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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妖百鬼系列:缥缈·鬼面卷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第三折:《桃核墨》 作者:白姬绾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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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秋风起,满城落叶稀。

    元曜走在西市中,心中想着路线的问题。他出门的目的有三个:一是去蚨羽居取白姬定做的绸缎披帛;一是去集市给离奴买香鱼干;一是去瑞容斋买喝茶时吃的点心。另外,他还想自己去西市南边的小摊上看看最近又流传了什么新的坊间手抄读本。

    元曜在脑子中排列怎样才能以最短的路线最省时间地办完这四件事。

    因为在想事情,走路心不在焉,元曜在路过一家胡人开的酒肆时,与从酒肆中出来的一名男子迎头撞上。

    元曜正要跌倒,那男子反应很快,伸手拉住了他,“兄台,当心。”

    借着男子的搀扶,元曜才立定身形,没有跌倒。

    元曜很不好意思,抬头向男子望去,男子也刚抬头望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男子笑了,喜道:“轩之!”

    元曜也笑了,“摩诘!”

    这男子元曜认识,他姓王,名维,字摩诘。元曜的母亲王氏和王维的父亲王处廉是同宗姐弟,元曜和王维是表兄弟。幼年时,王维曾在元曜家中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同上私塾,十分亲密。后来,王维跟随父亲王处廉迁往蒲州,两人就只有书信往来。没多久,王处廉去世了,王维和弟弟们跟随母亲崔氏度日。再后来,元曜的父亲元段章去世,元曜家道中落,两人的书信往来就少了。元母去世,王维不远千里,来襄州吊唁。王维在元家住了数日,见元曜家计艰难,想让他跟他去蒲州王家。元曜不想麻烦舅母和表兄,决定留在老家守丧,同时温书备考。王维也不勉强,自己回去了,但他不时托人捎来钱财资助元曜度日。元曜在家守丧时,给王维写了一封信,说准备去长安赶考。王维回信说,他也可能会去长安。两人约定将来在长安相会。谁知,元曜来到长安没有赶上考,反而倒卖了身,天天在缥缈阁和一龙、一猫、以及千妖百鬼混日子。

    王维道:“这么巧,竟和轩之不期而遇。”

    他乡遇故人,元曜也很高兴,“摩诘,你何时来长安的?”

    王维道:“来了一年了,但不常在,有时候会和朋友天南海北四处游走。轩之现在落脚何处?功名之事又如何了?”

    元曜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维拉了元曜又走回酒肆,“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来,来,你我多年未见,进去喝一杯,细述别情。”

    元曜推却不过王维的热情,随他走进了酒肆,两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喝酒叙旧。

    白肤碧目的胡姬过来送酒,见元曜是生客,向他抛了一个媚眼,元曜红了脸不敢看她。王维不由得笑了:“轩之的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害羞啊。”

    元曜也笑了,“多年未见,舅母和几位表弟可好?”

    王维细述了自己的近况。元曜这才知道,王维的几个兄弟都和母亲崔氏呆在蒲州老家,王维一人漂泊长安,定居在长安南郊的一处别院中。这几日因为一个友人开诗会,王维来城中酬答,住在朋友府上。今天他闲来无事,独自来西市闲逛,恰好遇上了元曜。

    王维问起元曜的近况,元曜不好细说,只答自知才疏学浅,功名无望,没有去参加科考,现在在西市一家古玩斋里帮忙记账。

    王维知道元曜家贫,以为他是没有旅资才沦落到当店铺的账房糊口,顿时流下了眼泪,“轩之,你我乃是有血缘之亲的表兄弟,为兄虽然只虚长你一个月,但也是兄长,断不能眼看你受苦。你去把账房之职辞了,跟为兄去别院同住,生计之事你不需要发愁,且安心温书备考。”

    元曜挠头,他很感激王维的好意,但是他并不想离开缥缈阁,不知道怎么解释和推辞。

    王维见了,道:“轩之如果不方便亲口向掌柜辞职,为兄可以去替你说。轩之所在的古玩斋叫什么名字?”

    “缥缈阁。”元曜道。

    “没听说过。在什么地方?”王维问道。

    “在光德坊附近,有一棵大槐树的巷子里。”元曜老实地回答道。其实,无缘之人,走进巷子也未必能够看见缥缈阁。

    王维道:“好。改日我去拜访,与掌柜的细说。”

    元曜只好道:“也好。”

    元曜觉得王维不一定走得进缥缈阁。他拙于言辞,不知道怎么拒绝王维,只能暂时如此敷衍。他打算回去请教舌绽莲花的白姬,找好了说辞,再得体地修书一封送去王维的别院婉拒。

    元曜和王维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一通,不知不觉已经日头偏西。见时候不早了,王维、元曜离开了酒肆,互相作别。王维回朋友的府邸,元曜去办事。

