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全文阅读。
乔靖夫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第七章群侠聚义第七章群侠聚义
日渐西斜,投落在庐陵县城南面的青色城壁上。
在紧闭的城门顶上,一个身影凝静地盘膝打坐,左手支着杖棒,半身泛出金铜光华。远远看去,令人错觉这城墙顶上摆着一尊镇守门户的铜铸佛像。
正是圆性。他的头发胡子俱已重新剃得干净,虽然从车前村走到这儿来的途中,又再长出薄薄的一层胡渣,但总算回复了几分出家人模样。他也换过了一身干净僧衣,穿戴着全副「半身铜人甲」,盘坐眺视着城外远方,半边脸容充满正义的威严。
当他来到县城后,从童静口中真正得知,那伙术王众的妖人是如何邪恶,他有点后悔不把车前村那十个术王弟子干脆除掉。
——我不会再心软。慈悲,不是留给这种恶人的。就让他们轮回为畜牲饿鬼之后再慢慢忏悔吧。
此时圆性望见东南面远方,有一孤影往这城接近。
——只一骑……是探子?……
圆性站立起来。在他身后墙头,蹲伏着二十几个县民,手里都拿着竹枪柴刀,一个个神色紧张。为免被敌人看出县城已作抵抗的准备,他们都低着身子,从城外看不见。
「大师,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四十余岁、满口牙齿都崩缺的农夫,声音颤抖地问。
「不用害怕。一切听我的。」圆性侧过头向他们说。
这和尚说的并非佛偈经文,但县民听了他声音,心里无由生出一股安祥感;然而圆性每次侧过脸来,展示出半边夜叉恶相时,却又教他们看得心寒。
少林武僧。对这小地方的寻常百姓来说,就等于神话里的人物一样。
圆性把手掌压在浓眉上遮挡阳光,监视那越来越接近的骑影。马上似乎坐着二人。当奔得更近时,圆性终于辨出了马上人是谁。
「快开城门!」圆性向墙后的下方叫喊,随即将一条固定在墙头的长索抛下前面去,一手提着齐眉棍,一手拉着绳索,就从丈许高的城墙跃下。
圆性身躯虽雄健,但游绳而下的动作很是迅捷,一踏墙接着一放绳,就已着落在城门前的空地矗立。他身后的城门也已打开一线。
「我们到了,看看!」
马鞍上,荆裂用尽气力向薛九牛的耳朵呼喊,却得不到回答。他感觉到怀里这少年的身躯已经渐渐变冷。
荆裂努力催马加快,梅心树这坐骑确是百中选一的良驹,驮着两人脚程仍甚速,但焦急的荆裂恨不得它再多生四条腿。
经过连番恶斗与一身伤疲,继而又要长途抱着薛九牛全速策骑,荆裂的体力已快到极限,马儿快奔到门前时,他身体已摇摇欲坠。
圆性看出他不能再支持,立时抛去齐眉棍奔跑上前。那马儿受过霍瑶花麾下马贼的调练,有人迎面冲来不但不惊慌收慢,还低着头斜向冲过来。
圆性一让身向左,及时张开双臂,就把从马鞍跌出来的荆裂和薛九牛都接住,紧接轻轻卸放在地上。
「救他……」荆裂跟圆性重聚,并没有露出惯常的笑容,而是呻吟似的向他请求。
圆性看见荆裂一脸鲜血的样子,知道事不寻常,就将绑着二人的铁链解开,检视薛九牛的状况,发觉他已然出气多入气少。圆性摸摸他染满血的后背,一双浓眉皱成一线。
圆性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内里除了他的少林寺度牒,还有一个木造的小瓶。他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比小指头还细的乌黑泥丸,以指力将之捏成更小的三片,喂进薛九牛的嘴巴里,然后在他喉咙和胸间运劲推拿,助他把药吞进去。
十几个提着武器的县民已经从城门跑出来,惊见荆侠士竟是这副模样,急忙拿来盛水的竹筒喂他喝。
圆性单臂抱着薛九牛,另一手在他心脉上搓揉。只见服了药的薛九牛,苍白脸上竟迅速恢复了一些血色。
圆性喂给他的,乃是少林寺续命灵药「阿难陀丹」,因炼制困难,等闲不施送外人,只给寺里武僧弟子紧急傍身之用。这么一颗小小像泥巴的丸子,在外间可说千金难求,圆性这个随身的木瓶里也只有两颗。他跟薛九牛素不相识,但看见荆裂求助的神色甚切,圆性不问一句就施用了这珍贵的丹药。
「是荆大哥回来了吗?」城门那边传来童静欢喜的声音:「荆大哥,你看见了吧?连和尚也赶来了,我们又多一个强援!还有王大人他们——」她说到一半,跑到来看见荆裂的惨状,马上吃惊掩着嘴巴。
燕横与练飞虹也赶到。两人双双上前,左右扶着荆裂坐起身子。
荆裂喝光了三个竹筒的清水,精神稍稍恢复。他看见燕横跟飞虹先生,一样满身包扎的创伤,尤其飞虹先生的右手伤得严重,已知道昨夜他不在的期间,城里也发生了恶斗。但荆裂却没问一句,只是默然看着旁边仍闭着眼的薛九牛。
众同伴里以燕横跟荆裂相处最久,平日即使遇着这样的情况,荆大哥总还能说几句笑或是一些激励的话,但此刻却如此沉默,燕横也感黯然。
「还是先把他移入客栈再治理。」圆性说着,就吩咐众县民拿来充作盾牌的木板,七手八脚把薛九牛抬起来。
荆裂也在燕横和练飞虹搀扶下,跟着走进城门。他这一活动,左肩和右膝的挫伤顿时显现。燕横不禁皱眉。
——他骑着马时,必定每跑一步都剧痛难当,却一直走回来了……
童静把荆裂的倭刀拾起来,牵着马儿也跟在众人后头。
只见城门内原有的大路,左右两旁都筑起了高高的竹排,将道路收窄了,中段又营造出曲折的弯角来。它们是王守仁下令建造的,并由他的儒生弟子监督。这窄道的作用是引入敌人,再从两边施以伏击,尤其弯角处更难躲避,是最容易建造又有现成材料的廉价防御工事。
众人走入城内,又见多处街巷都堆塞了杂物,目的也是把原来四通八达的道路改变成迷宫,令入侵者的伙团走失分散,再逐一埋伏击破。
他们到了「富昌客栈」,马上将薛九牛放在大厅一张木板床上。
跌打救急乃少林武僧必修,圆性虽只醉心武道,对医术没甚兴趣,但被逼着也学得一些皮毛——这「皮毛」已较民间寻常的接骨救伤之术高明了许多。
圆性又再查验薛九牛的背项伤势,老江湖练飞虹亦加入来,帮忙治理那被弯刃斩得裂开的皮肉之创。
荆裂坐在旁边另一张床上,却拒绝躺下来。
童静打来一盆水,内里浸着布巾,正要去洗荆大哥脸上的伤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后面出现。
