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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靖夫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七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七
一名经过专精修练的真正高手,其力量远远凌驾于世人,假如将武功用于民间作恶,甚至沦为匪盗,是极为可怕的事。但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却甚少,一般有武功底子的盗贼修为都不高,背后有多个原因。
武道修练虽然并非宗教信仰,但也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对个人境界的追求。因为心灵极端集中在这追求的过程,长年的修行多数会令人对物欲变淡。在专注的高手眼中,金银财宝,往往比不上武功进步更令其兴奋。
武者和武林门派不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当然也并非全无世俗的欲望。世间的名利权位,最令武人关心的一样倒是名声,绝不会轻率让门派的牌匾污损,尤其武功高强的名门大派,更不会容忍有弟子走上歪路,累及本门。而且武林门派本身不事生产,收入是靠着地方上的民间奉献,还有拜师的束修礼金,用以支撑营运一门一派所需,这些都直接与门派的名誉好坏有关。
还有一个武林中人不会宣之于口的原因:门派本身就是武力集团,在朝廷眼中始终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只是因为武林的活动往往局限在自己的圈子内,为政者才默许其存在。为免惹起朝廷不满,各门派有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尽量不涉世事,即使出手也多是主持正义、讨伐匪盗或者调停民间纠纷。假如利用武力去敛财行恶,甚有可能自取灭亡,甚至连累其他门派,绝为武林所不容。
因此像霍瑶花这样修为的武者,成为了大逆不道的弑师剧盗,已经是极为罕有的例子;而像波龙术王这种等级的邪道高手,更加是凤毛麟角。
第八章济世
仲夏之夜甚短,天空早早已泛白。
可是韩思道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他踏出车前村村长的屋子大门,灿烂阳光照在白皙的胸膛。韩思道裸着上身,只把五色袍搭在肩上,那又白又瘦的身躯线条很美,令人难以想象内里装着这么一颗丑恶的心。
他用力伸了伸懒腰,回头看看屋门里。那个整晚被他蹂躏的村女,仍然虚脱般躺在床上,轻轻发出无力的哀吟。
韩思道笑了笑。
——你再忍一忍吧……很快就不用再受这痛苦的了……
他嫌恶地瞧瞧已高升的太阳,从袍子的口袋找出装着「仿仙散」的纸包,挑了一点吸服,精神方才一振。今天热得很,他将袍子披上头顶挡着阳光,左手把住腰上剑柄,走到村子的道上。
村子里空无一人,村民都躲在屋里,人人提心吊胆彻夜未眠。他们不敢去猜,这群野兽到车前村来是要干什么。
韩思道走到旁边的村子祠堂。鄂儿罕早就坐在里面,还有同行的八个术王部众。他们跟前的桌上摆开了十几碟菜肴,有牛有鸡,还有农家自酿的米酒,已是吃得杯盘狼藉。
早饭就吃这些,对村民来说奢侈得不敢想象。他们还被逼把一条仍年轻的耕牛宰了,只为满足这伙人的肚皮。
韩思道爱女色,鄂儿罕则爱吃。他仍拿着一条鸡腿在啃,那把黄须上都沾满了油。有两个村姑在旁侍酒,他们拿着酒坛的手都在发抖。
那几个术王弟子本正在吃喝嬉闹,一看见韩思道就静下来。毕竟他是术王亲自册封的「副护旗」,而且从昨天午后出发开始,就显得心情极差——听说是被术王猊下责罚过——因此他们都比平日还要恭敬。
韩思道摸摸昨天被鄂儿罕打肿的脸,只朝他点点头招呼。
「终于醒过来啦?」鄂儿罕说话时仍嚼着鸡肉,口齿不清。
「你们还不出去准备一下?」韩思道对那八人说。他们马上点头,拿起搁在一边的兵刃出了祠堂。
看见这韩思道出现,那两个村姑就更惊慌了,替他斟酒时倒得满桌子都是。韩思道大怒,一巴掌把那村姑打翻。酒坛跌个粉碎,村姑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嘴唇紫胀,但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这十人昨日傍晚时分骑马到来车前村,却什么也不说,村民惶恐地以好酒好食供奉,又拿出钱粮来送上,但两个头领只看了一眼,也未数算,就叫手下收起放在一边。十人就此在村里过夜,似乎并非单纯来洗劫,令车前村民非常不安。
更教他们担心的,是术王众骑来的马匹,鞍旁挂着许多口空空的大麻布袋,不知是何用途。
鄂儿罕啃完鸡腿后将骨头抛去,又呷了一口米酒,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他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来,沾一沾水,先是仔细地抹拭双手十指,继而才去抹胡须和嘴巴。
——一个下过苦功的剑客,对双手洁净格外重视。
「差不多了。」鄂儿罕拍拍肚皮,然后站起来,拿起平放桌上的双剑挂回腰带上。
「够人吗?」韩思道一边穿上五色袍子一边问。
「昨晚叫他们点算过了。还多了三十几个呢。」鄂儿罕用手指梳理着胡子。
「全都带走吗?」韩思道问时,转一转手腕:「这收集『幽奴』的工作很累人……」
「别这么说。术王猊下让我们赎罪,已经是幸运。」鄂儿罕提及波龙术王时,眼睛里充满了崇敬:「这是报他的大恩。」
鄂儿罕祖先为前朝色目人大官,蒙古大汗败退撤回老家时并未跟随,留在中土顺服于汉人的统治,到他这代却已沦落到民间。他因这长相受尽白眼,更别说要学习名门正派的武功了。波龙术王却给他这个殊遇,又传授他最高级的武功「太极剑」,鄂儿罕对术王甚是感恩。
韩思道耸肩笑了笑。他自少年时就是混迹街头的孤儿,与人合谋以男色诱劫为生,十五岁起跟着波龙术王——他本名韩四,「思道」这名字也是术王为他起的。他因心思歹毒,格外得到术王的宠爱,一向骄傲轻慢——因此在「清莲寺」才会生起向术王下手的妄念。
韩思道和鄂儿罕学剑的日子,其实比起燕横还要短,却有如此功力,全靠物移教的奇药辅助催激,反应和力量都能在短短岁月内提升,但近来已觉得遇上进步的障碍。鄂儿罕比较成熟,知道长此依赖药物只会反害了身体,得来不易的武功也会逐渐退步,于是开始逐步减少服药,改为靠苦练弥补;韩思道自小就惯走捷径,只是不断加重药份,又设计各种小计,例如在剑身上涂「仿仙散」来帮助战斗。
「好吧。」韩思道不怀好意地瞧瞧那两个村姑:「就全都带走吧。」
她们虽未完全听得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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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思道催促村姑都出外去,他跟鄂儿罕才施然步出。韩思道手里还提着一坛未开的米酒。
术王众早就在外头,四处凶神恶煞般呼叫,把躲在屋子里的村民都赶了出来,聚集在祠堂外头的空地上。男女老少诚惶诚恐地站着,太阳映照一张张因为刻苦劳作而皱纹深刻的脸孔,差不多两百人竟是静得不作一声。
韩思道走到众人跟前,把酒坛放在身边地上,一条腿踏了上去,两肘搁在那膝上,状甚悠闲。
这车前村在庐陵县城的东北方三里之外。他们特意从青原山拐了一个大弯到这边来,因青原山在县城的东南;城里那几个多管闲事的武者,此刻应已知道波龙术王的根据地就在山上,断没估计到他们又会绕去北面的村子作恶。韩思道和鄂儿罕丝毫不担心会再遇上那干人。
——更何况有术王猊下出手,那些家伙必然忙得不可开交,也许已经挂掉两、三个了!
