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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
“当真是色如凝脂,触如婴肌。”
“皇上相中他家那双手了。”
“宣,素和甄入宫觐见。”
“不好了!窑失火了!窑失火了!”
家里有只青花瓷,约莫半人多高,蓝碎花的。正面一幅仕女图,背面三尾鱼,锈红色的,环状盘在腹部圆形的凹口里。它是姥姥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品之一。
姥姥在世时,那些经常来家里走动的亲戚朋友们都叫它宣德瓷,起先我以为那是它的名字,后来网上查了查,才知道那是因为它制成在明宣德年,那一年代从官窑里烧制成的青花瓷统称宣德瓷。
刚知道那会儿颇为兴奋了一阵子。网上说,宣青制作距今近六百年,能完整保留下来的很少,物以稀为贵,以我这样的俗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它必然价钱不菲。
不过这种兴奋和得意不久之后就荡然无存。
一位住在附近常来我家店里买点心的老教授,似乎是教历史的,一向对古董有着很强的兴趣。在听说我家有只宣德瓷后,他特意跑到我家客厅看了这只瓷器。之后鉴定再三,本来信心满满等他估摸出一个大致的价值,结果他却相当遗憾地告诉我,这只宣德瓷是假的,是一只清末期间照着那样子仿造出来的赝品。赝品造得几可乱真,但胎土和釉水还是暴露了它的真假身份。
这真是让我非常失望,就好象以为自己捧到了一堆金子,结果却发现那仅仅只是堆镀了层金粉的铜而已。虽然老教授后来又跟我说,说是赝品,但也好歹这件也算是只赝品里的极品,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可见模仿者功力的深厚。况且距今也有百多年历史,不失为一只有价值的收藏品。
自然,我并没有因此就高兴多少,因为知道他那是安慰我。历来无论如何相象,赝品就是赝品,即使是只有了百年岁数的老赝品,它还是只赝品。赝品永远取代不了真品。
所以现在,它被摆在我家客厅靠近楼梯间的地方,和饮水机一起靠墙站着,被狐狸充当鸡毛掸子的插口,一度还成为过杰杰的窝。有那么两三天时间我一直没在楼上找到过那只胖猫,后来才发现它在这只青花瓷瓶里打胡噜,似乎猫科动物对这种深深的圆圆的地方总是特别感兴趣,对杰杰这种什么地方都能睡的生物来说尤其。
发现瓶子上有裂缝,是最近几天的事。
那天天下着毛毛细雨,很阴,并且闷热潮湿得让人浑身很不舒服。
从早上坐到下午,生意一直很清淡,狐狸出门采购去了,没有他在的房子里静得让人想打瞌睡。闲着没事,我提早打了烊,开始打扫我那间整整大半年没搞过大扫除的屋子。当然这可不是因为我懒,说起来,家里有只狐狸到底还是有点好处的,他总是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尾巴当扫帚拖把而不自知。
那会儿铘坐在楼梯台阶上看着我,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一口没一口吸着烟。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这个的,没准是在术士家,那个黑眼圈小子没事总喜欢一支烟在嘴里叼着,年纪不大,但比老烟鬼抽得还凶。不过麒麟抽烟的方式和那个小烟鬼不太一样,甚至和所有人抽烟都不太一样。
别人抽烟是吸的,铘抽烟从来不吸,把烟朝嘴里一塞烟头就着了,然后那些红色的烟丝慢慢扩散到整个烟身,水似的把它浸透,却又不急着让它化成灰烬,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燃烧着,像他朝下俯瞰我的那种眼神。
奇怪的是通常只有狐狸不在时才能见到他这样的眼神,它让我全身觉得不安,可是又有种很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很久以前就见到过,似曾相识,可再往深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狐狸。可铘似乎知道。每次我一产生这样的感觉,一抬头,总能看到他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望着我,有时候会慢慢踱到我身边,在我试图回避开的时候,并且问我:我带你走好么。
不像是商量的口吻,倒像是在问我取走身上某一样东西。而每每这时总能把我的魂灵惊得一激灵。那样一种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出来的话,换了旁人,我听了只会感觉是跟我逗乐子。而从麒麟嘴里说出来,我会害怕。