「让我来。」
虎玲兰接过童静手上的水盆,拐着腿走到荆裂面前。
她那因为练刀太多而变得粗糙的指掌,掏起布巾来扭了两下,轻轻去擦荆裂眉间的伤口。
虎玲兰自昨夜抗敌后一直没有睡过,直至午后圆性到来,接替她看守城门的岗位,她才在客栈楼上的房间养伤休息,因此到现在才知道荆裂回来。
虎玲兰仔细为荆裂抹拭已经胶结的血痂,那道被梅心树的飞刃割开的轨迹渐渐呈现。目睹他受到这么凶险的创伤,虎珍兰身子一震,闭目吸了一口气,才再继续为他清洁。
「我应该跟你一起去的。」
虎玲兰说着,又换了一片干布,将荆裂那创口印干。
她期望荆裂会回答她:「别说傻话,你跟我一起去了,这城就缺了人防守。」也期望他看一眼她身上的伤。但他没有回答,眼睛也没有离开薛九牛。
虎玲兰无言为他涂上金创草药,并用一片布条斜斜包裹在他脸上。
这时圆性也走过来,抬起荆裂的左臂:「好了,现在轮到你了。」
「不用管我,先治他!」荆裂进城以后,这才第一次说话。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圆性略一回头看薛九牛:「再等一阵子才知道如何。」说完他就去按荆裂那肿得发紫的肩关节。荆裂皱着眉不哼一声。
「我有点儿担心荆大哥。」童静悄悄向燕横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
燕横心里也有同感,但没有表露出来。
——他对荆大哥那钢铁意志,有绝对的信心。
当王守仁带着弟子到来「富昌客栈」时,荆裂身上各处的伤已差不多全都上药包扎好了。王守仁因为指示县民布防,一直都在城北,直至有人通报才匆匆赶来。
他跟荆裂对视着。
「辛苦了。」王守仁说。
荆裂微微点头作答。
王守仁没再多说什么慰问的话。没有这种必要。这两个男人都很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在一场战争里,随时都得预备作出大大小小的牺牲。
可是有些牺牲,你还是不愿意看见。
王守仁见到年轻的薛九牛那惨状,忍不住抚须叹息。
圆性替荆裂治理好后,又回头去再次把探薛九牛的气息血脉。
「怎么样?」荆裂着急地问。
圆性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脊骨差不多打断了,能活到这一刻已很不容易。即使活过来,以后恐怕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圆性沉默了一阵子,又说:「大概过不了今夜。」
荆裂神情冰冷地拐着腿站起来,走到薛九牛跟前。薛九牛那张陷入深沉昏睡的脸,神情犹如婴孩,比平日显得更稚嫩。
——太早了。
荆裂伸手轻轻在薛九牛的额头上抚摸了一下,也就转过头不再看他,走往大厅的饭桌。
为了方便让众侠士补充体力,饭桌上堆着馒头、干饼、玉米等食粮,还有茶水跟大锅冷饭。
荆裂抓起饼来就大嚼,一边又盛了一大碗冷饭,用热茶泡了,呼噜呼噜大吃起来,不时又挟一筷子的青菜塞进嘴巴。
王守仁和众人都默默瞧着他吃。不一阵子,荆裂已经连尽四大碗泡饭,馒头和干饼也吃了好一堆,那胃口食量令县民侧目。
荆裂再喝了一大壶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往楼梯。
「敌人要是来了,唤醒我。」荆裂回头朝虎玲兰说了一句,就步上楼梯进了房间,把房门关上。
童静不明所以,却见王大人、飞虹先生跟和尚都松了一口气。虎玲兰则仰着头,瞧着荆裂的房间,眼睛里露出欣慰之色。
童静瞧向燕横。
「他是要尽量让身体恢复,好迎接随时再开的战斗。」燕横向她解释说。
练飞虹也点点头,看看生命已经在倒数的薛九牛。
「眼前还有一场未打完的仗。没有空沉溺在悲伤之中。只有这样,才真正对得起这个孩子。」
◇◇◇◇
如血的夕阳,即将西沉于山后。
野地上滚起一阵尘暴。
波龙术王骑着一头异常高大的骏马,领着廿余骑疾奔而来,他那双异样的大眼睛因迎着阳光而眯成细线,内里的瞳仁透着比平日更强烈的肃杀之气。他已然换回物移教的五色宽袍,在奔驰中迎风扬动,夕日洒照下,尤如全身猛燃着火焰的地狱恶鬼。
霍瑶花也骑马跟从在他后面,挂在腰后的大刀随着蹄步晃荡。她的白脸没有了平常那冷傲的表情,身心似乎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早有十来个术王众等待在野地中央,围站在梅心树的尸身四周。他们已经收拾其他两名同伴的尸首,但绝不敢动梅心树半分。
波龙术王远远就看见人丛中间那躺卧的黑衣身躯。他的马如箭离群而出,跑到人丛外还有十来丈时,波龙术王的高大身体突然就离鞍跃下,乘着马儿的奔势再前跑了七、八步,过程顺畅得如履平地,整个人就如没有重量的纸扎人儿般。这么惊人的轻功身法,术王众也是首次见他公开施展,吃惊得好像看见什么妖法一样。
术王放慢了脚步,继续朝梅心树的尸身走过来。术王众都惶恐地分开避退得远远——他们知道术王猊下愤怒时,有多么可怕疯狂。
波龙术王的脚步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沉重,再无平日如猫般轻盈的足势。斜阳将他本就异常高瘦的影子拉得更长。
他终于走到了梅心树跟前,缓缓半跪下来,伸出一双大手,把梅心树上身抱在怀中。
术王那张瘦削的脸变得更凹陷。嘴唇颤抖不已。两行泪水从大眼睛流泻而下。他闭目。
霍瑶花也到来了,跨下马鞍,按着身后刀柄,远远瞧着波龙术王这副模样。
她从来都摸不透波龙术王的情绪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可是这一刻,看见他静静流泪的样子,霍瑶花非常肯定的知道,这是真情。
波龙术王唯一视作同伴的,始终就只有一同离开武当山的师弟梅心树一人。
「梅师弟……」波龙术王凄楚地低唤,当中透出那真切的悲伤情感,就连一向畏惧他如魔神的弟子听了都动容。
这一刻,术王仿佛变回了凡人。
术王五只长长的指头,颤震着摸向插在梅心树胸膛上的弯刃。梅师弟最后竟是死在自己的兵器之下,术王眼睛里充满惊疑。
「多少敌人?」他冷冷地问身后的弟子。
