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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17、歧路之哭 作者:雪满梁园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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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昌平向院外望了一眼,才咬牙道:“臣若有僭越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定权只急道:“你只管直说便是,都眼下这个情形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许昌平道:“是。臣想请问的便是,殿下屈尊到臣寒舍之时,还只道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何到了中秋便认定了陛下也是知情的?”定权一时却被他问住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这许多日来,诸事纷纭,接踵而至,自己亦只是疲于奔命。况且中秋之事,自己其后亦是不愿多想,此刻再忆及当日情事,虽相隔了不到一月,竟已觉得有些恍惚。经许昌平重新一提,千头万绪登时一齐涌了出来,当日那点说不出的怪异也再上心头。是因为父亲在宴前的呵斥,是因为堂叔祖在宴上的胡言乱语,是因为卢世瑜的那幅字,还是因为齐王肆无忌惮的告发?当日所见的一切,都仿似在告诉自己,是父皇谋划着这件事情;但是到底为何自己一早便会怀据了这样的心思?

    一件从未念及过的事情已然隐隐浮出,定权不敢深想,只是面色发白,又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许昌平低头道:“顾大人可曾和殿下说过些什么?”定权见他所问与自己所想却又合到了一处,只觉掌心微有汗出,只道:“顾大人他说过,心中忐忑,觉得事情尚未开始。又说,陛下的性子,他比我要清楚。”声音却轻得很,便如自语一般。许昌平又道:“殿下从臣家中回去,不过晌午,下午可又去了何处?”定权心内已是一片木然,半晌方道:“我又回了顾大人府中,将听到的话告诉了他。”许昌平道:“那顾大人怎么说?”定权慢慢摇首道:“他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行走时膝头软了一下。我……孤便说要他放心,这件事情由我一力来承担,他,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许昌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昌平只是叩首道:“臣有罪当死。臣自殿下移驾以来,无一时一刻能够安寝,日思夜想,只是觉得事有跷蹊。殿下,张大人拿出的那张字条上,都写了些什么?”见定权只是沉吟不语,又道:“请殿下务必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相告,臣一心所系唯王事而已,若殿下有一丝半毫的闪失,臣便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定权叹了口气,仔细回想道:“依此名目,后日一过,必使江帆远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诸人等。此事务密,不可出错。阅后付炬。”许昌平听了,却是眼前徒然一亮,连忙问道:“果真只是这几个字,没有旁的?”定权点头道:“是。”许昌平只连声道:“如是便好,如是便好。”定权皱眉道:“那字条是我写的,我在朝堂上也已默认了。”许昌平道:“殿下素日和张大人的信中,可有直言李江远名姓的?”定权点头道:“不错,有。”许昌平道:“那么此事定亦是齐王所为,陛下事前并不知情。若果是有了陛下的亲旨,张大人不提此事则以,既提了,又何以只是……”定权心念一动,截断他的话问道:“你是说张陆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随侍已将烹好的茶送了过来。许昌平眼看着他进了院门,心知已不及再细说,只低声匆匆道:“如臣所虑不错,殿下日后便不必忧心太过。至多在此处再住一月,定可毫发无伤返回。”定权急问他道:“你如何知道?”许昌平道:“臣也只是揣测。詹事府内诸般事务一切如常,待殿下鹤驾返归,众位大人同僚定要亲自向殿下叩贺。”

    定权心下只是微微失望,笑道:“尔等的心意孤已知晓了。许府丞请起吧,孤如今也没什么可招待你的,喝过了这盏茶再回去吧。”许昌平道了声谢,这才站起身来。定权又邀他坐了,二人只是相对默默饮茶,待得一盏茶尽,许昌平便起身向定权辞行。定权亦知再无可私谈的机会,只得道:“劳动许府丞了。你送许大人出去吧。”后一句却是说与那随侍听的。

