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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31、言照相思 作者:雪满梁园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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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没后又起了大风,虽是已经隔出了暖阁,东宫的正寝依旧冷得如同冰窖。定权倚案与人作书,多写了两行字,握笔之手便不觉已经僵直。投笔起身,一边走动一边呵手取暖,一时想起桩前事来,思量了有片刻,方重新落座。还未待拈笔,忽见周午入内禀报道:“王大人来了。”定权连忙披衣,亲自出阁迎候,也不待王慎行礼,一把将他托住,一边笑着硬按他先座下,问道:“阿公一向少见,怎么大风天连件披风不着便出门了?”王慎也不谦辞,半推半就着坐了,笑道:“不瞒殿下说,若不是陛下点名差遣,老奴也并不想讨这趟差事。”定权刚刚落座,忙又站起身问道:“陛下可是有旨意?”王慎笑道:“旨意是有,殿下且不忙施礼。就是听说陛下今日用过晚膳,抱怨殿内过冷,起卧不便,想起来殿下素日格外畏凉,便命老奴来说与殿下知道,东宫也可先起炭炉。这几日所用之炭,将来从殿下的份例中扣除便是。”虽是件小事,定权仍旧先依礼谢过皇帝恩典,方起身问道:“陛下的旨意,可是说延祚宫各处?”王慎笑道:“只泽被殿下一人,可谓殊荣。”

    定权虽知皇帝近年来愈发细心,仍不曾想到连多使用出的几斤炭都要嘱咐到,虽略感诧异,再次表了些感恩之意,又亲自吩咐周午去取了顶披风,命人将王慎送回。见周午再进来,方嘱咐道:“我这边其实用不上,你叫人送到太子妃阁内去吧,她携皇孙同居,天气寒冷,叫她母子多加保重。”周午回复道:“才方转凉时,陛下便命先给皇孙阁内添了炭盆,算来都已近一月了。”定权皱眉问道:“我怎么不知?”周午奇道:“当日老奴便亲自禀报了殿下的。”经他这一提,定权也似乎隐隐绰绰记起了似乎有这么件事情,不免暗笑自己自作多情,随口道:“罢了,那就与了长沙郡王吧,省得他成日吵闹说天太冷写不出好字来。”周午一面给定权预备暖炉,一面絮絮道:“今年的天气当真古怪,老奴活了这辈子都没曾遇到过。御炉日尚未到,早起朝阴的屋檐下就挂了一溜冰棱子。”又道:“不过郡王倒也不是欺诓,老奴确是看见他的手都生了冻疮了。”定权笑道:“你当我没听说,那是半夜三更,人人皆睡了,他偏要蹲到外头不知掏寻什么才冻到的。”周午道:“宋娘子一身是病,成日又忙着吃斋诵佛,哪里管得住他?”将手炉递与定权,又道:“殿下素来手足易冷,也且莫再如前据案看半日书都不走动。”定权侧头打量了他片刻,笑问道:“你是几时也开始这么絮叨了?”周午笑道:“老奴年纪大了,人老了自然琐碎起来了。”定权闻言,沉默了片刻,方微微一笑道:“是么?”

    次日虽无朝会,定权依旧早起去听过了授课,往户部走了一遭,回来又赶着写了几页大字。初冬原本天黑得早,如是一番折腾,天也近昏。定权难得写字写出一身汗来,自觉畅快,又见风稍止定,思忖着到殿外透口气兼看落阳,不想前脚刚出殿门,便被斜剌里冲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连带那人手中一物也飞出去老远,吧嗒一声跌在了玉阶之下,旋即缩成一团。

    那人情知惹了祸,当机立断,扭头便跑,被定权一声断喝道:“长沙郡!”不得已才止了脚步,虽明知自己已落虎口,犹奋不顾身向身后挥手示意,定权移目望去,果见皇孙的小头往柱后一闪便不见了。其后半日才气喘吁吁跑来一群保母及宫人,见定权立在廊下,一个个登时如寒蝉一般,止步不敢做声。定权定睛去看那阶下刺团,登时气不自一处来,思想了片刻,方吩咐道:“将皇孙带回去。”又问道:“跟随郡王的是谁?”只见两个宫人瑟缩上前了一步,互看一眼,连忙跪下,定权却似不欲深究,只道:“你们回去替郡王取身常服,送到这里来。”这才低头对定梁道:“你跟我进来。”说罢转身入殿。定梁与皇孙又照了个眼色,皇孙便伸手去指阶下的刺团,定梁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合时宜,皇孙方万分不舍的被保母抱着去了。

