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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16-17章 烟花 作者:桐华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最美的时光免费全文阅读。     第十六章烟花

    爱情难以遮掩,它秘藏在心头,却容易从眼睛里泄露。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除了我和陆励成,其他人都已经吃过早饭,手里的活都已经干了一半。

    我非常不好意思,竟然第一天在别人家里就睡“懒觉”,涛子安慰我:“没事,我舅不是现在还在睡吗?大家都知道城市里和农村作息时间不一样,外婆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吵着你们。”

    涛子和我聊了一会儿后,去忙自己的事情了。陆励成的姐姐和嫂子在厨房里忙碌,准备年夜饭。我刚走到厨房门口,他姐姐就推我出来:“这里面的活你做不来的,你去看电视,若不喜欢看电视,就叫成子陪你出去转转。”

    她看陆励成还没起来,想扬声叫他,我忙说:“不用了,他平日里很忙,难得睡个懒觉,让他睡吧!”

    他姐姐又想给我泡茶,端零食。晶晶在远处叫:“阿姨,我带你去玩。”

    我像找到了救星,立即逃向晶晶,姐姐和嫂子都在后面叮嘱:“照顾好你阿姨。”

    晶晶掩着嘴偷笑,我对着晶晶苦笑。晶晶牵着我的手,沿着一道溪流而行:“我大姑和我爸都紧张得很!”

    “紧张什么?”

    “小叔好不容易找了个婶婶回来,他们都怕做得不好把婶婶给吓跑了。”

    我闹了个大红脸:“我不是,我不是……”

    晶晶小大人似的说:“我知道,你们还没结婚,就是没结婚,才怕你会跑呀!唉!我小叔是我奶奶的心头病,以前一过年,奶奶就不开心,还常常对着爷爷的照片哭,今年她最高兴了。奶奶说了,要是我表现好,婶婶喜欢我,就给我很多压岁钱。”

    我哭笑不得,难怪小丫头这么殷勤,感情有奖金可拿呢!

    “你带我去哪里?”

    “快到了。”说着话,转了个弯儿,在背风向阳处,一个塑料大棚出现在眼前。

    “就这里,进来!”晶晶拉着我钻进塑料大棚,我“啊”的一声惊叹。眼前是一片花的海洋,红色、紫色、黄色、粉色……大朵的月季,小朵的蝴蝶兰,在大棚里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怒放。

    晶晶背着双手,看着我问:“喜欢吗?”

    我点头,她得意地笑:“女生没有不喜欢花的,你喜欢哪一株,随便挑。”

    花丛里传来笑声,涛子站起来:“你可真会做人情。”

    晶晶有点脸红,瞪了涛子一眼:“这里有我种的花,那些,那些都是我浇水的!”

    涛子好脾气地说:“好好好!你种的。”

    我一边在架子里看花,一边问:“这是你弄的?”

    “嗯,今年是第二年。”

    “怎么样,市场如何?鲜花的生意好像不太好做。”

    “鲜花的生意是不好做,农村人不消费这玩意儿,只有城里人买。云南那边四季如春,适宜花草生长,又已经形成规模效应,成本便宜。即使加上飞机运输费,到了西安、宝鸡、汉中这一带,仍然比我们当地的鲜花有竞争优势。”

    我观察着他的花说:“你做的不是死花生意,卖的是活花?”

    他朝我竖了一下大拇指:“对!我卖的是活花,到了市场上就是盆花。云南的气候毕竟和我们这里不一样,花的品种有差别,而且活花的运输成本太高,所以我的花市场还不错,尤其是逢年过节,今年光春节前就出了一棚的花。”

    我估量了一下大棚里的架子数,每排架子上的花株数,再根据我所了解的花市价格行情,很敬佩地说:“应该有三五万的进账吧?”

    他很惊奇:“你比我舅算账还算得快!没错,扣除化肥、人工、运输,大概能净落三万多。”

    “你舅的专长不是算账,我的专长是算账,所以我要给他打工。”

    涛子笑,指着一株水红的扶桑花说:“这株好看,过会儿我找个花盆,把它移进去,放到你房里。”

    “那我不客气了。”

    晶晶赶忙说:“是我带阿姨来的。”

    我和涛子都笑,涛子说:“知道了!待会儿奶奶问起,你的功劳最大。”

    陆励成在大棚门口问:“什么功劳?”

    晶晶得意地说:“帮你找小婶……”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笑着说:“晶晶送了我一盆花。”

    陆励成凑过来看,涛子小心翼翼地将选定的扶桑花和其他花枝分开,连着根部的土,放进一旁的塑料桶里。

    陆励成问:“你种的药材怎么样了?”

    “还好,今年牡丹皮和杜仲的价格跌了,不过板蓝根和天麻的价格不错。”

    “你还种中药材?”我惊异。

    “何止!他还包了半边山坡,在种木耳和雪耳。”

    涛子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种,木耳和雪耳是我爸和我妈在弄,药材是大舅在弄。”

    陆励成问:“你明年就大四了,想过找工作的事情吗?你妈和我已经提过好几回,想让你留在重庆。离家不远,又是大城市,实在不行,去北京也好……”

    涛子打断了陆励成的话:“我不想去北京,也不想在重庆找工作。”

    “你难道想回来?”