「我们在这里过了一晚,吃喝饱了,睡也睡足了,总算消了昨天的一身霉气。」韩思道朝村民微笑着说:「是时候要走了。」
村民听了马上松一口气,心里在感谢老天爷保佑,却仍都不敢声张,怕露出高兴表情来,又会惹怒这些恶魔。
「不过呢,走之前我们要带走一些东西……」韩思道挥挥手,示意手下将他们的马匹拉出来。村民看见马鞍旁那些布袋,大惑不解。
其中一个术王弟子,手里拿着一大叠写有咒文的纸符,更令人感觉不祥。
「我们要带走的,是你们。每一个人。」韩思道轻佻地说,有如在说一个不甚好笑的笑话。
村民心中一惊,又听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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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细想之下,他们终于懂了:
要带走的不是整个人。是人体的一部分。脑袋。
恐惧的叫声似浪潮响起。
韩思道「呛」地拔出腰间长剑,那银芒在阳光下照得人眼目不能直视。
八个术王众亦一一拔出兵刃,在外头守住各条道路。
鄂儿罕则双臂交叠胸前,一动不动。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却更令人震栗。
「住口!」韩思道凶厉的叫声,遏止了村民的惊呼。人们紧凑在一起,有的还怕得互相拥抱。
「不要让我们多费工夫。」韩思道继而命令:「乖乖的话,每个人都有个干脆。只要有一个人想逃走,哼哼……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太干脆了……总之死之前都得先失掉身上一些东西……」
村民看着他手上剑光,惊得全身都是冷汗。近二百人发出的体臭,夏风亦吹之不散。恐惧的气味。
明明有接近二十倍的人数,但车前村的村民半点儿没有打倒这干妖人的把握。他们早听过波龙术王弟子是何等可怕,就连县城都来去杀人自如。
众人之间有的壮丁,心里燃烧着怒火,但一想到要是反抗,会连累所有村民受到不敢想象的折磨,胆子先就缩了一半。
——难道就要这样甘心就戮吗?我们岂非就像家畜?
韩思道看着他们,一双细目闪出恶毒的光芒。他就是想他们来点反抗。虽然会比较花气力,但看看羔羊的垂死挣扎,比单纯处决要好玩得多。
他正要想怎样开始动手时,一个术王弟子突然说:「有人进村来……」
韩思道稀疏的眉毛一扬,朝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北面的村口远处有个影子,似是牛或驴子拉着的木头车子,正缓缓向村里驶来。
「我去看看。」他回头朝鄂儿罕说,又着手下镇住众村民,然后一人朝来者的方向跑过去。
韩思道走近才看得清,确是一辆车子,可拉车的不是牛马。
而是人。
只见四个身材颇壮的男人,手腕全都给缚在一起,用绳子牵着后面破旧的木头板车,状甚吃力,似乎已经拉了好一段路程。拉车的男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还要一个个给打得鼻青目肿,非常狼狈,而且表情很不甘心,但又似乎被某种恐惧驱策着继续上前。
板车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人盘膝坐着。
韩思道看见车上那男人身材甚是宽壮,一头邋遢的浓密短发,腮上胡须乱生。身上盖着已经破烂的斗篷,遮掩了大半身子,膝上横搁着一条两头包镶铁片的粗壮六角棍棒。看来像是个野和尚。
和尚右手从破斗篷下伸出来,正拿着个馒头在吃。
「走快一点啊。」和尚催促拉车的男人:「到了村里就让你们休息吧。」
不是别人,正是少林武僧圆性。
这些拉车的,是昨天午后到横溪村打劫的马贼,本来有七个人,三个受不住圆性的重手毙命,余下这些圆性正要押去庐陵县城由官府发落,他也可顺道去跟荆裂五人会合。
他旁边放着一个布包,是横溪村民送他的谢礼:一大包馒头。一路出来,至今只吃剩两个。
圆性看见前方走来这个打扮古怪的小子,手上提着明晃晃的长剑。圆性没有露出任何神情,只是唤前面四人停下车子来。
那四个马贼,一个个累得想就地躺在道上,但见韩思道走来,身上穿那五色怪袍,四人都露出不下于村民的惊惶之色,再也顾不得后面那和尚,拼命就想逃跑。
——是术王的人!
无奈他们颈项都用粗绳套住连到车子上,四人之间又各有绳子绑在一起。可他们都像失去常性,发疯似地去拉颈上的绳索,磨得颈项都出血了。
圆性昨天在横溪村已经打得他们像狗般贴服,此际却见他们害怕这拿剑的小子尤甚于他,更是感到奇怪,也就从板车上踏了下来。
韩思道走到圆性面前七尺处停下,双手都收在背后,半点不似要发难。
——但其实左手早就从袍子暗袋,掏出一包特制带有黏质的「仿仙散」,正在背后悄悄撒到剑刃上。他早就做惯这动作,前面的人半点看不出来。
圆性将齐眉棍拄在右侧,立姿挺拔,身体要比韩思道壮硕得多。那气势没有半点儿出家人的和善模样。
韩思道瞧着他笑了笑。自从霸占「清莲寺」那次,他就格外喜欢杀和尚,最爱听这些自称四大皆空的出家僧人,在酷刑凌辱下所发出的叫声。
圆性看看远处空地上聚集的人群,便说:「挺热闹的嘛。」
「和尚来村里化缘吗?」韩思道问时,背后正用左手食指摸摸剑脊,确定上面已沾了足够的「仿仙散」。
「我要去县城,路过这儿,想来讨口清水喝。这天气,热得紧啦。」圆性说着伸出舌头,舐舐干巴巴的嘴唇:「你们聚在外面干什么?」
「我们到这村子里来,要办一场盛宴。」
「哦?真不巧。我碍着你们吗?」
「没这回事。」韩思道说话的语气非常客气。「这场宴会好大,添你一个不嫌多。」
他说着时脸色丝毫不变,长剑却无声无息地从背后闪现!
韩思道出剑之际,下盘配合斜踏一步向左,正是「武当行剑」,刃锋猛力砍往圆性的左肩颈间!
——挡它吧。
韩思道心里早盘算,这剑也许会被对方拨棍挡格,已准备兵器一相交后,就再用蛇步退却。这是昨天对燕横时的相同战法,目的也是要圆性去吸剑刃上震出的「仿仙散」,等他中了药之后才慢慢对付。
他密切注视着圆性右手上那根六角齐眉棍。
然而棍未动分毫。
倒是圆性的左边身子猛烈动了。
只见圆性左身上的斗篷,有如飓风卷云般旋转鼓起,底下爆发出一股甚猛的能量!
