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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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遇见宝琳·威廉斯时正处于这种上帝般无所不能的状态。手电光没有办到的事,宝琳,或者说与宝琳的婚姻却办到了。单调、毫无花样以及枯燥沉重的压力逼得他濒临绝望,同时窒息了他的想象。被要求永远只跟同一个女人睡觉,在乔利看来,这样的想法既奇怪又违背自然;还要不断对老一套的行为和日常活动提起热情;他对女人的傲慢感到不解。他在肯塔基遇见宝琳时,她正靠着篱笆,用一条坏腿蹭着另一条腿。他在她内心唤起了整洁、魅力与快乐,这让他渴望与她共筑爱巢。他至今都没有搞清楚是什么摧毁了这种渴望。但他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考虑得更多的是,自己昔日的那份好奇到底怎么了。如今,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索然无味。对自己,对他人,他都不感兴趣。只有在喝酒的时候他才会感到略微解脱,看到些许光明,那点感觉熄灭后,就只剩下浑浑噩噩了。

然而婚姻生活中让他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的事件还属孩子的降生。由于根本不懂如何抚养孩子,加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父母抚养自己,他根本无法理解该如何处理这种关系。如果对积蓄财物感兴趣,他也许会考虑把他们视为财产的继承人;如果需要向某些不知名的“其他人”证明自己的本事,他也许会希望他们以他为榜样,为了他而出人头地。如果不是在十三岁时就成了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仅仅被一个垂老的女人抚养过,而她的年龄、性别和兴趣都与他本人的相去甚远,他也许会感到自己跟子女之间有种稳定的关系。而事实是,他固然会对他们有所反应,但那反应却总是取决于他那个时刻的感觉。

于是,一个星期六的午后,在春天淡淡的阳光下,他摇摇晃晃、满嘴冒着酒臭气回到家,发现女儿在厨房里。

她正在洗碗。她弓着瘦小的背俯在水池边。乔利隐隐约约看到了她,却说不清看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然后他觉得难受起来,接着,难受化作喜悦。他情感的变化依次是厌恶、内疚、怜悯,然后是爱。厌恶是对她年轻、无助、无望的存在的反应。她就那样弓着背,歪着头,像在躲闪始终威胁着却没有挥出的拳头。她何必要显得那么怕挨打呢?她还是个孩子—没有负担—为什么不开心呢?她那种对苦难明白无误的宣示其实是一种谴责。他真想拧断她的脖子—不过动作会很温柔。内疚和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一曲狂暴的二重奏般升腾起来。他能为她做些什么—曾经又做过什么?能给予她什么?能对她说些什么?一个贫困潦倒的黑人能对着自己十一岁女儿弯曲的脊背说些什么呢?如果他正视女儿的脸,定会看见那双惊恐却又充满爱意的眼睛。惊恐让他烦躁,爱意让他暴怒。她怎么胆敢爱他?她完全丧失理智了吗?他应该怎么应对这件事呢?回报吗?怎么回报?他那双长满粗茧的手怎样才能让她露出笑容?他对世界和人生的哪些了解对她有用?他粗壮有力的胳膊和喝得烂醉的脑袋做出什么成就才能让他获得自尊,反过来容许他接受女儿的爱意?他对她的憎恨已溜进肠胃,让他快要作呕。就在呕吐从预感变为感觉之前,她改变了重心,单脚站立,用另一只的脚趾挠着小腿肚。姿态安静,楚楚动人。她的手一圈圈转着刷洗一只煎锅,把一块块黑渣刮进冰冷、油腻的洗碗水中。那弯曲的脚趾怯生生地挠着的样子—就像他在肯塔基第一次看见宝琳时她的动作。倚在篱笆上,眼睛茫然地凝视着远方。赤裸的脚上奶油色的趾头挠着丝绒般的小腿。那是如此简单而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在那一刻让他充满了奇妙的柔情,不是想用自己的腿分开并紧的双腿的寻常肉欲,而是一种温情,一种保护的冲动。他强烈地想要用手握住她的脚,用牙齿轻轻地咬掉她小腿上的瘙痒。他当时就是那样做的,逗得宝琳笑个不停。此刻,他又这样做了。