    许昌平也无话可说,只是又撩袍跪倒,向定权重重叩了个头,道:“臣告退,殿下保重。”定权点头道:“多谢了。”一面只拂袖入了内室。许昌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得随着那侍者出去了。一路细细想算定权的话,走到宗正寺门外时,竟觉腿都软了。

    定权回到内室,一语不发,只是上床抱膝而坐。不知为何,耳边却一直响着那只蟋蟀的“唧唧”叫声,时近时远,就是不住。定权被它聒噪得不过,终是着手在那墙上狠狠击了一下。阿宝见他不脱鞋便上床,已是觉得奇怪,此刻心上更是微微一惊,问道:“殿下?”定权抬头看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才问:“你听到了没有?”阿宝疑道:“听到什么?”定权轻轻道:“你听见他说的话了么?”阿宝摇头道:“没有。”思忖了半晌,才又低声加了一句:“奴婢听见,是许大人来了。”定权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又低下了头。阿宝知他心中有事,也只得在一旁闷闷坐了。四下里依旧是静得出奇,一喘一促,皆听得明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白,难道风不流么?鸟不鸣么?院内的金吾他们不走动么?阿宝突然觉得心头狠狠跳了一下,不觉便有了一瞬的恍惚,急忙转头,看见定权仍在身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不知呆坐了多久,忽闻支悠一声门响,阿宝怔忡抬首,轻轻唤了一声:“殿下,用晚膳吧。”定权却只若不闻,阿宝下地走到他面前,劝道:“殿下午膳便没有用好……”话犹未完,定权却登时暴怒道:“出去!”连那个送饭的内侍都吓了一跳,只是愣在了那里。阿宝默默走了出去,轻声对他道:“先放下吧。”

    然而一直放到月渡东墙,那饭食已经全然冷透,定权却终是一口未动。那内侍过来收碗,见太子不食,只得又报到了王慎处。王慎不免又带了一干人等赶来问询,却只见定权已拉过一床被子,面墙睡下了。便又朝阿宝唠叨了半晌,问殿下是否当真身体不适,下午可说过些什么,若是睡起来想进膳,便只管吩咐云云。阿宝终是敷衍到他肯离开,回首见定权外袍也未脱,叹了口气,自己只拎了本书倚桌而看,却哪里看得进去?不过寻个由头,不必尴尬相对而已。

    一时定权却并未能够睡得安生,只是辗转反侧。阿宝见他不住翻身,话过嘴边几次,皆压了回去,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身上不适么?奴婢服侍您宽了衣,再睡可好?”定权听了这话,却停了动作,亦不言语,阿宝方自悔又多了口,忽闻他低低道:“阿宝,孤觉得有些冷。”

    阿宝放下书,站起身道:“奴婢给殿下再添一床被子来。”定权只觉略略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多说,便见阿宝将自己床上的被褥搬了过来,轻声道:“我帮殿下暖暖手。”定权点了点头,道:“你也睡过来。”待她在自己身边坐定,便将手伸进了她的两只袖管中。阿宝只觉那双手冷得如冰一般,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殿下的手足总是这般易冷么?”定权点头道:“我自幼便有这四逆的毛病,太医也说是天生。开过方子,药要常服,我又没那个耐性,最后也就作罢了。”想了想又道:“从前太子妃在的时候,还总记得此事。”

    他从未提起过太子妃的事情,阿宝想到蔻珠从前说过的话,只低声道:“奴婢并没有那个福气侍奉娘娘。”定权略笑了笑道:“就是前年的事情了,太医围了满满一屋,从丑时到酉时,母子两个人都还是没有保住。是个小世子,我在外头好像还听见他哭了一声,但旁人都说没有,是我听错了。父皇连名字都已取好了,就叫萧济。”说罢只是略侧了侧身子,抓紧了阿宝的臂膊,道:“太子妃从前也总是这般帮我暖手,若是那孩子还在,现在应该也会叫爹了。”