圆性左足大大踏个箭步冲前,左拳从斗篷下迅疾击出,直迎向砍来的剑锋!
——要用赤手去接这剑吗?
韩思道甚是错愕。
圆性的拳头与剑刃交接。拳劲完全吃正了韩思道砍剑的力量。
奇异而清脆的声响。
拳头赫然将那剑身从中击断!
韩思道一心用计谋暗算对手,反而轻忽了招式上的反应,这剑断的刹那稍一呆滞,原来准备的后退脚步慢了发动——
圆性这招少林派「五形拳」的「单龙出海」,拳头打断剑身后余劲仍然未消,结实地轰在韩思道右边脸上!
韩思道那瘦削的身子整个飞起,朝后仰倒摔落地上,扬起一股烟尘。余下半截断剑也都脱手了。
远处看着的术王众及村民,一个个目瞪口呆。
鄂儿罕放开交叠胸前的双臂,那原本无神的双眼亦瞪大着。
韩思道武功如何,鄂儿罕非常清楚。这小子就算是轻敌,但被这么简单一拳即时击倒——这野和尚可半点也不简单!
此时众人才看见,圆性那击出的左臂,从拳头到肩都穿戴着包镶铜片的铁甲,难怪能够硬碰锋利的长剑。
——那拳劲能击断精钢的剑身,更是非常惊人!
韩思道欲挣扎站起来,但手腿好像都不听使唤。鼻子流出的鲜血沾满胸膛衣衫,一只右眼因血丝爆裂而通红,右边脸肿胀得有如长了个大瘤,脸容非常吓人。他神志不清,嘴巴流出带血的唾液。
——如非剑身已经抵去了部分的拳劲,他头脸此刻都被打得凹陷了。
鄂儿罕快步上前,双手已交叉搭着左右腰间剑柄。
但圆性比他更快一步,一条同样穿戴着铜甲的左腿,踏住重创的韩思道胸膛。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败者,浓眉大眼只是直盯已到了跟前十尺内的鄂儿罕。鄂儿罕马上止步。
圆性左手将斗篷拉了下来,露出全副「半身铜人甲」,灿烂阳光照耀满是斑驳战痕的甲面,发出金红光华。
「你们就是我听说过的那些『武当弟子』吗?」
圆性说着时,从腰带上取出半边形如夜叉恶神的面罩,穿戴上去。
「太好了。」
圆性左半边面罩上的夜叉神态凶猛,五官怒张;露出的另半边脸,却绽放出豪迈的笑容。
◇◇◇◇
王守仁踏进庐陵县城最大的客店「富昌客栈」里。因为近来匪贼肆虐,客栈已丢空多时,现在充当医治伤者之地。
楼下的厅子里充溢着血腥和草药的气味,到处传来伤者的痛楚呻吟。
只有三个伤者没哼一声。虎玲兰半躺在木板床上,正在小口小口地喝水。她腰间围绕着厚厚的布帛,另外身上多处都有包扎。长长的野太刀和弓箭就放在床边,她神情也是一副随时站起来再战的模样——虽然此刻的她每走一步,腰上刀伤都会传来尖锥刺入般的痛楚。
练飞虹包裹着的右臂吊在胸前,正盘坐闭目调息。他手臂所受剑伤很深,而且年纪的关系不易复原,看来有好一段日子都不能使用右手了。
燕横身上包扎的数目最多,但相较两人反而都伤得最浅。他头脸从左耳到下颚围着一整条布带,但面容仍很精神,只是失血不少,皮肤略显苍白。燕横此刻正站在客栈的一角,眼望远方,双手轻轻移动比划着,显然在回想自己昨夜使过的剑招。
其他受伤的人,都是那屋子里在波龙术王剑下生还的人质。有两个伤得较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也有的恐怕要终身残废。
童静跟王守仁的门生也都在场,帮忙城里仅有的两个大夫医治伤者。童静跑来跑去张罗各种东西,已是满头大汗,一张脸红透了。童大小姐从前在成都岷江帮家里,何曾干过这种苦差?现在她却很是热心,只觉得能够帮助这儿的人,心里很是踏实欣慰。
「看不出啊。」旁边的虎玲兰忍不住说:「你将来会是个好妻子呢。」
童静一听脸更红了,对兰姐作了个愠怒的表情,也不理她,继续帮大夫捣烂草药。
「荆大侠……还没有回来。」
说话的是薛九牛。他手里也拿着药,却呆站在客栈大门前,看看外头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
薛九牛也是刚刚回来县城,还带着那群被术王众囚禁在登龙村的女子。他们彻夜逃走,一直没停地跑了很长的路。早上看见县城时,那些女人都哭起来了。
薛九牛把一匹马留了在青原山脚的原地,给荆裂回程时用,自己则牵走另一匹,给那些女子轮流坐上去休息。他还以为荆裂必然比自己更快回城,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童静听了他这话便说:「你放心吧。荆大哥是我们里面,最不必担心的一个。」
童静嘴里这么说,但心中确实有些担忧。昨夜见识过那波龙术王的歹毒心肠后,她实在不敢太过放心。
其他同伴也是一般心思。假如纯论武力,术王与他的手下,当然不可能跟以前的敌人——货真价实的武当派相比;但武当派又没有术王众的狡狯恶毒,荆裂要是给发现了,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
薛九牛不知荆裂有否出事,但心里已经开始自责,怀疑是自己的固执坏了大事。
王守仁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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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荆侠士认识虽然不久,但看出他不是这么好对付的。」王守仁鼓励说。他特意放高声音,让客栈的人都听得见。这种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提振士气。
可是不由他们不沮丧。王守仁才刚从义庄过来,那边停放了三十几条尸体。昨夜波龙术王在给燕横发现之前,就已潜入民居,无声屠杀了一屋二十多人。
死了这么多人当然悲伤,但更令王守仁忧心的,是眼前三个满身带伤的侠士。这波龙术王的力量,比估算中还要可怕。
虽然抵拒了波龙术王于一时,但王守仁深知对方日内必然再犯,而且这次定会带足人马。
波龙术王更已明言:下次再见,必将屠城。
他看着受伤的练飞虹等人。
——这重担,不能只交给他们五个承担。
王守仁走到燕横跟前来,仔细看着他。
燕横还沉湎在剑招中,他担心昨夜自己的进步只是昙花一现,趁记忆仍然鲜活之时,不断在重温对敌的情形,还有自己用剑时那感觉——尤其是最后使出的那式「穹苍破」。
——啊,假如那时候我这样子出剑……这般踏步……也许那家伙更难抵挡。待会儿要好好问问飞虹先生的看法……
就如荆裂教过他:武功不只用身体去练,还得用心。重新检视自己的技法,从中寻找缺失,是进步的一大途径。
此时燕横才醒觉,王大人就在自己跟前,已经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急忙抱拳施礼。
王守仁看着这个满身带伤的少年剑士,感觉他跟昨夜在屋顶畅谈时有所变化。
——是多了一股自信的气质。
「你的伤没大碍吧?」王守仁关心地问。
