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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12-13章 夜色 作者:桐华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最美的时光免费全文阅读。     第十二章夜色

    不愿成为一种阻挡,不愿让泪水沾上脸庞,

    于是,在这无尽的夜色中,我将悄然隐去。

    星期一上班时,仍然没有任何宋翊的消息,去问Karen,Karen也满脸不解,说自己一无所知,宋翊从离开北京到现在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甚至连去新加坡都没有告诉她。

    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找了个借口去见陆励成。

    拿着一堆不甚紧要的文件请他签字,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把所有文件签完。我拐弯抹角地试探:“老是麻烦你签字,真不好意思,不知道Alex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上次说就这两三天,已经三天了。”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你很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不!”我手背在背后,绞来绞去,“我就是随口一问,大家都有些工作必须等着他回来处理。”

    陆励成沉默地盯着我,眼睛内流转着太多我完全看不懂的思绪。在他的目光下,我觉得我就如同一个透明人,似乎我心里的秘密他都一清二楚。我不安起来,匆匆抱起文件:“您忙,我先出去了。”

    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听到他在我身后说:“应该就这一两天回来。”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赶紧走出他的办公室。

    就这一两天,那究竟是今天,还是明天?给宋翊发短信,请他回到北京后,尽快和我联系,我很担心他。

    希望他一下飞机,打开手机,就能收到我的短信。我的日子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度秒如年。

    星期二下午接到麻辣烫的电话,声音甜得要滴出蜜来:“蔓蔓,今天晚上出来吃饭吧!我想你见见他。”

    我把自己的愁苦压下去,尽量分享着她的幸福:“好!”

    她细细叮嘱了我见面地点和时间,还特意告诉我是一家高级会所,要求我下班后换一套衣服,我知道这次麻辣烫是顶顶认真和紧张了,我笑着打趣她:“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办?我们两个,你选谁?”

    麻辣烫悍然说:“不会,他肯定会喜欢你。”

    “我是说万一呢?你要知道两个好人不见得就是两个投缘的人。”

    麻辣烫沉默着,好一会儿,她才说:“不会!你们两个一定会投缘。你是我的姐妹,我们说过是一生一世的朋友,我会爱他一生一世,也会爱你一生一世,所以,你们一定能投缘!”

    她的声音紧绷,如要断的弦。

    真是关心则乱!竟然聪明洒脱如麻辣烫都不能例外,我再不敢逗她,向她郑重保证:“不要担心,我们会投缘的,因为我们至少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都爱你,都要你快乐。”

    穿了我最昂贵的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是离开美国前买的,本来打算要穿给宋翊看的,现在只能让麻辣烫先占便宜了。

    紫罗兰色的真丝,贴身剪裁,腰部宽幅束起,下摆自然张开,领口开的稍低,用一圈同色的镂空紫色小花压着,香肩就变得若隐若现。再配上珍珠项链和耳环,镜中的人倒也算肌肤如雪、明眸皓齿。

    想了想,又拿出一枚碧玉手镯,戴在手腕上,虽然与别的首饰不协调,但是这个玉镯有特殊的意义,我希望它能见证今天晚上这个特殊的时刻。

    特意用了艳一点的唇彩,将心中的不安都深深地藏起来,只用微笑和明媚去分享麻辣烫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漆木的地板,水晶的吊灯,男子衣冠楚楚,女子衣香阵阵。

    迷离的灯光中,我穿行在一桌桌的客人中,如一个即将要参加姐姐婚礼的人,紧张与期待充盈在心中。

    远远地看见麻辣烫他们,也许应该叫许怜霜。她一身苏绣短旗袍,夸张的水晶坠饰,典雅中不失摩登,腕子上却没戴水晶,是一枚和我一模一样的碧玉镯,我心中一暖。

    她正侧着头笑,手无意地掠过发丝,碧玉镯子映出的是一张如花娇颜,还有眼睛中满载的幸福。

    那个男子背对着我而坐,还完全看不清楚,但是,这一刻,我已经决定要喜欢他,只因为他给了麻辣烫这样的笑颜,任何一个能让女人如此笑的男子都值得尊重。

    麻辣烫看见我,欣喜地站起来,半是含羞,半是含笑,我微笑着快步上前,那个男子也站了起来,微笑着回头,我和他的动作同时僵住。

    “宋翊,这就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苏蔓。苏蔓,这位是宋翊。”

    我的眼前发黑,膝盖簌簌地抖着,人摇摇晃晃地向地上倒去,宋翊一把抱住了我,侍者赶紧拉开椅子,让我坐下,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天顶上的吊灯都在我眼前闪烁,闪得我眼前一片花白,什么都看不清楚。

    “蔓蔓,蔓蔓,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去……去叫的士,我们立即去医院……”

    麻辣烫的手紧紧地抓着我,她腕子上的碧玉镯子和我腕子上的碧玉镯子时不时碰在一起,发出脆响。

    “这对碧玉镯子,我们一人一个,一直戴到我们老,然后传给我们各自的女儿,让她们继续戴。”

    “如果我生儿子呢?”我故意和她唱反调。

    “那就定娃娃亲,两个都让女孩戴。”

    “如果你也是儿子呢?”