    阿宝默默低头看去,他此时只是闭着眼睛静静蜷在那里,周身上下已没了丝毫的戾气,自己就还如方方束起发的少年一般,若不曾相知相处,却怎么也思想不到他亦会有妻有子,为夫为父。半晌才轻轻劝道:“殿下还这般青春,良娣她们也是,小世子,小郡主都是还会有的。”定权笑道:“我只要太子妃的世子。我想过了,若是将来自己也有了世子,便绝不会叫他受半分的委屈。”阿宝从不知道,从他口中居然也会说出这般傻话来,一时只是呆住了,还没等回过神的时候,便见一行眼泪已从他颧边滑了下来。

    定权亦不想掩饰,阿宝抽手不开,只得默默看着他肩头抽动,半晌方闻他又道:“那时候皇上还只是宁王,舅舅经常会到宁王府上来,和父皇说半日的话,然后再瞧瞧母亲,瞧瞧我。我总是守在府门口,等着舅舅过来,他来了,就会将我顶在头上。我有时淘气,将他的簪子拔掉,把冠也扔到地上,若是叫母亲看见了,便会说我不懂事。舅舅却总是笑着说,将军的帽子想摘就摘,想掼就掼,世子将来是要做天大事情的人。

    “赵妃她们总在背后说我长得像舅舅,不像父皇。我还想,像舅舅又有什么不好,别人都叫他‘马上潘安’,舅舅又会打仗,书也读得好,我长大了就做他那样的人。有一回,母亲在午睡,我偷偷溜到府门口等舅舅过来。听见外头有马蹄声,我真是欢喜,可是最后走进来的却是父皇。我心里一向害怕父皇,他总是板着脸,从不对我笑,也不对母亲笑,我看他那天脸上又是黑着的,吓得转身跑开,就听父皇在后面喝了一声:‘定权!’母亲极少那么叫我,我回过头,方说了一句:‘我不叫定权。’父皇突然就生了气,一把抓起我,掉过手里的鞭柄就往我身上乱打。我一面哭,一面喊母亲,喊舅舅,父皇下手就愈发的重,王慎劝不过来,只得去将母亲唤了起来。父皇这才放开了我,也不理母亲,一个人甩袖便走了。”

    定权说到此处,却忽然笑了,那泪水不及收回,便已从笑弯的眼角溢了出来。只道:“父皇和我最亲近的,便是那一次,所以我才一直记得。自那以后,舅舅也来很少来看我了。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是疼我的,除了祖父和母亲,这世上就只有他真心疼我。”

    阿宝慌得只是牵袖去拭他的眼泪,却被他一把推开了,兀自半晌,定权才自己擦了一把脸,道:“祖父,母亲,太子妃,卢师傅,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舅舅一个人了,我宁可这次和二伯一样,就死在了这宗正寺里,也绝不愿意出去看见,绝不愿意看见……阿宝,你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吗?”

    阿宝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轻声安慰他道:“奴婢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一面摸了摸他的手,见已略略温热,这才取过巾帕来,帮他细细将面上泪痕拭净。定权拉过她的手,抬头问道:“阿宝,真是齐王叫你来的么?你真的姓顾么?你真的叫阿宝么?”阿宝脸上一白,方欲说话,便听定权喃喃道:“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了,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定权一天里早已是疲惫不堪,此刻哭得眼酸,又喝了两口水,过不了多久倒就沉沉睡了过去。阿宝却如何再也安不下心来,怕惊醒了他,亦不敢走动。过了半晌,方想起身,才发觉自己的袖口已被他抓在了手中。再去摸他的手时,却又变作了冰冷,一滴眼泪忽然落在那衣袖上,便再也按捺不住,只是死命捂住了那只手上,一面任那滂沱泪水,恣意夺眶而出。人生在世,便是能够顺应此心,毫无顾忌的恸哭一场,本来也是奢侈。只是此夜,便任由它去吧。

    阿宝抬起脸,用嘴唇轻轻触了触定权的眉头,安然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你我原本就都想错了,是以一直在为明日做着打算。可是此刻才知道,只要今晚是天道净土,谁还会怕明朝水火蹈天?