燕横摸一摸下颚:「没什么的……就是多了几道疤痕。」
「一个像样的男人,身上怎没几道伤疤?」王守仁说:「我当年得罪刘瑾,给打了四十廷杖,屁股到现在都很难看呢!」
两人相视一笑。
「很感谢王大人昨晚跟我说话。」燕横正色说:「听了之后,让我回想起家师生前的言行。再加上昨夜这一战的亲身体会,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
王守仁捋捋长须:「是什么呢?」
燕横目中露出火热的眼神。但他一时无法开口。
「不用犹疑。」王守仁鼓励说:「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
燕横深深吸进一口气,便朗声说:
「我是想:一个人只有做自己真心相信的事情,没有半点牵绊和畏惧,才会变得强大。就算被人看作执著的傻子,就算明知会走一条最远的路,都没有关系。
「向武当派报仇,为师门讨回公义,这悲愿死也不会变。可是我的剑不能只有仇恨。复仇只是一半,另一半是要肩负复兴青城派的重任。一个有价值的青城派。
「这次庐陵的事情,骤看好像跟我的志愿无关,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既然拥有强于世人的力量,就得思考怎样用于世上。否则就跟我痛恨的武当派没有分别了。
「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青城剑道。」
王守仁捋须的手停下来了。他无言瞧着燕横良久。
——此子历经试炼,必成大器。
他看看其他三个侠士。童静显然还没能独当一面;练飞虹和虎玲兰受伤较重,需要休养;荆裂又不在。眼前燕横是最好的人选。
「我有一事,必要马上出城去办。」王守仁说:「燕少侠如无大碍,可以陪我走一趟吗?」
燕横二话不说,马上抄起放在身旁桌上的「雌雄龙虎剑」。
这就是答案。
王守仁再次笑了。
燕横随同王守仁步出了客栈。
童静等三个同伴和王门的学生看见,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是感觉到两人走路的背影,散发着一股相近的凛凛气势。
二人走到县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行人寥寥的街道。他们有如一对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并肩而行。
燕横一边把双剑背到身上,一边问:「王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干什么?」
王守仁那满是皱纹的瘦脸神情肃穆,泛着对黎民百姓的忧虑;但同时一双有神的眼睛,又闪出谋略家的智慧光芒。
「去借兵。」
后记
一个「侠」字,在中国由来已久。
「武」与「侠」本就分不开,几千年前韩非子为「侠」定性,写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武力本身是最直接的力量,朝廷和统治者拥有唯一合法武力,相对来说古代侠客的定义,就是私下以武力行事者。
法家韩非此语,对法度以外的侠者深痛恶绝。《汉书》虽也欣赏侠者「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但同时指控他们私下了事,窃夺了国家的生杀大权,「罪已不容于诛矣」。可见在制度森严的古代社会,属于草根又不顺服法制的「侠」,多为读书人所不齿。
当谈到中国武侠时,常有人以之跟欧洲骑士精神或日本武士道相提并论。它们固然有相近之处:都拥有武力,并存在一套严格的行事标准(所谓「Warrior-sCode」)。但根本性分别正是在于其政治身份:欧洲骑士和日本武士都是统治阶层,属于制度以内甚至本身就是制度;中国的侠者最大特征则是身处制度外,并往往在制度不足或不公时,发挥出一种制衡的力量。
《史记》司马迁为一位豪迈的史家与文学家,他应是古代对布衣侠客正式予以赞扬的第一人。《游侠列传》虽然提及侠者不合于正轨,但同时亦为他们的侠行辩解,认为世事往往有缓急,侠者确实起着维持社会正义的作用。司马迁更借豪侠,讽刺世上成王败寇式的虚假「仁义」。
《游侠列传》里的名句:「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亦成了后世千百年来,民间对「侠」的评价标准。
古代真实的「侠」,其实并非现在我们武侠小说里看得多那种独来独往、潇然一剑的侠客,而多是家里有点钱财,养一堆三教九流食客结成江湖势力,私下对地方事务作仲裁或干预的豪杰人物,跟帮会的分界颇有些模糊。日本黑社会到今天还常以「任侠」自居,当为这中国文化的余绪。
今日武侠小说和电影里为大众熟悉的「侠客」形象,实是经过历代虚构文艺(包括说书、戏曲和小说)的演变才慢慢成形,到近代更是受到外国作品的影响。武侠作品虽然虚构,但它受欢迎之广之久,却真实反映了群众对正义力量的单纯盼望。
一个时代假如需要英雄侠客,从法度之外拨乱反正,固然并非好事;但如果在需要英雄的时代里没有英雄,则更为可哀。维持社会运作需要冷静;但改变一个社会的,永远是热血之人。
乔靖夫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六日
武道狂之诗作者:乔靖夫
【卷八破门六剑】
善者之动也,神出而鬼行,星耀而玄逐,进退诎伸,
不见朕垠,鸾举麟振,凤飞龙腾,发如秋风,疾如骇龙。
——《淮南子·兵略训》
前文提要
强大的武当派为实现「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宏愿而四出征伐,流浪武者荆裂与青城派少年剑士燕横矢志向武当复仇,途中巧遇爱剑少女童静、日本女剑士岛津虎玲兰与崆峒派前任掌门练飞虹,五人结成同伴,一起踏上武道修练和江湖历险的旅程。
五人为寻访著名磨剑师,前赴江西庐陵,机缘巧合下与一代大儒王守仁相交。当地遭受前武当派高手波龙术王率领的一伙妖匪蹂躏,王守仁与五侠挺身对抗奸邪,誓与百姓共生死。
荆裂孤身夜探敌方本阵「清莲寺」,遭术王师弟、前「兵鸦道」精锐梅心树发现追杀,陷入被百人围攻的困境,跃下山崖,安危不知……
波龙术王带同亲信女刀客霍瑶花夜袭庐陵县城,群侠血战抵抗,负伤下终将二人击退。燕横此一战中领悟「雌雄龙虎剑法」奥秘,武功大有进境。
少林武僧圆性与群侠约定于庐陵重聚,途经车前村,遇上术王两名头目作恶逞凶,怒然挥拳伏妖降魔……
第一章野和尚
那凄烈的哭喊声音,响彻少室山少林寺的山门前。
是某个婴孩正在放声大哭。然而那声音中隐隐有一股深沉的震荡,听来不似是因饥饿或恐惧而哭泣,更像在吼叫。