    元曜见天色已晚,料想继续去办事,恐怕无法在下街鼓响起之前赶回缥缈阁。于是,空着手回去了。他叹了一口气,今天什么事也没办成,白姬和离奴一定会很生气。

    缥缈阁。

    白姬沏了一壶茶,等元曜买点心回来。她等到茶都凉了,点心也没来。离奴生了一炉火,准备烤香鱼干吃。它等到炉火都熄了,元曜还没买回香鱼干。

    离奴不高兴地骂道:“书呆子一定又跑去哪里偷懒了。”

    白姬把茶壶放在火炉上,重新点燃炉火,“也许,是遇上什么人了吧。今天看不到披帛,吃不到点心和鱼干了。”

    离奴道:“主人,厨房还有一些生栗子。”

    “那就一边喝茶,一边吃烤栗子吧。”白姬笑道。

    离奴赞成,“好。”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白姬和离奴正坐在火炉边喝热茶,吃烤栗子。见元曜两手空空地回来,离奴撇嘴道:“书呆子果然偷懒去了,什么都没带回来。”

    元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白姬笑道:“也不是什么都没带回来,轩之还带着一样东西呢。”

    离奴、元曜同时好奇地道:“什么东西?”

    白姬笑道:“人呀。轩之总算没把自己弄丢,带着自己回来了。”

    离奴嘿嘿笑了。

    元曜生气,“小生怎么会把自己弄丢?小生只是路上遇见一位许久不见的表哥,就和他多说了两句话。”

    元曜把在街上遇见王维,以及自己和他过去的情谊说了一遍,然后道:“今天没办成的事情,小生明天去办,一定不耽误。”

    白姬叹了一口气,幽怨地望着元曜,“轩之的表哥真多,随便出去走一圈都能遇上一个,我就没有那么多表哥。”

    离奴也叹了一口气,幽怨地望着元曜,“离奴一个表哥也没有。”

    元曜冷汗,“有多少表哥又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

    秋草飞萤,月圆如盘。

    缥缈阁后院的屋檐下,白姬、元曜、离奴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素瓷杯中的清酒上浮起一片月光,白姬将月光饮入喉,愉快地笑了。

    元曜捧着酒杯,望着夜月和浮云,心中十分静谧。他侧头望了白姬一眼,她的眸中映着月光,嘴角浮着笑意。元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了古井边的桃树。

    桃树上结了不少又大又鲜红的桃子。远远望去,硕果累累,煞是好看。

    白姬笑道:“离奴,想吃桃子吗?”

    黑猫笑道:“想。”

    白姬笑道:“可是,谁去摘呢?”

    黑猫伸爪指元曜,“书呆子。”

    元曜不高兴地道:“离奴老弟,谁想吃,谁去摘。”

    黑猫露出尖利的牙齿,“爷想吃,书呆子去摘。”

    元曜害怕离奴咬他,只好放下酒杯,去摘桃子。

    元曜走到桃树下,借着月光抬腿望去。他看见三个又红又大的桃子长在一处枝桠上,就垫脚去摘。可是,他的手始终够不着那一枝树丫,他有些着急。

    突然,元曜的耳边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桃树枝中伸出一只纤纤细手,将长着三颗大桃子的枝桠摘下,递给元曜。

    元曜接过,红着脸道:“多谢阿绯姑娘。”

    阿绯是桃树精,笑容甜美。他长得十分娇媚,又喜欢穿艳丽的女装,以至于元曜一直以为他是女子。

    不远处,白姬和离奴望着元曜红着脸和从树叶中探身而出的妖娆精魅对视。

    离奴迷惑地道:“主人,书呆子看见阿绯那家伙为什么要脸红?”

    白姬笑眯眯地道:“因为轩之太害羞了。离奴,不许告诉轩之阿绯是男子哟。”

    “为什么?”离奴不解地问道。

    白姬笑道:“因为轩之害羞的样子很好看呀。”

    黑猫揉了揉眼睛,望向呆头呆脑、满脸通红的小书生。它怀疑主人的审美有问题,因为它完全不觉得小书生害羞的样子好看。比起小书生害羞的模样,它更喜欢小书生拉长了苦瓜脸的模样。

    元曜高兴地拿来三个桃子,放在盛酒瓶的托盘上。

    “阿绯姑娘心肠太好了,这是她帮小生摘下的。”小书生笑道。

    “啊啊,看来轩之很喜欢阿绯呀,他也一定很喜欢轩之。”白姬笑道。

    “不要胡说。阿绯姑娘听了,会误会的。”元曜脸红了。

    “嘻嘻。”白姬诡笑。

    离奴挑出最大的一个桃子,放在白姬面前。它看准剩下的两个桃子中大的一个,一口咬下去,牙齿拔不出来了。

    “喵喵——喵——”离奴着急地直叫唤。

    白姬抱起离奴,元曜抓住桃子,两人用力一拔,黑猫和桃子才分开。

    白姬放下离奴,笑道:“离奴,吃桃子还是化作人形比较方便哟。”

    黑猫下地,腾地化作一个清俊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头:“离奴太着急,一时忘了。”