    涛子不吭声,只是摆弄着手里的花枝,好一会儿后才说:“也不一定,我想先回来看看,如果有机会,也许去别的地方看看土地。”

    陆励成说:“你考虑好了?你妈和你爸可是都希望你能留在城市里,他们不想让人在背后议论,说辛辛苦苦供了个大学生出来,以为能有多大出息,结果和人家没考上大学的一样,还不是回农村做农民。”

    我叫:“那当然不一样了!”陆励成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闭嘴。

    涛子眉头皱在一起,陆励成又说:“你要知道,农村不比城市,农村人比城里人热情,可也比城市里的人更关心他人是非。你妈妈好强了一辈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不见得受得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到时候,弄不好你心理压力也很大,过得不痛快。”

    涛子闷闷不乐,我朝他打手势,指着陆励成,他反应过来,笑着说:“我不是还有小舅嘛!我一个大男人,别人的闲话影响不了我的心情,至于我妈……我妈的思想工作就交给小舅了,她最听你的话。其实城市里的大学生毕业后,大部分人的工资也就两三千,甚至一千多。城里稍微有点钱的人,住的都是鸽子笼,一有时间就想到乡下度假。我喜欢山野,我喜欢我的房子周围都是花草树木,不喜欢住鸽子笼。我妈要喜欢城市,等她有时间了,我带她去城市度假。”

    好一个去城市度假!我朝涛子竖大拇指,陆励成也笑,拍了拍他的背:“知道自己要什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行,剩下的就是努力了!”

    涛子笑睨着我说:“小舅也要努力呀!”

    我咳嗽了两声:“赶紧给我弄花!”

    涛子让我自己选花盆,我挑了一个八角白瓷盆,帮着他把花种好,回头想叫陆励成来看。只看他立在扶桑花间,正凝神看着我,我一回头,恰好和他的视线撞了正着,他怔了一下,飞速地移开视线。

    涛子问:“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吃中饭吗?”

    陆励成说:“现在家里在准备祭品,我们回去帮不上忙,还添乱。而且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吃的,规矩太多!不如你回去偷一些酒菜过来,我们就在花房里吃。”

    涛子说:“好是好!我去年没等祖宗先吃,就偷吃了口猪耳朵,被我妈整整骂了一个春节。这次我一回去,她肯定会盯着我。”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看向了晶晶,晶晶笑眯眯地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涛子叹气,拿出一张五十放在晶晶手上,晶晶又看向陆励成:“小叔,你呢?”

    “五十块还不够?”

    “那只是大哥的份儿。”

    陆励成只能掏出钱夹,拿出一张五十给晶晶,我也乖乖去摸钱包,晶晶大方地说:“你就算了,你和小叔算一家。”说完,不等我反对,就拖着涛子跑出花房。

    花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鼻子的嗅觉似乎更敏锐,只觉得花香弥漫,熏然欲醉。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决定给老妈老爸打电话拜年。正在找电话卡,陆励成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用我的手机吧,可以直接拨国际长途。”

    电话接通,只听到一片喧哗,老爸大声地说:“我们在看舞龙,你妈被一个小伙子拉下去跳舞了。人家和她扭屁股,她和人家扭秧歌,几个老外觉得你妈动作新鲜,还跟着一块儿扭。”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呢?有没有美女找你跳舞?”

    “哼!我不像你妈,轻飘飘的!”

    “爸,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爸爸呵呵笑起来:“你说和朋友一块儿过年,过得好吗?”

    “很好玩,我还得了一盆扶桑花,可漂亮了!”

    “那就好!你也该多认识一些朋友,你妈和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爸!”我的声音猛地拔高,老爸立即说:“我叫你妈来和你说话。”

    老妈接过电话,不等我说话,就嚷:“新年好!祝我们家小囡明年寻得如意夫婿!祝我明年得到如意女婿!好了,我跳舞去了,一堆人等着我领舞呢!拜拜!”

    没等我的反对之音,我妈已经跑掉,我只能和爸爸聊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把电话还给陆励成:“谢谢。”

    “我看你几乎每天都给父母打电话,你和父母的感情非常好。”

    花房里,温度适宜,花香醉人,人的心也变得格外温和。我抚弄着一株蝴蝶兰说:“我以前也不是这么乖的。还记得上次,你说你给父亲做菜的事情吗?其实我很理解,因为我也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只不过我更幸运一些。”

    “你爸也得过重病?”

    “嗯,四年多前他被查出胃癌,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短短一年时间,我妈整整老了十年。不过我们已经熬过来了,父亲手术后,病情良好,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完全被切除。”

    “恭喜!”

    “谢谢!其实那天我特抱歉,我觉得我实在不该那么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痛苦,没有人能分担,说出来不见得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反倒让别人也不好过,麻辣烫都不知道我爸得过癌症。”

    “我明白,我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要说和外人,就是和我自己的哥哥、姐姐,我都不想谈起任何和父亲有关的话题。那段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忙得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唯一陪父亲的时间,竟然是他到北京来看病时。”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父亲肯定很以你为荣,我相信他每次想起你时,都是快乐的。”

    他眉宇间竟有几分赧然,转移了话题:“可惜他没看到涛子上大学,涛子才更像大山的孩子,他的选择虽然不符合大众价值判断,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年轻人而言,这就够了,最后的成功或失败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嗯!大部分人在涛子这个年纪,还浑浑噩噩呢!”