哭声已经持续许久,但那婴孩还半点没有疲累收歇的迹象。站在山门前的几个和尚与小沙弥,显得手足无措。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婴孩的母亲把自己仅有的冬衣包裹着儿子,自己只穿一件单薄衣裳,虽是个壮健的农妇,仍不禁在打颤。
和尚两手捂着耳朵,仔细看那包在薄棉衣里的男婴,他虽是出家人,一看之下还是忍不住皱眉。这婴儿才刚满三个月不久,身子瘦瘦小小,奇的是全身都长满了又黑又密的毛发,就连耳鬓和腮子都像盖了大把胡须,乍见还看不出是人,让人误以为是初生的狗儿。
这怪婴仍然哭叫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手,一直死命抓着母亲胸口衣裳不放。母亲一边流着泪,一边想用力去挣,但孩子的指掌出奇地有力,还是挣他不脱。
和尚也尝试帮忙去拉婴孩的手臂,始终拉不开来,太用力又怕伤了孩子,一时都束手无策。
山下一带的贫农因无力抚养孩儿,将之送上少林寺乃是常有的事;孩子跟父母分离,哭得死去活来亦是必然,和尚早就见怪不怪。可是如今这般情状却是头一遭。
那哭声甚为洪亮,在山间回荡不止,恐已传到上方的寺院殿宇了。看门和尚害怕哭声打扰了寺里众僧的功课,自己会给长老怪罪,就跟那母亲说:「檀越,不如你还是先带他下山……等再大一点才送上来……」
农妇急得几乎跪下去,自己也泣不成声。她丈夫上个月刚病死,家里七个孩子许多都还小,实在养不了。有三个女的跟一个男的已经送人家收养,就只余这生来吓人的老么,说什么都没人要,除了送上寺院来,她再想不出什么办法。
「请大师拿剪刀来。」她勉强收起泪水说:「我就把这衣服割开吧。」
此等非礼之事在少林山门前发生,要是误传了出去,可是大大有损寺院的清誉。
和尚正在犹疑间,却见后面已有人从石阶信步下来。他们定睛一看那身穿袈裟、手提禅杖的身影,不是别人,居然正是少林寺方丈本渡禅师。
几个和尚连忙合十低首,心里很是害怕——方丈竟为这等小事亲自下来察看,必然是要责怪那烦人的哭声了。
本渡禅师踏下来的步履甚是稳重,禅杖只是轻轻点地,并未需要用它借力;未满五十岁的魁梧身躯挺得笔直,宽厚的胸肩将僧衣袈裟撑得胀满;有如岩石的头脸,除了戒疤之外还有两、三道深刻的伤痕,都是年轻时在寺内练武比试留下的。
虽是如此长相身材和堂堂步姿,但本渡并没有予人半点盛气凌人的压迫感,反倒像一棵会行走的大树:坚实壮硕,却能包容庇荫一切。
众和尚再看主持身后,下来的还有数人。原来是文僧长老了澄大师,身边左右有两个弟子搀扶着。了澄是本渡的师叔,当今少林寺里除了已退任的前方丈了恒大师以外,就数他辈分最高。众和尚见了更惊得身子缩作一团。
本渡趋前看看那周身是毛的婴孩,半白的眉毛扬了一扬。
「可怜的孩子……」本渡伸出曾经苦练少林「铁沙掌」、五个指头都磨平了的手掌,轻轻抚摸婴孩的头顶。
那手掌虽是骨节突露又满布厚茧,但抚摸的触感异常轻细,隐隐显示了本渡武功已达「从刚臻柔」的境地。
在这温暖的手掌抚慰下,婴孩却仍是哭泣不止,揪着母亲胸口衣襟的小拳头,似又抓得更紧。
了澄大师也到孩儿跟前,一双慈祥的眼睛俯视其哭相。
「缘尽了,就放开吧。」
了澄这般轻轻说了一句。
婴孩的哭声顿时收歇,围着毛的嘴巴好不容易合起来。抓着衣服的五指也松开了。
了澄伸出一双枯瘦得像鸟爪的手。那农妇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一会儿后,也收起悲伤,把男婴交到他怀里。
已不再哭的男婴,这时竟与抱着自己的了澄对视,眼神里没有半丝对陌生人的惊惧,定睛不移有如成年人。
了澄将男婴交到师侄的手上。
「本渡,这孩子过了蓄髫①之后,就由你亲手剃度。」
『注①:少林寺所收幼儿,都交在山脚下为寺院耕作的农家寄养,直至约五、六岁方带回寺出家学佛,这称为「蓄髫」。』
本渡恭敬地接过孩子,心里甚感奇怪。
了澄说完就让两个弟子扶着,拾级往山上回去。他离开前又说了一句:
「此子虽顽鲁,但生就一颗见性之心,他日果证不凡。」
半年以后,男孩身上的奇异胎毛渐渐自行脱落,再与一般婴儿无异。
五岁回归少林寺,方丈本渡亲收为徒剃度,按少林七十二字辈分排行,为「圆」字辈。
七岁正式诵经礼佛,同时开始修习少林武艺。少林寺强调「禅武不二」,即使是武僧也不可偏废了禅修功课,若有怠惰则禁止练武,以防他们一味斗胜争强。这孩子过了整整两年,都没能把最入门的经文念诵,坐禅听讲时又常常打瞌睡;但每到武课就马上生龙活虎,而且好胜心甚强,不论各样锻炼,都爱好跟同辈甚至前辈较量比试,许多同门也都怕了他。
师父本渡多次罚他禁足练武场,后来总是了澄太师叔出口为他开脱:「且由得他。这孩子,不可当作其他人般教。」
孩子听过太师叔的话后,倒有时自动自觉拿起经书来念。虽然到了最后还是读不懂多少经文。
二十二岁之年,他通过少林武学最高试炼「木人巷」,以双臂夹开放在巷道出口的灼热鼎炉,臂内侧因而烙上「左青龙·右白虎」之印,是为少林高手之标记。少林数百年来得此烙记最年轻者,他是第四名。
烙记还未痊愈,他同日就长跪于「金刚堂」不起,请求方丈师父批准他修习少林镇山之宝「十八铜人大阵」②。三天之后又是了澄为他说项,获赐铜甲一副,六角镶铁齐眉棍一杆。
『注②:关于少林寺「木人巷」与「十八铜人大阵」,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八》。』
二十四岁,从上山参拜的武人口中,得知近年武林掀起的暴烈风波。
一个月后独自出走少室山,为的只有两个字:
武当。
◇◇◇◇
那半张铜铸的夜叉恶神脸孔,造型异常凶暴慑人;每片包镶着铜片的护身铁甲,也满是教人触目惊心的磨蚀与凿痕。
然而这一刻,看在江西车前村两百名村民的眼里,这个在阳光中反射出金红光芒的身影,无异于下凡的菩萨活佛,众人心里有一股要下跪膜拜的冲动。
圆性和尚穿戴着全副「半身铜人甲」,右手倒提齐眉棍斜垂身侧,眼睛牢牢盯着十尺之外的鄂儿罕。
阳光照射之下,鄂儿罕那张轮廓深刻的脸孔却显得神色阴沉,眼神再不像平日死鱼般冷漠,激动瞪着被圆性踩在脚下的同伴韩思道。
鄂儿罕双臂迅速在身前交错,左右握着腰间双剑柄,严阵戒备这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僧。
韩思道仰卧在地,本来白皙的半边脸,被圆性那一拳打得高高肿起,颜色由紫入黑,一双细眼反白,嘴角冒出白沫来。他呼吸很浅,似已没了半条人命。
站在鄂儿罕身后那十名术王众,先前凶狠跋扈的神情自然早就消失,一个个目瞪口呆,神情不可置信。
——在他们心目中,不只是波龙术王本尊,就是术王敕封的几位「护旗」大人,都俨如凡人不可碰触的地煞魔星;其中之一的韩思道,却竟然在他们看也看不清的瞬间,就被人打得倒地半死!