    元曜把桃子递给离奴,“给,离奴老弟。”

    “多谢书呆子。”离奴笑着伸手接过,咬了一口,满口香甜。

    白姬、元曜也拿起桃子,吃了起来。

    香甜多汁的桃子入口,在舌尖融化,元曜顿时觉得连月色都格外美丽了。

    元曜感慨道:“真好吃。传说中,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过如此吧。”

    离奴道:“西王母的桃子不好吃,上次主人去瑶池参加宴会时给离奴带了一个回来,又酸又苦。”

    白姬咬了一口桃子,道:“那是因为我回来的路上耽误了一些时日,蟠桃已经放坏了。其实,蟠桃还是很美味的,毕竟三千年才结一次果实呢。”

    元曜张大了嘴巴。

    离奴道:“主人,下次去瑶池,您也带离奴去吃蟠桃吧。”

    白姬道:“西王母讨厌猫。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离奴道:“主人,哪一天趁西王母不在,您带离奴去瑶池吃蟠桃吧。”

    白姬道:“唔,那样的话,我们就都回不来了。”

    离奴失望,生气地咬了一口桃子,“离奴讨厌西王母。”

    元曜道:“白姬,世间真有瑶池,天宫,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吗?”

    白姬道:“当然有呀。”

    元曜抬头望天,张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人与非人都是众生,仙人也是非人的一种呀。仙人们也常常来人间走动,和人类邂逅。”

    元曜道:“仙人为什么要来人间和人类邂逅?”

    “因为,有缘吧。”白姬笑道。

    元曜因为白姬这句话而陷入了沉思。缘之一字,实在复杂难解,但却又简单得不需要任何解释,就像他邂逅白姬,又邂逅缥缈阁一样。

    白姬望着手中的桃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轩之可听过汉武帝和西王母邂逅的故事?”

    元曜回过神来,笑道:“小生听过。晋代张华的《博物志》上有记载,某一年七月七日夜里,西王母乘坐紫云车驾临承华殿,与汉武帝相会。她还送给汉武帝七枚蟠桃。白姬,这是真的吗?”

    白姬没有直接回答元曜,笑道:“汉武帝将七枚蟠桃的桃核保留了下来,他想在未央宫中种出蟠桃树。可是,人间种不出蟠桃树,桃核始终没有发芽。”

    元曜道:“汉武陛下一定很失望。”

    白姬道,“他非常失望。以至于,他带着七枚桃核走进了缥缈阁。”

    “啊,汉武陛下来了缥缈阁?”元曜又张大了嘴巴,他问白姬,“你实现了他的愿望?”

    白姬望着古井边的桃树,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他真正的愿望不是种出蟠桃树,而是想再见西王母一面。他以为在未央宫种出了蟠桃,西王母就会再来见他。我实现了他的愿望,让他再一次见到西王母。他的‘果’并不美好,也不浪漫。他第一次见到西王母时,还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再一次见到西王母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四十年的岁月流逝,西王母的模样丝毫没变,仍然青春美丽,仪态万千。他却已经白发苍苍,身形佝偻。”

    元曜插言问道:“白姬,蟠桃难道不能让人长生吗?汉武陛下吃了西王母给他的蟠桃…”

    白姬摇头,“蟠桃可以延寿,但是不能长生。”

    白姬饮了一口浸着月光的清酒,继续道:“那一夜,他嚎啕大哭,把桃核一枚一枚地吞入腹中,想恢复盛年的模样。可惜,没有效果。西王母望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就乘云离开了。”

    白姬望着夜空的圆月,眼角的泪痣红如滴血。她犹记得,西王母走后,风烛残年的帝王哭了一整夜,十分伤心。那一次,让她知道了并不是实现了愿望就能让人快乐,有时候人类的愿望被实现了,反而更悲伤,绝望。

    元曜闻言,不由得心中悲伤。凡人与仙人的邂逅,注定只能是短暂的。即使是人间的帝王,也逃不了时间的桎梏,无法长生不老。

    “白姬,后来呢?”元曜追问道。

    白姬道:“汉武帝和西王母的故事没有后来了。但是,桃核倒还有一些小故事。”

    “啊,说来听听。”元曜好奇地追问。

    第二章桃核

    白姬饮下一口清酒,缓缓地道:“汉武帝吞下了三枚桃核,他带回未央宫两枚,留给我两枚。——这是他实现愿望的代价。这两枚桃核一直留在缥缈阁中。时光飞逝,一眨眼,又到了晋代。有一天,一个和轩之一样喜欢写诗的士人走进了缥缈阁,他请求我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他有什么愿望?”元曜问道。

    “这位客人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去山中郊游,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一处开满桃花的美妙之乡。他在桃源乡中呆了一段时间,十分快乐。后来,他回到了人间,仍然对桃源乡恋恋不忘。可是,无论他回去寻找几次,也找不到走进桃源乡的路。他很悲伤,他一直痴恋着桃源之乡,想在有生之年再去一次。”白姬停下了叙述,抬头望向绯桃树,陷入了沉思。

    元曜凝视着白姬的侧脸,问道:“你实现了这个客人的愿望了吗?”