    “那就让两个媳妇结拜姐妹,敢不亲密相处,就不许进我家的门。”

    我大笑:“小心媳妇骂你是恶婆婆。”

    ……

    她送我镯子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我是独生女,麻辣烫也是独生女,在这个偌大的北京城里,她不仅仅是我的朋友,还是如我的父母一样的亲人,我们一同欢笑,一同受伤,一同成长,一同哭泣。

    在凌晨四点半,我做了噩梦时,可以给她打电话,她能在电话里一直陪我到天明;我不能在父母面前流的眼泪,都落在她面前,是她一直默默地给我递纸巾;在地铁站,我被一个太妹推到地上,我看着对方的红色头发、银色唇环、挑衅的眼神,敢怒不敢言,是她二话不说,飞起九厘米的高跟鞋,狠狠踢了对方一脚,拉着我就跑。

    这世上,能为别人两肋插刀的人已经几乎绝迹,可我知道,麻辣烫能为我做的不仅仅是两肋插刀……四年多了,太多的点点滴滴,我不能想象没有她的北京城。

    我反握住了她的手:“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大概中午没吃饭,所以有些低血糖。”

    要去叫计程车的侍者听到,立即说:“我去拿一杯橙汁。”

    麻辣烫吁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一个瞬间,脸就白得和张纸一样。”

    我朝她微笑,麻辣烫苦笑起来,眼睛却是看着另外一个人:“这……这你们也算认识了吧?”

    我笑:“我们本来就认识呀!”麻辣烫愣住,我轻快地说:“宋翊没有告诉你他在MG工作吗?是我的上司呢!如今我可找着靠山了。”先发制人,永远比事后解释更有说服力。

    “MG?”麻辣烫愣了一愣后,笑容似乎有点发苦,“又不是相亲,还需要把车子房子工作工资都先拿出来说一通?我不关心那些!”

    我点头,心里一片空茫,嘴里胡说八道,只要不冷场:“是啊!我去相亲时,还有个男的问过我,‘你父母一个月多少钱,有无医疗保险?’”

    麻辣烫笑着摇头:“真是太巧了!宋翊,你有没有得罪过我家蔓蔓?”

    宋翊没有说话,不知道做了个什么表情,麻辣烫嘴微微一翘,笑笑地睨着他说:“那还差不多!”

    我一直不敢去看他,我怕我一看到他,我的一切表情都会再次崩溃。我的眼睛只能一直看着麻辣烫,凝视着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千种风情,只为君开。

    我站了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要我陪你去吗?”

    “不,不,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匆匆扔下麻辣烫,快步地走着,等他们看不到了,猛地跑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些拥抱、那些话语、那些笑声都是假的吗?我只是去了美国一个月,可感觉上如同我做了一次三十年的太空旅行,我的时间表和他们都不一样,等我回来,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有我还停留在过去。

    一只手抓住我:“你打算穿着这个跑到寒风里去?你的外套呢?”他的手强壮有力,我的身子被半带进了他的怀中。

    我这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连眼前的人都看不分明,我急急地擦着眼泪:“我要去洗手间的,我只是去洗手间的……”

    眼前的人渐渐分明,竟是陆励成,而我竟然站在酒店的门口,进门的客人都向我打量,被他的目光冷冷一扫,又全都回避开。

    他扶着我转了个方向,带着我穿过一道走廊,进入一条长廊,已经没有客人,只有我和他。他推开一扇门,里面有沙发、桌子、镜子,一个白衣白褂的人立即恭敬地走上前,陆励成给他手里放了一张钱:“这里不用你服务。”

    侍者立即回避,陆励成扶着我坐到沙发上:“这是私人卫生间,一切随意,如果想大哭,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

    我默不作声地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手指缝,不停地往下流。六年前,我曾以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可现在才知道,我虽然频频在梦中哭醒,却没有真正被摔痛过,我就如同一个悬崖底下的人,只是因为渴望着能够到悬崖上,因为得不到难过,而现在,我一点点艰辛地爬上悬崖,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没想到,就在我最欢喜的时候,却在一个转身间,就被狠狠地推下悬崖,粉身碎骨的疼痛不过如此。

    我哭了很久,伤心却没有一点减少,脑袋里昏乱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又在一个刹那间惊醒,我不能这么一直哭下去。扑到洗手台前,看见自己妆容残乱,两个眼睛红肿。我赶紧洗脸,又拿冷水不停地激眼睛,却仍很明显。

    陆励成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吸烟,看我拿自己的脸不当脸地折腾,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要不想人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回家,睡一觉,明天自然就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微笑,对!就这样微笑!没什么大不了,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步之内必有兰芝……宋翊……胸口骤然一痛,眼泪又要涌出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苏蔓,将一切的一切都遗忘,唯一需要记住的就是:今天是你最重要的人的最快乐的日子!

    挺直腰板,带着微笑,走出了洗手间。

    大厅里,灯正红,酒正绿,人间还是姹紫嫣红,我心已万古荒凉。

    刚到走廊尽头,就看麻辣烫扑过来,一把抓住我:“你去了哪里?你要吓死我吗?我以为你又晕倒在哪里了。”

    “就是去了洗手间。”

    麻辣烫盯着我说:“你撒谎,这一层共有两个洗手间,我一个个全找过了。”她的眼睛里有恐惧和慌乱,“苏蔓,你别在我面前演戏,老娘在人前演戏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你告诉我,宋翊是不是他?”

    麻辣烫以为自己很镇静,其实她抓着我的手一直在轻轻发颤。

    我笑着:“什么他?哪个他?”一颗心却在冰冷地下沉,我们两个中至少应该有一个幸福。

    “你的冰山!是不是宋翊?你去MG是不是为了他?”

    我仍在努力地笑着,可那个微笑僵硬地就像一个面具:“你神经病!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那你怎么解释你今天的反应,还有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哭?”

    “我,我……我……”我该怎么解释?

    我和麻辣烫,一个尽力微笑,一个好似冷静,身子却都在发颤。

    “打扰一下。”陆励成站到我身后,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着对麻辣烫说:“许小姐,我想我可以替她解释一下她刚才在哪里,因为我经常在这里请客户吃饭,所以我在这里有一个私人包房,她刚才在私人洗手间中。”

    “励成?”麻辣烫竟然脸一下飞红,有些无措地说:“陆、陆先生,你也在这里?”

    陆励成笑说:“至于她为什么会哭,我想许小姐应该能猜到原因,不过,现在已经雨过天晴。”

    麻辣烫连耳朵根都变红了,尴尬得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陆励成微笑着,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要我送你过去吗?”