其中一个拿着大叠「化物符」的术王弟子,惊呆间手指不自觉松开来,纸符脱手,如落叶随风飘飞。
好几片纸符吹到鄂儿罕身上。他一动不动,仍然保持随时拔剑的姿势,内心却在暗暗叫苦:
——到底交上了什么霉运?竟然连续两天遇上这样的事情?
圆性戒备着鄂儿罕等人同时,也在观察四周状况。他看见众多哭泣流涕的村民,再见到术王众牵着的马匹鞍旁,挂着许多个大布袋,就知道眼前绝不是什么好事——韩思道突然出手暗算更是明证。
——带这么多袋子,是抢劫吗?……
被圆性所擒并逼着拉车的四个马贼,已经停止了疯狂挣扎。原先他们赫见令人闻风丧胆的波龙术王部众,想要拼命逃生;怎料这恶和尚一拳,就把对方一名头儿连人带剑都击垮,这等武功,他们从前连想都没有想象过。
——我们竟然在他手底活了下来……简直是祖上三代积的福!
当中一名马贼,顺手抓住飘来的一片「化物符」看看,口里忍不住喃喃说:「我听说过……抓『幽奴』,原来是真的……」
圆性的心思远远不似他那憨厚的外表,这句话没有逃过他耳朵。
「快说。」他扬扬浓眉。
那马贼懊悔不已,惶恐地左右瞧瞧双方,心想还是这和尚比较不好得罪,吞吞喉结便说:「那些布袋……是用来装人头的,好像是他们什么仪式,得用人命祭死者……」
圆性看一眼布袋大小和数量,又瞧瞧村民的人数。
——不是抢劫。是屠村。
他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瞬间收紧目光。
——这一趟,没有来错!
圆性最初因为跟踪颜清桐,误打误撞到来江西;然后又意外听闻有「武当弟子」在此地,纯因好奇方才一直南下找寻,并没有想过找到的所谓「武当弟子」,竟然是如此邪恶之徒。
圆性一眼看去就断定:对面虽有十一人之众,唯一堪称敌人的就只得这个带着双剑、容貌不似汉人的黄须男子。
鄂儿罕虽因韩思道被击倒而大感惊讶,但他毕竟由波龙术王亲授数年,身姿架式未因情绪而动摇,交错的两臂肌肉,处于一种既不紧张却也没松弛的微妙状态,能够高速拔剑出击;双腿膝盖略蹲,势如随时扑击的豹子。
圆性看出此人确实不弱。这等功夫,要非历经无数生死搏斗,就定然是名门所传。
「收集人头?……」圆性朝鄂儿罕冷笑:「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识过真正的武当弟子……我肯定你们是假货。」
他说着扬起棍头,直指鄂儿罕的脸。
「武当弟子,才不会干这种无聊事。」
鄂儿罕听了,双目又恢复往日那死寂无神、仿佛无视一切生命的眼神。
极度的冷酷,其实表现出心里的熊熊怒火。
——你这是说,术王猊下教给我的武当派绝学是假的?
对鄂儿罕来说,这就等于否定了他的人生。
这时传来一记闷呼。是地上的韩思道。
原来圆性踏在他胸膛上的脚,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与其说是韩思道呼叫,不如说是那压力硬把他胸膛里的气挤了出来。
圆性的愤怒,绝不下于鄂儿罕。尤其在看出了鄂儿罕的武功水平之后。
这等武功,却用以威逼残害寻常百姓——在圆性的世界里,这是难以想象的卑污之事!
韩思道胸口肋骨发出破裂声。
鄂儿罕听了怒意更增:他跟韩思道关系虽不好,但对方好歹是术王亲挑的「副护旗」,如此被人像只蟑螂般踩在脚下,就等于对术王猊下的直接侮辱!
昨天早上在庐陵县城,他毫不羞愧地选择逃跑,因为对方有五个。
然而今天眼前对手,只有一人。
——要是今天不能把这些「幽奴」带回去,我还算是物移教的「护旗」吗?
灭化无常,死何足畏。
事神以诚,宣教大威。
鄂儿罕的眼神又再变化,这次透出了一种疯狂之色。
圆性再次扬眉。他清楚感受到,鄂儿罕的架式散发出更强烈的气势。
相似的眼神,圆性曾经见过:那个死在他怀里,犹如行尸走肉的男人。
——鄂儿罕并非服了「仿仙散」,而是靠着对波龙术王的信念自我催激。效果就如昨天他在县城向部众念诵咒文一样。
鄂儿罕咧开两排牙齿。黄须扬动。
圆性感受到敌人散射的战气,马上也作出相对的反应。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发动。
鄂儿罕腰带上一对湘龙派古剑,先左后右交错出鞘。他的身体俯前,几乎成一直线,全力扑出!
圆性则以韩思道身体为踏板,穿着铜甲的左腿猛踩他胸口前跃。随着韩思道痛苦吐血,圆性硕厚的身子如炮弹射出,同时已架起齐眉棍,借着这股冲力,使出少林「紧那罗王棍·穿袖势」,镶着铁皮圆钉的六角棍头,激取鄂儿罕面门!
鄂儿罕的双剑亦已成招,运使波龙术王所授「武当势剑」,左手剑斜架在头顶上方,右手剑横向反砍圆性颈项!
二人跃扑之势都甚猛,那十尺距离在一眨眼间已缩短,剑棍火速交接!
鄂儿罕这招「势剑」是要正面硬破,靠头上的左手剑将圆性刺棍架去,同时右剑砍斩,连消带打取胜;怎料左剑一碰上那齐眉棍,就已感受到非常强横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传至,左剑非但无法将棍拨去,棍力反倒压过来,影响了他全身的架势与协调,连右手剑都一时窒碍砍不出去。
只是兵器交锋,圆性的刚劲就足以透到对方的身体骨架里,仿佛将鄂儿罕钉在原地!
——这种力量……
鄂儿罕还来不及惊愕,已感到左剑被反压下去,六角棍吃着剑身,仍然从中线刺入!
鄂儿罕果断地变化右剑去向,也将之架往齐眉棍,合双剑交叉之力猛举,这才抵住了浑厚的棍势。
圆性这招「穿袖势」乃跃在空中发出,为了拿捏最强的攻击距离,右手右足皆居前。这时刺棍之力已尽,他身子一着地,左脚又紧接踏上前去,左手同时像划桨般猛拨出,将另一端的包铁棍头横扫出去,「跨剑势」挥击鄂儿罕右肩!
——从刚才远距离如标枪般的直刺,再瞬间变换成近接横扫,左右两端发招自如,正是这根双头齐眉棍的妙处。
鄂儿罕面临对方横向扫击,本可将双剑化为直刺反攻,用「以直破横」之策,把圆性逼开。
可是眼前一片光芒,原来圆性此刻变成左足在前,整个左半边身都有铜甲保护,鄂儿罕的剑尖无从下手;圆性这「跨剑势」不只手中棍,全身上下有如整面会移动的铜墙铁壁,朝鄂儿罕迎头压来!