短短几个字,听在我耳朵里就好象是在说:宝珠,让我吃了你好么……
于是快快躲开他的目光,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忙忙碌碌着,也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了那只瓷瓶的异样。
最初我只是留意到蹲在瓶口瞪着我的杰杰,它就像个趾高气扬的工头,高高在上看着我来回忙碌,感觉好得很。大大的尾巴一下一下扫在瓶子上,最后一次尾巴扫开,我发觉沿着瓶口到侍女图的地方,那块光洁的釉面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线。
本来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细看却是一条裂痕,这让我不由自主朝它多看了几眼。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凡这样岁数的瓷瓶,有裂痕总是难免的,但这条裂缝和那种随着岁月自然形成在瓷器内的裂痕不一样。它很细,但很深,烙在青花瓷光洁的表面上就像条非常突兀刮滑在婴儿皮肤上一道细细的伤疤。
它看上去就好象是从内部朝外迸裂开来的。
于是没理会杰杰的抗议,我把它拉开朝瓶口里摸了摸。瓶子里很光滑,就着光也看不出里头有什么地方开裂,于是又把它重新摆了回去。
这件事过后不多久就被我忘了,抽屉里翻出来的被杰杰咬坏的一堆烂袜子比起瓶子开裂似乎更让人觉得事态严重。毕竟那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瓶子不值几个钱,它上面多条缝就跟老太太脸上多条皱纹一样没什么了不起。老化,损坏,报废,再正常不过的过程,正常到我不会在它身上花更多的关注,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出现的话。
就在发现瓶子裂痕的当天,店里来了位有点特别的客人。
那时天快黑了,细细密密的雨把还没打开路灯的街罩得迷迷蒙蒙。狐狸还没回家,我不得不冒雨把从家里整理出来的那堆垃圾扔去垃圾桶。返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店门口有人站着,低头慢慢徘徊,又时不时朝店门看看。身上的衣服都被雨给打得湿透了,他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很想进店,但店门上那块歇业的牌子很醒目。
本已经伸手去推门,想了想,我还是回过头去出声提醒了他一句:“先生,已经关门了。”
他闻声将头转向我。
那一瞬我以为他原来是个女人,他有张比狐狸还要妩媚的脸。所幸他的声音证实了我的判断,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道:“你是店主?”
我点点头。
他朝门上看了看:“牌子上写的是晚十点打烊。”
“没错。”
“但现在还不到九点。”
本已经把手搭到门上,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停下再次回头扫了他一眼。
他以为我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到九点。”
“我知道,不过今天提早关门,牌子都已经挂出来了。”
“老板娘是要出门么。”
“不是。”
“那不妨再多接待一个客人。”
话是请求的话,但口吻却不是请求的口吻,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淡淡的就好象一个简单直接的要求。我忍不住皱眉,因为从没见过这样任性的人:“不好意思,今天我累了。”
“开个灯开扇门很难么。”这一次口气变成了质问。
我有点不痛快起来:“往前走左转有家茶室。”
“我只要进你这家。”
“不好意思,关门了。”
“可你还在不是么。”
我无语。突然不明白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他搭话是为了什么。也许他是存心找茬的,也许他纯粹吃饱了没事做,正常人谁会像他这样?想到这里门一推我朝屋里跨了进去,反手正要把门关上,他突然扬声叫住了我:“老板娘,一杯茶什么价。”
“清茶五十,奶茶一百。”我不假思索。
本想草草打发了他,谁知道他接茬得倒也快:“老板娘开的是黑店?”
“你可以去别家。”快速丢下这几个字,正准备关门大吉,不料头一转一眼瞅见边上店门内一道光从里头透出,斜斜打在门外那个男人的脸上。
男人笑了,一朵花似的妩媚:“老板来开门了?”