    定梁蹭入殿去,未待定权开口,便抢先诉苦道:“殿下,我的手起了冻疮。”定权冷笑道:“就是为了去掏那东西?”定梁不想他竟知晓了此事,摸着头嘿嘿一笑,道:“倒也不全是因此。譬如臣当日便是写了大半日字才去的,本来因何事而生疮疡,只能算做一桩无头公案,只是众人皆不说是写字写出来的,都说是掏刺猬掏出来的,这却不是有失公允?”见定权面色阴沉,不为所动,忙又道:“臣知道错了。只是殿下前些日子才教导过臣,为人只可雪中送炭,不可锦上添花,臣忖度着,锦上添花都不可行,更不可雪上加霜了……”定权叹气道:“我此刻不打你。你在这里和我一起用膳,然后去向陛下问安。”定梁偏头,仍是照前问道:“陛下可有旨意要召见臣?”定权怒道:“陛下没有旨意,是孤令你去的,可否?”定梁见他生气(免费小说阅读——>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也暂时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只得应道:“是。”

    皇帝今日晚膳却较寻常偏晚,兄弟同至康宁宫时,皇帝用膳犹未毕,宣召二人入内,待二人见礼后,随口问道:“六郎今日怎么也一同来了?”定权笑道:“六郎说已经许久未近陛下慈颜,未能向陛下面问安好,心中不安,央臣也带他同来。”皇帝点头道:“也好,既然来了,你们便陪朕一起用些罢。”定权方欲谢恩,忽闻定梁答道:“谢陛下,殿下和臣是吃过了才过来的。”那声音煞是清朗,定权连掩饰的余地都没有,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尴尬非常。好在皇帝并不以为意,又道:“那便取糖来给六郎。”定梁答道:“谢陛下。臣不爱吃糖。”定权再也忍不住,狠狠向他一目,定梁方极不情愿地跪下,低声道:“臣谢陛下赏赐。”接过糖来,也不肯好好吃,捧在手里无聊的把玩。

    皇帝晚膳素来简单,定权在一旁服侍,俄顷也便用毕。皇帝从定权手中接过巾帕拭手,一面问道:“你此刻来也好,朕正想听听,昨日逢恩请示如何处置战俘一事,你怎生看?”定权却并不情愿谈论此题,委曲回避道:“臣自然遵从陛下圣断。”皇帝道:“朕是问你的意思。”定权垂首道:“此事重大,还请陛下示下。”皇帝不满道:“你不必搪塞,怎么想的,说出来便是了。”定权推辞不得,迟疑了片刻,方答道:“以臣之愚见,俘获或可命将军就地格杀。敌首解送至京,再正典刑。”皇帝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想必你也知道,这其间亦有降人。”定权答道:“臣亦知杀降不祥,只是且不说另辟人力地场之事,眼前的形势,前方军粮供我军则有余,再供俘获则已不足。彼戎狄志态,非我族类,常时尚不能望以夏化夷,非常时安能留待肘腋之变?且……”又扭头看了看定梁,却见他双目炯炯,正听得聚精会神,又不见皇帝表态,万分无奈,只得接着说道:“且幸当下天气严寒,无须担心疫病,尸骸亦可安心掩埋。”

    皇帝依旧不置可否,只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你可还有旁的事情?”定权称是,遂将陈述今夜携定梁来的初衷上报皇帝道:“臣是想请陛下旨意,长沙郡王年纪已渐长,或可为其择定业师,开蒙学书。”皇帝点头道:“六郎今年已经七岁了罢,是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年来国家多事,朕也没精神顾得上他的事情。长兄如父,你代朕斟酌办理便是。”定权连忙低头谢恩,定梁此刻倒也知趣,特意向皇帝行了大礼,直到告退后才低声咕哝了一句:“臣已经九岁了。”