    涛子从外面钻进来:“我怎么听到我的名字,说我什么呢?”他把竹篮放到我们面前,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猪耳朵,两盘青菜,一碟炒花生米。晶晶把挂在腰间的军用水壶打开,拿给陆励成闻:“怎么样?我厉害吧?你的五十块钱值得吧?”

    陆励成笑,接过水壶,喝了口高粱酒:“你是最大的功臣。”

    晶晶偎在陆励成怀里,变戏法一样地,递给我一个儿童水壶。我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甘醇直浸到骨头里去了。关键还是热的,更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受用。

    “这是什么?这么好喝,像酒又不是酒。”

    涛子解释说:“我们这里的土话叫酒糟子,和醪糟一个做法,只不过醪糟是用米,我们是用麦子,这个女孩子喝最好。我们回去的时候,奶奶正在煨酒糟喝,看到我们在屋子里偷偷摸摸了半晌后要走,她就用苗苗的保暖水壶,灌了一壶热酒糟子让我们带上。老太太精明着呢!肯定知道是小舅在使坏,所以特意灌了一壶热酒糟给阿姨。”

    话音没落,后脑勺上又是一巴掌,晶晶哈哈大笑起来,涛子坐到了我身边:“我还是和小舅保持点距离,不然迟早被他给打傻了。”

    我们坐于百花丛中,啖酒吃肉,听涛子谈他对未来的构想,听陆励成讲山野怪闻,不知道这算不算“真名士、自风流”,不过,我们的确很快乐。

    几个人坐在花房里聊天说话,一直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返回。

    年夜饭开始前,要请祖宗先吃,陆励成的大哥带着陆励成居先,苗苗紧随其后。三盅酒,一祭天,二奠地,三拜祖宗。然后扶着老太太坐到上手,儿女们一个个上前磕头,说吉祥话,老太太发礼物,我站在角落里笑看着。这大概才是真正的中国家庭,现在的独生子女家庭很难明白这些东西了。

    等最后的苗苗给老太太磕完头、行完礼,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右手边,别人行完礼,都走到了左手边。大家看着我,有一瞬间的尴尬,陆励成刚想说话,我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鞠躬。给家族中最老的老人行礼,不仅仅是晚辈对老人的尊重,还有晚辈向老人借福的寓意。因为老人寿长、子孙旺,老人受了晚辈的礼,代表着老人将自己的福气赐予晚辈。老太太愿意受我的礼,也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拉住我的手,竟然掉了眼泪,陆励成的姐姐也眼中泪花闪闪。老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一个红包放进我的手里,说了几句话,大家都哄然大笑起来。我听不懂,疑惑地看向陆励成,陆励成竟然脸发红,没有解释,只是感激地向我点了一下头。

    陆励成的哥哥宣布开始吃年夜饭,大家都依照次序入席,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满堂欢声笑语,“年夜饭”三字背后的含义在三代同堂的饭桌上,有了很具体的体现。

    吃完年夜饭,大家都聚到电视前看春节晚会,我和晶晶、苗苗在院子里放爆竹,一会儿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心里却无比快乐。

    苗苗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串甩炮,追着我甩,我一边尖叫着求饶,一边四处乱躲。陆励成听到声音,出来看我们,看到我被个五岁小儿追得上蹿下跳,眼泪都要掉下来,不禁倚着门口大笑。

    “苗苗,这是炮,不能往人身上扔的。”我先晓之以理,苗苗无动于衷。我又动之以情,“苗苗,我是客人哦!你是小主人,不可以这样的。”

    苗苗的原则就是不吭声,只出手,又狠狠地往我脚下扔了一个。我如被烧了屁股的猫,跳得老高,跑向陆励成,一把抓着他,用他做盾牌,挡到身前。没想到陆励成的威严在苗苗面前没有任何威慑力,小家伙一句话不说,连着往我们脚下扔了三个炮,不但炸我,也炸陆励成。

    陆励成牵着我躲避,苗苗再接再厉地追杀。涛子火上加油,也拿着一串甩炮,往我们脚下扔,陆励成警告地叫“刘海涛”,刘海涛响亮地应“在”,然后一把甩炮随着“在”飞到我们脚下。

    晶晶看得大乐,忘记了奶奶嘱咐的要讨好我的话,也追着我和陆励成扔炮。

    我和陆励成被前后夹击,避无可避,他只能牵着我逃出院子。苗苗在后面追了几步,畏惧黑暗,害怕起来,停住脚步,奶声奶气地叫:“小叔叔,你出来呀!我不扔你了!”

    “苏阿姨,你在哪里?我们一起玩,我不炸你了!”

    信他才有鬼!我和陆励成藏在院子旁边的竹林里,不敢出声。

    我扶着他的胳膊一边喘气,一边笑:“某人今日真是颜面扫地!”