「我们来的时候仔细看过地上的蹄印……」那弟子战战兢兢地说:「除了梅护法一直追杀的那人外,另有一骑到来……也就是两个!」
「那边地上还有一摊血迹,可是人都走了。」另一名弟子补充说:「也就是说那两人其中一个受了重创。他们同骑一匹马离去,可见那受伤的家伙已无法独力骑马。」
霍瑶花听着时,又看一眼停在另一边的两条尸首。其中一人正是跟随她已久的孙逵,双手自前臂处被斩断,乃是失血过多致死。她深知道孙逵的武功斤两,那双臂的伤口都十分整齐,可见是一击之下造成。这么猛烈的斩击,她自问也做不到。
这时霍瑶花不禁又回想起那个肩头带着刺花的强壮男人……
「花……」波龙术王就在这时唤醒了她:「你今天也遇过那家伙。很强的吗?」
霍瑶花脸容紧张,想了一阵子,摇摇头:「我当时不太清醒……记不起来了。」
她这样子回答,心里已经预备要承受术王猊下的愤怒。可是术王并未再责难或追问她,只是呆呆地瞧着梅心树的脸,再次陷入沉默。
这时有一名术王弟子走近霍瑶花,悄声地说:「霍护旗,我们还得到一个消息……」
霍瑶花的柳眉扬了一下:「是那两个家伙?」
这弟子点点头,吞了吞喉结又说:「有同伴报信回来,他们在北面的一条村子里……挂掉了……」
鄂儿罕和韩思道迟迟未归,霍瑶花心里其实已有估计,但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惧意。
——这么强的敌人,前所未遇。
她看那弟子面有难色,知道他没有勇气在这种时候又向术王报告两个护旗的死讯。她叹了口气,扬一扬手。
「由我来告诉他。」
那弟子松一口气之余,却也面露惊讶。平日遇着这种情况,倨傲的霍瑶花才懒理他们死活,怎料她竟主动把这事扛下来,说话时甚至露出少许体谅的神色。
——这女人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霍瑶花走上前去,也半跪到波龙术王身旁,垂头低声说:「猊下,鄂儿罕和韩思道,也都……归去真界了。」
波龙术王听了这消息,却没有半点儿反应,仍在轻抚梅心树冰冷的脸,把沾在上面的沙土抹去。
霍瑶花只能默默地等待他。
好一会儿后,波龙术王才擦去脸上的两行泪水,神态也回复平日的样子。
「花,你看我们要如何应付?」波龙术王从来只有下命令的份儿,没有这样向部下问意见,霍瑶花很是讶异。
她抬头瞧着术王。术王虽已恢复冷静,但霍瑶花看出来,他的脸容比从前略显得柔和了。是因为梅心树之死吗?
霍瑶花想了一想,回头示意四周的手下退得远一些。摒退众人后,她低声向术王说:「猊下,我们如今剩下的弟子只有百人,马三十来匹,更且折了梅护法等三个将领,不管攻城还是野战,都没有很大把握。敌方更有几个顶尖高手……」
说到这里,霍瑶花顿了一顿,看看波龙术王的面色,才再说下去:「我记得猊下早前已说过,这吉安府庐陵县已经被我们取得干净,不久就要再去找另一个地方:别说天下之大,就单是这一个江西省,可给占据的地方多得很,其实我们何必——」
一瞬间,霍瑶花察觉术王的眼神变化。
但她绝不敢躲他这巴掌。
波龙术王手掌奇大,这一巴比先前更猛,不单刮得霍瑶花半边脸赤红,手指还打到她耳珠上,一只小小像雀鸟状的金耳环飞脱,她破裂的左耳珠涌出鲜血来。
「我自己要走是一回事;被人家赶跑,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堂堂物移教术王身上!」
波龙术王说时站了起来,高大的影子把霍瑶花整个人都覆盖了。
霍瑶花捂着耳朵,身子在地上蹲缩着不住颤抖。
——她知道自己已是术王如今唯一可依赖的头目。但这并不足以保证术王不会杀她。
「那些『高手』,你想他们会有什么结果?死?不只如此!他们每一个被斩下的头颅都会贴上『化物符』,都会成为梅师弟在真界的『幽奴』!庐陵县城将要变成连老鼠都活不下去的废墟!我会用一整个城的风干尸骨,筑成梅师弟的墓碑!」
波龙术王说完后,疯狂激动的神情却又迅速变回先前那带点温柔的样子。他从五色袍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方布巾,给霍瑶花按住伤口。
霍瑶花惊慌地接过,慢慢站了起来。
「花,你没说错。将领和兵力我们都已耗损太多,不能贸然跟他们正面交锋。」波龙术王那好听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智,很难令人相信跟先前是同一人:「人和已失,我们就得争取地利。」
霍瑶花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术王所说的「地利」是什么,却随即看见他伸长臂,指往南方远处。
青原山的方向。
◇◇◇◇
已经到了入夜前的一刻,朗朗天空只剩微明,星星也都现身了。
就在关王庙前的空地上,童静于晦暗之中,一遍接一遍把乌哑的「静物剑」刺出去。金属擦破空气,发出有如尖哨似的鸣音。
练飞虹左手反提着佩剑「奋狮剑」,站在她剑尖正前方,童静的刺剑伸尽之时,剑尖仅距练飞虹的身体数寸。他既是要作童静的目标,也是要从敌人的角度去观察她的整个动作。
盖着半白眉毛的双目,密切地注视童静身体四肢的每分移动。练飞虹再无平日顽童似的神情,他一旦认真教起来,苍老的脸就有如庙里天王神像般严肃。
童静一次又一次作势虚攻,然后贯劲实刺。同一组动作,自上午至今她已经反复练了超过一千次,开始掌握练飞虹教授他这招「半手一心」的虚实互变之道。
——从前童静学武时贪多务得,总爱追求新鲜的招法,绝无这般单调苦练的耐性;自从跟着燕横学剑这大半年来,才终于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武学的道路,就是如此铺筑,别无他法。就如人走千里的远路,也没有什么花巧,只是重复地一步一步踏出去。
「不行!」练飞虹吼叫:「那节律太单一!错过时机了!」
童静咬咬唇,全神贯注于虚实转换的拍子之上。那佯击的虚招,要何时变成实击才最致命,当中有着甚微妙的界线,却又难以真正量度,只能用心感受。
这次童静的拍子打对了,可是练飞虹又摇摇头:「这次佯攻的姿势不够像样!骗不了敌人!」