温柔的怜悯之情在他体内直往上喷涌,他双膝跪地,眼睛盯着女儿的那只脚。他四肢着地爬向她,伸出手,向上一下子握住了那只脚。佩科拉失去平衡,就要扑倒在地。乔利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臀部防止她摔倒。他低下头,开始舔咬她的小腿肚。他的嘴唇挨着结实、鲜嫩的皮肤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用手指去探她的腰肢。震惊中身体的僵硬和嗓子的失语,比当年宝琳轻松的大笑更好。对宝琳的回忆与此刻疯狂的犯忌行为交织在一起,让他既茫然又兴奋。这时,一股情欲的电流冲向生殖器,让它膨胀,肛门肌肉变得松弛。这股欲望的边缘包裹着一层彬彬有礼。他想温柔地强暴她。但这种温柔不会持久。他无法忍受她紧绷的阴道。他的灵魂似乎滑入了下体,飞进了她的体内。他进入的刹那太过激烈,刺激得她从喉咙深处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她发出的唯一声响,犹如马戏团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随着肉欲的分崩、弥散,他发觉她潮湿油滑的手握着自己的双腕,手指攥得死紧,可这种紧握是出于徒劳而倔强的挣扎,还是出于其他情感,他无从得知。

从她体内出来让他痛苦之极,他迅速地从她干涩的阴道里拔出了生殖器。她好像晕了过去。乔利站起来,只看见她灰色的内裤绕在脚腕那里,显得如此可怜和无力。痛恨与怜悯再次交织在一起。痛恨让他不想把她抱起来,怜悯又迫使他给她盖上东西。

就这样,当孩子的意识恢复时,她正躺在厨房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条沉甸甸的被子,试图弄明白双腿之间的疼痛与母亲俯视自己的那张惊恐的脸之间有什么关联。

看啊那只小狗汪汪地叫着你愿意跟简

玩吗看啊那只小狗在跑跑吧小狗跑吧

从前有个老人,他喜欢各种各样的物品,但稍微与人接触就会感到头晕目眩,而且会恶心好久。他想不起这种厌恶感源于何时,也想不起没有这种感觉的岁月。年少时发现别人似乎并没有同样的厌恶感,他感到非常不安。然而,他受过良好教育,学了不少东西,包括“愤世嫉俗”这个词。这个标签让他感到既自在又充满勇气,他相信如果为某种罪恶赋予名称,即便不能消除它,也会使其中立。后来,他又读了不少书,结识了历代若干愤世嫉俗的伟大人物,在心灵上把他们引为同道让他感到释然,给他提供了衡量自己的奇想、渴望和抵触的准绳。另外,他发现愤世嫉俗是培养个性的最佳手段:当他克制住自己的厌恶,偶尔接触、帮助、指导或对某人表示友好时,他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慷慨而崇高。当他被人类的某种做派或者缺陷激怒时,他会觉得自己明辨是非,一丝不苟,满怀高尚的忧虑。

和很多愤世嫉俗者的情况类似,对人类的藐视促使他选择了一项专为他人服务的职业。他从事的都是那种完全依赖于赢得别人信任的能力的工作,需要与人保持非常密切的关系。游戏般当了一段时间圣公会的牧师后,他辞职成为了一名社会工作者。然而时运作对,他最终选择了一份能同时给自己带来自由和满足的职业。他成了“阅读家、咨询师和解梦人”。这个职业非常适合他:时间由自己支配,竞争不激烈,客户早已被做过说服工作,因此都好应付。他有太多的机会见证人类的愚昧而自己又不必受其影响或威胁。同时,目睹肉体的衰败反而培养了他挑剔的品位。虽然收入微薄,但他不好奢华—修道院的经历强化了他天生的禁欲主义,同时又培养了他对孤独的嗜好。独身犹如避难所,沉默犹如盾牌。

