹亮,却压不过点漆双眸的清光。
明明是素净的妆扮,竟有种逼人的明丽,映得屋子都似亮了几分,众人均有一刻的失语。她自己倒未觉,眸光打了个转,算是一一招呼过,在谢云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摒退了屋内的侍女。
“看来你过得不错。”原本想单独谈谈,现在青岚跟了过来,只有在一群人之前探问。
“我从没这么悠闲。”长长的眼睫颤了下,浅浅一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完全不动脑子。”
“你喝了多久的药。”
“三年零七个月。”她回忆了一下。“变了很多?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长高。”
“他替你找来傅天医?”其实不问也知,迦夜自己是断不会费这般心思的。
见她颔首,心里微微泛起酸涩,这样的事情原是该由他来做的,禁不住问出了口。“为什么他能找到你,我不能。”
她一怔又笑了,唇角有一丝俏皮。“因为我躲的是你,不是他。”
静了静,她又道。“当年我离开扬州来了北方,心想离南方远一点比较容易藏匿,没想到冬天那么冷,恰好旧伤发作……险些冻死,是他救了我。”那样狼狈的经过,她说来只是平平。“后来我就到了君王府。”
“你的旧伤……”
“那些药会让痛苦轻得多,已没有大碍。”她答得很轻松,掠过无意细说。“他……四处搜集灵药,傅天医很费了些心力,多数都很有效。
“他是你什么人。”他忍着心痛,眼神却泄露了心绪。
“什么也不是。”素颜毫无犹疑。“他对我很好,如此而已。”
“听说你现在有另一个名字。”
她牵了牵唇角。“对外总不好称迦夜……所以随便起了一个。”
“谁起的。”他盯着她,不放过一丝表情。
没想到会问这个,她错愕了一下别开头。
“不记得了,大概是他吧。”
蹁跹……蹁跹若蝶……蝴蝶……
她飞快的掠了一眼,又垂下睫。“你能来我很高兴,可惜我多数时候在睡,无法作陪,或者……请随玉陪你看看长安的风景。”
气氛一瞬间僵滞起来,青岚坐直了身体瞪着她。
他尽力让自己忽略掉后一句。“我来带你离开。”
她静静的看自己的手,笑的相当冷淡。“多谢,可我不会走,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他能给的,我一样可以做到。”
遥望着那一卷珠帘,她隐隐有些怅然。“不一样的。”
“你想要什么?”凝视清丽的娇颜,他想弄清无数的疑问,说出口的却是这般意气的一句。
她自然听得出来。“我什么也不要。”说着微微叹了一声,“你……会遇见更好的女子,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留在这你又能得到什么。”嫉妒犹如毒蛇啃啮着心房,语调仍然平静轻柔。“他对你好,你拿什么换。”
“不是每件事都有代价。”纤指轻抠着光硬的扶手,黑眸略微自嘲,忽然淡淡一笑。“或者你也可以说……有些代价,是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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