    白姬回过神来,转头与元曜对视,“轩之,世间没有桃源乡。那位客人所见的桃源乡,只是他自己的妄想。他走进了他自己的妄想中,并沉沦其中,不能自拔。我没有办法替他找到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地方,于是拒绝了他。但是,他看见了货架上的两枚桃核,他说桃核上有和桃源乡一样的气息,让我把两枚桃核卖给他。于是,我把桃核给他了。”

    元曜奇道:“桃核中有桃源乡?”

    白姬笑了,“怎么会?大概是因为蟠桃核有仙灵之气,他循着这股仙灵之气又邂逅了自己心中的桃源乡吧。后来,这位客人远离繁华,去田园隐居了。他一直把桃核带在身边。据说,他一生虽然困苦,但是内心却很充实、快乐。他去世之后,我去他住的地方取回桃核。但是,两枚桃核已经朽烂了。我觉得可惜,在路过一个制砚的村庄时,就让制砚师将桃核磨碎成粉,和松烟、鱼皮胶、丁香、珍珠一起做成了一方砚台。”

    元曜张大了嘴巴,“汉武陛下的桃核变成砚台了?小生想看一看这方砚台,可以吗?”

    “可以。”白姬道:“不过,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我去仓库把桃核墨拿出来给轩之看吧。”

    “好。”元曜点头。他想了想,问道:“白姬,用蟠桃核做成的砚台磨墨写字,字迹会不会特别飘逸,带着一股仙灵之气?”

    白姬笑道:“不知道。不过,轩之的字又呆又笨,正好可以试一试。”

    元曜反驳:“小生的字哪里呆笨了?连丹阳都夸小生的字写得好。”

    白姬打了一个呵欠,“他不夸轩之写的字,轩之怎么会签卖身契呢?”

    元曜又反驳,“上官昭容看了小生写的诗,也夸小生的字好看。”

    白姬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那是因为轩之的诗写得太差,不入上官昭容的法眼,她念着轩之舍命救了天后,不好让轩之太难堪,就只好夸字了。”

    元曜受了打击,呆若木鸡。

    “啊,已经很晚了,我先去睡了。”白姬飘去睡觉了。

    元曜被打击得很伤心,对着月亮长吁短叹。离奴见了,安慰元曜,“书呆子,不要难过了,爷就觉得你写得字挺好看,像香鱼干一样好看。”

    元曜拉长了苦瓜脸,更伤心了,“离奴老弟,你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何苦也来消遣小生?”

    “不识字就不能品鉴书法的好坏了吗?书呆子写的字又丑又笨又难看!”黑猫生气地吼了一句,跑了。

    “唉!”元曜伤心地叹了一口气,决心从明天开始刻苦练字。

    第二天,一大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空气中透着一股寒气。

    吃过早饭之后,白姬从仓库中翻出了桃核墨,她把桃核墨放在货架上,“在阳光下放几天,去一去灰泥浊气。”

    元曜定睛望去,那是一方巴掌大小的墨,如黑缎子一般黢黑,雕作半个桃核的形状,上面还布满了桃核的纹路。元曜凑近一闻,墨香中似乎还有一股桃子的清芬。

    元曜道,“这就是桃核墨?看着挺普通。”

    白姬笑而不语。

    元曜取了一把竹伞,打算去办昨天没有办成的事情。他衣裳单薄,出门时一阵冷风卷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等等,轩之。”元曜正要踏入雨中,白姬叫住了他。

    元曜站住,“怎么了?”

    “你等等。”白姬说了一句,上楼去了。不一会儿,白姬拿来一件白色孔雀纹披风,她走到元曜身边,为他披上,替他系紧。

    “今天天气冷,轩之不要着凉了。”白姬笑道。

    披风十分暖和,驱散了秋雨的寒凉,元曜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谢谢。”元曜很感动,但是又不得不道:“可是,可是这披风是女子穿的样式和花纹呀。”

    白姬笑道:“能够御寒就已经很好了,轩之不能太挑剔款式。”

    元曜只好披着白姬的披风出门了。他想,下雨天大街上的路人不会太多,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

    元曜去蚨羽居取了披帛,又去买了点心和香鱼干,提着一个大包袱回缥缈阁。他庆幸路上的行人不多,也没有人注意他的披风。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已经是正午光景了,他在屋檐下收了伞,走进去。柜台边,离奴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他看见元曜回来了,冷哼一声,又把视线移回书上。

    元曜有些惊讶,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离奴居然在看书?它又不识字,能够看懂么?