    一路返回东宫,定梁与定权同辇,见他面色愀然,遂找出些话题搭讪道:“既然说是天气严寒,何必还要特意说掩埋的事情?少去多少功夫——我晚间出去摸个刺猬,土都冻得掏不动。”定权不欲与他多说此事,只简单答道:“杀之,势也,权也。掩之,经也,道也。”定梁问:“那么殿下以为对?”定权道:“是。”定梁道:“既是对,又为何忧虑?”定权道:“我以为对并不算对,陛下以为对才算。”定梁道:“那为何又要直言?既直言了,又何苦闷闷不乐?”定权被他聒噪得无法,怒斥道:“放肆!你如今越大越没规矩了,还有陛下面前,可有你那般回话的样子?”定梁未想引火烧身,吐了吐舌头道:“我原本就不愿去的。”定权怒道:“我懒待管你的事情,日后替你择定个厉害师傅,看你成日还敢不敢满口混账话?”

    正说话间,已经入了东宫苑内,定权遂侧身吩咐一旁行走的内侍道:“不必回正寝去,径去顾孺人阁中。”又对定梁道:“然后着他们送你返回。”定梁却不知因何事突然闭了口,低着头半晌方应道:“谢殿下,只是……臣想在此处降舆。”定权不知他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皱眉问道:“为何?”定梁支吾道:“臣想去把臣的刺猬拾回来。”停了片刻,又道:“不然,会冻死的。”

    直待下了舆乘,慢慢踱到殿前玉墀下,和两个内臣一同寻了半日,才在蹲踞的瑞兽脚下发现了下午跌掉的刺猬,此刻已经挂了一身白色的寒霜。定梁将它拾起,和那颗糖一起兜在自己的衣裾中,直起身来,站立有时,忽然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方走开了。

    阿宝却正在阁内与夕香一齐翻动熏笼上的衣衫,见定权搓着手走进来,起身笑迎道:“我们只道你今日也不过来了。”一边帮去他卸外面穿的大衣服。定权笑道:“你这里依旧还是这么冷——昨日倒是得了个生火的恩典,我还思忖你大约也不想要,便给了别人。”阿宝将他的衣服拎在手中,睫毛慢慢地抬了起来,脸上似笑非笑:“殿下又不曾问过我,怎知我便不要?别人有的,我一样也都想有。”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受惊的轻呼,却是罗裙一转,人已被适才脱下的那件衣袍包裹住了。她娇喘未定,定权已经从身后隔衣环抱住了她,下颌抵在她的颈上,笑道:“你用不着。”静默有时,她方欲再开口反诘,忽又闻他低语:“你有我。”

    怀内的人静了片刻,他隔着自己的衣服感知了她胸口的律动。她缓缓转过身来,伸出温软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依旧冰凉的脸颊和双手,忽然一把推开他,笑道:“既是我的,那便请天气热了再来,我如今却还用不到竹夫人。”他微微一愣,立刻伸手向她衣领下袖口中乱探,也笑道:“只同甘不共苦,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一避一迫,两人笑闹着扭做一团,渐渐不觉寒冷。阿宝直笑得身子发软,告饶道:“是我说错了,不和你混闹了,看头发都弄散了。”定权这才放开纠缠,引她走到铜镜前,自朝榻上坐了,含笑看她拈起竹篦箕掠鬓,道:“其实是给了长沙郡王,你现下可释怀了?”阿宝点头,正色道:“既是给了他,便释怀了。日前妾的插花砸破,还是他送来了支新的。”定权看了看阁外观音宝相前的青瓷瓶,笑道:“这小子,却惯用我的东西来做人情。”阿宝放下篦箕,用手抚了抚两鬓,又仔细查看了镜中自己的眉黛有否晕开,方回颈巧笑道:“所以我也不谢他,单谢殿下便是了。”忽想起一事不解,又随口问道:“国朝皇子皆径封亲王,何故独他要从郡王转迁?”此事缘由宫中人大多知晓,定权遂也不加隐瞒,解释道:“他生母宋氏不过授七品才人位,素又多病,他在冠前若只食宗亲俸,母子二人用度则过于窘迫。宋娘子位虽卑,却于我有庶母之份,我亦不便接济。是以年前向陛下进言,先从权封他郡王爵。”又道:“钱少只是一说,你也知道宫中上下炎凉势利,也是省他少受些欺负。”阿宝对镜浅浅一笑道:“我并不知道。”