童静强憋着闷气,只好又继续练下去。这招「半手一心」之难,在于既要令敌人深信最先的虚攻是真,又要精确掌握对方被骗时最脆弱的一刹那攻击,除非已经极为熟习,很容易就顾此失彼。然而童静才不过练了半天。
——可是没办法。所有真正能够投入实战的招式,都要在同一瞬里面面俱到。任何一方面弱了,就等如一条铁链其中一环有了裂痕,不管其他环节多么强,一拉之下还是会断掉。
童静全神贯注地再使一次「半手一心」。
「这次左臂太夸张了!」练飞虹又叫起来:「敌人一看就知道是假!」
童静的一张头巾已经渗满香汗,脸蛋在晦暗里红透了。她忍不住反唇相讥:「老头子,天这么黑了,你那对昏花老眼怎么看得真?诳我的吧?」
练飞虹露齿而笑,指一指空地旁那株大树上方:「我现在就用飞刀把上面一个青果子射下来,怎么样?」
童静无言。她知道练飞虹绝对做得到。
这时有灯光接近过来。原来是一名负责守城的中年县民,一手扛着竹枪,一手提着灯笼。
「两位侠士,这灯笼给你们用……」他说着就将灯笼挂在大树干上,照映到两人练剑之处。
「谢谢。」童静微笑向他说。
「别废话!再来!」练飞虹却看也不看那县民,他一专注于练武上时,对不相关的旁人简直不瞧一眼。
童静擦一擦手掌上的汗,再次振起「静物剑」。
那县民很好奇,既然飞虹先生又不赶他走,就在旁边看童静的剑法。只见这个女孩一晃身子手臂,县民已经被虚攻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再定神时,童静已收剑。
——那刺击的速度,在这平凡人眼里,看也看不见。
这简直就如难得一见的神奇戏法一样。中年县民入迷似的一遍一遍看着。虽然半点没有看懂。
童静又练了几十回,手上的剑开始在颤抖了。练飞虹看见就让她休息。这「半手一心」是巧招,要锻炼的是细技协调,负着疲劳去练只会令她感觉变钝,适得其反。
童静把剑收入鞘里,坐在树底的石上,取出手帕来抹抹脸,一边在叹息:「总是练得不好……这样真的能够拿来上阵吗?我不要成为大家的负累。」
练飞虹本来正低头检视自己受伤的右手指掌,听见童静这句话,就伸出「奋狮剑」,指往东面的街道。
「看见他吗?」
童静看过去,只见那远处大街已经陆续挂上灯笼照明。其中一座房屋的瓦顶上,有条身影提着两件长物,凝静不动地站在边缘。
虽是这么黑又这么远,童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燕横。
「你有没有留意,自从昨晚之后他就变了?多了一种从前没有的气质?」练飞虹又说。
童静当然有留意。她想起当天在成都马牌帮,她就是被燕横那气势与热血吸引,才会跟着他们一直走到现在。然而今天的燕横又比那时候不同了。
——变得更让人信赖。
一想到这儿。童静在灯笼下的脸发烫了。只是她本来就因为练剑热得脸蛋红红,也就没被练飞虹发现。
「他能够改变,你也一样可以。」练飞虹说:「一个差劲的家伙,不会变成别人的负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会。
「你还记得在西安那妓院屋顶上,当你的剑刺中那名武当派剑士的手腕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童静回想那一天,自己自然而然地模仿姚莲舟,以「追形截脉」废去武当「兵鸦道」高手焦红叶右腕的时刻。那完美的时机与角度。那一击取胜的宏大快感。
她心胸似燃起了一团火,朝着练飞虹猛地点头。
「记着那感觉。」练飞虹说:「也记着你练的是崆峒派和青城派的剑法。天下最强『九大门派』的顶尖武功。」
童静捏捏右手掌腕,感觉已不如先前酸软。她英气的双眉皱着,再次拔出「静物剑」站起来。
「继续练。」她说着,自行走到空地中央。
练飞虹看着她,心里在笑。
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童静:他是以一个修习了崆峒派「花法」三年以上的武者为基准,去检视童静这招「半手一心」的程度。她这半天的进境,其实已经十分惊人。
——教一个这样的徒弟,实在太快乐了。
「来吧!」练飞虹又板起脸吼叫起来:「这次干得好一点给我看!」
◇◇◇◇
屋顶上的燕横,赤着汗水淋漓的上半身,继续静静不动地站着。
他双手拿的并非「雌雄龙虎剑」,而是两柄长长的锄头。他两只手掌都拿到锄柄最末端,摆出青城派「伏降剑桩」的姿势。脚下是不平的瓦片,他更要时刻保持重心正中与体干正直,默默调节着绵长的呼吸。
这「伏降剑桩」除了强化身体机能,更重要的是具有锻炼意念集中的功效,连同「伏降剑」的慢剑法,是青城派训练意念「借相」的不二法门。
昨夜一战后,燕横虽然领会了「雌雄龙虎剑法」的窍要,也知道了剑法的奥秘脉络全都在青城派的各套剑术里;但他同时也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自己的「雌雄龙虎剑」只是入了门径而已,虽然偶然能发挥出神髓,但并未能随心控制。
更何况这未成熟的「雌雄龙虎剑」,还欠缺了「借相」。师尊何自圣当天使出这剑法时,其「借相」飞龙与猛虎的功力,强得足以令旁人都感受得到。燕横知道,这才是令剑法的气势与威力更上层楼的关键。
师父的「借相」如此强烈的奥秘,燕横还没有半点头绪。「借相」要拟想一般的实物如火焰或岩石比较容易,可是他连老虎也没有见过。
燕横却相信,师父的功力跟有没有见过实物无关。世上无龙,但师父的「穹苍破」却有龙势。他猜想,这秘要还是藏在青城派的武学里,他需要重新再复习自己在青城山上学过的每一点滴。
燕横一双肌肉如钢条的手臂缓缓移动,又转换了另一个剑桩的架式。他清晰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流动与气息的进出。
不。他知道不能只把意念放在肉体上。要进入更深的层次。要将自我也消弭。
如王守仁所说,让自己与天地万物之理,同化为一。
在毫无桎梏之处,一道全新的大门,将会打开。
◇◇◇◇
成排的灯笼之下,六十多人同时叱喝的声音,在夜空中响亮。
一丛丛竹枪、锄头、棍棒,举起又落下。
「就是这样!一定要发声吐气!」