    我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点头。他微微曲起右胳膊,我挽住了他的胳膊。他笑对麻辣烫说:“请!”

    麻辣烫看看我,看看他,咬着嘴唇,幽幽地说:“陆先生可真是让人意外。”

    陆励成含笑说:“人生中有很多意外。”

    麻辣烫在前面领路,到了桌子边,宋翊也刚回来,一看到麻辣烫就问:“找到她了吗?”

    麻辣烫指指身后,宋翊这才看到我们,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陆励成微笑着上前和他握手:“我那边还有朋友等着,先把苏蔓交给二位照顾,我晚一点再过来。”

    宋翊看着我,没有说话,麻辣烫讥嘲:“得了吧!让我们照顾,至少不会照顾出一个泪人!是我们不放心你!”

    陆励成笑着替我拉开椅子,让我坐下,他手放在我肩膀上,弯着身子,在我耳边小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点点头。

    他直起身,向宋翊告了一声辞,转身离去。

    侍者看我们三个人终于都到齐,立即开始上菜。我们低着头,各怀心事地吃着。麻辣烫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咬着唇问我:“陆励成,是不是他?”

    我呆呆地看着她,脑子里转不过来她在问什么,她气得狠瞪了我一眼:“冰山呀!是不是他?”

    我只能点头,还能有更合理、更天衣无缝的解释吗?

    麻辣烫鼓着腮帮子,似乎又是气、又是恼、又是羞,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事情哪里不对劲:“你怎么认识陆励成?”

    麻辣烫眼中闪过几丝尴尬和羞愧,用笑意掩饰着不安和紧张:“北京城能有多大?他又不是国家主席,认识他有什么奇怪?”

    我低下头,默默往嘴里塞东西,虽然胃里如塞了块硬铁,但不想说话时,掩盖不安的最好方式就是埋头大嚼。

    我们开始吃甜点的时候,陆励成才返来。他的加入,令席间的气氛突然活泼起来,有了朋友聚会的感觉。他和宋翊有说有笑,如多年的老朋友。麻辣烫也加入了他们,聊音乐、聊股票、聊投资,甚至聊中国的沙漠化问题。每个话题,陆励成都会给我留几句话说。不会太多,让我难以负荷,也不会太少,让人觉得我不快乐。表面上,我们四个,竟然相处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融洽快乐。

    一顿饭,终于吃到尾声,四个人站在酒店门口告别,我和麻辣烫都穿得很单薄,虽然有大衣,可冷风从大衣低下直往里钻。麻辣烫十分兴奋,不停地说着话,一边发抖,一边跺着脚,却就是不肯说最后的“再见”。

    陆励成笑着向她讨饶:“许大小姐,你心疼一下我们家这位的身子骨。如果真要是谈兴未尽,我们索性找个酒吧,彻夜畅谈。”

    麻辣烫捏捏我的脸蛋:“这丫头就这样,占了脸小眼睛大的便宜,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了,让你们走!”

    陆励成有自己的车,宋翊和麻辣烫要打的走,所以我们先送他们上车,麻辣烫已经坐进车里,却又突然跑出来,抱住我:“蔓蔓,有一天我做梦,梦见你和你那位,我和我那位,我们四个在一起爬山,没想到,美梦真的能够实现,我今天真开心,幸福得简直不像真的。”

    我用力地抱了一下她,用力地说:“我也很开心!”

    她朝我一笑,飞速地跑回计程车,等计程车驶出视线,我的肩膀立即垮下来,陆励成一言不发地牵着我上了他的车,帮我系好安全带,我闭着眼睛由他折腾,感觉上似乎我一生的勇气和力量都在今天晚上用完了。

    车子划破了城市的霓虹,向着夜色深处奔驰,车厢里只有发动机的叹息声,连绵不绝地响着,好似向夜色寻求着答案,可沉默是它唯一的表情。

    我的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回答,不过,我至少可以回答陆励成的为什么。可陆励成竟然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心无旁骛地驾驭着他的坐骑,让他的黑色骏马与夜色共驰。眉眼专注,令人想起远古的牧马人,坐骑并不仅仅是代步的工具,在每一次的飞跃和奔驰间,它还放纵着你的心灵,释放着你的情感。

    一直到车子停下,他都没有说过话,似乎今天晚上什么异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两个只不过恰好下班时相遇,他送我一程而已。

    下车后,他要送我上楼,我说不用了,他直接抓起我的胳膊,把我塞进电梯,等到我家,他却连电梯都没下,只是站在电梯门口看我进了门,朝我说了声“晚安”后,就关上了电梯门。

    我忘记了开灯,就直直地走进屋子,脚不知道被什么一绊,人重重摔到地上,心灵上的疼痛早已经让全身麻木,所以一点没觉得疼。我蜷缩起身子,脸贴着冰冷的地板,眼泪无声无息地坠落。

    没有光,没有人,只有黑暗,我任由自己在黑暗中沉沦,真想就这样睡过去,最好再不要醒来,那些旧日的光影却不肯放过我,一一在我面前闪过。

    经过叼着烟斗的闻一多塑像,继续向前走,会看到一片小小的荷花池,据说这里才是朱自清荷塘月色的真实地点,不过这个小荷塘的荷花不多,和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相去甚远,再加上,清华还有个大荷塘,所以这里人迹较少。

    宋翊也许就偏爱这里的宁静,所以常常捧着书本在这里的亭子看书,我也常常拿着书到这里看,不过不是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池塘边的树丛中。荷花虽不多,可树木繁茂,池水清澈,有时候,看累了书,就抬头远远地看看他,再赏赏周围的景色,方寸之间,却也有白云悠悠、绿水迢迢之感。

    那个时候,宋翊正在备考GMAT和TOEFL,每日里带着个随身听,一本红宝书,常常倚着栏杆,一坐半晌,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在发呆,实际不是在默背单词,就是在练习听力。左右无人的时候,他也会吟诵出声,在亭子里来回踱步,那个时候,我就会放下手中的红宝书,静静地看他。