先前接招时已见识了圆性的刚劲,鄂儿罕更加不敢硬碰,上身后仰闪躲之余,下面双脚施展出术王所授的武当轻功步法,以巧妙角度退去,避开了这拦身扫棍!
鄂儿罕后退,圆性却不上步去追,只顺着扫击之势将齐眉棍抡过半圈,同时双掌在棍身上滑过,瞬间从双手握棍中段,改变成持着棍尾一端,尽用了棍长五尺有余的优势,再次大幅扫出,这次改攻下路,「乌龙翻江势」劈杀鄂儿罕后退中的两膝!
——长兵器之利,是不用改换架式高低,兵锋已可覆盖敌方从头到脚全身!
鄂儿罕赫然感到下路有威胁袭来,惊异于敌人变招之猛之速,再也顾不了面子,拔腿跃后闪过这低扫棍,着地时又再急跌了数步,握剑的双手大大摊开保持平衡,状甚狼狈。
长棍夹沙尘贴地扫过,如镰割草。
旁观村民的眼目视力不足以捕捉那快棍,只见一抹残影在地面刮过,带有一种极为锐利的声音,他们一时还错觉,圆性手上那条木棍,不知何时化成利刃。
圆性趁机奔前追击,双手再次化为近身短打的两头握式,一个弓步朝鄂儿罕中路直进,两拳有如推出般猛力冲前,以棍身中央直压鄂儿罕喉颈!
鄂儿罕毕竟苦练剑术日久,很快就回复马步平衡,见这压棍攻来,他及时竖立双剑,成二字架在胸前,仅仅将棍身抵住!
两人变成近接以硬力相抗,三柄兵器紧紧互挤,他们的头脸也顿时相距不足两尺。
鄂儿罕感觉圆性那山崩般的劲力,一刻不放松地涌来。他吃力紧锁双臂关节,才勉强抵抗得了。
鄂儿罕近距看了圆性一眼,发现圆性虽一脸乱生的胡须,但其实面容甚年轻。
这等拳棒功夫。还要是个和尚。鄂儿罕心里再无疑问。
「少林?」
圆性听了微笑,回了一句:
「武当?」
圆性那笑容里充满了轻蔑。
意思是说:你这样也算是武当?
这越过了鄂儿罕心里的尊严最底线。
圆性突然感到棍上的抗力消失。代之是一种有如胶着的牵引之力。
鄂儿罕双剑已变势,从向前力推化为往斜下方带下去。
「引进落空」之技。「太极剑」。
圆性的齐眉棍猝然被双剑黏带向鄂儿罕身侧,失去了攻击的准头!
鄂儿罕接连再变,右剑仍搭着长棍中央往下带,左剑却已离开,遁最短的直线,以最小幅的动作,平平刺向圆性右目!
在近身缠战中突起这变化,古剑尖锋又在甚近的距离里急刺而来,圆性似已无闪躲的余地——
在这刹那,圆性心里感激一个人:
武当「兵鸦道」高手,尚四郎。
全因为在西安与尚四郎的一战,圆性早已对「太极」不陌生。鄂儿罕一发动双剑化劲,他就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任何一个高手都会告诉你:在他们那种层次的对决里,「知道」有多么重要。
电光石火之间,鄂儿罕心头狂喜。因为他刺出一剑的左手,从剑柄传来了得手的触感。
——我打败了少林武僧!
那喜悦令他忽略了那触感的微小差别:剑尖刺中的,是比人体任何部位都要坚硬的东西。
原来圆性早就捕捉这刺剑来势,他略一侧头,用左半边的夜叉铜面具额处,将这剑挡了下来!
鄂儿罕刹那间无法控制的喜悦,成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要能充分发挥「太极」那微妙得「一羽不能加」的功夫,必要具有在刀山血海、千军万马中也丝毫不动之心,一旦为惊惧、迟疑、骄傲、轻慢等情绪所滞碍,就无法完全放开敏锐的官能,以感应敌人力量流向。
——就如西安一战,桂丹雷迎尹英川八卦大刀劈下而色不变,正是他取胜关键。
单这一点,足见鄂儿罕的「太极」仍欠火候。
鄂儿罕赫然发现并未得手,右手剑急忙继续化引圆性的长棍向下,以防他抽棍反击。
可是已经没有用。刚才那一刻的窒碍,已削弱了他的化劲;更何况他不是姚莲舟这等「一心二用」的绝顶高手,左手的刺剑也影响了右剑的运行。
那化劲的弧线,已经不再圆。
齐眉棍脱离「太极」的控制。
用「太极」的人失却了控制,就等于败了。
鄂儿罕的化劲不靠眼目,只靠剑上触感去确定对方齐眉棍所在;如今棍已经「消失」到不知哪儿去,他恐惧中只能做一件事:
把全身肌肉紧缩,准备迎受那棍击。
一股像被鞭打的火辣痛楚袭击左肋,鄂儿罕如遭电殛,吐出一口苦水!
他幸有物移教的自我催激法将那痛楚减低,强呼一口气全速飞退,同时在身前乱舞双剑花,欲阻圆性追击——
圆性却不必起步去追,原地屈膝化为低沉的前弓步,右手握棍尾猛冲,棍身从左手的铜拳甲里疾吐而出!
六角铁棍穿越那双剑花之间的微细空隙,就像毒蛇腾身噬击般准确,鄂儿罕胸骨应手破裂,黄须随着「哇」一声染红!
这一击同时也打破了鄂儿罕身为武者的自信。
圆性一招一式拳棍皆至简至朴,却尽显少林正宗那纯厚刚健的上乘风格,完全是凭正面的速度、力量、气势与精神凌驾对手。
心正,拳则正。
此刻正在吐血倒退的鄂儿罕眼中,这少林武僧,有如一块看不见弱点的坚刚岩石。
假如纯是武者间的比试,这时已经分出胜负。但圆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想到那几口大布袋,想到那两百个村民惊恐的脸庞,他没有任何要尊重这个敌人的理由。
半边铜面具底下的眼睛,冷酷如冰霜。
这冷酷,却同时表现出最单纯的慈悲。
为众生去恶。
圆性乘着刺棍跨上右步,继而猛跃起来,双手合握棍末举过头顶,以「紧那罗王棍」的「顺步劈山势」,集全身之力,并且尽用齐眉棍全长,朝鄂儿罕顶门挥下去!
鄂儿罕把一双古剑迎往头顶上方,其势又是想再施「引进落空」。
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他本能地倚凭向来最信赖的「太极剑」。
——可是圆性已经有跟武当正宗「太极」决斗的经验。在他眼中,鄂儿罕这双剑不过是半吊子的「伪太极」。
昨天鄂儿罕状态完好之际,尚且无法安然将荆裂的倭刀斩击化去,何况此刻面对也是实力相当的圆性。
这「太极剑」的「小乱环」弧形虽能接上齐眉棍,但棍的劈势实在太猛太强,剑招只能勉强将它往旁移卸两分——
鄂儿罕头上的卷状布巾,刹那遭齐眉棍狠狠劈陷!