终其一生,他对各种东西充满了爱恋—并非为了积累财富或者漂亮物件,而是对旧货发自内心的喜欢:母亲用过的咖啡壶,自己住过的出租公寓门口的脚垫,救世军店铺柜台上的一条被子。就好像他对人类接触的蔑视自动转化成了对人类接触过的东西的渴望。他唯一能忍受的属于人类的东西就是残留在无生命物品上的人的精神。比如,他会凝视脚垫上留下的人的足迹,吸嗅被子的气味,沉湎在某种甜蜜的确信中:许多具肉体在下面出过汗,睡过觉,有过梦,做过爱,生过病,甚至死于其中。不管去哪儿,他总是带着这些东西,总是在寻找新的东西。这种对旧货的渴望会让他漫不经心但习惯性地在街头巷尾和公共场所翻拣垃圾桶和废纸篓。

总之,他的个性犹如阿拉伯花饰图案:复杂,对称,平衡,结构致密—除了一个瑕疵。周密的设计偶尔会被罕见却强烈的性冲动所破坏。

他原本有可能成为活跃的同性恋者,但他缺乏勇气。兽奸是他从来不曾考虑过的,鸡奸更是不可能,因为他从未有过长时间勃起的经历,也无法忍受去想象别人可以。再者,比起进入和爱抚女人肉体更令他恶心的是抚摸男人和被男人抚摸。无论如何,他虽然有强烈的激情,但从不喜欢肉体接触。他厌恶肌肤相贴。体臭和口臭让他痛苦不堪。看到眼角干燥的分泌物、烂牙、缺牙、耳屎、粉刺、痣、水疱、血痂—所有这些身体自生的分泌物及保护物都让他心神不安。因此,他的注意力落到那些让自己产生厌恶感最小的人类—儿童—身上。由于太胆怯,无法正视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又由于男孩大都莽撞无礼,引人惊慌,且不易摆布,他进而把兴趣限制在小女孩身上。她们往往好控制,而且总是那么诱人。他的性欲完全不下流;他对小女孩的保护带有某种天真的色彩,在他脑子里总是与洁净相联系。他是那种或许可以被称为干净老头的人。

一个长着肉桂色眼睛、浅褐色皮肤的西印度群岛人。

尽管他的名字印在厨房窗户的招牌上,印在他散发的社交名片上,镇上的人还是管他叫皂头牧师。没人知道“牧师”这部分从何而来—或许有人还留存着他曾当过客座牧师的记忆:这种牧师没有自己固定的信众或者教区,经常到别人的教堂活动,跟主任牧师共同坐在一个讲坛上。不过大家都知道“皂头”的含义—密实、卷曲的头发上只要抹一点肥皂泡就会油光发亮。这是一种原始的方法。

他生长在一个对自己的学术成就和混血血统深感自豪的家族—事实上,这家人深信前者建立在后者的基础之上。一个叫惠特科姆的爵士,一个没落的英国贵族,选择在一片比英国的阳光更加舒适的阳光下堕落,早在十九世纪初就把白人血统带进了这个家族。作为一位被国王授封的爵士,他为自己的混血私生子做了件得体的好事—提供给他三百英镑,私生子的母亲为此非常满意,感觉命运之神在冲她微笑。这个私生子同样感激不已,立志把传承白人血统作为自己毕生的目标。他选中一个有着相同血统的十五岁女孩为妻。她就像出色的维多利亚滑稽剧所描写的那样,从丈夫那里学到了所有值得学习的东西—把自己在肉体、头脑、精神上与任何会让人联想到非洲的因素划清界限,同时努力培养她心不在焉的公公和傻里傻气的婆婆可能赞赏的习惯、品位和爱好。

他们把这种亲英的品质传给了六个孩子和十六个孙子。除了一个不可捉摸的罕见的叛逆者选择跟一个桀骜不驯的黑人结了婚,其余成员的婚姻都是往“上”走,肤色变得越来越浅,家族的长相特征越来越淡。