    

    日边清梦

    待阿宝再挣开眼睛的时候,窗外还只有蒙蒙的微光,定权却已经不在身边。身上的被子亦不知是何时加上的,阿宝心头一热,急忙翻身起来,见内室外室皆无定权的身影,思想了一下,又折返进去匆匆理了理鬓发,连带整顿了一下衣裙,这才推门外望。果见定权已自己着好了衫袍,背手立在院中。听见门响,回过头来,那张脸上还略微带着些疲惫,嘴角仍旧是垂着,细细分辨,双眼也依然微微发肿,但望向她的神情已然平静之极。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太子殿下的眼神,就如同一汪凝滞的秋水,无光无影,无波无澜,从那其中看不出半分的喜怒。阿宝扶门的手慢慢滑落了下来,滑到裙边,顺势纂拳向定权恭恭敬敬福了一福,低声道:“殿下。”定权收回了目光,也没有答话,便转过了脸去。阿宝立在门口,一时只不知此身该进该出,心中唯一清明的,便是太子的那一瞥。她终是轻轻退进了内室,坐回到床沿上,用手轻轻抚了抚那床被子的被角。东西与人不同,尤自还隐隐带着一脉淡薄的暖意,阿宝忽而收紧了手,心中也只是焦躁莫名,却终究不知想要抓住什么。然而那枕席终究冷了下来,变得和这屋内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石再无分别。一道门槛,一个眼波,便是鸿沟天涯。昨夜,却真的已经过去了。

    常州地方的天气,说是肃杀晚秋,相比起京城的冬日来也所差无多。边陲塞上,从城楼放目远去,只见连天的枯黄败草,朔风掠过,便低伏出一片惨白颜色。河道早已枯涸,偶有些许积水的地方,也连着那淤泥衰草一同凝成了腌臜冰层,隐在草下,只有风过时才间或微微一闪。一轮澹澹白日已然升上,万里长空中只是一片微茫,大片的流云走得飞快,适才眼见着还在远山巅上,一错目便已压到了城头。雁山的余脉远远铺走过去,如青虬黑龙一般,直蜿蜒盘结到青灰色的天际,尤不可望到尽头,翻过山去便是无边朔漠。这便是顾逢恩六七年来见惯了的景色。

    此时顾逢恩以手按剑,正行走在常州城头,却是跟随在代理宣威将军李明安的身后。这位二十七岁的副将本有着与太子同出一脉的俊秀容颜,只是久居塞外,手脸上的肌肤皆已是黝黑发亮,越发衬得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炯炯有神。常年的戎马倥偬,军中生涯,不必解甲,便可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瞧出那铠甲下的精壮身躯。李明安在兵部任员外郎时,也曾见过这位年轻副将数面,只依稀记得彼时他的兄长顾承恩尚在,他留居京中,一行一止,分明还是一个儒雅书生。不想几年的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便生生又被顾思林锻造成了一员剽悍猛将。此刻不必回头,单听那铠甲的沉沉响动,便可想知此人步伐的稳健端方。