    定权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一一替她卸去发上簇新的桥梁钗、蟠螭钗、金镶玳瑁梳,与那把已经旧至失齿的篦箕置于一处,将她方挽好的一头青丝放下,双手搭在她肩上,望着铜镜中伊人叹道:“又何苦多了这桩事情?”

    青冥风霜

    太子在巳时末离开顾孺人的阁子,顾孺人并未起身相送。夕香引一干宫人前后侍奉,直至太子舆乘远去。折回阁中,想查看顾孺人有未睡熟,打开帐幔,却见满眼鬓乱钗横,脂漫粉融,伊人的素手正在结系抹胸的带子,洁白的脖颈上香汗未消,暧昧的红色印痕延续其上,直至被抹胸遮掩。她微感尴尬,正不知是当持手相援还是就此退避,却闻阿宝平静说道:“夕香,我觉得口渴,烦你取水给我。”

    她起坐披上中衣,意态娇柔,几乎连端起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夕香捧水奉至她嘴边,她就在她手中,欹枕喝尽一盏温水,双颧上浮泛的潮红渐渐退去。轻轻拭去杯沿沾染的口脂,她抬起头来,微笑着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夕香从微怔中回过神来,答道:“我是看娘子比从前……好看了许多。”又问道:“娘子还要水么?”

    阿宝颔首,却轻轻抓着她持盏的手腕不放,隔了片刻才问道:“你想去睡了么?”夕香摇头道:“娘子不睡,我怎能睡?”阿宝歉疚一笑,道:“是我拖累了你了。”见她似乎是急于解释,又阻揽她道:“只是已经这么晚了,不妨再拖累你片刻,你能够留下陪我说说话吗?”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要求,夕香一时不由疑惑,答应道:“是。”阿宝笑着留她道:“那么请坐吧。”她一向待人温和有礼,是以夕香并未坚辞,她捧水与阿宝喝时本已半坐床边,此刻与她对面坐定后问道:“娘子?”阿宝仔细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大我四岁,今年已经廿四了。我有心叫你声姊姊,只是想着你又需做出惶恐样子,又要起身辞谢,我又要费口舌和你辩论,还是罢了。”夕香不知她此话何意,又当答些什么,只得垂头道:“奴婢不敢。”阿宝道:“你家姓陈,这我知道。只是从没有问过,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她突然问及此事,引夕香再度想起家人,难免伤感,回答道:“家中还有爷娘和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阿宝问道:“你离开这许久,不挂念他们么?”夕香沉默片刻,忽然双泪垂落,因阿宝仍未放手,不便擦拭,许久才点了点头。阿宝并不去劝慰,只是静待她止住眼泪,才接着说道:“自我入宫后,除了先头的蔻珠,只有和你朝夕是在一处,已近六载。人生能得几个六载,你我的因缘可算深重。只是我素无恩德于你,却多承你照料。记得那年冬天,其实并没有现在冷,只是内库迟迟不送炭到此处,你在怀中为我暖足,这份情谊,我当时虽不说,心上却从未忘记过。”她于此刻提及此事,夕香只道是她近日突获盛宠,欲有谢赏自己之意,连忙开口辞道:“娘子说哪里话,奴婢不过是尽本分而已。”阿宝略略摇头,笑道:“你听我说完。其实我舍不得你,不瞒你说,这些年来,若说我心中一直还有个倚靠的人,也只是你。我已经带累了你这么多年,并不忍心再带累你下去——你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