    整整半年的全心投入,考试结果出来时,他的成绩却远未达到他的期望值,那个时候GMAT还是笔考,他根本没有可能参加第二次考试。而距离申请,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更重要的是,明天是他决定是否接受保研的最后时间,他的辅导员劝他暂时放弃出国,接受保研,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一条是完全无风险的康庄大道,一条是已经快要看不到希望的荆棘小路,选择其实很明显。

    我听到消息时,立即就向池塘跑,果然,他在那里。

    正是晚饭时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闷热的风将池塘吹皱。他不是站在亭子里,而是高高地站在亭子的栏杆上,风吹得他的白衬衣如张起的风帆。乍一眼看去,只觉得古旧的红亭、繁茂的古树,都成了他的底色,只为了衬托他这一刻的轩昂挺拔。

    一阵风过,将四周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他忽地双手张开,面朝着天空,朗声吟诵:“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

    然后,他跳下了栏杆,高高兴兴地向外跑去,我凝视着他的背影,轻声吟诵出了横联:“水木清华”。

    那个晚上,篮球场上,他和队友打得电子系惨败,他的笑容灿烂耀眼,没有人能想到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也正面临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抉择路口。

    第二天,他告诉辅导员,他仍然决定放弃院里的保研名额;半年后他用其他的优异,弥补了GMAT的失利,成功拿到伯克利的入学通知书。

    他就如同他当年鼓励我一样,不到最后,绝不对自己轻言放弃,即使到了最后,也仍不会放弃。

    从十七岁开始,我经历了无数次的失望、失败,伤痛或小或大,每一次我都能擦干眼泪,握一握拳头,再次出发,只因为篮球场上他眼底的阳光,荷塘边上他水清木华的身影,可是这一次,谁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再次出发?

    屋子的门突然开了,保安打开灯:“苏小姐,苏小姐……”

    宋翊看到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的我,一把推开保安,奔到我身前,低头探看我,我猛地扭开头,用手遮住眼睛。

    保安站在一旁,不安地解释:“宋先生说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他来敲门,也没有人开门,却听到手机的铃声在屋子里响,他不放心,所以请我们开门,我……我想着宋先生是苏小姐的男朋友,保险起见,还是开门看一眼……”

    我捂着脸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吃安眠药,我就是太累了。”想坐起来,手上却一点力气没有。

    宋翊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用被子捂住我,又赶紧打开空调,我拉起被子蒙住头,听到他送保安离去。

    感觉一个人坐在了床沿上,我疲惫地说:“请你回去,我和怜霜是好姐妹,请不要陷我于不仁不义。”

    长久的沉默,我感觉到他的手从我手边轻轻拂过,似乎想握住我,却在最后一瞬间,缩回了手,好几次,我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一把带着疲倦的喑哑声音:“对不起!”

    感觉到床垫一松后,关门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再次彻底死寂。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漫延开来。原来,一切的男女关系,不管在开始时多复杂,不管过程是多甜蜜,在结束时,都可以只用这三个字做告别。

    第十三章谎言

    我的爱情已经失落,我已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爱你,

    那便让我坚守这不爱的谎言。

    是不是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抵抗力分外弱?

    我在雪地里等宋翊时,身体都冻僵了,也没感冒,可昨夜只是吹了一点冷风,睡了一会儿冷地板,却感冒了。

    晕沉沉地起来,吃了两粒泰诺,爬回床上继续睡。说是睡,其实并没有睡着,接近一种假寐状态,外面的事情似乎都知道,楼道里邻居的关门声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可是大脑却很迷糊,好像一直在下雪,在模糊不清的大雪中,漂浮着一个又一个残碎的画面。

    宋翊在前面走着,我用力地跑呀跑,我马上就可以追上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面一换,他就没在走路了,他坐在车里,我拼命地叫他,拼命地追他,可是车都不停。

    突然,麻辣烫出现在路前方,她双手张开,挡在飞奔的汽车前,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差点将她撞飞。

    她长发飞扬,鲜红的大衣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宋翊下车,向她走去,我向他伸着手,想叫他,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终于走到麻辣烫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我看见一黑一红的身影,依偎在寒风里。

    麻辣烫在他肩头幸福地微笑,宋翊却抬头看着我,他的脸在飘舞的雪花中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盛满悲伤。那悲伤令人窒息,好似凝聚着世间一切的黑暗,让人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不管站在多明媚的阳光下,其实仍生活在地狱般的黑暗中。

    不要这样!我在心里呐喊。你是属于阳光的,我可以不在乎你是否爱我,可是,请你快乐!

    我的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他眼睛中的哀伤如此分明,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睛,希冀着能将阳光放回他的眼中。

    我触碰到了他的眉眼,可他眼中的悲哀只是越重,我将手指抵在他的眉心:“如果我将来还可以笑一万次,我愿意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都给你,我只留一次,我要用那一次,陪你一起笑一次。”

    他握住了我的手指,他手掌的力量、掌心的温度如此真实,真实得不像做梦。

    “蔓蔓,我们现在去医院。”他半抱半扶着我下床,用大衣和围巾把我裹严实。我四肢发软,头重脚轻,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走出大楼,细细碎碎的雪花轻轻飘着,整个天地都混沌不清。我心里想,这的确是做梦,精神松懈下来,胳膊柔柔地圈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也彻底依靠在他的怀里,至少,在梦里,他可以属于我。

    他的动作呆滞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任由我往他怀里缩,用自己的大衣将我裹起来。

    宋翊招手拦计程车,我靠在他肩头笑,这真是一个幸福的梦!