    元曜走到柜台边,把包袱放下,“离奴老弟,你的香鱼干买回来了。”

    离奴道:“爷在看书。”

    元曜瞥了一眼离奴捧的书,是他常看的《论语》。不过,离奴拿倒了。

    元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点破离奴,只是“嗯”了一声。

    离奴道:“从今天起,爷也是读书人。”

    元曜看了一眼离奴拿倒的书,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

    元曜打开包袱,将鱼干、点心、披帛依次取出。离奴看见香鱼干,立刻抛下《论语》,凑了过来。

    元曜隐约听见里间传来白姬和谁的对话声,好奇地问离奴,“咦?有客人?”

    离奴将一条鱼干放进嘴里,含糊地道:“哦,看书看忘了。书呆子,你的王家表哥来看你了。主人在陪他说话,你赶快进去吧。”

    “欸?!!”元曜大惊,顾不上整理东西,急忙奔去里间。

    元曜匆匆走进里间,透过薄薄的金菊屏风,他看见了一名身穿绿烟色长衫的男子与白姬对坐说话。男子的身形清瘦而挺拔,仿如空山中的一株风中劲竹。从身影来看,应该是王维。

    元曜赶紧走过去,叫了一声,“摩诘?”

    男子回过头,他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神明亮。他看见元曜,笑了:“轩之。”

    “摩诘,你怎么来到缥缈阁了?”元曜微微吃惊,王维他怎么走进来了?一般人看不见缥缈阁,更走不进缥缈阁。通常,能够走进缥缈阁的人,都会成为白姬的‘因果’。

    王维道:“今天下雨,闲来无事,想起了轩之,就找来了。没想到,繁闹的西市之中竟然藏着这么一家静雅的古玩斋。”

    白姬喝了一口茶,她望着王维,眼神深邃,笑而不语。

    元曜来到王维身边,席地而坐。

    王维盯着元曜的披风,“轩之,你这披风…”

    元曜大窘,急忙解释,“这是白姬借给小生暂穿的,不是小生的。”

    王维流下了眼泪:“轩之竟连披风也没有,只能穿女子的,太可怜了。轩之一定受了很多苦。”

    元曜急忙道:“不是这样,小生的披风和冬衣放在一起,还没收拾出来,所以暂时先穿了白姬的。小生没有受苦。”

    王维不相信,更伤心了。

    元曜苦恼。

    元曜没有告诉王维自己卖身为奴的事情,一者因为沦为奴隶并不光彩;二者王维古道热肠,以他的性格知道元曜沦为奴隶,一定会倾尽资财筹钱替他还债。虽然是表兄弟,元曜也不想王维替他背上一笔巨大的债务。

    白姬笑道,“轩之,王公子刚才说你打算辞去账房的职务,离开缥缈阁?”

    王维道:“轩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读书人,流落市井之中未免委屈,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王维只以为元曜寄人篱下,替人做账房,不知道他卖身为奴了。白姬也没有点破元曜小小的谎言。

    元曜偷眼望向白姬,她的眼神森寒如刀,元曜打了一个寒战,急忙道:“没有的事。小生没有想离开,也没有受委屈,小生会继续努力干活还债。”

    白姬满意地笑了,“王公子,轩之并不打算离开。我是菩萨心肠的人,向来待人宽厚,绝不会苛待轩之,请不必为他担心。等他必须离开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他走。”

    菩萨心肠?待人宽厚?这条总是克扣工钱的小气龙妖怎么好意思说?!元曜在心中嘀咕,但是嘴里却道:“摩诘不必为小生担心,小生在此过得很好。”

    王维见元曜不想离开,也就打消了带他走的念头,只言如今既然都客居长安,以后一定要常常往来。

    元曜笑着答应了。

    雨越下越大,王维不方便离开,就留在缥缈阁和元曜喝茶说话。白姬趁机向王维推荐各种宝物,王维对金玉珍宝不感兴趣,拉了元曜要去后院屋檐下听雨写诗。

    白姬笑道:“既然要写诗,就用这一方桃核墨吧。”

    白姬走到货架边,取下桃核墨递给王维,“这一方桃核墨有仙灵之气,可以助诗兴。”

    王维将桃核墨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仙灵之气未必有,但是清香是有的。”

    在王维接过桃核墨时,元曜好像听见桃核墨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心中一惊,再侧耳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大概是幻觉吧。元曜心道。

    “是一方好墨,多谢了。”王维对白姬道。

    “不客气。”白姬笑了,眼神幽森。

    王维和元曜来到后院,坐在屋檐下听雨,地上散放着笔、墨、纸、砚。离奴端来了茶和点心,两盏阳羡茶中冒着氤氲的水烟,旁边放着一碟玉露团,一碟贵妃红。王维和元曜一边听雨,一边喝茶。

    王维用瓷杯取了几滴雨水,倾入砚台中,研开了桃核墨。墨色黑如鸦羽,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清芬。

    元曜翕动鼻翼,嗅着墨香。虽然已是秋天,他却仿佛看到了桃花在虚空中缓缓绽放。

    元曜以为这只是他的幻觉,但是王维似乎也看见了,“啊,好像周围有桃花盛放。”