    她右颊上的花钿已经失落,乌黑的鬓发仍然蒸腾着湿气,君恩犹萦枕畔,即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不详之语来,夕香只觉此情此景无比诡异,张口结舌无语对答。阿宝笑道:“你随我最久,我想其实你也应当瞧出来了,是不是?”夕香与她相守数载,也早察觉前后事态难以常理思量,想起当年周午调自己来她身边的初衷,虽不知内里情态究竟如何,面孔却也渐至煞白,半晌才摇首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奴婢年来十分……十分思念家人。娘子可否开恩,求求殿下,放我出宫?”阿宝松开她的手,回绝道:“此事我提不得。当然你也自可以去寻找周总管,将我今夜的话告诉他,只是我想也无甚用处,便是传到了殿下耳中,这也不过是深宫怨妇的几句牢骚罢了。”她慢慢躺下,不顾夕香跪倒床前,泪流满面,翻身向内睡去,低声道:“夕香姊姊,我要睡了,你也快去睡吧。天气阴潮,你的房中又无炭火,夜间留心加衣,这时节受了凉,怕是要弄出大病来的。”

    隔着帘幕,她听见夕香的哭声越来越低,直至静默。她听见她衣裙悉索的声音,似乎是在向自己施礼,然后轻轻退出。她想起多年前,夕香刚刚来到自己身边,理直气壮地喊自己“孺人”,忙碌着帮自己料理颊上的伤口,那伤口后来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大约是她的功劳。她是奉命来监视自己的,却总是睡得比自己早得多,是一副全然没有心事的样子。

    三年一度的京察在中书省和吏部的主持下,渐近收尾。赵王府的总管常何以及属下依旧如前四处走动搜罗,例行将升、降、黜、转的官员名单一一整理完全,以备赵王询问。

    说起此次京察,最引人瞩目之事自然是中书左丞何道然致仕,常何最先报告赵王的,自然也是此事。天色向晚,赵王定楷正在书斋里用火箸拨着炭盆里埋的栗子,不时有劈劈破破的爆裂声,满室皆是带着炭气的甜香气味。见他携带着一份邸报过来,放下手中的营生,接过随意翻了翻,笑道:“年年皆说要致仕,只怕这次是当真了。”常何取过箸子,蹲下身将几颗已经炸开的栗子一一替他捡到盆沿上,道:“何道然已经七十有二了,素来身体又不算健旺,到后来连上朝都成了桩苦差事。况且他在任期间,政绩不曾筑过半分,御史台的弹章,给他家砌两面南墙都够用了。年年求去,只怕皆是发自肺腑,只是陛下不允。他从前抱怨,皆是私下里,到了去年起,索性便在大庭广众下了,说日夜挂念着自己在江南的林苑,自建成后一天都不曾入住,此生最怕的就是一旦毙命任上。”说完又呵呵笑道:“只可惜满朝上下也没个厚道人,当初听他说了这话,皆当面笑赞他有武侯遗风。如今又说,虽未做到死而后已,却也做到一半儿了。”定楷忍烫剥了一颗他拣出的栗子,一面吃一面笑道:“何大人有苦衷,陛下未必没有。满朝论资历数他最老,论性情要数他最和善,难得得是不亲陛下、不亲东朝、不亲边将也不亲封建,偏又面皮够厚。这样一尊活菩萨,闭着眼任事不管,只管替陛下占住了这把交椅,这些年来省去陛下多少心思?”常何道:“陛下只要尸位素餐,只可惜这位菩萨不识趣得很,偏偏在这这节骨眼上中了风。依殿下所见,陛下若要再提,花会落谁之家?”定楷将邸报递还给他,仍旧自己持箸,将几颗栗子在地上成几排,首排三而次排六,方道:“何道然这几年坐在宰相的位置上,生生将相位坐成了虚设。陛下好容易得以避开省里,种种庶务得以径向六部号令,只怕一时不会再自寻麻烦了。”又问道:“你知道东朝可曾向陛下荐过什么人选?”常何答道:“不曾听说。”定楷点头道:“想来东朝比谁都清楚。何况,三省中有张陆正与他固然是好,再出李栢舟却也是祸事,不若如此,两头都可安心。”半眯着眼睛,盯着那栗子看了半晌,忽然自顾自扑哧一笑。