我怔。
因为见到了那个打开店门的人。
他是铘。
似乎得意我脸上的惊讶,男人明明已经进了店,又退出来朝我欠了欠身:“打搅了,老板娘。”
而他脸上哪有打搅到别人的表情。
“这样,我出五百买你一杯清茶,”直起身后他又道,一边在铘的目光下慢慢踱进了店:“够不够呢老板娘。”
“这里已经关门了。”没理会他,我径直望着铘。
不明白一向不理会我店里事的他怎么会突然给这么个陌生男人打开了店门,可他似乎对我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一转身走进了柜台,随手拿出一只杯子:“想喝什么。”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手刚要搁到桌子上,又嫌脏似的收了回来:“你是知道的。”
“宝珠,拿铁观音来。”铘的目光终于转向我。
而我来不及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男人突然轻轻掸了掸桌子:“我不要。”
“不要,那么你想喝什么。”
“铁观音。”
“我让她拿的就是铁观音。”
“她的铁观音是垃圾。”
“那谁的铁观音不是垃圾?”没等铘开口,我冷冷插了一句。这当口杰杰从厨房门口探头出来,本想跳上柜台,被我瞥了一眼后突然掉头跑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那一眼是什么神情,只看到它离开时那蓬尾巴是竖着的。
“哦呀……”
就在空气因我这句话而僵滞了住那么一小片刻工夫,突然门铃一声响,狐狸从外面抖着伞跑了进来。“还没关门呐小白……”一边唧唧喳喳叫着一边把手里大包小包东西朝地上扔,突然手一顿,他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而就在离他不远处,那张靠窗的桌子前一阵轻笑声响起:
“他的。他的铁观音不垃圾。”
有那么瞬间,狐狸正对着我的那双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仔细看时却又弯成了道细细的月牙儿,就像他刚进门时那副屁颠屁颠的神情。转身尾巴一甩,他妖妖娆娆走到那张桌子前:“雨露秋霜,甄官儿好品位。”
男人笑得和狐狸一样妖娆:“也只有在你这里才可以挑剔挑剔,狐狸。”
“今年想要什么瓷?”
“随你。”
“甄官儿为难狐狸呢。”
“倒是也得能为难得住才有乐趣。”
“哦呀……永乐云烟釉里红。甄官儿果然在为难狐狸。”
“哎,”男人轻轻一声叹,眼梢轻闪:“狐狸,叫我如何能不爱你。”
第十一个故事青花瓷第二章
白的瓷,从内渗出锈红色泽的花斑,仿佛白玉上一抹血。
这种瓷叫釉里红。托在男人修长的手指间,轻巧细腻得一张薄纸般。透过那层瓷隐隐能看到茶在里面晃,茶是用被狐狸叫做雨露秋霜的铁观音泡出来的,三次沸水淋过,再用网过滤撇清后进的碗,茶色很纯,我从没见过的那种纯,远看过去,就像是荡在玉里头一汪碧绿透澈的水晶。
我不知道狐狸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在这男人出现之前,我从没在家里见到过,可狐狸进厨房转了一圈,这些东西就在他手里被端出来了,似乎一直就在厨房的某个地方存放着似的。
雨露秋霜。
永乐云烟釉里红。
男人端着茶却并不喝。
只闻着它的味道,像是仅仅那样就能得到满足。但目光却望着狐狸,仿佛狐狸就是他手里那碗茶,色泽很好,气味很香,口感很……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转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可是看着他那样的目光,不能不让人奇怪,我从没见过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另一个男人,淡淡的闪烁,淡淡的妩媚,淡淡的……仿佛某种挑逗。
而坐在他对面,狐狸也用着相同的目光看着这个被他叫做甄官儿的男人。手里也端着碗雨露秋霜,碗也是瓷的,不过此瓷非彼瓷,它是三块钱一只被我从地摊上淘来的,上面有只小小的狐狸头。
“还不错,”半晌男人开口,将茶碗轻轻放到一边:“哪里弄来的。”
“昆仑。”
“昆仑?”似乎有点惊讶,男人眉头挑了挑:“你去过昆仑了?”
“刚好路过。”狐狸挠了挠下巴。意识到我的视线忽然回头冲我一笑,不知怎的这笑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我赶紧把头别到一边,耳边听见那男人自言自语似的低低说了一句:“难怪最近那里一股子狐骚味。”
“这不是方便你找来么。”狐狸吃吃地笑,没心没肺的,还带着种平时说溜了的暧昧。
于是那男人的语气也跟着轻佻起来:“我找来了,你打算怎么招待我。”
“老规矩。”
“你就那么喜欢粘着我,狐狸?”
“想你了。”
“你还是这么淫荡。”
“过奖,过奖。
奇怪的对白,奇怪得让我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这两个男人的表情和说话的味儿让我觉着不对劲,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也许铘明白。狐狸认识这男人,铘也认识,这真有意思。一只被封了很久的麒麟为什么会认识一只狐狸精认识的人,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琢磨着,我望向麒麟,可他始终没有理会,只在一边静静坐着,望着自己手指间那支冉冉冒着青烟的烟卷。
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
窗外雨大了些,打在窗上沙沙的一阵,男人听见声音转头朝外看了眼:“听冥说,你最近麻烦不小,可是跟昆仑有关?”