圆性扬起齐眉棍,又再向众多守城的县民展示少林「紧那罗王棍」里最简朴的两式:他低呼一声,迈上左足,长棍从头顶朝身前中央击下,正是「顺步劈山势」;紧接二段吐气,那弓步再往前一沉,以「穿袖势」刺出六角状的包铁棍首。
「记着,劈打的时候,两腿要大大张开,头和上身却不要前倾,否则打空了,自己向对方跌去,那可大大的糟糕!」
圆性又示范了一回,为了让众人看清楚动作,只用了平日两成的力量与速度,但因为身姿正确,仍然令人感受到极强的威势。
「这一劈容易得很,就跟你们平时耕田差不多。可是别打到地上去!敌人又不是地里的瓜,没长那么矮!」
县民听了都不禁哄笑。他们今午最初见这和尚入城时,只觉他容貌威猛粗野,半点儿没有出家人的气质,心里有些害怕;但接触久了,发觉他跟荆裂等人同样的不拘小节,说话语气也跟他们这些市井百姓无异,感到很是亲切。
有个只得十四岁、胡子都没开始长的小子,大着胆子向圆性问:「大师……你真的是少林寺出来的吗?」
「什么大师,叫我和尚!」圆性摸摸那颗已经长出一层薄发的光头:「不过是个不大会念经、只会耍棍棒的和尚。也吃肉呢,你家里藏着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尽管拿来!」
又是一阵大笑。千年武学泰斗少林寺,远至这江西的小县也都知道。如今有少林武僧加盟,还亲自教他们习武,令士气提振不少。
「那干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圆性又振振棍棒高声说:「对方两个魔头,我打个呵欠就收拾了!你们好好练我教这两招,保准每人也打几个回去投胎!」
众县民兴奋起来,就捉对练习这两式「紧那罗王棍」,打得竹木交响。
圆性在一旁看着他们,却无法完全掩饰忧心的神色。
他没有忘记早上在车前村接下的那颗毒物「云磷杀」。在来县城的途中,他已经找一片无人野地,挖了个深洞,把那蜡丸埋了。
敌人有这般可怕的屠杀兵器,要是在县城街巷展开攻防,恐怕伤亡必重;即使得胜,整个城也可能化为不可再居住的死城。
——他们当中,会有多少人牺牲呢?……
圆性下定决心,要尽自己一切所能,让最多的人存活。
即使身入地狱。
◇◇◇◇
在「富昌客栈」大厅里,虎玲兰将那新造的三十二枚箭矢排在灯火下的地上,逐一检视。
她带来的劲箭只用剩十来枝,因此拜托了庐陵城内的妇孺为她造箭,并指点他们造法。本来造出了五十枝,但有的手工实在太差劲,虎玲兰最后只挑选了这一堆来。
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紧绌之下,县民自然不可能铸冶金属的箭镞,眼前这些都只是用骨头磨尖而成。箭杆倒是削得不错,大部分都很毕直,粗幼也适中。箭羽有的找到大鹅毛来造,有的却只用杂等羽毛拼凑贴成,良莠不齐。
虎玲兰再逐一仔细检看每一枝的手工。她心里估算,这等粗糙的箭,只能在大约二十步之内才有足够的穿透杀伤力和准绳。但有总比没有好。
虎玲兰被霍瑶花砍伤腰眼,直到现在还是每走一步都痛。虽说武者长期锻炼,身体的血气和复原力远超常人,但这种伤不是一天半天就能痊愈。没法子大步奔走发力,她那阴流刀法就难以发挥。日内一战,虎玲兰估算将要倚仗弓箭。
她左掌曾经在危急中抓过霍瑶花锯刀的尖刃,同样是伤得厉害,虽能勉强握牢弓把,但仍会影响拉弓瞄准的能力。她要想办法用其他东西,把弓和手掌固定起来。
虎玲兰挽起长弓,轻轻弹动那弓弦,发出一记记很好听的低鸣。她蓦然想起从前在萨摩国,当自己还是童静这年纪的时候,跟几个兄长和弟弟又五郎去狩猎的情景。
她其实不喜欢打猎,每次最后都只有她一个没有猎获。其实兄弟们不知道,她每次放箭都刻意射偏,让箭矢在猎物旁擦身而过。为了吃饱而猎食是一回事;用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去证明自己的武勇,她则认为很无聊。
虎玲兰只是喜欢跟兄弟们一起出外;喜欢那山林的草木芳香;喜欢他们和家臣把她视作武士里的一员。
可是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看看仍躺在大厅另一边的薛九牛。那年轻的身体已经盖上草席,把没有气息的脸都掩藏,冰冷地一动不动。
这让她想起同样冰冷的弟弟遗体。
——又五郎……我已经不再管你是否原谅我了。现在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他,还有这些同伴。岛津家不用我来守护。我已经找到自己真正要守护的东西……
她再次抬头,望向荆裂正睡在里面的房间。
看见荆裂所受的伤,她只感心痛。比自己身上的痛更难受。
虎玲兰感觉心胸热起来。她多么想马上就奔上去那房间,拥抱荆裂那受伤的身躯。
可是不行。她很清楚,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慰藉,而是继续保持奔腾的战志;她能够支持他的,也不是靠拥抱,而是刀和弓箭。
这些,她都绝对能够给他。
——任何人要再伤害他,都得先越过我。
◇◇◇◇
他又再次梦见那个岩岸。
在冷冽的暴雨之下,面向着涛音不息的黑夜,荆裂一次又一次地在岩石上,使出他今天两度杀敌的舍身刀法,不断地复习每条肌肉运动的感觉,要把整个过程都烙印到神经里,好使身体永远不会忘掉。
——即使现实中的他,只是大汗淋漓地躺在睡床上,精神与意念却自然被修练的强烈欲望驱使着,要趁那刀招的记忆仍然鲜明时,在梦中拼命练习。
荆裂每一次出刀,身体就掉落在湿滑的岩石上,好几次几乎摔出崖岸的边缘。但他没有被恐惧打倒,仍然爬起来,提着那柄意义深重的厚背雁翎刀,又再摆起野兽似的预备架式。
深陷在修练的挫折与狂喜之中,荆裂并没有察觉,一团火光是何时来到自己的身后。
他回头。火把上的烈焰猎猎跃动。雨水打在火上化为蒸气,却怎也无法把它浇熄。
拿着火把站在他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叔裴仕英。
「师叔,你看见了吗?」荆裂极兴奋地振刀向裴仕英说:「你教我的,我做到了!就像你说过:去学所有值得学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变成我自己的东西!你为我高兴吗?」