    不知道谁家在放万花筒,天空中一会儿一朵菊花,一会儿一朵兰花。涛子不甘示弱,搬出自家的烟花,开始在院子里放,苗苗、晶晶人手一个。

    紫色的花,蓝色的花,黄色的花,红色的花……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在空中绚烂地绽放,晶晶和苗苗兴奋地又是跳、又是叫。

    “这个漂亮!”

    “快看!快看!那个漂亮!”

    陆励成仰头看着天空,烟花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我仰头看了会儿烟花,摇着陆励成的胳膊说:“小家伙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我好多年没有放过烟花,我也想放!”

    他看向我,迷离的烟花中,他的眼神温柔欲醉。黑色的眸子中反映着天空的五彩缤纷,在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我。

    他慢慢俯下了身子,那个小小的我,渐渐变大。

    烟花缤纷、竹影婆娑,一切绚烂美丽得如同梦境,我如同中蛊,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他的气息将我环绕。他的手臂将我紧圈,唇缓缓压到了我的唇上。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

    我猛地惊醒,一把推开他。

    我疯了!他也疯了!我们都疯了……他喝酒了,我也喝酒了,又是这样的情景下,魅惑人心的美丽,都是烟火的错!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林忆莲苍凉的声音仍响在黑暗中,我静了静心神后,才敢接听:“喂?”

    “蔓蔓?你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怪?”

    “我没事,手机信号的原因吧!”

    麻辣烫笑:“亲爱的,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

    “你今天过得快乐吗?”

    “很快乐!你呢?”刚才很快乐,快乐得都不能相信我竟然能那么快乐,待会儿,我不知道。我不敢看陆励成,背转着身子对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表情。

    “我也很快乐!我和宋翊在街上吃烧烤,我喝了好多椰子酒,有点醉,不小心耍酒疯了。我让宋翊站在桌子上,当着所有街上的人,大声地对我说‘我爱你’,你猜他做了吗?”

    我的声音干涩:“不知道。”

    麻辣烫哈哈大笑:“他竟然做了,天哪!我现在清醒了,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竟然跳到桌子上,对着我,大声地说‘我爱你!’,当时整个夜市都是人,本来大家都走来走去,可突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和我,我当时的感觉就像世界突然停止转动……”

    她的声音在耳边淡去,我痛苦地弯下身子,一手紧压着胃,那里正翻江倒海地痛着。

    “蔓蔓?蔓蔓?”

    “我在!”

    “你怎么了?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

    一阵小孩子的叫声和笑声传来,麻辣烫问:“好热闹呀!你们在干什么?”

    我说:“我们正要放烟花。”

    麻辣烫笑:“那你去玩吧!代我给陆励成拜年。”

    “好!也帮我给……宋翊问好。”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坐在地上,用力压着自己的胃,希望能平息所有的痛苦。陆励成扶起我,我缓慢地说:“刚才……”

    “刚才一时被烟花蛊惑,当时的情景下,不管是谁,我都会想去亲吻。”

    我舒了口气。陆励成扶着我走进院子中,涛子看到我的脸色,忙问:“怎么了?”

    “胃突然有点疼。”

    “我去给你找药。”

    喝过药,又喝了一大杯热水,疼痛渐渐好转,也许是因为止疼药,也许只是因为逐渐接受了麻辣烫的电话内容。

    陆励成问:“你是想休息,还是想放烟花?”

    我笑着说:“想放烟花。”

    他把一箱子烟花都搬过来,点了一根烟,一边吸烟一边用烟帮我点烟花。每一个烟花都有一个喜悦吉祥的名字,“花好月圆”“金玉满堂”“铁树银花”……它们美丽如梦幻,在黑夜中开出最绚烂的花,晶晶和苗苗围着烟花又跳又叫,我手里拿着两个烟花棒在空中挥舞着,涛子也拿着两个烟花棒,和我打架,我们用烟花追逐着彼此,一边大笑,一边惊叫。

    陆励成沉默地看着我们,一手吸着烟,一手拿着个烟花,随意地垂着,任由烟花在手中寂寞绽放。芳华刹那,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第十七章不测

    在漫天风雪的路上,我遍寻不到熟悉的容颜,请不要,不要就此离开。

    晚上玩到两点多,才去睡觉。

    在鞭炮不时的炸响中,一夜都睡得不安稳。清晨起来时,涛子看到我的脸色,笑着说:“这两天就别想好睡了,一直会有人放鞭炮。”

    “大家都不用睡吗?”

    “春节是一年中最闲的时候,农村里娱乐活动不多,亲朋好友聚会时都会搓麻将,常搓通宵,搓得手气顺了,跑出去放一挂鞭炮庆祝,搓得手气不顺了,也会跑出去放一挂鞭炮转运。”

    我笑:“这个搓麻将的方式好!”

    “你打麻将吗?”