由于坚信自己有着天生的优越性,他们在学校的表现非常出色。他们勤奋,规矩,活泼,希望通过排除合理怀疑来证明德戈比诺的假说,即“所有的文明均源于白种人,失去白种人的帮助,任何文明都无法存在。判断一个社会是否伟大和辉煌,只消看它在多大程度上保存了创造这个社会的贵族的血统”。因此,他们鲜少被推荐优秀学生赴海外学习的校长忽略。他们当中的男性主修医学、法律、神学,总是出现在本地人可以供职的没有实权的政府部门。无论公开还是私下活动,他们都荒淫好色,这被认为是他们高贵的特权,而大部分才华平庸的人也在毫无顾忌地享受着这种特权。

随着岁月推移,由于几个惠特科姆兄弟的草率大意,维护白人血统的使命变得困难起来。个别遥远甚至不怎么遥远的亲戚之间逐渐开始通婚。这些不明智的联姻并没有产生明显引人注目的恶果,除了一两个老女仆或者园丁男孩出现了技能减退的迹象,个别孩子身上显露出脾气乖戾的苗头。某些与寻常的酗酒和纵欲无关的缺陷。然而,他们把这些缺陷归罪于近亲通婚,而不是那位没落贵族的原始基因。无论如何,总会有意外。这种概率肯定不比其他任何家庭更高,但是由于效力更大,危险性也就更强。其中一个成了宗教狂,建立了自己的秘密团体,做了四个儿子的父亲。其中一个儿子成了校长,以公正严苛、善于制服暴力而出名。这位校长跟一个甜美温柔、有一半中国血统的女子结了婚,该女子不堪怀孕带来的劳累,在孩子出生后不久便死了。她的儿子取名埃利休·米卡·惠特科姆,他给了校长足够的机会来总结有关教育、纪律以及健康生活的理论。小埃利休学到了一切需要认真了解的知识,特别是精湛的自我欺骗的艺术。他读书很贪婪,却有选择地去理解,只挑选他人思想中那些能支持他当时兴趣的片言只语。因此,他记住了哈姆雷特对奥菲莉娅的虐待,却不记得基督对抹大拉的马利亚的爱;记住了哈姆雷特轻浮的政治观,却不记得基督严肃的无政府主义。他注意到吉本的刻薄,却忽略了他的宽容;注意到奥赛罗对美丽动人的苔丝狄梦娜的爱情,却无视伊阿古对奥赛罗扭曲的爱慕。他对但丁的作品欣赏备至,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则厌恶至极。尽管他接触的全是西方世界最杰出的思想,却只允许那些最狭隘的见解打动自己。他在应对父亲克制的体罚中练就了严苛的生活习惯和柔软的想象力。同时,他对任何混乱或者堕落的迹象都既痛恨又着迷。

然而,十七岁那年,他遇上了自己的比阿特丽丝。她比他年长三岁,是个可爱动人、喜欢笑的粗腿女孩,在一家中国百货店当职员。她叫维尔玛。她对生活的喜爱和热情是如此强烈,甚至没有把孱弱多病的埃利休排除在它之外。她觉得埃利休太挑剔,完全没有幽默感,让人心酸,很想让他领略快乐的真谛。埃利休极力抵制这种引导,但女孩还是嫁给了他,结果却发现他患有难以治愈的忧郁症,而他自己还挺享受。婚后两个月,她明白了忧郁对埃利休来说有多么重要,他竟然兴致盎然地想把她的快乐变成一种学究式的阴郁,还把情爱行为与圣餐圣杯等同起来,于是她决然地离开了。她没有一直住在海边,整日听码头工人的歌声,在埃利休脑海里无声无息的洞穴中打发一生。