裴仕英半隐在火光后的脸却僵硬,没有回答他。
荆裂想起来了:跟裴师叔分别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五岁。裴师叔根本认不出他现在这个模样。
「是我!」荆裂把湿透的辫子拨向后头,朝裴仕英尽量露出脸孔:「认得吗?是烈儿啊!」
这时荆裂仔细瞧裴师叔,才知道他为何不答话。
裴仕英的左边喉颈处,破裂开一个又深又长的干瘪伤口。
是武当派的剑砍下的。
荆裂哀伤流泪,与脸上的雨水混成一体。他欲上前去拥抱师叔的残躯。但裴仕英伸出手掌止住他。
裴仕英指一指颈上的剑伤。
裴师叔虽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但荆裂听得出他心里的声音。
——要记着,你追赶武当的路途还很遥远。你什么都还没有完成。包括这个刀招。它还要继续成长下去。
这多么令人怀念的声音。荆裂不能自已地跪了下来,低首痛哭。
连雨声和涛音,也无法掩盖那悲恸的哭泣。
裴仕英冰冷的手掌,按在荆裂的头上。
——可是这不代表你不可以笑。你的生命里还有其他东西。
荆裂止住了哭泣,仰起头来看师叔。
——让我看看你从小就露出的笑容。它也是你贵重的兵器。就像这浇不熄的火一样。不要忘记了它。
裴仕英将火把交到荆裂手上,身体就慢慢后退,隐入黑暗的雨幕之中……
荆裂从睡床上缓缓坐起来,伸手抹去满面的泪与汗。
他朝着洒入月光的窗户,再度掀起了嘴角。
第八章大旗
王守仁习惯黎明即起,梳洗和穿戴了整齐衣冠后,就在房间闭目静坐养气。
不管是处理官务、传授讲学、读书和思考学理,都必需有充足的精神。王守仁思想虽不拘泥,做事处世随心性而行,但对自己绝对严谨。
清早的阳光已从窗外照进,映在他瘦脸上。那五官平凡但镇定如坚岩的容貌,泛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充盈正气。
他睁开眼来,站起整一整衣衫,往腰间挂上长剑,也就推开房门出外去。
年轻的门生黄璇早等候在门外,恭敬地行礼:「先生早安。」
王守仁微笑,带着黄璇往这借住房屋的大门走去。在走廊上,黄璇瞧着老师的背影,每一天早上他看见恩师这仪表姿态,都不禁心里庆幸。
——得以跟随一个这样的老师,不枉此生。
「你很有精神啊。」王守仁这时说。
黄璇答句:「是!」不免得意地把一把佩剑。他彻夜与其他五名同窗都在轮流指挥县民防守,只小睡了一个多时辰,但毕竟年纪仍轻、脸上未有倦容。
这一趟跟着先生到来庐陵,竟有这番遭遇,黄璇感到就如投身千军万马的战事中,一颗年少的心灵很是兴奋,就连前一夜面对魔头波龙术王的恐惧都忘却了。
王守仁虽没有教过这些弟子兵书战法,但平时悉心开导之下,他们已训练出条理清晰的心思,王守仁下达讲解的防守之策,六人一点即通,并懂得如何向县民传达。假如没有他们,要靠王守仁一个在城里四处奔走,守城的准备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这正是王守仁理想中的「士」:一理贯通,万物之理皆可明了。
「先生要先吃个早点吗?」黄璇问。
「先在城里走一圈再说。」王守仁想再视察一遍,也好看看还有什么良策可以想出来。
他们走了两个城门的防守点之后,正准备朝西门而去,在街上却见有四人匆匆迎面奔来。
「王大人,找到你太好了!」其中两人带着武器,是负责守城的保甲,既高兴又有点紧张地带着另两人前来。
只见那两人农民打扮,一身衣衫都已被汗湿,看来跑过不少路。其中一人比较高瘦,仍戴着草笠遮住脸容。
那没戴帽的农民先说话:「小的是西面罗门村人,名唤罗贵,带来了这位……兄弟……」说着就指一指身旁那人。
那人取下草笠,露出一张年轻的脏脸,恭敬地拱手垂头:「王大人,认得小人吗?」
王守仁一见,双眼亮了起来。这人正是昨天被燕横的「虎辟」脱光了衣服那个唐拔,孟七河的亲信部下。
「小人与二十几个兄弟,昨晚已乘夜到达城西那村子,先行探路和张罗准备。我们孟头领与全体伙伴,这天午时前陆续也会到来。」
王守仁听见唐拔这话,胸膛间升起一股热力来,正要开口答谢,唐拔却止住了他。
「孟头领着我传话说,王大人千万别要感谢。他说:『是我有负对王大人的承诺在先,王大人竟然不舍弃我。这恩德怎么还也还不完。』」
唐拔说时紧捏双拳,眼眶已然红了:
「『应王大人的呼召,这一次,我们要重新活得像个男人!』」
王守仁知道这时不用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一拍唐拔的肩膀:「我期待再跟他见面。」
旁边的黄璇知道,这年轻小子就是老师提过那伙山贼。他们竟真的受到王守仁的感召,赶来庐陵拼上性命!黄璇身为他的弟子,更感无比自豪。
唐拔又向王守仁解释:孟七河那一百人分开小批到来,并且不直接入城,是顾虑到县城可能有敌人的探子暗中监视,最好还是让对方尽量低估这边的实力。罗门村只在县城西面三里多外,随时能够发动支援;万一敌人来攻城,他们更可从旁突击,里应外合。
孟七河心思如此慎密,王守仁心里不免嘉许。
——当初劝他去应武科从军,果然没有看错。
那个农民罗贵听了王守仁和唐拔的对答,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真是王大人的朋友……昨晚吓煞我们一村子的人了,这么一伙凶巴巴的汉子,突然就入了村,还说要借我们地方住……」
王守仁他们听了都大笑起来。
唐拔这时说:「小人得先回去,为其他兄弟到来作准备。我们另派了两人在城外察看,如果有什么危急事情,请在西门上面的城墙生一堆烟火,他们看见就会通知我们。」他说完再朝王守仁敬个礼,戴上草笠,跟着罗贵往来路走去。
一天之内就增加了一百人的战力,更是一群惯于刀口求存、活在山野间的强悍汉子,并且多了孟七河这个八卦门好手,王守仁脸上洋溢兴奋之色。
——更让人高兴的是:我没有信错这个人!
「快去将这好消息告知荆侠士……不,他正在休息,还是先去找燕少侠,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王守仁正在吩咐黄璇,这时却听到一阵极急密的敲钟声。
是敌袭的信号!