    元曜笑道:“说不定,我们现在正置身在开满桃花的桃源乡。”

    王维抚掌道,“昔日五柳先生著《桃花源记》,我心中甚是向往。五柳先生高洁物外,恬淡随性,人生如果能得到如他一般的知己,也不枉活一世了。轩之,就以桃源乡为题,我们来写诗。”

    元曜笑道:“好。”

    王维沉吟片刻,提笔拟了一句:“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

    白纸浸着桃核墨,字迹熠熠发光。

    王维怔怔地望着自己写的字,陷入了冥想。

    元曜望着从屋檐下滴落的雨,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桃源乡,心中甚是向往,但是想起白姬说桃源乡并不存在,心中又有些悲伤。他思索片刻,提笔写道:“空谷无人花自芳,水清云淡碧天长。不闻武陵山外事,乱世风烟自采桑。”

    元曜写完,放下笔,向王维望去。王维还在苦思冥想,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仿佛陷入了某种魇症中,“桃源乡…轩之,我要去寻找桃源乡…”

    “欸?!”元曜吃惊。

    王维放下笔,兴奋地道:“我要去寻找桃源乡。从刚才起,这个念头就萦绕在我脑中了。”

    元曜道:“世人都有追寻桃源之心,可是能去哪儿寻找呢?”

    王维抬眸望向秋雨,又陷入了沉思。

    元曜拿过王维写诗的纸,低声念道:“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

    王维道:“还没写完。现在没有灵感,无以为继。待我回去把它写完。”

    “虽然没有写完,但这一句很美,小生仿佛看见了桃源乡。”元曜笑道。

    “桃源乡啊…”王维又陷入了沉思。

    秋雨停时,王维告辞离开,他想带走桃核墨,对白姬道:“这桃核墨我想买下,多少银子?”

    元曜以为白姬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没想到白姬却只是笑道:“王公子既然是轩之的表兄,我就不收银子了。这方桃核墨送给你,它与你有缘,你且珍惜。”

    王维笑道:“如此,多谢了。我在郊外有一处别院,风景秀美,过些时日就是重阳了,白姬姑娘和轩之可以一起来我的庄院赏秋,饮菊花酒,吃重阳糕。”

    白姬笑着答应了。元曜也欣然答应王维的邀请,他送王维到巷口,两人才分开。

    送走王维,元曜回到缥缈阁,他看见白姬倚在柜台边,手里拿着王维写下的零落诗句,“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有趣,很有趣。”

    元曜不解,“什么有趣?”

    白姬抬头,才发现元曜已经回来了,她把写着诗句的纸放下,笑道:“告诉轩之,就无趣了。”

    元曜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话?”

    白姬笑而不语,她又从柜台上拿起另一张纸,“这是轩之写的诗吧?”

    “是。你觉得小生写得如何?”元曜笑着问道,他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

    白姬低头仔细地看了两遍,才道:“字写得不错。”

    元曜受到打击,垂头丧气地走去后院了。

    元曜离开之后,白姬又开口道,“诗也写得不错。‘乱世烽烟自采桑’这一句很有意境呢。”说完,白姬才抬起头来,但是元曜已经不在了。

    白姬环顾四周,奇怪地道:“咦?轩之呢?!”

    离奴道:“爷在看书。”

    元曜瞥了一眼离奴捧的书,是他常看的《论语》。不过,离奴拿倒了。

    元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点破离奴,只是“嗯”了一声。

    离奴道:“从今天起,爷也是读书人。”

    元曜看了一眼离奴拿倒的书,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第三章摩诘

    时光如梭,转眼过了五天。时节近重阳,长安城中尽染金菊之色。

    这一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元曜见天气好,想去郊外看王维,找白姬告假,“小生想去拜访摩诘,请一天假,明天回来。”

    白姬道:“可以。轩之记得在山中摘一些茱萸回来,我要做辟邪的香囊。”

    茱萸,又名“辟邪翁”,每逢重阳节,佩戴茱萸辟邪是一种习俗。

    “非人也辟邪?”元曜吃惊。

    白姬以袖掩面,嘻嘻笑道:“入乡随俗。”

    离奴也道:“书呆子,记得摘一些菊花回来。”

    元曜道:“离奴老弟可是要做菊花糕?酿菊花酒?”