“啧,谁敢跟昆仑扯上关系。”
“那他怎么会在这儿。”说着话望向柜台里的铘。铘玩着手里的烟盒,没理会他的目光。
“他,”我感觉到狐狸随即横到我脸上的视线,他看着我,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被某个麻烦带回来的麻烦。”他说:“从此就不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狐狸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呷了口茶。
“这么说你总算觉得她烦了是么狐狸。”男人又问。问得好象他有多了解狐狸,甚至是我。真是奇怪的口吻。奇了怪了……我以前都没见过他,他干吗这么说,还一副早就预料到了的样子,真见鬼。
琢磨着我再望向狐狸,想听听他会怎么回答,可他却没有吭声。只是弯着双眼看着他笑,男人见状抿唇一笑,回头朝我瞥了一眼。
这眼神让心里奇怪地咯噔一下。
又是‘奇怪’。我不知道今晚我到底会用上几次‘奇怪’。这男人始终在让我奇怪着,从第一眼看到他那刻起。
突然朝前微微欠了欠身,他将嘴凑到狐狸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很亲昵的动作,我几乎以为他的嘴唇会碰到狐狸的耳垂。
狐狸两只眼弯得更深了,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一些。
于是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这两人看上去像是抱到了一起,两个一样妖冶的男人,以一样奇特暧昧的姿势。
然后狐狸也在他耳朵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男人听后没动,那张沉默的脸离得狐狸很近,近得几乎贴在他脸上,像个美丽沉静的女人,这样子让我一时看他们看得忘了转开眼睛。
“小白,”突然听到狐狸叫了我一声。有种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觉,我登时醒了醒神。
“能不能回房间去,”随后听见狐狸又道,一只手扔搭在那男人的肩膀上,他朝我撇了撇头:“我要和他单独聊聊。”
第二天,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连绵的雨总也下不大,所以总也停不了,那么不温不火飞扬在空气里,让人情绪也因此变得飘飘渺渺。
店里生意依然清淡,只有几个学生在靠窗的角落里打着八十分,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叫,倒也让店看上去不那么冷清。打工来的小强躲在厨房里偷吃冰激凌,以为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不要吃到拉肚子,免得他老妈再找上门怪我给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每个人都看上去忙忙碌碌的,快乐而充实,似乎只有我一个人闲得发慌。一度脑子里空落落的,擦完柜台点完钞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去做,只能抬头看着电视,可是脑子晃来晃去昨晚那两张暧昧的脸,还有他们的动作。
昨天晚上在我离开他们回房间后不久,我曾经又返出去偷偷打开道门缝朝外头看过。
老天作证我以前从没那么好事过,像个居委会里疑神疑鬼的大妈,我连狐狸房间里有几张黄色碟片都没有数过,尽管我知道它们每天都在增多。可偏偏当时不知怎的神使鬼差就跑过去了,像是脑子里不停有个声音在指使我这么做似的。
本来想,过去看看那男人到底走了没有,看完好安心去睡觉。我可以肯定我那时候是这么想来着。可谁想刚开门,却看到一幅让我觉得有点犯晕的画面。
店里没看到铘,只有狐狸和那个男人还在原来位置坐着。
狐狸捧着碗,男人捧着他的头。
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忘记不到这天晚上我看到的这一幕,它让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男人之间谈话会用到这种姿势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是那么熟悉狐狸那张脸,我会以为这两人是一女和一男。
真见鬼……
“咔啷!”门铃一声响,在我对着电视发呆的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带进一股潮湿的风。我习惯性应了一声:“欢迎光临。”
然后感觉自己被咬到了舌头。
进来那人有着张比女人还妩媚的脸。这样的雨天似乎永远都没有打伞的习惯,他一身薄薄的衣服被打得透湿,贴着皮肤隐隐露出里面起伏的线条,于是理所当然吸引了周围所有的视线。
这个被狐狸叫做甄官儿的男人……
他居然又来了……
我心里暗骂了声他妈的。不过脸上的笑还是要有的:“甄先生,想吃什么。”
“我不姓甄。”回答我的语气让我暗骂了他第二声,又因为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的那种习惯,我再加了一声。于是他在我一连串的暗骂里找了张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你可以叫我素和。”
“原来是素先生。”我不打算把他叫得太熟络。
他望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我也不姓素。素和是我的姓,我叫素和甄。”
我笑不出来了,他却笑了,笑得还挺好看:“狐狸呢。”他又道。
“不在。”其实他在睡大觉,可我并不打算让这人知道。
“不在。”素和重复了一遍,并且看着我的眼睛。我担心他能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因为狐狸总说我这人藏不住什么东西。所幸没有,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失望,也并不怀疑。只是慢慢点了点头,然后道:“给我杯茶。”
“我不知道雨打秋霜在哪儿。”脱口而出。
他又笑了,看我的眼神不再像看个傻瓜,而像是某种可悲的生物:“雨露秋霜。”
我听见他身后那几个女孩低低的窃笑声。她们在笑我,从她们的眼神和动作可以看得出来,虽然我可以打赌她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好笑。
只因为我被一个美丽的男人给鄙视了,仅此。
我想我现在已经不光光是对他感到防备而已了。
我讨厌他。
即使他有张赛过狐狸精的漂亮的脸袋。
“杯子要碎了,宝珠。”身后有人轻轻说了句。是铘。
走到我边上把那只被我擦到现在杯子从我手心里抽出,转身注了杯牛奶喝了一口,目光却是始终对着素和的脸:“你来了?他还在睡。”
“你们似乎相处得还算愉快。”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那道投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素和低头翻着桌上的菜单:“今年有点意思。”
“你真这么觉得?”