    在漫天轻卷细舞的雪花中,我看见陆励成的牧马人,他的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车窗的玻璃半开着,里面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宋翊扶我进计程车,车开出去时,我忍不住地回头张望,看见半截烟蒂飞进雪花中,那匹黑色骏马在雪地里猛地打了个转,咆哮着冲出去,将积雪溅得飞向半空。

    宋翊摸着我的额头,眉间忧色很重:“在看什么?”

    我微笑:“我的梦越来越奇怪了,梦到陆励成的牧马人停在我家楼下,他坐在车里抽闷烟。”

    宋翊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看向车窗外。我觉得身上发冷,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宋翊索性把他的大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我靠在他肩头,感觉全身又是热又是冷,意识渐渐模糊,心里却难过地想着,醒来时,他就要消失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泪一点点印到他的肩头。

    我清醒时,眼前一片素白,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里梦见自己醒了,还是真的醒了。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一阵阵飘进鼻子。手一动,觉得痛,才发现连着一根输液管,神智渐渐恢复,正在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麻辣烫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进来,看我抬着自己的手,盯着研究,几步跑过来,把我的手放回被子中:“你老实点。”

    “我记得我吃了两粒感冒药,怎么就吃进了医院?难道那个药是假药?”

    麻辣烫的眼睛像熊猫眼:“看来是没事了,已经知道耍贫了。”她喝了口水,静了一静,突然声音拔高,开始大骂我,“你多大了?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发高烧?泰诺可以治高烧?我看你脑子不用高烧,已经坏了!我告诉你,我守了你一天一夜,回头,老娘的人工费一分不能少……”

    我盯着天花板,那些迷乱的梦在麻辣烫的声音中时隐时现,到底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实?

    “谁送我来的医院?”

    麻辣烫满脸的怒气一下就消失了,微笑着说:“陆励成。宋翊看你一直没去上班,又没打电话请假,就给陆励成打了个电话。陆励成觉得事情不对,就去你家找你,你知道不知道医生说什么?幸亏他发现得早,否则你真的很危险……”

    我茫然地想,原来真的是梦。

    麻辣烫嘀咕:“蔓蔓,陆励成究竟对你怎么样?”

    “啊?”

    我满脸的茫然麻木,让麻辣烫极度不满:“我在问你,陆励成对你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不能不回答,只能说:“我想见他。”

    麻辣烫把手机递给我,脸凑到我跟前说:“苏蔓!你只是喜欢他,并不欠他一分一毫,在他面前有点骨气!”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示意她给我点私人空间。

    她不满地冷哼:“重色轻友!”走出病房。

    “喂,我是苏蔓。”

    “什么事?”

    “听说是你送我到医院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

    “你……你能不能来医院看一下我?”

    电话里沉默着,沙沙的杂音中,能听到寂寞空旷的音乐声。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而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我怔怔地听着,几欲落泪,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

    “这是什么歌?”

    “一首很老的歌,林忆莲的《野风》。”

    我脑海里浮现着一幅很具体的画面,他此时,正坐在小木屋的窗前,在黑暗中吸着烟,静听着这首歌,天地寂寞,唯一的相伴就是手中的烟蒂,也许窗户还开着,任由寒风扑面,某些时候,人的身体需要自虐的刺激。

    我忍不住问:“你在昌平?”

    “嗯。”

    “那不用了,我以为你在市内,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最后的两句话,我不仅仅只是客气地说说,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打扰了他。

    我要挂电话,他突然说:“两个小时后见。”

    “不……”电话已经挂断,“用”字才刚吐到舌尖。

    麻辣烫已在楼道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看我终于挂断电话,立即跑进来:“啧,啧,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

    我凝视着她问:“你和陆励成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麻辣烫慌乱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可以不回答吗?”

    “我可以去问他。”

    麻辣烫站在我面前,迎着我的视线说:“他就是那个我说的,相亲认识的人,喜欢我的人。我……我当时不知道他就是你喜欢的人,我只是想着很巧,竟然和你一个公司,还想着等你从美国回来后,吓你一跳。蔓蔓,对不起!”

    我的确是吓了一跳,可是不是因为他:“你……你和陆励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我们就是牵了下手而已,晚上告别的时候,偶尔会拥抱一下,就是偶尔,次数非常少。”麻辣烫说着话,低下了头,“你还想知道什么?如果这些事情,你一定要知道,我宁愿我亲口告诉你,我不想你从他口里听到。”

    “没什么了。”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麻辣烫坐到我身边,轻声地说:“我父母对陆励成很满意,尤其是我父亲,很喜欢他,所以在父母的推动下,我们的关系发展得比较快。他对我也很好,我当时在信里告诉你,每天都收到一束花,就是他送的,如果不是再次遇见宋翊,也许再过两三个月,我们就会订婚。”

    “你爱他吗?”我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动机是什么。

    麻辣烫苦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当时挺喜欢和他说话,他能令我笑,如果没有宋翊,他是一个让我不会拒绝走进婚姻的人,但是,有了宋翊,一切就不一样了,宋翊像我心中最美的梦,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美梦成真。”麻辣烫再次向我道歉,“对不起!”

    “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一遍遍和我道歉?”

    麻辣烫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绕过我的输液管,抱住我:“一生一世的朋友!”

    我一只手抱着她的背:“一生一世!”以前我们也会在争吵后,抱着彼此,说出这句话,当时说的时候,是嘻嘻哈哈的轻松和满心幸福的愉悦,今日,我却是带着几分悲壮,许出我的承诺。

    麻辣烫拿起桌上的保温饭盒,一边喂我喝汤,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陆励成现在是……是什么情形?”