「在南门那头!」黄璇惊呼。
「你快赶上去叫住唐拔那两人,吩咐他们先别出城,以免给敌人发现!」王守仁向他下令,自己则带着两名保甲朝南奔去。
王守仁走这街道,正好路过「富昌客栈」,只见虎玲兰的高大身影从大门跃出,背上带着野太刀,腰悬箭囊,手提长弓,向王守仁一点头,一起也往南门走去。
他们到了城门,看见门后那些防御用的竹排,窄道两边都满布紧张的县民,一个个神色惊慌地拿着武器和投掷用的石块。城门上方墙头亦是排满了人。
「不用慌!」王守仁大呼:「只要按着我跟各位侠士的指令去做,绝对不会给他们攻破!」
虎玲兰和王守仁一前一后登上墙头去。王守仁留意到,这位东瀛女侠的步姿还是很不自然,看来是忍着尖锐的痛楚奔跑,那腰肢用了许多层布条紧紧包裹着。
上了城门顶,只见圆性和王守仁的门生朱衡正在向东南远处眺望。他们今天一起负责守备这道南门。
——燕横、练飞虹和童静则仍留守东面与北面的城门。他们此刻亦已听见信号,并进入备战状态,密切注视其他方位是否也有敌人袭来。
王守仁站在圆性身边,也朝东南面看过去,只见远处大道上扬起来一股烟尘,绝对是马队。
「可是看来太少了。」圆性说。
「也许只是声东击西。」王守仁点头同意:「朱衡,叫下面的人备马,随时让圆性大师和岛津女侠赶去别的方向支援。」
「我不会骑马。」圆性搔搔光头,朝王守仁笑了笑:「不过倒跑得很快。」
王守仁瞧瞧圆性。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没什么机会跟这位少林和尚谈话,但只见了几面已经感到,圆性跟荆裂他们都是一般豪迈的性情中人。
圆性其实不大清楚,身边这位姓王的大官是什么人。他只知道:既然荆裂他们能信任他,我也能信任他。
「大师跟荆裂侠士他们是如何认识的?」王守仁眼睛仍盯着远方的马队,同时好奇地问。
圆性搔了搔胡渣子:「大概是因缘吧?我太师叔是这么教我的。」
王守仁微笑点头:「对。是缘份。」
那马队接近了,看得出只有七、八骑,晨光映出那一件件飘扬的五色怪袍,是术王众没错。其中一人更举着一面旗帜,上面有用人血涂画的物移教红色符文。
在城门顶上,虎玲兰掏出一根布带来,将长弓的把柄跟左手绕圈缠紧,自箭囊掏出一枚长长的乌羽箭。
墙上防守的保甲和县民全都躲在突出的垛子后面,偷眼看远方的来敌。他们这里大概有五十人,远比对方多出数倍,可是心里始终对于肆虐已久的术王众甚是恐惧,不少人的腿都在发抖。
「王大人也请站在垛子后。」其中一个保甲急忙说:「那些妖贼,我听说他们的箭矢暗器很厉害……」
王守仁却毫无惧色地站在原位。他知道,要减除县民的恐惧,唯有自己走在最前。
那八骑到了城门外四、五十丈就停下来,只有一骑继续缓缓踱步走近,直到约二十丈处才止步。
这名术王弟子年纪较长,看去样子已经四十出头,面相很是古怪,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嘴巴歪斜,露出两排不整齐的黄黑牙齿。
——他这副歪脸,是有次服物移教的药物过了量,令脸庞一边肌肉紧缩所致,没死掉已是幸运。
「城里的人听着!」这术王弟子朝城门上高叫,那声音响亮得很,一张歪嘴咬字还是十分清晰:「我来是为波龙术王猊下传话的!」
城上众人听见只是使者,却没有半点松懈。他们都深知波龙术王如何邪恶狡诈。
「猊下圣言:你们这干不知来历的家伙,胆敢冒犯教威,损我弟子,盗我马匹!猊下与众弟子如今坐镇青原山『清莲寺』里,等候你等众人上山,献出头颅来!」
王守仁听了很是意外。他跟荆裂一直都在思量,要怎么把战场转移去对方的本阵,以免敌人毒物危害县城百姓。怎料现在对方竟主动邀请他们进攻。
圆性却哈哈大笑:「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呀?你们没有腿脚吗?自己不会过来?」他心里也希望反守为攻,故意这样说,是避免被对方看出已方的意欲。
「你们当然可以不来。」那张歪嘴狞笑着说:「不过我们昨夜已经到过青原山以东的泗塘村,将那村子里四百一十三口人都赶上了『清莲寺』旁边空地。每半个时辰不见你们上山门来,我们就随意挑一个来杀。呵呵,有这么多个,你们大可等十几天才上山,到时候大概还有些剩下来。」
王守仁愤怒得须发戟张,目中有如冒出火焰。
——这干禽兽的心灵,已然被欲念吞噬,无可救药。
虎玲兰怒然搭箭拉弓,瞄准了那术王弟子的眉心!
「别乱来!」那术王弟子伸出手掌挡在脸前:「我们这八人,要是有任何一个回不了去,或是回去时身上少了一点点东西,术王猊下在午时后就会先处决一百人!」
虎玲兰挟着箭尾的手在发抖。最后她还是慢慢将弓垂下来。
圆性也是愤怒得胸膛起伏。他自小出家,不懂世情,但自从下山之后,一次又一次遇上更歹毒阴险的恶行,蓦然教他想起从前在少林寺里,师长们向他讲过的佛法。
——要渡众生,果真是千难万难。
城垛后有人发出悲鸣。原来其中一个县民,他的妻子娘家就在泗塘村。
「我还忘了说……」那术王弟子垂下手来,又得意笑着说:「杀人是在今天黎明时分开始的。我们来这里的路程上,大概已经有三个人去了真界当『幽奴』了……嘻嘻,你们要什么时候上来『清莲寺』,自己打算吧!」
他说完就拨转马首,与同伴策马离去。
「得马上去找荆侠士他们。」王守仁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焦急与暴怒。「必得出城了。」
◇◇◇◇
虎玲兰赶回「富昌客栈」,却发现荆裂那楼上房间的门早已开着。
「荆侠士在警号响了不久后就醒来了。」客栈里的大夫说:「马上又大吃大喝了一顿。他在薛九牛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唤人把马拉来。他说要去衙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虎玲兰听了立刻出门上马,往县城衙门的方向奔去。
同时,圆性、燕横、童静、练飞虹,还有王守仁与他的六个门生,都已紧急齐聚在关王庙前那片空地上。众多保甲县民则在空地外头观望。
「我已经吩咐唐拔,马上去催促孟七河跟部众全速赶来。形势已经变了。」王守仁说时,手掌紧捏着剑柄,掌心都是汗水。
——四百多条人命,悬于一线。
燕横和童静听到波龙术王挟持人质的事情,少年的心也都涌起热血来。每一刻过去,就意味着有更多人死去,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跨上马去青原山。
飞虹先生清楚知道他们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但老练的他平静地告诫二人:「不要焦躁。急就会乱。这正是那魔头希望我们犯的最大错误。」
「会不会是计策?」朱衡在王守仁几名学生里年纪最大,思虑也最周详:「那魔头想把几位侠士都引诱过去,再来偷袭这城?」
「不。」练飞虹断然回答:「他因为折了三个好手,知道主动进攻占不了便宜,就想请君入瓮,利用地形去抢回优势。到了这种时候,他眼中最重要的事情必然就是杀死我们几个。一旦我们不在,他要屠城就轻易得很,没必要先来强行攻城,消耗自己的战力。」
「正好!」圆性猛力把齐眉棍拄在地上:「在他们那边决战,就不用顾忌毒物会伤及城内妇孺。而且我们几个人本来就不适合防守。进攻才是我们最拿手的事情!」
童静听了不禁猛点头。她这两天一直呆在这围城里,早就失了耐性。
「没错。」王守仁捋须说:「最初我跟荆侠士也是如此想,而且我们多了一百名有侵攻之力的生力军,主动进击更有把握。可是还需要对策……」
就在此时,外头的人群往两边排开来,两骑踱步而出。