铘的问话让他的手指有那么片刻顿了顿,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继而他抬头笑了笑:“是。”
“这么久了,还不放弃。”
“你呢。你不也还在这里。”
“我是迫不得已。”
嘴角一扬,视线从菜单上抬起:“迫不得已。你越来越可爱了,铘。”
啪的声轻响,是铘将杯子按在柜台上的声音。
我被这声音给吓了一跳,窗口边那些学生也是。停下了嘴里的说笑声纷纷回头看向我们这边,小强从厨房里迅速探出头瞥了一眼,又小心翼翼缩了回去。
只有地上的杰杰在笑,笑得还很开心,尾巴摇来晃去。我不知道它那么开心是因为什么,空气因为铘的那一丝情绪波动而变得很沉,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没有望着素和,却是在看我。
他的目光让我手心里出汗。
“咔啷!”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一道身影从外头闪了进来,带进股浓浓的烟味:“呦呦……小白小白!刑官来看小白!”他肩膀边那只大大的头颅东张西望地尖叫。
“蓝!”没等我开口,窗口边几个女孩子已经叫了起来,雀跃的:“过来过来蓝!给我们看看手相!”
头颅忽地下飞走了。无论何时何地,刑官似乎总对女人的尖叫有种无法名状的反感。而它的主人却对此接受得很坦然。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此做出任何反应,术士大少爷只有在缺钱花的时候,才会对女人们的邀请做出最体贴的反应。
所以朝她们笑了笑,那个黑眼圈的小男人就叼着烟径自朝我们这边过来了。眼睛被烟熏得睁不开,半眯着,模模糊糊看着我。
快到我面前时突然站定,抽出嘴里的烟,冲我一笑:“桃花当头呢姐姐,有好事,有好事。”
这话让我心脏一阵抽搐。
好事,有个鬼好事……他给我看相我就从没遇到过好事。于是没好气地看着他:“别说了,我没钱给你,术士。”
“姐姐这叫什么话,”将烟重新塞进嘴里,他朝我脸上轻轻喷了口:“我给姐姐看相能收钱么,最多也就免费吃几顿。或者……交换些各自所需,是不是。”
我干瞪着他无话可说。
边上铘转身离开了。我回头望向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他的情绪。
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或许是习惯了以往他一惯清清冷冷的样子,今天的铘让我觉得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啧,这不是甄官儿,”耳边又响起术士的话音。一转头的工夫他已经在素和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有意思,他居然也认识素和,似乎这里除了我以外没人不知道他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你也在这里。”素和淡淡应了声,神色有些拘谨,不仔细倒也看不出来。
“哪里闻得到老东西的味道,蓝自然就出现在哪里了。”
“你还是老样子,蓝,再多的味道也盖不掉你身上那骨子尸臭。”
“美人还真会打击人。”
“上回给你做的瓷你都用完了?”
“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除了这你还会为什么来找我。”
“嘿嘿……好哥哥……”
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他们就像对认识了好多年的老相识。我在边上看着听着,却一如既往地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每句话对我来说都像是打哑谜,他们明明白白,我一头雾水。刚好那些学生过来结了帐。彻底没什么事好做了,于是拿了块糕准备进屋去。
谁知道刚转身,我突然被素和出声叫住:“宝珠。”
我觉得后背上很不舒服地拧了一下,又不得不转头面对他。
“你进屋?”