    我在大脑里开始做这道复杂的逻辑推理题,陆励成喜欢麻辣烫,陆励成和麻辣烫交往过,麻辣烫抛弃了陆励成,我在这中间应该是个什么位置?哦!对,我喜欢陆励成。我边思索,边缓慢地回答:“他是个聪明的人,应该我进公司不久,就明白了我对他的感情,但是也许我的性格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一直装做不知道,还特意把我调到宋翊的部门。我去美国出差也是他安排的,我想大概是对我的一种补偿吧!感情上不能回应我,就帮助我的事业。我在纽约的时候,一直给他写信,他却一直不回复。我从美国回来后,他却对我比以前好,还亲自去机场接我。你请我去见宋翊的那天早上,他突然告诉我,他喜欢上了别人,但是那个人不喜欢他,他现在正在重新考虑感情的问题。我特别难过,中饭都没吃,所以晚上见到你,会突然晕倒。后来,我在饭店里撞见他,没忍住就哭了,他把我带到私人洗手间,也许是我哭得太可怜,也许是我最终感动了他,他说愿意和我交往,然后,就是刚才,我知道了他和你交往过。”

    作为专门打假的审计师,深谙以假乱真的道理,一番真假错杂的话,时间地点事件纹丝不乱,连我自己都要相信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何况麻辣烫?麻辣烫这一次彻底相信了我爱的是陆励成。

    她脸上的表情很难受,似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笑着拍拍她的手,很认真地说:“他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会待我很好。这个年龄的人,谁没有个把前男朋友、前女朋友?关键是现在和未来。”

    话说完,一抬头,看见宋翊就站在门口,脸色有点苍白,麻辣烫紧张地跳起来,讷讷地问:“你来了?”

    宋翊看着她,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温柔:“刚到。”

    麻辣烫展颜而笑,如花般绽放,拉住他的手问:“外面冷吗?”

    宋翊摇摇头,凝视着麻辣烫浮肿的眼睛,眸中是心疼:“累吗?”

    我闭上了眼睛,锁上了心门,拒绝看、拒绝听!这样的眼神,他是真爱她!

    麻辣烫在我耳边轻轻叫我,我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她压着声音对宋翊说:“蔓蔓说陆励成一会儿到,我们在这里等陆励成到了再走。我怕蔓蔓醒来,万一想做什么,身边没人照顾。”

    “好。”

    麻辣烫低声问宋翊过一会儿去哪里吃饭,听着像是她要宋翊做选择,却偏偏是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一会儿想吃川菜,一会儿又想吃广东菜,一会儿觉得那家太远,一会儿又觉得这家服务不够好。娇声细语中有撒娇的任性,那是女子在深爱自己的男子面前特有的任性,因为知道自己被宠溺,所以才放肆。

    陆励成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我几乎想对他磕头谢恩。他和宋翊寒暄几句后,宋翊和麻辣烫离去。

    “他们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睁开双眼,看到陆励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唇边的笑满是讥嘲:“装睡有没有装成内伤?需要纸巾吗?”

    我盯着他:“咱俩同病相怜,何必再相煎太急?”

    他挑了挑眉,不在意地说:“许怜霜告诉你我和她约会过?”

    “是。”

    他笑,睨着我说:“我今年三十三岁,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男人,你不会认为我只约会过许怜霜一个女人吧?”

    我淡嘲:“约会过的也许不少,不过要谈婚论嫁的应该不多吧?”

    他的笑容一僵,几分悻悻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第一次在言语中占了他的上风,我也没觉得自己快乐一点,疲惫地说:“非常感谢你能过来,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他淡淡地说:“你不是说我们同病相怜吗?一个人黯然神伤,不如两个人抱头痛哭,我请你吃饭,你想去哪里?”

    我想了想,伸手去拔手上的输液管,他不但没有阻止,反倒递给我一团棉花止血。

    我裹上大衣,陆励成看到衣帽架上还有帽子围巾,拿给我,我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我不想戴。”他随手扔到病床上,我却又心疼,跑去捡起来,小心地放到包里。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到楼下,他让我在避风的角落里躲着,他去开车,等钻进他的车里,我才舒了口气。

    “去哪里吃饭?”

    我报了一家川菜馆的名字,等停车时,发现是一家淮扬菜系的饭馆。

    我瞪着他,他拍拍我的头,笑眯眯地说:“这里的师傅手艺一流。”把我拽进饭馆。

    他问都没问我,就自作主张地点好了菜,看我一直瞪着他,他说:“这个饭馆我比较熟,我点的菜全是师傅最拿手的菜。”

    这个师傅所有拿手的菜味道都很清淡,凭借我仍在感冒中的味觉,我几乎吃不出每道菜的差异。我喝酒的提议被陆励成以要开车为由,坚决拒绝,点了一壶菊花茶,配上冰糖,让我一杯一杯地饮,还告诉我:“以茶代酒,一样的。”

    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瞪他,他根本看不见,骂他,我没力气,更没勇气,所以,只能闷着头,拨米饭。

    想起那天他来接我飞机的异样,我低着脑袋问:“你是不是在我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陆励成倒是很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是啊!就是因为知道你被许怜霜撬了墙角,所以才去看看你。”

    我突然就觉得饱了,把碗推到一边:“宋翊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在医院里,从头到尾仔细回想了一遍,宋翊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喜欢我,全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所以麻辣烫没有一点错,她若有错,唯一的错误就是对不起你,你尽管可以拿此去说她,但是少用我的事发泄你的不满!”