    李明安回过了头,笑道:“顾将军,今日还要劳你来陪本将巡城,本将心下颇有些过意不去啊。”那顾逢恩亦不含糊,立刻抱拳施礼道:“将军言重了,属下不敢承当!”李明安道:“本将只是暂理,待得令尊身体康和了,不必他说,陛下自然马上便会有旨意,到时我依旧是回我的承州,此处也不过是代顾大人看管一二个月罢了。”说话间一阵疾风略过城头,扯直得那几面旌旗猎猎有声,只是翻飞其上的已然换作了李字。顾逢恩不由微微眯缝起了眼睛,道:“末将一向讷于言语,将军如此说话,末将便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李明安笑了两声道:“讷于言则必敏于行,顾将军的家风一贯如此,只是本将的话到底也是孟浪了,那几个却是什么人?”顾逢恩顺他所指望去,看了片刻,道:“这是这城内的黎庶,出来割草喂马。近来军情也算安和了,这门禁也便不似战时那般紧严。小民亦要求生,只要不犯了朝廷的禁令,末将也就抬手放过了。”李明安细细分辨,见果然皆是束发右衽,这才干笑道:“是了,本将方方接手过来,不免要多用两分心思,还请顾将军莫怪。”顾逢恩忙道:“将军折杀属下了。”李明安道:“顾将军再过几刻便要动身,还请回到城中再稍事歇息,此去路遥,将军千万保重,到京后务请代本将向顾大人问安致意。巳时再过去相送,说的便都是场面上的话了,是以这几句私语,本将便在此处先说了吧。”顾逢恩躬身抱拳道:“末将谢过将军厚意。”李明安点头道:“顾将军请吧。”顾逢恩又告了声退,这才转身离去。李明安见他大踏步去得远了,唤过一名亲兵吩咐道:“你随着那几人,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居于城内。若是居于城内,平素又是做什么的,总之,要一一打探清楚了。”

    那亲兵个把时辰后方才折返,只报道那几人果然只是城中小民,已在此处居了十数年了,李明安这才放下心来。看看时辰将至,便起身跨马出了城门,看见顾逢恩一行人等早已等候在那里了。二人又说了几句惺惺的话语,顾逢恩才道时辰不早,要依旨上路。李明安亦不相留,只又泛泛嘱咐了两句。眼瞧着顾逢恩认镫上马,带着一路人马和两名敕使向城外驰去。待那漫天的扬尘再落定之候,早已看不见了人影。

    这边顾逢恩甫出了常州城,李明安和承州刺史的奏疏便抄山道快马驰达了京城。皇帝三日后便收到了奏报,看过后又递到齐王手中,略略沉吟了片刻,方问道:“这顾逢恩今次走得是不是有些太干脆了?”齐王默默看完,双手递还道:“父皇的圣旨,颁诏天下,顾逢恩又岂敢不遵?更何况……”略顿了顿才道:“顾大人如今还在京中。”皇帝瞥了他一眼,知他话中的意思,也不去点破,只道:“朕已有旨意给了李明安,叫他诸事谨慎,只要过了这个月,朕才真正安得下心来。此事上你还是多留意些,去吧。”看着齐王远去,才又叫陈谨唤过王慎问道:“太子近日可好?”王慎答道:“殿下一切安好。”皇帝道:“自重阳后,这又是十来日的话了,他便一直这么闹着意气,还是不肯吃饭么?”王慎闻语,只是顶门发麻,刚见过礼,又忙跪倒道:“回陛下,殿下他确实是脾胃不好,这几日里才不思饮食。”皇帝哼道:“他脾胃不好,你便不会报给朕,叫太医赶紧过去给他瞧瞧么?朕把太子交到你的手上,你就是这么办的事情?”王慎只是连连叩首道:“老奴有负圣恩,请陛下治罪。”皇帝冷冷道:“罢了,你也不必再替他遮掩描补了,他的心思,朕清楚得很。”王慎只是低首伏地,并不敢发一语,良久方又闻皇帝问道:“你问过宗正寺那边,他们和三司将张陆正这些日子的口供都已经理好了么?”王慎低声道:“陛下恕罪,此事老奴并不清楚。”皇帝道:“你是他的阿公,怎么会不替他留神着这些事情?”王慎忖度皇帝话中意思,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陛下明察,老奴并不敢向殿下多说一字。”