    “会一点,但是完全感受不到麻将的乐趣,更喜欢打扑克牌。大学毕业的时候,打得昏天黑地,整个楼道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个牌局。”

    “那我们今天晚上一吃完晚饭就溜,外婆喜欢看春节晚会,所以昨天晚上我妈和大舅他们就没开麻将局,今天晚上肯定要打了。你若在,他们一定会要你打。”

    说着话,晶晶和苗苗也都起来了,跑到我身边鞠躬拜年:“阿姨,新年好。”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一人给一个:“祝你们快快长大,学习好,身体好。”

    晶晶撇嘴:“我才不要快快长大呢!当小孩子才好玩,看我妈和我姑整天多辛苦,又要做饭,又要下地干活。”说完一溜烟跑去找小朋友比谁的压岁钱多。

    我对着涛子目瞪口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精明吗?我小时候好像一直盼着快快长大,以为长大是解决一切烦恼的法宝。”

    涛子挠了挠脑袋:“我和她也有代沟,她老骂我很土,说学校里肯定没女生喜欢我。”

    “不可能!”我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没有?

    他摇头,眼中有淡淡的惆怅:“没有。我不会收拾自己,又只喜欢在图书馆和试验田里待着,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都不会。”

    正值花样年华,哪个少年不怀春?我叹息:“又是和氏璧的故事,不过,总会有真正的识玉之人,她会敬你、重你、爱你。”

    涛子脸通红,过了半晌,他低声说:“谢谢!”

    我笑,他突然问:“你敬小舅、重小舅、爱小舅吗?”

    我温柔地说:“我说了我们是普通朋友。”

    他真正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同情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沉重的惋惜。我笑了笑,拿着还剩下的一个红包,在他眼前晃:“乖外甥,还没拜年呢!”

    他笑,站起来,对着我鞠躬:“祝苏阿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我大笑,把压岁钱给他:“你应该祝我青春永葆,美貌长驻。”

    涛子问:“要不要去看看我种的药材?”

    “好。”

    他扛了把锄头、提了袋东西,我装模作样地拿着把小锄头跟在他身后。行到山坡的田地边,他开始下地干活,以为他在施化肥,看仔细了,才发觉他埋到植物根部的竟然是白糖。

    他看我像看疯子一样看他,笑起来:“我的小偏方,天麻喜甜,往天麻的根部埋一点点白糖,种出来的天麻又大又好。”

    我不能明白原因,却知道他是一个市场竞争胜利者。他在地里负责挖坑,我把白糖袋子挂在锄杆上,扮黛玉葬花,一边唱着《葬花吟》,一边哀怨地把白糖撒进“花冢”,再埋起来。

    他拄着锄头,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励成穿着长靴子,背着箩筐,拿着镰刀,从树林间走出来。我正拿着一把白糖,扮天女散花,看到他,立即站好,把白糖扔进坑里,迅速埋好。

    涛子看到陆励成,揉着肚子问:“小舅,苏阿姨在办公室也这样吗?”话刚出口,就发现我见到陆励成的反应,明白了答案。他同情地看着我,却看到我对他做鬼脸,模仿着陆励成的打柴樵夫样,他又立即大笑起来。陆励成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没理会我们,从箩筐里拿出一个热水袋递给我。我在外面待久了,正觉得有些冷,忙接过,捧在怀里:“你打算去终南山做樵夫吗?”

    他不答反问:“你去吗?”

    我想了想,没电脑,没网络,屋子里会有人打麻将,我不和他厮混,我还能干什么?

    “好。”

    涛子跑到田埂边,探头向箩筐里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也去。”

    三个人上山,他们两个都是有备而来,我却穿着一双完全不适合爬山的皮鞋,刚开始还不肯让陆励成帮我,后来摔了两跤,乖乖地抓住了陆励成的手。

    涛子爬着山,还有余力收集木材,我却只有精力照顾好自己不摔跤。陆励成平时看着和我一样,但是到了大山里,他作为大山儿子的一面立即显露出来,我爬得气喘吁吁,他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我们去哪里?”

    涛子似已知道陆励成想去哪里:“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看了看天色,担心地说:“还有多远呀?这个样子,我们下山的时候,只怕天都要黑了。”

    涛子笑着说:“天肯定要黑的,不过,你不用怕,大不了就叫小舅背你下去。”

    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爬到山顶。我找了一块平整点的石头,立即坐倒,嗓子都爬得冒烟,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你们有水吗?”

    陆励成走到崖檐下,叫我:“苏蔓,过来。”

    我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惊奇地看到他脚边竟是一汪井口大小的清泉。他拿出半截竹筒,舀了一筒水,递给我。我摇头,虽然看着干净,但是我可没胆随便喝,他自己拿过去,一口喝干净。涛子也过来舀了一筒,咕噜咕噜灌下去。陆励成又舀了一筒给我,我看他们都喝了,自己也实在渴得不行,只能接过喝。入口,竟是异样的冷冽甘甜,正好爬山出了一身汗,一口气喝下去,真是痛快!

    喝完水,上下打量这个地方,整个山壁如一个倾倒的凹字,而且恰是背风处,如同一个天然的屋宇,凹字里有一汪清泉,凹字外是群山起伏,简直是风水宝地。

    涛子捡石头,陆励成生篝火,两人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

    “这是你们的秘密据点吗?”