    我最后一句话,说得疾言厉色,陆励成却罕见的没有发作,反倒正色说:“好,我以后再不这么说。”

    我愣住,他这么好的态度,我一时不能适应:“抱歉!我刚才有些急了,别人说我不好都成,我就是不喜欢听别人在我面前说麻辣烫不好。”

    陆励成温和地说:“我能理解,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别人要在我面前说他们不好,我肯定也急。手足之情,血浓于水,我只是没想到你和许怜霜感情能这么深厚。”

    “还不是被独生子女政策害的!不过,我们和有血缘的姐妹也差不了多少。麻辣烫是个很好的人,她对感情也很认真,绝不是见异思迁的女子,这一次,真的是有特殊原因……”

    陆励成皱眉头,不耐烦地说:“男未婚、女未嫁,谁都有选择的自由。她做事还算磊落,刚认识宋翊,就打电话告诉我,她遇见了一个她梦想的人,请我原谅。”

    我忍不住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想了想:“你回国前三天。”

    和我的猜测一样,麻辣烫和宋翊从认识到坠入爱河,统共没几天,其间宋翊还去了新加坡,否则以麻辣烫的性格,宋翊不会到那天晚上才知道我。

    我喝了口菊花茶,觉得怎么还这么苦,又往茶杯里加了两大勺冰糖,陆励成凝视着我的动作,平静地说:“我不太明白一见钟情的事情,有点意外,不过更多的是好奇,所以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宋翊,他的八字似乎比较克我的八字,也许我该找个风水先生给我转一下运。”陆励成淡淡的自嘲,若有若无的微笑背后看不出隐藏的真实情绪。

    茶足饭饱后,他问我:“送你回医院?”

    我摇头:“烧早退了!还住什么?”

    他也点头:“本来就是心病,倒是再被那两位主照顾下去,估计旧病未好,又给气出新病,真的要住院了。”

    在无边无际的悲伤里,我竟然也冒了怒气,特别有扑上去掐死他的欲望,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我想回家。”

    “好!”他去拿钥匙。

    “不是市里的家,是在郊区的家,我爸妈的家。”

    “好!”他拿着钥匙,站起来。

    “在房山,从这里开车过去至少两个小时。”

    “好!”他向外走。

    我跟在他后面,提醒他:“房山在北京的西南边,昌平在北京的东北边,你回头怎么回去?”

    他倚着车门,等我上车,手指摇着钥匙圈,叮叮当当地响:“你管我呢!”

    我被他噎得差点吐血,直接闭嘴、上车。我的确是突然很想回家,不想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屋子,可是这么晚了,已经没有班车,计程车也绝不愿走那么远的路,我不怕,师傅还怕呢!所以,我只是一说而已,没想到他竟当真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无须客气。

    已经晚上十点多,夜深天寒,街上显得空旷冷清,陆励成的油门踩得很足,牧马人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我看到商家的装饰,才意识到快要新年了,算了算自己银行里的钱,侧头问陆励成:“如果我现在提出辞职,公司会要我赔多少钱?”

    陆励成过了一瞬才说:“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如果提出辞职,宋翊肯定会替你周旋,即使最后要赔偿违约金,应该也没多少钱。”

    我心烦意乱,盯着窗外发呆。

    “你觉得你现在辞职是个好主意吗?你在许怜霜面前装得这么辛苦,你怎么对她解释你的离职?”

    “我去MG是为了你,你都已经被我追到了,我离开也正常。”

    陆励成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陪你演戏?”

    “你那天不都陪我演了?我和你双赢,不是挺好?我可以骗过麻辣烫,你可以掩饰你受到伤害……”

    “我没有受到伤害!”

    我摆了摆手,由得他嘴硬,如果没受到伤害,那天何必要在麻辣烫面前装做是我男朋友?

    “好的,你压根儿就不喜欢许怜霜!那你可以证明你没有受到伤害。”

    他笑着沉默了会儿,慢悠悠地说:“你要辞职就辞职,我懒得掺和!不过许怜霜来问我的话,我就实话实说,苏蔓来MG的原因是想追宋翊,现在宋翊被你抢跑了,她离开也很正常!”

    “陆励成!”

    “我耳朵没聋,你不用这么大声。”

    我盯了他一瞬,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的疲倦,我的确没有资格要求他陪我演戏。打开车窗,让寒风扑面,很想大叫,可是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

    陆励成忽地把车窗关上。

    我又打开。

    陆励成又把车窗关上,我还想再开,他索性把车窗锁定。

    我用力摁按钮,却怎么都打不开窗户,苦苦压抑的底线终于爆炸,猛地弯下身子,大哭起来:“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宋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是麻辣烫?为什么?

    陆励成吓了一跳,立即将车停到路边,刚开始还想安慰我,后来发现,我胡言乱语的对象根本不是他,沉默下来,索性点了根烟,静静地抽着,由着我一个人痛哭失声。

    “圣诞节的时候,工作那么忙,他却特意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到纽约来看我,只为了陪我过平安夜,第二天又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赶回北京。平安夜的晚上,我们在可以俯瞰曼哈顿的餐馆吃饭,我们一起在中央公园滑冰,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冰上旋转,我们一起大笑,失衡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我,宁可自己摔倒。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难道真的是我会错了意?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我哽咽着说不出来话,陆励成将纸巾盒放在我手旁,我抽出纸巾又擦眼泪、又擤鼻涕:“他从没有亲口说过喜欢我,可是,我以为他的行动已经告诉我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过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以为他已经把我当做他的女朋友。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张又一张纸巾地擦着眼泪:“为什么会是麻辣烫?如果是别人,我可以去哭、去喊,我可以去争取、去质问,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前我难受的时候,可以去找麻辣烫,她会听我唠叨,会陪我喝酒,会陪我难过,会帮我想主意,可现在,我只能自己问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盒纸巾全部被我用完,我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也终于全部暴露,我没有风度,没有气量,其实,我很介意,我很不甘心,我很小气,我不是一个能理智平静、毫不失礼地处理事情的女人。

    陆励成眉宇中有浓烈的不屑:“也许我能告诉你为什么。”

    我用纸巾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蔓,你究竟对许怜霜知道多少?”

    我闭着眼睛说:“足够让我信任她、爱护她。”

    “你知道许怜霜的父亲是谁吗?”