    皇帝立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又想了半晌,问道:“他如今尽日都在做什么?王慎答道:“老奴间或过去,殿下多是在读书。”皇帝点头道:“你引路,朕过去瞧瞧他。”王慎一时只疑自己听错,半日才回过神来答道:“遵旨。”爬起身来,吩咐准备了肩舆,又服侍皇帝穿戴好了,这才随出了门去。皇帝本是临时起兴,事前并没有告知宗正寺,待到吴庞德得报,只是命也不顾,飞奔出来要迎驾时,皇帝却早已经过去了。吴庞德向前追出许远,赶上皇帝的舆驾后便立刻跪伏道边,嘴中说的无非又是说些接驾来迟,罪该万死的套话。皇帝皱眉听完,也不待他再开口,只吩咐道:“朕这边不必你相陪。”说罢吩咐起驾便走,只甩下吴庞德一人跪在那里,兀自半晌回不过神来,左思右想,只觉自己乃是宗正寺卿,论哪一条,此事都没有撇掉自己的道理,一时忿忿,当然也并不敢和皇帝理论,爬起来站了半晌,走了两步,想想却又折回了原地。

    宗正寺皇帝亦是多年未至,一房一瓦,却还觉仿佛有些记得。待一路行过,看见了关押定权的院门,竟觉心中也微微跳了一下。隔了二十年,那门上原本乌亮的黑漆早已剥落得不成模样,粉墙上也皆是雨渍斑驳的痕迹,想来此处一直也再没有修葺过。皇帝在那门前下了肩舆,也不用王慎相引,便径自走了进去。那十数名看守定权的金吾本就是御前的武士,此刻忽见皇帝进来,便立时齐崭崭的跪倒行礼道:“属下等拜见陛下!”定权正在塌上呆坐,此刻听到外头响动,连忙趿上了鞋,走到窗口向外撇了一眼,登时便愣住了。阿宝不知就里,却也听见皇帝驾到,一时只是脸色发白望着定权。定权只道:“不妨事的,你先不要出去。”自已又整了整衣衫,便向外走去,正好在门前撞到王慎,王慎见他已出来,也不便再多说,便随着定权又出到了院中。

    定权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亦不及多想,只是快步走到皇帝跟前撩袍跪倒,叩首道:“有罪儿臣恭请父皇圣安。”半晌不闻皇帝唤起,心下也有些恍惚,偷偷抬眼,却果见皇帝袍摆便在眼前,这才又低下了头去,皇帝居高看了他片刻,吩咐道:“起来吧。”说罢只是自己走到了院中石凳上又坐了下来,唬得王慎忙不迭又去搬取坐垫,又是劝道:“陛下,这外头冰冷的,您还是进屋去……”方说了一半,便悔失口,生生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皇帝亦不去理会他,只默默看着定权跟随过来,从新跪在自己面前,遂指着另一石凳道:“起来,坐吧。”

    定权却并不起身,只是垂首道:“儿臣不敢。”皇帝道:“你这是在和朕赌气?”定权抬起头来,望着皇帝正色道:“儿臣不敢。”皇帝也叹了口气,只道:“你想跪便跪着罢。”说了这一句,却又觉得无话可说,父子二人只是相对沉默了半晌,皇帝方开口道:“朕听王慎说,你这几日来都吃不下东西,朕……回来叫几个太医来给你看看,不要弄出什么大事来。再有你素性畏寒,也叫他们将你从前吃的药再煎几副送过来。”定权听了这话,倒不由想起五月皇帝病中的事情,心中微微一酸,却并不答话。急得王慎只是在一旁暗暗跺脚,只怕他牛性又上来了,恨不得便能够代他开口谢恩。