他一双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气的眼睛同时翻白,舌头长长伸出,双剑脱手,身体有如穿破的布袋塌了下去!
圆性倒拖着染血的齐眉棍,矗立在只剩最后一丝气的鄂儿罕身前。
他一身形貌杀气充盈,村民无法抑制地纷纷下跪,以敬仰的眼神凝视他。
余下那十个术王众则吃惊得无法呼吸,他们视为魔星般的两位「护旗大人」,相隔不够一盏茶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就相继倒在这野和尚脚下。
圆性俯视双眼失神、手脚仍在缓缓挣扎的鄂儿罕。
「真可怜。你学的这『太极』,是骗人的啦。」
圆性瞧着他不断从头上流下鲜血的脸,忍不住说,也不管他是否还听得到。
「我没猜错的话,教你的那个人自己还在练,只是拿你来测试功力。你学的这套,打不了真好汉。」
鄂儿罕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知道是因为重伤,还是知悉自己苦练多年的「武当绝学」只是假货而感到憾恨。
他眼目视线游移,似乎已无法看见圆性,只凭声音辨别他所在,伸出左手似要摸索他。
鄂儿罕身体已经甚虚弱,但他还有力量做一件事情。
用手指拉动藏在腕脉处的机关。
一物从他五色怪袍的宽袖里弹射而出!
圆性站得甚近,赫见异物已飞到面前,他迅疾举起没拿棍的左手!
他本来可以一拳就把那东西击飞,但这刹那感到不妥。
——圆性自小在少林寺长大,涉足江湖日子甚短,他这时并非凭什么经验判断,反而是因心思纯真,对邪恶有一股甚敏锐的直觉。
他左拳半途化为龙爪手,一把将那飞来之物准确抓在掌心!
鄂儿罕仿佛用完最后一丝气力,那条左臂软软跌下来,就此一动不动。
他永远也不能再吃强抢来的鸡腿。也永远不能再杀人了。
在空地另一头仍在吐着白沫的韩思道,结果倒还比鄂儿罕活久了一点点。
圆性摊开左手,看看自己抓到了什么。
那是一颗青色的小小蜡丸,外表看那蜡皮并不太厚,随便一撞就要破裂,只有其中一面贴着好几层纸,造得较厚硬,是在机关弹射时受力用的。
圆性以一只穿着笨重铜甲之手,却能以「少林五拳」里的「龙形」探爪擒拿手法,将这蜡丸接下而分毫无损,可见他除了刚猛拳棍之外,手底里也有柔细的功夫。
——圆性自与尚四郎的「太极」拳刀比拼之后,这半年来于途上刻意苦练擒拿技,就是要补当时近身缠斗的不足。
看见圆性手里这蜡丸,围观的术王众惊呼起来: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在庐陵县城里,一口气杀害数十人的物移教可怕秘毒「云磷杀」!
假如刚才圆性稍向它挥击,又或闪躲开去让它跌破,剧毒的粉雾四散,此刻车前村里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没救。
圆性瞧见那些术王众凝视「云磷杀」时露出的恐惧脸色,就知道这东西绝不简单;再回想刚才韩思道曾在剑刃上沾药试图暗算他,圆性更猜到这东西是药物。
「是剧毒吗?」圆性用两根指头轻轻夹着那蜡丸,走前一步往那些术王众问。
术王众见他拿着「云磷杀」如此轻率,纷纷倒抽着凉气。其中一个忍不住轻呼:「别弄破……」
圆性点点头,从僧袍内侧取出一方汗巾,把蜡丸包覆,放进怀中。
术王众这时略松了一口气,再看看地上的鄂儿罕与韩思道,突然醒觉自己身在何种处境。圆性手中的齐眉棍,镶铁棍头还在滴着血。他们不禁心寒后退。
「出家人,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奇怪……」圆性搔一搔没有盖着面具的那边眼眉:「可是我真的找不到不把你们杀光的理由。」
十个术王众一听之下腿都在颤抖,平日横行庐陵、肆意劫杀的威风不知已经丢到哪儿去。有两个还当场失禁尿出来了。
刚才他们已经见过圆性有如猛兽的疾速。逃走不是选择。
——也许十人一起四散奔逃的话,会有几个人活得下来。可是谁又愿意冒险去当让别人逃生的诱饵呢?
就像先前的车前村民一样,他们十人也被恐怖镇锁在原地不敢逃走,只不过现在身份换过来了。平日大唱「死何足畏」的物移教歌词,祭典宴会时顺着大伙儿高喊口号,一旦死亡真的临头,不是个个都能奉行这神启圣训。术王势力过去一直无往不利,众多信徒弟子都沐浴在狂喜与欲望之中;但如今形势逆转,在这正气充盈的少林僧人威慑下,他们的信仰都崩溃了。
圆性的指头不断轻敲半边面具的额角,状甚苦恼。
「怎么办呢?……要我杀不敢反抗的人,又很难下手;要我放过你们么?又对不起这儿的百姓。我怎么晓得,你们过两天会不会又带着那几口大布袋回来?」
术王众慌忙挥手摇头,有的结结巴巴地辩说:「不……不!绝不会……」
「这样吧……」圆性说着,突然一手将齐眉棍抛向他们,其中一个术王弟子双手将棍接牢了。
——竟然毫无顾忌就把兵器扔给敌人,那份自信和豪气令在场的人都咋舌。
「你们每个人把一条手臂跟一条腿都打折,留下兵刃便滚吧。」
圆性说完就不理会他们,转头朝着那四个被他在横溪村擒下的马贼走过去。
四人看着那些愣在当场的术王众,心里不禁庆幸。他们虽然因为生活艰困,豁了出去落草为寇,但始终因为一点良知,没有去投那丧心病狂的波龙术王,否则今天就不只被逼着拉木头车这么简单。
圆性走过来,取下了半边夜叉面罩塞到护甲的腰带里,一张粗眉大眼的胡须脸这时消去了杀气。他伸手为四人颈上的绳索松缚。
「比起那些家伙,你们好像变得没那么可恶了。」圆性将绳抛到一旁:「不用去衙门了。你们走吧。以后如何,是自己的造化。」
四人吃惊地看着这古怪和尚好一会儿。这时圆性身后传来惨痛的叫声。术王众开始用棍互相殴打手腿关节了。
这一刻四人异常激动,就跟村民一样同时朝着圆性下跪,深深叩了个响头,然后无言奔跑而去。
——他们此后没再作贼。一个回家守着父母那块瘦田;一人当了行脚医的徒弟;另外两个结伴去了广东,十几年后做生意发迹了。
圆性转而又看着那些车前村民。他们仍一个个跪着。圆性皱眉,搔搔那头浓密如杂草的短发。
「怎么了?……先前又是这样。你们吉安人有这样的习俗,看见和尚便得跪的吗?」
他说着上前扶起一个老农妇。
「我倒想问问:你们这村子里,有人会剃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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