    常何自要发问,定楷道:“我是想起了前些日子,东朝在朝堂上说的话。”遂将皇帝表彰当日太子的对答复述了一遍。常何细细玩味,问道:“殿下笑的,可是东朝驱驰奔走几个字?”定楷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将地上二排的两只栗子取出,依旧投入火中,道:“东朝当众说的与其是谦辞、是撇清,到不若说是实情、是抱怨。陛下干放着相位不用,倒派储君日日衔宪,在部中辗转。只是这六部之中,规定死了他又只能前往工户二部。此二处位卑事冗,有功不赏,有过必罚,一面轻易桎梏了顾思林,一面又轻易桎梏了东朝。”他转向地上还剩的七枚栗子道:“若是你是东朝,可还有余力计算这朝三暮四,或是朝四暮三?”

    常何随他一乐,撇去此节不提,只是又将此次京察各处的迁转一一报告给定楷,此事颇为繁琐,难得他记性好,手中又拿着提辞,不时看看,将省、部、台、卫的变动与定楷说下来,也耗去了近一个时辰。定楷在一旁蹙眉聆听,只觉皆是正当移动,并无甚蹊跷,才微微安放下心来。正在回味中,忽又问常何打岔道:“此次迁入兰台的旧翰林,奴婢皆按殿下钧旨,各有奉献。只是奴婢想着,时已至此,主持京察的吏部天官朱缘朱大人处,殿下可要预备下些什么?”定楷摆手道:“此人你不要去招惹他。”常何奇道:“奴婢一直奇怪,此人是李栢舟的门生,太子素无收纳之意也在情理间,为何殿下也要退避三舍?”定楷道:“你只知其表,太子不近朱缘,并非李栢舟之故,李氏门生故吏亦多,东朝岂有一一讳避之理?何况他当日任张陆正佐官时,与张颇为亲近。”常何思想了半日,问道:“他是陛下之人?”定楷笑道:“我只知道他是朝中第一聪明之人。”

    两人说笑了一回,定楷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问道:“还剩何处?”常何也随即起立,答道:“余下两坊、詹府和地方。殿下若欲早些安歇,奴婢不妨明日再与殿下说明。”因牵及太子近臣,定楷踱了两步,仍道:“既然如此,你先将坊府说了罢。不必拘礼,你坐下,边吃边说。”常何应了一声,自然不敢造次,虑他已现疲惫之色,遂匆匆将两处的人事变动与他一一报告了,又总述道:“坊府设属官虽不不多,单论变迁之巨,却异于他处。”定楷嗯了一声,以示知情,解释道:“这两个衙门的名额原本多是加官,以系东朝与廷臣。及至今上不欲如此,遂渐成供翰林转徙之所,其间皆做得是流水官,不足为奇。”常何笑着答应道:“是。”将手中册页整理收好,留在定楷案上,随口又说笑道:“说是无情流水,其间也有磐石未肯转移。”定楷已经低低打了个呵欠。问道:“此言何解?”常何笑道:“无他,詹府的人前后已换了三茬,听闻只有一个府丞安据其位,九年间未升未落未转,年年考功,皆是“平常”两字。詹府内专门有人替他写下个对子,道是:考语称职,称职詹士一时韧。绩效平常,平常府丞万古长。就连新任的詹士赴衙,还是向他请教的衙内规矩。”定楷笑道:“天下原是有这等不长进的人。”又道:“我今日不知怎的,颇觉倦怠,你也先行退下吧。这些东西,你都捡回去晚间胡乱用用吧。”常何答应了一声,唤入侍者侍奉他浣洗,一面自己将盆上栗子拾尽,方想告退,忽闻定楷问道:“即便考语年年只是平常,足够九年,也当移转,或升迁,或入别衙,为何仍居彼位?”常何不知他为何提到此节,一时愣住,答不出话来。只见定楷将巾帕敷在面上,闷声道:“我记得当日在宗正寺,太子千秋,前去相贺的似乎便是一个府丞。”常何试探问道:“殿下?”定楷移开手巾,掷于盆中,问道:“彼府丞可是此府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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