    涛子指着陆励成:“我小舅的后花园。”

    不一会儿,熊熊大火就生起来。看看左边的篝火,看看右边的清泉,再看看脚下的起伏山岭、白云青霭,只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如果火上再有只山鸡烤,我简直觉得我们穿越时空了。”

    陆励成笑着从箩筐里拿出一只鸡:“山鸡没有,家鸡有一只。”

    我吃惊地瞪住他,他又变戏法一样,从箩筐里拿出几个红薯、土豆放到火堆边,最后是一坛高粱酒。

    “陆励成,我太崇拜你了。”

    涛子叹气:“我舅的能耐还多着呢!就这点儿,你就要崇拜了,再露几招,你该怎么办?”

    陆励成负责烤鸡,涛子负责烤红薯和土豆,我负责……等着吃!

    三个人一人一个破竹筒,对火举杯,酒下肚,整个身子都是暖的。我忍不住地笑,举着杯子说:“我觉得我们像古代的三个侠客,我们应该指天为盟,对火结拜,就叫‘山顶三侠’。”

    涛子额头满是黑线,问陆励成:“她已经喝醉了?”

    陆励成摇头:“还需要几杯。”

    涛子立即又给我加了一杯酒,我正想和他说他也要喝,“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林忆莲的歌声突然响起,我有些惊奇,这里竟然有信号,不过一想,这里是山顶,有信号也正常。

    陆励成皱了皱眉头,我以为是他不想听到这首歌,忙说:“我回头就换铃声。”

    “喂?”

    “是我,你在干什么?忙吗?”

    我看看陆励成和涛子:“不忙,等着吃饭就行了。”

    麻辣烫踌躇犹豫着,半晌都不说话。我安静地等着,好一会儿后,她迟疑着问:“你和陆励成吵架吗?”

    我瞟了眼陆励成:“怎么了?你和宋翊吵架了?”

    “没有!没有!可就是因为没有吵架,所以我觉得好奇怪。”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现在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我不明白宋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麻辣烫,你怎么了?”

    “我和陆励成约会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陆励成对我也很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底限。比如,他如果要见重要的客户,他不会说因为我想见他,就突然和客户改期,可宋翊不是,宋翊对我没有底限,我说晚上要和他吃饭,他不管安排什么活动,都会取消。你觉得是陆励成的好正常,还是宋翊的好正常?”

    我的手机漏音,山顶又静,麻辣烫的话几乎听得一清二楚。陆励成的脸色有些尴尬,涛子一副想听又不好意思听的样子。

    我问麻辣烫:“你喝酒了吗?”

    “喝了,但是我很清醒。你告诉我,究竟哪个正常?”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清醒,不过不醉酒,麻辣烫应该根本不敢说出这些话。

    “先不管谁正常,你先告诉我,难道你希望宋翊对你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宋翊对我太好了!好得……你明白吗?好得我已经要崩溃!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不’字,不管我多无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我觉得我这几天就像一个疯子,我不停地试探他的底限,我让他穿着衣服,跳进海里;我让他当街对我说‘我爱你’;凌晨三点,我让他出去给我买小馄饨,等他找遍街头给我买回来,我却一口不吃,说自己根本不饿;我今天甚至在大街上像个泼妇一样和他吵架,他却一句话不说,也一点没生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茫然不解,他对你好,你喜欢他,难道你们两个不该是快乐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蔓蔓,你懂吗?他对我如同臣子对女王,我觉得我就是拿把刀要捅死他,他也不会反对。我只是希望他能生气,他能对我说一个‘不’字。他是和我谈恋爱,不是做我的奴隶,他有权利表示生气和不开心,有权利对我说‘不’字。爱不是赎罪,他上辈子没有欠我,我们是平等的……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麻辣烫忽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不,你不明白!他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一直向老天祈求让我再次遇见他,老天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还让他对我那么好。可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听到他说‘我爱你’的时候,虽然有一点开心,可更觉得难过。我觉得我是个疯子!我恨我自己!”

    我严厉地说:“麻辣烫,你不是疯子!”

    麻辣烫的哭声小了一些,呜咽着问:“我真的不是疯子?”

    “你当然不是。”

    “一开始,我就是好玩,只是尝试做一些怪异的事情,想故意逗他生气。慢慢的,我就越来越恐慌,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可他不生气,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如果我告诉别人,别人肯定要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怎么样?每次事情过后,我都会很痛苦,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宋翊,也告诉自己绝不可以这样做,可是等看到他对我无限制的好时,我又会忍不住地爆发,我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蔓蔓,我该怎么办?”

    “你听好,你没有疯,你也不是神经病!不过,你必须停止你试图‘激怒’宋翊的行为,等自己冷静一点时,再平心静气地和他谈一下。如果你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就先不要和他住一个酒店,自己一个人去海边走走,去海底潜水,去海上钓鱼,大海会让你的心情平静下来。”

    麻辣烫擤了下鼻子:“嗯,好!”

    “乖!没事的,去好好吃顿饭,洗个热水澡,找个人给做个按摩。放松一下,睡个好觉,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嗯。”麻辣烫迟疑了一瞬,问:“蔓蔓,你和宋翊是同事,你觉得他是那种没脾气的烂好人吗?”