我点点头。
“麻烦看看狐狸醒了没,我找他。”
“哦。”应了声刚要离开,又被他叫住:“宝珠。”
“什么事。”
“狐狸是我的。”
我被嘴里的糕呛了一下。
这样搞笑似的一句话,被这男人从嘴里不紧不慢说出来,随便得像说了句早安。可我一点不觉得它好玩:“狐狸对男人没兴趣。”我说。
“你能肯定你比我更了解他?”
“……”我无语。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刚碰到狐狸时他说过的话。
狐狸说,只差一点点,他就修炼成女人了,真正的狐狸精。谁知道老天不开眼,修炼最关键的时候让雷给劈了,结果等他脱胎换骨,很失落地发现自己修成了个男人。
我已经把这茬给忘了很多年……
我忘了狐狸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成为一只真正的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是女人。
第十一个故事青花瓷第三章
“GAY?”把衣服放到身上比画的时候林绢朝我看了一眼:“你憋了半天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我有憋吗?”
“至少有半小时是这样。”
“半小时里你都在试衣服。”
“没错,可是不管我试哪件你都没正眼看过我,而且还一个劲地磨牙齿。”
“这你都看得出来?”
“你低估了你嘴巴的幅度。”
“你还打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手里衣服挂回衣架上,林绢转身朝我走了过来:“你有心事吧宝珠。”
连下了几天雨,终于停了,但气温恶劣得让人像闷在高压锅里的栗子,随时随地会爆炸。我在这样的天气里被林绢拖出来陪她买衣服,因为几天没出门,都快把她给憋坏了,而事实上我也憋得够可以,为了某些似有若无的问题。
某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问题,有时候会让人彻夜难眠,尤其在意识到它可能带来的严重性的时候。就像手指里扎进一根刺,很痒,很疼,小小的一点点,可就是拔不出来。于是,这种无法忽视的感觉会让你觉得它简直是场灾难。
我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我想再不找个人谈一谈,可能我会一直纠结在这种问题里拔不出来,关于狐狸,关于那个雨夜之后就每天会出现在我店里的男人,关于那男人说的话。
不过问出口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面对林绢这个敏感的女人。
她对一些问题的反应力和想象力相当惊人,从她放下衣服朝我走过来这个举动就能看得出来,我得承认,她走到我边上的一瞬间我耳根子有点发烫,好在她只是在我边上翻起了衣服。
“随便问问。”我有点气短地回答。
“那你问错人啦亲爱的,虽然我接触的男人多,不过对那个群体的人很少接触。”顿了顿,她又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那,这些人靠什么来分辨,我是说怎么区分他们的取向。”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出我的问题。
“不知道。”林绢看着手里一件灰色的衬衣,似乎有点专注的样子:“对于那些人我会和他们保持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所以我知道的也很有限。”
“什么安全的距离……”
“就是我没办法了解他们,他们也没办法了解我的距离。”
“为什么?”
手停了停,林绢再次看了我一眼:“知道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是什么吗宝珠。”
“是什么。”
“就是给你一堆好男人,然后再告诉你他们都是同性恋。”
我怔了怔。
她把衣服挂了回去:“我吃过这个亏,而我这人不喜欢吃亏。”
“这样啊……”
“难道你喜欢上某个GAY了?”
“那么你是怎么样和他们保持距离的,既然你并没有办法区分他们。”继续忽略她的问话,我道。
她眨了眨眼:“第六感。”
“第六感?”
“我好看吗宝珠。”
“……好看。”
“如果一个男人在回答我这种问题时眼神和口气跟你一样,那么他可能就是我要保持距离的对象。”
“……有点道理。”
“这么说你真喜欢上某个GAY了,是谁?我认不认识?”
“问这问题就一定是喜欢上GAY?”我朝她笑。
“因为你脸红了宝珠。”
我下意识遮了下脸,这次轮到她对我笑:“小白,我骗你的。”
没理她,我走到一边去看衣服。可惜这个女人的想象力一旦打开,你要想让她关上就比较困难,她跟在我后面,笑嘻嘻地接着道:“谁啊宝珠,胡离还是铘。”
“为什么是他们两个。”我朝她翻翻白眼。
“因为他们是你目前生活圈子里唯一距离最近的男人,他们看上去也最有GAY倾向的可能。”
“你有病……”
“我是有病,我想你家胡离都快想出相思病了。”
“哪个帅哥都能让你想出相思病,你咋还没病死。”
“靠,没良心。”
“谁让你胡说八道……”话还没说完突然发觉林绢的眼神僵了一下,就停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然后一把拖着我就朝楼梯口跑,几乎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
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踉跄跟了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方向隔着两个专卖柜的路口处,有个黑衣服的少年站在那儿。
少年个子很高,穿着也很时尚。光洁得毫无瑕疵的长发被染成淡淡的麦色,软软搭在黑色的T恤上,漂亮得像某种温和动物的毛发。一双眼睛也很温和,温和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带着种温和的笑。
很惹人注目的一个人。
我有点纳闷,难道林绢这种反应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一个人?