    皇帝许久不闻回话,放眼去看定权,只见他微微垂着头,只能看见那清秀前额和顶上发髻,他素来十分爱修饰,一衣一饰,皆要留心到,这还是从小叫卢世瑜教导出来的习惯。便是此刻,一头乌青的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乱,只是束发所用的却是一枚半旧的木簪,再瞧他身上衣物,不知如何,心下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方沉吟着想再开口,忽闻定权轻轻问道:“父皇,二表兄是要回来了么?”皇帝闻言,却是扫了王慎一眼,王慎不由暗暗叫苦,只是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太子关了几日,心思竟忽然糊涂到了这般地步,正想着是否要说话,已听皇帝道:“不错,走得快的话,还有六七日便可到了。”定权轻轻笑道:“如此便好,儿臣大婚的时候,曾与他约了,要同去南山逐兔,儿臣的弓马不好,也还想让他再指点一下,不想他后来便去了常州,这也是三四年的事情了。”皇帝并不防他此时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倒也滞住了,便又闻定劝轻轻唤了一声:“父皇。”那声音中却带了一线渴求暖意,皇帝不由问道:“什么?”

    定权又是良久不语,皇帝亦不去相催,定权半晌抬头,看了看南面天空,问道:“儿臣还能够再去吗?”皇帝微微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只道了一句:“你若是还想去的话,便去吧。”定权低声道:“谢父皇。”悄悄去看皇帝,见他面上神情亦是颇为平和,暗暗鼓了半晌的气,话到嘴边几次,终是说了出来:“父皇,儿臣还想去常州看看。”皇帝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再想不出他心中所思为何,狐疑看了他半日,已是黑下了脸来,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皇帝的回映,定权虽早已料想到了八九分,待真的瞧见时,心中却仍是失望到了极点,只是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有人跟儿臣说过,常州的月色,和这京中大不相同,儿臣想自己去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皇帝问道:“是谁跟你说的?”定权偏头笑道:“顾大人也好,别人也好,谁说的都不要紧。儿臣真的只是想去瞧一瞧,瞧一瞧就回来,父皇若是不允,儿臣就不去了。”

    皇帝尚未开口,便又闻定权道:“父皇当日问儿臣还有什么话要说,儿臣一时糊涂,没有说出来,父皇此刻可还愿意听么?”皇帝道:“说吧。”

    定权望了望皇帝已经斑白的鬓发,道:“他人都说,忠孝难两全。儿臣却从来不必忧心于此,只因对儿臣来讲,忠孝原本就是一回事情。儿臣若是不孝,便是不忠;若是不忠,便也是不孝。儿臣遵君父旨意,居此地自省,细细念及前事,所赧颜者,却原来是自诩读遍了圣贤之书,最终却还是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

    皇帝轻轻笑哼了一声,问道:“是么?”定权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父皇此次要如何处置儿臣,儿臣都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父皇,儿臣纵有天大的罪责,父皇圣旨未下前,还终究是陛下的臣子,是父皇的儿子。有一句话,罪臣在此处扪血叩报于君父,不知君父肯体察否?”

    皇帝忽然隐隐只觉心内不安,沉吟半晌,道:“你说吧。”定权只是叩首道:“父皇,儿臣冤枉!”皇帝闻言不由大吃一惊,轻轻咬了咬牙,道:“你有什么冤枉?”定权道:“儿臣自知素来行止不端,德质有亏,是以失爱于父皇,这皆是儿臣咎由自取,决不敢心存半分怨怼。只是儿臣还是要说一句,八月十五的事情,真的不是儿臣所为。”

    皇帝连月来一直隐隐担忧的情形却终是发生了,此刻冷冷看了太子半天,忽道:“你抬起头来!”定权只是恍若不闻,皇帝心中却突然烦躁了起来,伸手一把捏起他的下颌,迫他仰起脸来,只见那双像极了孝敬皇后的眼睛,定定望向自己,其中竟满是惊恸和乞怜。皇帝从未见过这个儿子的这副神情,再抬首瞧了一眼他所居的宫室,那门兀自还半开着的,不过午后,室内却已是一片逡黑。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只觉胸中滞闷,喘促艰难,连带着眼前都有些略略眩晕。皇帝放开了定权,慢慢着手压了额头,半晌方开口道:“去给太子取纸笔过来,叫他想写什么,就写好了再递给朕。”这却是吩咐王慎的话语,说罢便站起身来。定权向前膝行了两步,扯住皇帝袍角,仰首诉道:“父皇,黎庶有冤,尚可告于州县;官吏有冤,尚可告于三司;儿臣有冤,却只能求告于君父,若是当着君父之面,也不能申辩清楚,儿臣只求一死。”