    离奴摇头,“不,爷要做菊花鱼。”

    菊花鱼一定很难吃。元曜在心中道。

    元曜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元曜出了城门,顺路搭了一位货卖木料的壮汉的马车来到了蓝田山麓,王维的别院就在山中。到了分岔路口,元曜道了谢,和壮汉分别了。

    碧云天,黄草地,丹枫如火,清溪潺潺。元曜沿着王维告诉他的方向走去,但是山郊野陌,他也找不准路。他在田陌上询问一个骑在水牛上的牧童,牧童恰好认识王维,好心地给元曜指了路。

    元曜来到王维的别院时,已经是未时过半。王维的别院掩映在山水之中,并非豪华的朱门大院,而是约有七八间房舍的雅致草堂。草堂前面种着垂柳,后面种着修竹,竹篱下开满了或金色,或红色的菊花,窗台上爬满了藤萝薜荔。庭院中,有一个白发老仆和一名书童正摊开书本晾晒。——今天阳光明媚,正好可以晒书,以防书本被蠹虫蛀蚀。

    元曜认识这名老仆人,正是王家的老家仆,他跟着主人姓,名唤王贵。想来,大概是王老夫人不放心儿子独自漂泊长安,派了王贵跟着服侍。那名绿衣书童元曜不认识,猜想大概是王维在长安新买的仆人。

    元曜隔着竹篱唤了一声,“贵伯。”

    王贵回头,看见元曜,脸上绽开了笑意,“少郎君?!”他放下书本,走过来,高兴地道:“前几天郎君回来,说在城里偶遇元家少郎君,老朽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元曜笑道:“能够偶遇摩诘,小生也没有想到。”

    王贵打量了元曜几眼,感慨道:“几年未见少郎君,倒是长得高壮了一些,越发像当年的元姑爷了。”

    元曜听见王贵说起过世的父亲,心中有些怅然。

    王贵笑道:“少郎君远道而来,快进来坐。”

    “嗯。”元曜笑了笑,绕过竹篱,走进了院子里。

    王贵把元曜迎进院子里,又问候了几句寒暖近况,元曜一一做了回答。

    一阵风吹过,篱笆下的大片菊花荡漾起一层层金色波浪。

    元曜问道:“贵伯,摩诘在家吗?”

    王贵叹了一口气,老脸上挂上了愁容,“郎君在午睡。朱墨,去叫郎君起来,说元家少郎君前来拜访。”

    那名正在晒书的绿衣书童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就要去叫王维。

    元曜道:“且慢。小生也没有急事,不用特意去吵醒摩诘,小生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且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王贵道:“也好。反正,少郎君也不是外人。朱墨,去给少郎君沏茶来。”

    “是。”朱墨应了一声,去沏茶了。

    元曜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喝着朱墨沏来的阳羡茶,晒着秋天的暖阳,觉得十分舒服。王贵和朱墨继续晒书,王贵偶尔抬头和元曜说一两句闲话。

    元曜喝到半盏茶时,他晃眼间看见一名男子站在篱笆旁的菊花丛边。元曜抬眸望去,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头戴青黑色幞头,身穿皂色广袖长袍。他眉目端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人是谁?他什么时候来到院子里了?难道是庄客或者邻人?元曜心中疑惑,但见男子朝他笑,也就回了一个笑容。

    因为闲坐无聊,元曜想去和男子搭话,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可是,就在他一低头错眼间,站在菊花边的男子不见了。

    欸?!元曜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篱笆,菊花在风中摇曳。

    “元少郎君,你怎么了?”王贵发现元曜的异状,问道。

    元曜回过神来,道:“没事。可能小生眼花了,刚才好像看见篱笆那边站着一个穿皂衣的男子。

    王贵的脸色倏地变了,“元少郎君,你也看见了?!!”

    朱墨的脸色也变了,“啊!鬼又出现了!!”

    看见王贵、朱墨的反应,元曜奇道:“欸?什么?”

    王贵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元曜跟前,他望了一眼菊花丛,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开口了,“元少郎君看见的…恐怕是鬼…”

    “鬼?!”元曜吓了一跳。

    王贵苦着脸道:“这鬼是这几天才出现的,好像还是一个读书人。他一般深夜出现,一出现就和郎君在书房里谈书论道,天亮才离去。白天偶尔能在柳树下,菊花边看见他,但一眨眼又不见了。”

    朱墨也苦着脸道:“这鬼自称姓陶,我听公子叫他五柳先生。公子好像很喜欢他,把他视作良朋知己。虽说这鬼看上去没有恶意,谈吐也十分得体,但终归让人觉得害怕。”

    王贵也道:“人鬼殊途,相交不是好事。一想起郎君和鬼来往,老朽就觉得愧对把郎君交给老朽照顾的老夫人。老朽劝郎君不要和鬼交往,郎君却责怪老朽侮辱他的朋友,还要老朽不要干涉他。老朽是一个仆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元少郎君你去劝一劝郎君,让他不要再和鬼来往了。”

    “姓陶…五柳先生…”元曜又一次张大了嘴,王维遇见陶渊明的鬼魂了?!刚才,站在菊花丛边的是陶渊明?