“你认识他?”跨上自动扶梯,我看了眼仍旧在那个地方站着的少年,问。
林绢没有回答。不知怎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甚至是狼狈。
“你怎么啦。”忍不住再问。因为只是一晃眼的功夫,我发觉那少年也上了自动扶梯,就在我们对面那架,扶摇而上,一边抬头微笑着朝着我们的方向看。于是我肯定林绢的慌张一定和这少年有关。
“我们是在天上天下认识的。”半晌林绢终于吭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我忍不住笑了:“天上天下?他还未成年吧。”
“他是那里的头牌。”
“啊?”我朝下看了看,又撞上了那少年的笑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看上去真的未成年。未成年的小孩怎么可能是天上天下的头牌。
“那天我喝多了点,”耳朵边又响起林绢的话音,随着楼层的接近她的脸色更难看了,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连声音也是:“于是我对他说我爱他。”
“哧……”我忍不住笑出声:“真的假的,他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说完以后我就清醒了,然后一路装醉逃回家。”
这种时候笑,肯定很不厚道,笑得浑身发抖,那更不厚道。
可是我发觉很难控制自己,因为林绢的表情。我从没在这个自恋又臭美的女人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给她一把铲子她一定能在这里挖个十八层地狱出来,我这么猜,并且因此而笑得让她脸色发青。
直到她的眼神朝我横扫过来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带着点试探,我小心问:“你,真喜欢他?”
她没回答,不过那张脸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这不丢脸。”赶紧补充了一句,可显然补充比不补充的后果更糟糕了点,她沉默了。我实在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人。
就这样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她拖拖拉拉跟在我身后,那少年从对面朝我们过来,脸上依旧一副和煦的笑,笑得都能让人的心融化开来。
“也许他只是看上去像未成年。”回头轻轻对林绢说出我的想法,结果她的眼神差点把我割成两半。没再敢看她,我一个人晃在前面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走。
无论朝哪个方向,都必须经过那少年站的地方。
“林姐姐,巧啊。”
一点点走过那少年身边的时候,没太大意外,那少年出声叫住了我们。我没敢回头朝林绢看,但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嘴里招呼着林绢,眼睛却看着我,这叫我没办法装做什么都没听见。
“巧巧。”林绢的回答清脆而快乐,就跟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声音像是换了个人。
“姐姐最近怎么不来了,很想姐姐呢。”少年又道。走近了能闻到他身上一种静静的玫瑰似的甜香,似乎还带着种别的什么味道,说不上来。而很奇怪,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还是在看着我。
“啊,哈!因为最近没钱。”这句话被林绢说得有点尖锐,我不知道她自己发觉到没有。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在这个少年一成不变的和煦笑容下。突然很同情她,真的很同情。只是还没同情完,背上突然被用力一推,我没有任何防备地一头朝前撞了过去,差点撞到那少年身上,刚站稳脚,听见身后林绢大声道:“我去下厕所,宝珠,你们聊!”