当先一骑之上正是荆裂。只见他整副打扮装备都改变了:头顶一片黑巾,把辫发包束起来;脸上斜绕着一块黑色的长布条,将刀伤裹住;受伤的左肩和右膝都用皮革和铜片造的护甲紧束固定着,减少移动时生痛,又可抵受一定的冲击;肩背披着一件全黑的长披风,为的是要掩藏挂在胸前的受伤左臂;身体其余各处也都穿上或绑缚着黑布,为的是防范敌人的带毒暗器。他骑着本属梅心树那匹黑马,人与马儿仿佛一体,如非白天,会让人错觉是个极高大的黑影。
他背后挂着长长倭刀,更长的船桨则像枪矛般提在右手里;其余腰间和马鞍旁共挂着三柄不同的刀,还有梅心树的那串铁链飞刃。
荆裂刚才去衙门后的仓库,是为了翻找里面收藏的保甲用兵械,选出这些兵刃、护甲和衣饰,并由虎玲兰为他穿上。
带着刀弓的虎玲兰骑马紧随其后,一身红衣的她与荆裂成强烈对比。这一对英挺精悍的男女侠士,令县民看了都不禁赞叹。
二人前来空地下马。荆裂的步伐虽然还是一拐一拐,但因为膝盖关节用护甲固定着,走路比昨天轻松多了。
「昨天的事,还没有感谢你。」荆裂朝圆性点头:「痛楚减少了。少林果然不简单。」
圆性好像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但其实心里很高兴得到荆裂的赞赏。
「不错,我们确是得到了反守为攻的契机。」荆裂向众人说:「可是你们先得知道,那『清莲寺』的地形是怎么样,摆在面前是个如何的难关。」
他把船桨交给黄璇拿着,坐在石头上,伸指于沙土地画出前夜冒死探得的「清莲寺」地势;那狭隘的山门与门后的广阔空地;寺前的溪河与「因果桥」;还有寺后三面无法通行的峭壁。
只有正面唯一的通道,却又极为易守难攻。就好像硬要将手伸入狭窄的瓶口取物一样。
荆裂讲解完了,众人都沉默下来。术王的人马虽然只剩大概一半,但守着这般地形,战力将会变成像平日的四、五倍。
——而且不要忘了,里面还有一个可怕的波龙术王。
一次接一次,更严峻的挑战。但没有退避的理由。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燕横。
「比起姚莲舟和武当派,这也不算什么。」
此语一出,六人眼睛一亮,相视而笑。
尤其荆裂,再次展露出那灿烂的笑容。众人见了都宽下心来。
这时有几个妇人,抬着一卷长布走过来空地里。
「造好了吗?」童静高兴地大叫:「太好了,快把它挂起来!」
那布卷展开,原来是一面用粗布缝拼而成的大旗帜。关王庙前就有根旗杆,几个县民在童静指挥下爬了上去,七手八脚将那旗帜挂上。
「是什么东西?」燕横问童静。
「是城里的妇人要送给我们的,也是为了壮壮防守的声势。那波龙术王有个这么吓人的外号,我们也不能输。」
旗帜在晨风中飘动,可见上面以黑炭涂了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破门六剑
「是你想的?」练飞虹问,回想起昨天偷偷看见童静在沙地上写字,恍然大悟。「什么意思?」
「我们几个不是失掉了门派,就是离家出走。」童静挤挤眼睛笑起来:「所以我就想到这么叫了。很贴切吧?」
「为什么是『剑』?」圆性皱起浓眉:「我又不用剑。荆裂跟岛津小姐也不用。」
「没有关系啊。」虎玲兰微笑说:「在我家乡,刀也就是剑。」
「本来是『破门五剑』的,因为我们五个里面有四个都是剑士!不过既然和尚你也来了帮忙,才姑且让你凑进去,应该多谢我啊!」童静故意气圆性说:「而且,『剑』比较好听嘛!」
荆裂看着旗帜,那「破门」二字,对一般人来说好像不太吉利,但他天生就离经叛道,也不信邪,这么豁出去一无牵挂的形容,正合他的心意。
他跟燕横对望了一眼,回想当天联袂下青城山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现在六个同伴齐聚,还能为这般有意思的一战生死与共,实在快意。他们不禁相视而笑。
六人虽然好像嬉闹成一团,但其实看见这四个在风中飘动的大字时,心里都顿生豪气。他们确是离开了家园或门派的孤客;如今在这名号之下,紧紧连结在一起,身心溢满了同伴互相扶持的温暖感。
——你的生命里还有其他东西。
荆裂回想梦中师叔的话,默默朝着那旗帜点头。
「王大人,你看这旗帜怎么样?」童静问王守仁:「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吧?」
王守仁瞧瞧关王庙四周的庐陵百姓,他们也都正在仰望这面旗帜。
那神情仿佛看见了希望。
「童小姐,干得好。」王守仁笑着回答。
「每时每刻都有人要死。我们准备随时出发。」荆裂收起笑容说,立时又把众人带回严苛的现实。空地上的气氛回复先前的凝重。
荆裂从黄璇手上取回船桨。
「王大人,今次作战的策略,全靠你了。我们都是你调度的棋子。」
王守仁那双包含智慧与气魄的眼睛,与荆裂对视。
「我看见荆侠士刚才所画的地形图,已经想出几个方略。」他说:「一城生死,就在此一战。」
「不管王大人决定了什么战策……」
荆裂说着,与五个同伴在「破门六剑」的大旗底下并排而立,一齐朝王守仁躬身。
「请把当中最危险的使命,交给我们。」
后记
《武道狂之诗》写到这第八卷,以字数计算已经成为我历来写得最长的一个小说系列,超过了之前的《杀禅》。相比一些前辈名家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我个人来说却是一个颇有意思的纪念。
从前八卷《杀禅》,我花了十多年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去构思和写作;今天的《武道狂》,从二零零八年十月到现在,同样是八本,写了两年多。这两年多,仿佛比先前十几年的写作生涯加起来都要充实。老套点形容,好像坐上了另一个档次的跑车。
回想《武道狂》面世的几个月前,零八年夏季香港书展,我连新书都没有推出,好像彻底变成了局外人,陷于职业生涯的一次低谷。
不过这也让我看清了一个事实:写小说,是我唯一能够掌握、并以之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东西。就像剑,之于剑客。
如今回忆当时的心情,好像相隔很远。这部卷八出版的时候,《武道狂之诗》的漫画版已推出了,整个多媒体的改编计划开始启动。诚实的说,确是朝着梦想踏近了一步。但同时也是新战斗的起点。
就像荆裂的师叔说:什么都还没有完成啊。
将来的成败,无人能够预知;但正因为有过以前那十几年,未来不管是大起,还是大落,我想大概还是能够以平常心面对吧?就如先前的后记已经引用过一次的说话:人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是没用的。
然后,努力保持平稳的步调,继续去做忠于自己的事。
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
故事里力求波澜壮阔,跌宕起伏;但故事外的笔耕人生刚好相反,保持一颗安稳平衡的心,才容易挺得过写作的持久战斗。
因此得感谢一个人。
我的太太。
在杂志里读到著名英籍印裔作家鲁西迪的访问,当人家问他有没有后悔写《魔鬼诗篇》时,他的一句回答很有意思:"Books,intheend,arenotdefinedbythepeopleWhodon-tlikethem."
——书这种东西,说到底,还是由喜欢它的人赋予它意义的。
乔靖夫
二零一一年四月八日
武道狂之诗作者:乔靖夫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