埃利休对她的离弃始终耿耿于怀。她本可以充当他那个难以出口、不被承认的疑问的解答者—与日渐侵入的死气沉沉抗衡的生活在哪里?维尔玛本可以把他从在父亲皮带抽打下学到的一团死气中解救出来。可他如此巧妙地抵制了她的努力,迫使她最终出走以逃脱这种过分讲究的生活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乏味。

父亲沉着镇定的手挽救了年轻的埃利休,让他免遭显而易见的崩溃,他还提醒他不要忘了家族的声誉,而维尔玛的家庭背景有问题。从那以后,他投入更大的精力潜心学习,最终决定从事牧师职业。当被告知无职可就时,他便离开那个小岛去了美国,学习当时刚刚萌芽的心理咨询。可是该专业要求坦承,要求直面现实,给予脆弱自我的支持寥寥无几。他转而投向社会学,接着又学起了理疗。这种花样不断翻新的教育持续了六年,直到父亲拒绝继续资助他,除非他“找到”了自我。不知去哪里找寻的埃利休又要靠自己了,而他“发现”自己实在挣不了钱。在美国,他的绅士生活开始迅速分崩离析,间或找到几份黑人也可以做的白领工作,不论他们的血统是否高贵:芝加哥一家有色人种旅馆的接待员、保险代理、专门面向黑人的化妆品公司的旅行推销员。一九三一年,他终于在俄亥俄州的洛兰安定下来,冒充牧师,用字正腔圆的英语引起人们的敬畏。最初,镇上的女人们发现他独身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拒绝她们,便认定他是超自然的,而非有悖自然的。

了解了女人们的想法后,他迅速将计就计,接受了“皂头牧师”这个绰号以及她们赋予他的角色。他从一位极为虔诚、名叫柏莎·雷斯的老太太手里租了间类似密室的单元房。她整洁、安静,两只耳朵差不多都聋了。各方面都极为理想,只有一点遗憾。柏莎·雷斯养着一条名叫鲍勃的老狗,虽然鲍勃跟她一样耳聋、安静,却并不干净。很多时候它都在后院的走廊上睡觉,那里正好是埃利休的出入口。那条狗已经老得不中用了,而柏莎·雷斯也没有力气或者精力好好照管它了。她给它喂食、喂水,然后就不管了。狗满身癞皮,衰老的眼睛四周遍布海藻绿的分泌物,被虫子和苍蝇团团围住。皂头对鲍勃厌恶透顶,希望它早点儿死掉。他认为这种盼狗快死的愿望是出于仁慈,因为他对自己说,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东西受苦。他不曾想过他真正关心的是他自己的痛苦,因为那条狗已经适应了年老体弱的现状。皂头最终决定结束狗的痛苦,买来毒药准备干掉它。仅仅是因为害怕接近它才让他没有完成使命。他等待着暴怒或盲目的憎恨来刺激自己下手。

他就这样生活在自己的旧货堆中,每天老早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为前来寻求忠告的人提供咨询。

他的事业就是恐惧。人们怀着恐惧来找他,怀着恐惧喃喃诉说,怀着恐惧哭泣和恳求。他为恐惧提供建议。

他们都是单独找上门来的,个个都笼罩在愤怒、渴望、高傲、复仇、孤独、痛苦、失败与饥饿织就的罩子中。他们要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爱情、健康、金钱。让他爱我。告诉我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帮我甩掉这个女人。让母亲把衣服还给我。让我的左手停止颤抖。让我孩子的灵魂不要靠近火炉。破解某种束缚。他要让自己应对所有这些请求。他要做的是别人请求他做的—而不是告诉人家这个请求不公、鄙俗或者绝望。