    他把篮球狠狠地砸出去,他乌青的眼睛、肿着的脸……我尽量声音平稳地说:“他在办公室里从来没生气过,陆励成还经常训斥下属,宋翊却从来没有。”

    “哦!”麻辣烫似乎好过了一点,“那我这几天就不见他了。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然后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下。”

    麻辣烫挂断了电话,我却心烦意乱。宋翊,不该是这样的,他的爱不管再浓烈,也会充满阳刚味,他爱的女人,是他的女人,他会保护她,宠爱她,但她永不会是他的女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苏阿姨,苏阿姨!”涛子在我眼前晃手。

    “啊?怎么了?”

    涛子好脾气地说:“不要因为你朋友的事情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晚上。”

    我愣了一愣,说:“你说的对。”

    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涛子说了好几个笑话,想恢复先前的气氛,可都没有成功,他忽一拍脑袋,从竹筐里拿出一根旧竹笛,笑着说:“这东西竟然好像还能吹。”凑到唇边,试了试音,滴溜溜地吹起来,没听过的曲调,估计就是当地小儿放牛的时候吹的曲子,简单活泼。

    他吹完了,我刻意地大声叫好,表示自己很投入。

    涛子笑对陆励成说:“小舅,帮我奏个曲子。”陆励成接过竹笛,吹了起来,夜色中一连串的花音,连火光都好像在随着音符跳舞。涛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唱起来:山歌不唱冷秋秋,芝麻不打不出油,芝麻打油换菜子,菜子打油姐梳头,郎不风流姐风流。山歌调子吼一声,顺风传到北京城,皇上听到离了位,娘娘听到动了心,唱歌的不是凡间人……涛子唱山歌,声色俱全,我被他逗得差点笑趴到地上去。难怪古代男女要用山歌传情,涛子这么个老实人,一唱山歌也完全变了样。

    笛音转缓,涛子望着我,歌声也变得慢下来:

    唱歌要有两个人,犁头要有两根绳,绳子断了棕丝缠,枷档断了进老林,歌声断了难交情。

    我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不会唱山歌,从来就没唱过,连听也就听过一个刘三姐。”

    涛子说:“随便唱,没人规定要唱山歌,唱歌的本义只是娱己娱人。”

    我皱眉苦想,陆励成的笛音又开始响起,曲调竟然无比熟悉,涛子立即鼓掌叫:“就唱这首了!”

    我暗合了几个曲调,随着陆励成的伴奏,开始歌唱:

    椰风挑动银浪

    夕阳躲云偷看

    看见金色的沙滩上

    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眼睛星样灿烂

    眉似星月弯弯

    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

    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

    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

    想到泪汪汪

    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

    啊……

    南海姑娘

    何必太过悲伤

    年纪轻轻只十六半

    旧梦逝去有新旅做伴

    唱到这里,我才明白了陆励成的用意,抬头看向他。他垂眸凝视着篝火,专注地吹着笛子,似感觉到我看他,他也抬眸看向我。火光跳跃,隔火相望,我们都看不清彼此的眼底的情绪,只看到黑眸中映照出的篝火。

    啊……

    南海姑娘

    何必太过悲伤

    年纪轻轻只十六半

    旧梦逝去有新旅做伴

    歌声渐低,笛音也缓缓消逝。涛子想鼓掌,可看我们两个都一声不出,也不敢说话。我对陆励成说:“谢谢!”

    他淡淡一笑,把鸡取下来,用一片湿粽叶包着,将一个鸡翅膀撕下来:“谁想尝第一块?”

    我对他的厨艺信心很足,立即伸手去拿,没想到涛子也去拿,两个人恰一人拿了一边。

    涛子解释:“我喜欢吃鸡翅膀。”

    “废话!谁不爱吃?”

    “我是晚辈,你要让着我点。”

    “我还是长辈呢!你要孝敬我一点。”

    涛子看向陆励成,我也看向陆励成,陆励成无奈:“两位的幼稚行为让我很荣幸!两个鸡翅膀,你们一人一个,女士优先。”

    涛子松手,我大获全胜,扬扬得意地拿走了鸡翅。这是一只家养的鸡,又是用松柏枯枝烤出,味道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皮焦脆,里面的肉却鲜嫩,口齿间盈满了松香。很快,我的一个鸡翅就吃完了,又抢了一个鸡腿,一边喝酒,一边吃。

    高粱酒的后劲上来,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走出了山洞,外面的风竟然很大,吹得人摇摇欲坠。一天繁星,触手可及,难怪李白会生出“手可摘星辰”的想法。我向着天空伸出双手,可惜仍然摘不到。

    陆励成在我身后说:“不要再往悬崖边走了,有的石头看着牢固,实际上已经被风雨侵蚀松动。”

    我回头看向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说:“就像人的心,这里看着好好的,实际已经碎裂了。”

    他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比苍穹上的寒星还亮。

    我跑回篝火旁,和涛子喝酒。涛子一首歌、一筒酒,要我也一首歌,一筒酒,否则什么都别想吃,什么都别想喝。其实,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在用他的方式让我快乐。