    皇帝伸手出去,自己亦不知是想扶起他还是想推开他,迟疑到了半路又收了回来,心中竟觉有些了怯意,想了许久,终是道:“定权,你先回去吧,有话就写成奏呈,叫王慎递上去就行了。”定权心中早已凉到了底,只是死死拉着皇帝袍角,道:“父皇今日不来,儿臣此话绝不会出口。父皇不肯听便去了,儿臣也不需什么纸笔。儿臣还有最后这一句话,求父皇多留片刻,听完了再去。父皇,陛下,臣求您了。”说罢便重重叩下头去。

    王慎只惊恐向这父子二人看去,只见皇帝的右手竟在微微发抖,生怕他就势一掌掴下,但皇帝似乎并无此意,强压了半日终是平声静气道:“说。”

    定权道:“父皇,儿臣不配做这个储君,求父皇废了儿臣吧。只是叫顾大人回常州去,那边的军务,离不得他。父皇也说过他是国之长城,如今外患仍未攘尽,怎可自毁长城?”

    王慎只是急得心都要跳将出了喉咙,偷眼看着皇帝的五官皆已扭曲了,定权却似不察不见,只自顾说道:“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四月的时候,儿臣确是给顾大人写过信,可儿臣只是瞧着战事艰难,去信促他勉励振奋。儿臣可废可死之罪亦多,但母后和卢师傅教的东西,儿臣终有不敢违,不曾忘的。父皇,即刻下旨,叫顾思林回去吧,李明安没有那个本事,他看不住常州的。”

    皇帝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突然抬起一脚,狠狠将定权蹬翻在了地上,指他嫌恶骂道:“你是疯了么?”定权慢慢闭上了眼睛,只听皇帝怒道:“他若是嫌这里待得太安逸了,还有气力和朕说这疯话,就将他挪到刑部去!”说罢提脚便走,王慎不敢答话,也忙跟了上去。

    定权也不待人过来相扶,只自己着手撑地,站起身来,慢慢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和草屑。阿宝隐约看得外头的情形,方跑出来想要伸手,已被定权挡了回去,定权望她淡淡一笑,只道:“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太子的申辩奏呈究竟并没有递上,皇帝却一回清运殿,便将旨意发了下去,先是革了张陆正的职,紧接着便抄检了张家,又敕令三司开始连夜审问张陆正等一干罪员,接连之事,先后不过半日。

    两日之后,主审的大理寺卿终是将张陆正最终画押的口供呈了上去,按着皇帝的旨意,虽是深夜,却也即刻送入了宫。皇帝已经睡下,此刻披衣起身,方翻了一页,便已脸色铁青,急急将那供词看完,一把便狠狠甩到了地下,指着大理寺卿勃然大怒道:“乱臣贼子!”大理寺卿只是伏地乱抖,并不敢多发一言。陈谨慌忙上来扶了皇帝坐下,为皇帝揉抹前胸,皇帝一把便将他推了个趔趄,指着他道:“去把齐王给朕喊过来!”陈谨见他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不敢多说,忙答应着去了。

    皇帝慢慢坐了下来,只是强自掐住自己的虎口,想了半天,终是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派人去堵住顾逢恩,叫他赶快回常州,快去,要快。”

    大理寺卿悄悄退到殿外,抬首望着东面的天空,今日又已近月朔,一弯下弦月,虽然形凋影瘦,皎皎耀耀,却也将这殿阁的一檐一角都映得清清白白。只是,张陆正临了这一翻供,明日便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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