除非很偶然,碰上小女孩—这种机会越来越罕见,他会说服自己娱乐一会儿,多数时候他宁肯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旧货堆中,从不招惹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当然,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出了岔子,所有人的生活都出了岔子,但他把问题都推到了造物主的脚下。他认为既然腐败、邪恶、污秽和混乱无所不在,那么它们必定存在于事物的本质之中。邪恶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由上帝创造的。他,上帝,在判断上犯了个马虎而不可饶恕的错误:设计了一个有缺憾的世界。神学家们为堕落的存在辩护,说那是鞭策人们奋斗、经受考验和成就辉煌的手段。是宇宙秩序的胜利。然而,这种秩序,但丁式的秩序,只存在于对各种层次的邪恶与堕落有条不紊的区分和隔离中。而在这个世界上,事实并非如此。最美貌的女郎也要蹲便坑,最丑陋的人也有纯真高尚的憧憬。上帝干了件拙劣的活儿,而皂头认为自己会干得更好。事实上,造物主没有来咨询他的意见,真的挺遗憾。

一个炎热的午后,皂头又在思索这些时,传来了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女孩。他估计这女孩有十二岁,在他看来长相平淡无奇得让人同情。皂头问她想要什么,她没有回答,而是递上他的一张宣传自己本领和服务项目的名片:“如果你遇到困扰,或者处境异常,我能帮你摆脱;解除魔咒,克服厄运,驱赶邪灵。记住,我是一个真正的通灵者和算命先生,具有天生的力量,会为你提供帮助。只需光临一次你便会心满意足。在多年的职业实践中,我让太多有情人终成眷属,让无数离异者重修旧好。如果你感到不幸、沮丧或者痛苦,我可以帮你走出困境。总觉得厄运如影随形?挚爱的人变了心?我能告诉你其中的因由。我能帮你明辨敌友,能告诉你你所挚爱之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你身体不适,我能为你指出健康之路。我能确定失窃之物位于何处。包你满意。”

皂头牧师让她进来。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的孩子?”

她站在那里,两手叠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前。“也许,也许这件事你能帮我办到。”

“能为你办到什么呢?”

“我没法上学了。我想也许你能帮我。”

“怎么帮你?告诉我。不要害怕。”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想让眼睛变成蓝色的。”

皂头噘起双唇,用舌头舔了舔一颗金牙。他想这是自己平生所闻最荒诞,同时又最符合逻辑的请求。来了个丑陋的小女孩请求变美。他心中涌起一股爱怜和理解的浪潮,但很快就被恼火取代了。恼火自己无力帮助她。在所有的请求—金钱、爱情和复仇—中,他觉得这个请求最令人心酸,也最值得满足。一个黑人小女孩想从自己那漆黑的洞穴中爬出来,用蓝眼睛看世界。他越来越愤怒,渴望获得某种力量。他第一次真诚地希望自己能创造奇迹。此前,他从未真心想要借助神圣的力量,而只是想让别人相信自己有这种力量。多么悲伤和可笑,仅仅是凡人之躯而非判断力的缺乏让他与奇迹无缘。不是吗?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在女孩头上画了个十字。他的肉体紧缩起来。在那闷热、昏暗、满是旧东西的小房间里,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无能为力,我的孩子。我不是魔术师。我只能依靠上帝工作。他有时会利用我来帮助人们。我能办到的就是把自己作为工具献给上帝,他会通过我来发挥作用。如果他准许我满足你的愿望,他会去实现的。”

皂头走到窗前,背对着女孩。他的思绪在飞转,然后磕磕绊绊,然后继续飞转。如何组织下一句话?如何保持那种拥有力量的感觉?他的目光落到游廊上酣睡的老鲍勃身上。

“哦,我们必须有所供奉,也就是说,要与自然取得某种联系。也许某种简单的生物可以充当上帝传达旨意的媒介。让我们来找找。”

他在窗前跪下,嘴唇活动着,念念有词。过了他认为合理的一段时间后,他起身走到矗立在另一扇窗户旁边的冰箱前。他从里面取出一个肉铺用粉红纸裹着的小包。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棕色小瓶,往纸里的东西上撒了些。他把那个半敞的小包放在桌上。

“把这吃的拿给睡在游廊上的那条狗吧。必须让它吃掉。要留心它的举动。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就知道上帝拒绝了你的请求。如果狗举止奇怪,你的愿望明天就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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