我一下懵了,因为根本没想到她会就这么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里。等我反应过来想把她叫住的时候,身后早就没了她的踪影,她跑的速度还真比风都要快。
重新回过头,那少年斜靠在电梯边的栏杆上看着我,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办法自顾自离开,只好傻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后那些从顶楼垂掉下来的广告牌,然后同他一样保持着沉默。
“你好姐姐,我叫刹,刹那的刹。”
就那么僵站了半晌,少年忽然开口。如果不是同时递过来他的名片,我都不晓得他是在对我说话,他说话时似乎不习惯看对方的眼睛,只是安静看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我没接名片,也没理他。
于是他把名片收了回去:“林姐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姐姐什么时候一起来。”
“我是穷人。”我坦白。
他笑,手搭着扶手看上去像只懒洋洋的猫:“穷有穷的玩法哦姐姐。”
我也笑,因为他让我想起理发店里那些明着暗着唆使你为各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去买单的小姐:“穷人更感兴趣的是怎么赚钱而不是花钱。”
“现在我很好奇姐姐是怎么和林姐姐走到一起的。”转了个身他面向栏杆下那片人来人往的大厅,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他不想让我看到他推销不成功后眼里的失望和冷淡。不过话音听上去没什么变化,依旧温和而好听。
“我们是朋友,不是玩伴。”
“两者有区别么姐姐。”
“有啊,朋友在一起不需要花太多钱,玩伴在一起要承受得了彼此开销出去的费用。”
“哈……姐姐真好玩。”
我沉默,一边看着厕所的方向。
林绢还没出来。我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从别的门逃走了,这个可怜的胆小鬼。
“你在等林绢吗。”又过了片刻,林绢依旧没出来,这少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我忍不住问。
他点点头。
“等她做什么,一会儿她要去我家。”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想打扰你们,我只是有点东西要还给她。”
原来是这样……我悄悄松了口气:“什么东西,我帮你代转吧。”得承认这样说挺不礼貌,赶人走的目的很明显,不过更明显的是如果他一直在,林绢恐怕会一直不会出现。往往平时看起来越是豁达的人,在某些事上纠结的时候越是放不开。
那少年倒也不以为意。想了想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样东西递了过来:“那就拜托了,姐姐。”
手靠近的时候那丝玫瑰般的甜香更浓了,里头暗动着的另一丝气味似乎也更清晰。但还是不确定那是种什么味道,没再辨认,我伸手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原来是只夏奈尔的零钱包。
“上次来的时候她忘在我这里的,你替我还给她。”
“好的。”
“谢谢姐姐。”
“客气。”刚说完这两个字,一抬头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说话时不喜欢正眼看对方的少年这会儿正看着我,用他那双温和美丽的眼睛。眼睛漆黑,黑得像是能把周围的光亮吸收进去似的,连带我脑子里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
我被自己这种感觉给吓了一跳。
回过神突然听见头顶一声尖叫,紧跟着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撞在少年身后那块广告牌上,再继续坠了下去。
然后楼下砰的声闷响。随之而来片刻的死寂,然后,一片惊恐的喧哗——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第十一个故事青花瓷第四章
回到家,意外地看到素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狐狸坐在一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忙忙碌碌把一只箱子和几包东西朝狐狸房间里拖,嘴里哼哼唧唧的,半天我才认出是变成了人身的杰杰。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狐狸。
狐狸没有回答,回答我的是满头大汗的杰杰:“老东西要住我们家,老狐狸要杰杰帮他收拾行李。”
“住我们家?”我再看向狐狸。
他抬头朝我嫣然一笑:“暂住。”
“为什么?他自己没住的地方??”
“每次来看他,我都和他住一块儿。”这一回,回答我的人是素和,他说话时都不屑看我一眼:“只有他这里比较干净。”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更干净。”
“那里,脏得让人不敢进去。”
你倒干净!
这句话没说出口,我想自己还是有点克制力的,虽然今天的天气或者发生的事都可以作为我不去克制的理由:“狐狸房间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这个,我们早习惯了。”
“睡客厅吧,我帮你铺沙发,狐狸房间没空调,热得很。”
“谢谢,我没习惯睡沙发。”
“那狐狸睡。”
“狐狸也没那习惯。”
“你还真了解他。”
“那是自然。”
“好吧,我给你们拿席子。”
“拿席子做什么。”
“打地铺啊。”
“不用了,我们睡床上。”这话说完,他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目光淡淡的,半是微笑,半是认真。
“狐狸房间没空调。”脑子不知怎的忽然变得有点乱,直到被他一伸手搭在我手腕上,那感觉惊得我一个激灵。
素和的手冷得像块冰,在这种闷热得快要炸开锅的夏夜里。
“瞧,”然后听见他轻声道:“我不在乎有没有空调。”
“狐狸,你睡客厅吧。”没再理他,我抽回手把目光转向狐狸。本指望他能说些什么,因为狐狸一向讨厌别人侵犯他睡觉的领地。可眼下他却同样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只趴在扶手上吃吃地笑,也不知道什么让他笑得那么开心。
“狐狸!”我再叫。
他总算朝我看了过来:“不。”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那瞬间他看着我的表情有点陌生。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下意识补了句:“你会长虱子的。”
他眼睛一弯,又笑了:“哦……呀……狐狸不想长虱子。”
我不自禁松了口气:“那么……”
“那就让他睡你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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