    他唱山歌,我唱流行歌,两人土洋混杂,把酒像水一样灌下去。

    外面的山风呼呼地吹着,就像是要把人心都掏空,那些事、那些人无处不在……一坛酒还没喝完,我已经醉趴在地上,把陆励成当枕头靠。涛子和陆励成仍喝着酒、聊着天,陆励成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随着我的姿势,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我的手总是不老实地想去动篝火里的红薯,我一动,火星就乱溅,他阻止了几次没成功,索性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我只能老老实实听他们说话,刚开始还能跟上他们的思路,听到涛子给陆励成讲他的毕业计划,征询陆励成的意见。他打算抓住国家现在对大学毕业生自主创业的优惠政策,注册一个品牌,专门做盆花,初期资金他打算自己拿一部分,在村里公开融资一部分。后来他们的话语逐渐细碎模糊,只看到两个投在山壁上的身影,在篝火中跳跃。

    迷迷糊糊中,听到林忆莲的歌声。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我刚开始还傻傻地跟着音乐声,哼唱:“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手机在响。我紧紧捂住耳朵,我不要接听!我不要听宋翊的事情!

    “苏阿姨,你的电话!”

    我更用力地堵住耳朵,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陆励成从我的羽绒服衣袋里拿出电话,替我接听:“是,是她。苏蔓喝醉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陆励成向山洞外走去,一会儿后,陆励成挂断电话,回头对涛子说:“把篝火灭了,我们下山。”

    我看到涛子在灭火,放开耳朵,不解地嚷:“酒还没喝完,你们怎么不喝了?”

    陆励成弯身,把我背起来,柔声说:“我们都困了,先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玩。”

    我也是真醉了,趴在他背上,闭着眼睛说:“嗯,明天再来玩。”

    似睡似醒间,并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陆励成似乎一直在打电话。后来,他终于不打电话了,就坐在我床边,一直看着我。天还全黑着时,他叫醒了我,我闭着眼睛,不耐烦地说:“你难得起早一天,起来就发神经,这才几点。”

    “凌晨四点多,快点起来吃早饭,下午的飞机回北京。”

    “什么?”我瞪着他,“为什么?”

    “我有急事要回北京处理,你若不想走,那我就自己回去。”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

    我赶紧穿衣服,“咚咚”跑下楼,陆励成的嫂子已经准备好早饭。我洗漱完,和陆励成、涛子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边吃饭,边抱怨:“你有没有搞错呀?春节!股市都不开!”

    他淡淡说:“纽约和伦敦都在正常工作,我们的很多客户也都在正常工作。”

    一句话堵死了我所有的抱怨,只能埋头吃饭。

    等吃完早餐,陆励成看着我说:“大件的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你把随身的物品收拾一下。”

    我问:“你妈妈起来了吗?要和你妈妈去说声再见吗?”

    “以后还有机会。这次就算了。”

    装好东西,下楼来,涛子已经把车开到院子中,陆励成的妈妈和哥哥竟然都起来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只能和他妈妈一遍遍说:“再见!谢谢!”

    他妈妈拽着我手,和我说话,还特意把陆励成叫过来,她说一句,陆励成翻译一句。

    “这次没招待好你,下一次,一定还要来玩。”

    “我们家励成脾气不好,但心是很好的,有时候,你稍微让他一下,他自己心里其实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若让你受了委屈,你来和我说,我帮你骂他。”

    我本来听得很不好意思,但看到陆励成翻译时的脸色,差点笑倒,趾高气扬地看着他,对他妈妈说:“我会的。”

    都上车了,他妈妈还走到窗户边,叮嘱我“一定要再来”,我只能一遍遍点头:“会的,会的。”

    车开出后,我留恋地望着逐渐缩小的农家院落,没好气地问:“究竟又是你的哪个超级客户的什么破事?”

    陆励成说:“我的超级客户难道就不是你的超级客户?争取在旅途上再好好休息一下,到了北京,你会没时间睡觉。”

    宿醉仍未解,我也的确觉得头仍有些晕,遂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嘴里却小声嘟囔:“我过完年就辞职,你的超级客户就不是我的超级客户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北京,已经是晚上,拖着行李要出机场,陆励成却说:“现在Helen在你家的保安处,你给保安打电话,让保安带她去你家,把你的护照取出来。”

    “为什么?难道我们要飞纽约伦敦?”

    “你先打电话,打完了,我和你慢慢说。”

    我打完电话后,说:“现在你说吧!我们究竟要飞哪里?”

    他凝视着我说:“我们去越南河内。”

    我呆呆地盯了他三秒钟,立即发疯一样地打开手袋,去找手机。手却一直在抖,手袋掉到地上,东西散落了一地。我跪在地上去捡手机,手机滑得拿都拿不住。

    陆励成蹲下来,紧紧地抓住我肩膀:“发生了车祸,你父母现在在医院,仍在昏迷中。你不能乱,你若乱了,他们还能依靠谁?”

    我的身子抖着,只知道点头,“我不能乱,不能乱!”眼泪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我仰头看着他问,“他们绝对不会有事,对吗?”

    他抱住了我:“不会有事!”

    他的胳膊充满力量,我的心稍稍安稳。

    机场的大厅内,人来人往,都看向跪在一地凌乱中,脸色苍白的我和陆励成,陆励成却丝毫未关心,只是用肩膀挡住了他们探究我的视线。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最美的时光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