    就在元曜吃惊,王贵叹气的时候,王维午睡醒来,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袍走出来。他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吟道:“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元曜笑道:“几日不见,摩诘又得了两句桃源诗。”

    王维这才看见元曜,他有些意外,有些高兴,“轩之,你怎么来了?朱墨,有客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元曜笑道:“小生也没有急事,所以没让朱墨吵醒摩诘。”

    元曜来访,让王维十分高兴,他拉了元曜去书房,“轩之来得正好,我有几首新诗正想找人指点。”

    元曜笑道:“指点不敢当,小生愿拜读一二。”

    元曜跟着王维来到了他的书房。这是一件简单雅致的房间,门朝院落,光线明亮。一方胡桃木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墨正是桃核墨。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淡雅的山水画,两幅书法字帖,靠墙的书架上堆着一些竹简和书册。窗户对着后山,窗下放着一个莲花形状的青铜香炉,香炉中溢出一缕缕清雅的水沉香。

    王维和元曜席地而坐,王维翻出最近新写的几首诗,元曜读了,夸赞了几句。

    元曜问王维,“摩诘,桃花源那首诗写得怎么样了?”

    王维摇头,“还未写完。”

    元曜又问道:“听说,摩诘最近在和一位鬼友交往?”

    王维笑了,兴奋地道:“没错。轩之猜猜他是谁。”

    元曜道:“听说,摩诘叫他五柳先生。他不会是写桃花源的陶渊明吧?”

    王维神秘一笑:“轩之猜对了,这位鬼兄就是陶渊明。他晚上会来,我将他介绍给轩之认识。”

    “他真是五柳先生的鬼魂?”元曜吃惊。

    王维道:“千真万确。”

    “摩诘,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王维拿起桌案上的桃核墨,道:“五柳先生就栖身在这一方桃核墨中。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前天晚上,我坐在这里磨桃核墨,准备写桃花源的诗。我脑中想着桃花源,口里念着五柳先生,他就出现了。五柳先生高洁端方,学识渊博,是世间难寻的良师益友。我与他一见如故,彼此十分投缘。”

    元曜道:“能够得到一位知音,即使是非人,也是幸事。”

    今天无法回城,元曜留宿在王维的别院中。弦月升起,灯火如豆,秋天山野的晚上有些寒冷,王维和元曜生了一炉火,坐在书房中温酒闲谈。

    元曜捧着一杯温酒,心中有感,吟了一首诗:“夜闻更漏缺,风送芦花雪。寒浸八尺琴,樽浮半轮月。”

    “这首诗很应景,应当写下来。”王维笑道,他在砚台中滴入清水,磨开了桃核墨。随着一阵墨香弥散开来,元曜白天看见的皂衣男子——陶渊明在黑暗中渐渐浮现出身形。

    元曜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渊明。

    王维高兴地道:“五柳先生,您来了。”

    陶渊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作了一揖,“又来叨扰了。”

    “哪里的话。”王维笑道,他向陶渊明介绍元曜,“这是我表弟,姓元,名曜,字轩之。”

    元曜赶紧起身,作了一揖,“陶先生。”

    陶渊明也作了一揖,笑道:“我们白天已经见过了。”

    王维给陶渊明也斟了一杯酒,三人围炉而坐,秉烛夜谈。

    因为元曜在,陶渊明一开始有些拘谨,但是几句话下来,与元曜混熟了之后,就变得十分健谈了。三人联诗作对,切磋书中的学问,畅谈各地的风土人情,气氛十分融洽。

    从小受母亲崔氏的影响,王维与佛家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心性淡泊,喜爱清净,但是因为身为家中长子,不得不出门求取功名,出入仕途。他在长安与达官显贵相交,游走在名利场中,虽然也有朋友,但是终归难以脾性相投,心心相印。从小,王维就喜欢陶渊明的诗,也很崇拜陶渊明,如今机缘巧合,他与陶渊明成为了朋友,他们倾盖如故,非常投缘。这段邂逅的友情在王维羁旅长安的寂寞生活中涂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也让他孤独的灵魂找到了某种寄托。

    陶渊明对王维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情愫。他本来已经不属于人世,只剩一缕残念游荡在虚空中,但是他被他吸引,与他结缘。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灵魂和思想,所以十分投机,成为知音。

    陶渊明和王维相视一笑,不用一句话,便能了解彼此的心情。

    元曜喝了一口温酒,看了一眼纸上零乱的诗句,笑道:“摩诘还是没有写完桃源乡的诗呀。”

    陶渊明哈哈大笑,“摩诘欠诗,应当罚酒。”

    王维苦恼地道:“我从未见过桃源乡,无法动笔。五柳先生,您能带我去桃源乡一游吗?”

    笑容从陶渊明脸上消失,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

    元曜和王维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沉闷。过了许久,陶渊明才开口了,“其实,我从未去过桃源乡。”

    王维奇道:“那五柳先生笔下的桃源乡…”

    陶渊明悲伤一笑,“我死了之后才知道那只是一场虚妄的梦。世界上根本没有桃源乡。”

    王维一愣,继而道:“不,世间有桃源乡,我将去寻找它。”

    灯火下,王维神色坚定,眼神明亮。

    陶渊明望着王维,笑了,“如果摩诘找到了,记得带我去看你的桃源乡。”

    “好。”王维答应。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千妖百鬼系列:缥缈·鬼面卷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