    “就是许怜霜的爸爸。”

    陆励成笑:“不错!还有幽默精神,希望能继续保持。许怜霜的父亲叫许仲晋。”

    许仲晋?这名字听着可真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陆励成没有让我继续耗费脑细胞去思索:“我们现在一直在争取的超级大客户,中国能源垄断企业××的第一把手,光员工就有167万人。”

    “那又如何?这是北京!掉一块招牌,砸死十个人,九个都是官。”

    陆励成鄙夷地问:“你到底是不是在金融圈混的人?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能源对中国意味着什么?我这样说吧!许仲晋的履历上,上一次的职位是××省的省长,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他现任的职位比上一次的职位更有权力。”

    “什么?”我失声惊问,虽然北京到处都是官,可省长级别的,全中国却没多少。

    陆励成唇边又浮现出熟悉的讥讽表情:“你现在还确定你真的了解许怜霜吗?”

    我和麻辣烫认识的一幕幕从脑海里急速闪过,我们在网络里认识,我们非常聊得来,然后逐渐到现实,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旅游,一块儿做一切的事情。她常常逼我请客,说我的工资比她高。她和我一块儿在淘宝上购物,只为了能节省一两百块钱。我对她衣橱的了解和对自己衣橱的了解一模一样,她好看的衣服很多,但是大牌的衣服没有,最贵的一件是三千多块钱,还是在我的怂恿下买的,因为她穿上真好看。我只知道她在经济开发区的一家德资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工作,可她也只知道我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她连我究竟是做审计还是做税务也不清楚,因为隔行如隔山,我懒得给她说,她也懒得听,反正这些不影响我们一块儿探讨哪个牌子的口红好用,哪个饭店的菜好吃。

    我和麻辣烫都在市内租房住,前年,我爸爸劝我买了一个小单身公寓,麻辣烫说她不想做房奴,所以仍然继续租房住,后来北京的房价大涨价,她就更不想买房了。我没有去过麻辣烫父母家,不过,麻辣烫也没有去过我父母的家,只有一次,妈妈进市里看我,恰好麻辣烫也来找我,我们三个一块儿吃了顿饭。毕竟,是我们两个交朋友,又不是和对方的父母交朋友,所以我们从来没有询问过彼此的家庭,我的态度是,对方愿意讲,我就听,不愿意讲,我也不会刻意去追问,麻辣烫的态度一样,这也正是我们可以如此投契,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从头回忆到尾,麻辣烫并没有欺骗过我,她只是没有说过她是高干子弟。当然,也是我迟钝,麻辣烫只比我大一岁,可是每次我有困难,都是她出手相助,我和她去西双版纳旅游,遇到黑导游,两人被讹诈,困在黑酒店内,我急得蹦蹦跳,她笑嘻嘻地浑没当事,后来也真啥事没有,那个酒店的人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出来,我以为是我打110起了作用;我相亲的时候,碰到无赖,被跟踪,被打骚扰电话,我痛苦地差点想逃离北京,是她帮我搞定的,我只知道这个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却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消失的,我以为是麻辣烫江湖上的朋友揍了对方一顿;我想进MG,她帮我捏造工作经历,不但工作单位具体,连证人都齐全,我以为是因为麻辣烫做人力资源,交游广阔……一件件、一桩桩或大或小的事情全都浮现在脑海里,我终于开始接受一个事实,麻辣烫的确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该怒该喜,喃喃说:“我竟然也有幸和太子女交往。”

    陆励成深吸了口烟,徐徐吐出烟圈:“这也许能回答你为什么宋翊会作这样的选择。”

    我的心闷得厉害,胃如同被人用手大力地扭着:“能打开门吗?车厢里空气不好。”

    他解了锁,我立即拉开车门,跳下车,俯在高速公路的栏杆前吐着,陆励成忙下车,一手替我把头发绾上去,一手帮我拉着大衣。

    我们身后,一会儿一辆车急驰而过,车灯照着我们,一会儿大明一会大暗。

    翻江倒海地吐完,却没觉得五脏好受,仍然像是被人从各个角度挤压着,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陆励成递给我一瓶水,我漱了一下口,他推我上车:“外面太冷。”

    我不肯上车,他说:“我不抽烟了。”

    我摇头:“和你没关系,给我一根烟。”

    他递给我一根,打着火机,另一只手替我护着火。我哆嗦着手去点烟,点了两次都没点着,他拿过烟,含在嘴里,头凑在火机前深吸了口,将烟点燃。

    他把烟递给我,我捏着烟,一口连着一口地吸着,身子打着哆嗦。他猛地把车门打开,一把把我推到车门前,把暖气调到最大,对着我吹。他站在我身旁,也点了根烟,抽起来。

    我一根烟吸完,嗡嗡作响的脑袋总算安静几分,尼古丁虽然有毒,但真是个好东西:“再给我一根。”

    陆励成又拿了根烟,对着自己的烟,帮我吸燃后,递给我:“我觉得我像是带坏好学生的坏学生。”

    我吸着烟说:“不,你是拯救我的天使。”

    他苦笑。

    他没有穿外套就下的车,寒风中站得久了,身子不自禁地也有些瑟缩。

    “走吧!”我咳嗽了几声,跳上车,他替我关上门后,将烟蒂弹出去,也上了车。

    车厢里漆黑,外面的车灯映得我们忽明忽暗,他看着车上的表说:“你现在应该不想回家了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精神竟出奇的好,笑着说:“我们去跳舞,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DJ打碟打得超好。”

    陆励成没回应我的提议,从车后座提出个塑料袋,扭亮车顶灯,窸窸窣窣了一会儿,把一把药递给我:“先吃药。”

    我接过药,拿过水,将药全部喝下:“你现在不像天使,像我老妈。”

    他关掉车顶灯,发动了车子。他将暖气调到最适合的温度,打开音响,轻柔的小提琴流淌出来,在如泣如诉的音乐声中,他专注地驾驭着牧马人,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直奔向夜色的尽头。

    引擎声中,我觉得头越来越重,大着舌头问:“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感冒药,宁神药。”

    “你……你什么时候拿的?”

    “离开医院的时候。”

    我的眼皮如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陆……陆励成,你太……太可怕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沉入了睡乡。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最美的时光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