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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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晓得自己在厕所里待了多久。我打开洗手槽的水龙头,拿掉塞子,让冷水稀里哗啦地流,好让经过的人以为我在里面洗衣服。确定安全后,我整个人摊平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不再是夏天,因为我感觉到冬天的寒意让我的骨头打哆嗦,牙齿猛打战,而我躺下时一并拖下来垫在头下的白色大毛巾也冻得如雪堆般僵硬。

不管是谁,这样用力拍打厕所的门实在很没礼貌。她们大可跟我一样,绕过拐角,去找其他的厕所,何必非打扰我不可。可是那人就是砰砰敲个不停,还求我开门,让她进去。我总觉得那声音很耳熟,听起来像爱蜜莉·安·奥芬巴哈。

“等一下。”我费力挤出的话语像糖浆般浓稠。

我强打起精神,慢慢起身,第十次冲下马桶,并把水槽泼洗干净,卷好毛巾,免得呕吐物的痕迹过于明显,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我知道这时若看着爱蜜莉·安或任何人,我会整个人瘫软,所以我把呆滞的目光定在甬道末端那扇晃动的窗户上,费力跨出一脚,放在另一脚的前方。

接下来,眼前出现的是某人的鞋。

这只看起来结实的黑皮鞋有裂痕,鞋面粗旧,不闪亮,所以应该穿了蛮长一段时间。鞋尖对着我,我看见上面有排成扇贝状的小气孔。这只鞋好像踩在表面是绿色的坚硬东西上,而我的右颧骨正是被那个绿东西给弄伤。

我继续躺着,一动也不动,等着出现什么线索,让我知道该怎么做。我隐约看见鞋子左侧不远处有白色的东西,那东西上面有许多蓝色的矢车菊,看到这景象,我难过得想哭,因为我知道那是我身上睡袍的袖子,而那只伸出袖口,苍白如鳕鱼的手,正是我的左手。

“她没事了。”

我头上冒出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个冷冰冰的理性地带。起先我不觉得那声音有什么不对,但随即发现不寻常。是男人的声音。照理说这旅馆日夜都不准男性进入。

“还有多少人?”男人继续问。

我专注聆听。地板好像很牢靠,真好。知道已经倒下的我不会继续往下坠,感觉安心许多。

“十一个吧。”有个女性声音说道。我猜想,她一定就是那只黑鞋的主人。“我想应该有十一个,不过有一个不在,所以目前是十个。”

“好,你扶这个上床,我来照顾其他人。”

我的右耳听到鞋子行走的空洞砰砰声,声音愈来愈远。接着,远处有扇门开启,我听见有人说话,有人呻吟,然后,门关上的声音。

我感觉到两只手插入我的腋下,拉起我的上半身。有个女人说:“来,亲爱的,很快就到了。”接着,一道又一道的门从我的两旁缓缓往后移动,最后,眼前出现一扇敞开的门,我们进入门内。

我床上的被单已经折妥等着我。那女人扶我躺下,拉起被子,盖到我的下巴,然后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休息,伸出一只丰腴的粉红手掌给自己扇风。她的鼻梁架着金框眼镜,头上戴着白色护士帽。

“你是谁?”我问道,声音有气无力。

“我是旅馆的护士。”

“我怎么了?”

“中毒。”她简短地说,“食物中毒,你们所有人。我从没见过这种事。集体中毒,这个病,那个倒,你们这些小姐到底吃了什么?”

“其他人也生病?”我仍抱着一丝希望。

“你们所有人。”她以激动的语气说,“病得跟狗一样,哭着找妈妈。”

整个房间绕着我缓缓旋转,而桌椅和墙壁仿佛同情我突然病倒,于是卸除了重量,变得轻飘飘。

“医生给你打过针了。”护士已移动到门口,站在那里说道,“你现在好好休息吧。”

接着,她原本站的位置被整扇如白纸的门取代,然后,一张更大的白纸取代了那扇门,我朝着那张大白纸飘过去,带着微笑,沉沉睡着。

有人拿着一只白瓷杯,站在我的枕头边。

“喝下吧。”那人说。

我摇摇头,枕头窸窣作响,像一捆干稻草。

“喝了会舒服一些。”

一个厚重的白色瓷杯放到我的鼻下。就着微弱光线──我猜这时间可能是黄昏或黎明──我注视着那杯琥珀色的澄澈液体。水面上浮着一层油脂,一股类似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的视线怯怯地移向杯子后方的裙子。“贝琪?”我说。

然后抬起眼,看见格栅窗子中出现了朵琳的头部剪影,后方的光线照亮了她的发梢,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她背对着光线,脸部阴暗一片,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她的指尖流露出训练有素的温柔。像这样的人,有可能是贝琪,我母亲,或者身上带有蕨类气味的护士。

低头喝了一口清汤。我的嘴干得像沙子做成的,所以一口接一口地喝,直到杯子见底。

我感觉整个人被彻底洗涤,浑身神圣洁净,准备好迎接新的人生。

朵琳把杯子放在窗台,坐在扶手椅上。我很惊讶她没掏烟,毕竟她是个老烟枪。

“喂,知道吗?你差点儿死翘翘。”她终于说话了。

“我想是鱼子酱害的。”

“鱼子酱个头啦,是蟹肉。他们化验过了,蟹肉里充满了尸毒碱。”

我的眼前浮现出《仕女生活》的巨大厨房,洁白如圣,辽阔无边。照相机在强光的辅助下,镜头对准一个又一个塞满蟹肉和美奶滋的酪梨。厚厚的美奶滋里冒出一根根带有粉红斑点的鲜嫩蟹钳肉,让人垂涎欲滴。果肉淡黄,果皮鳄绿色的对切酪梨里,盛着一整坨的美奶滋蟹肉。

盛着一坨毒。

“谁做的化验?”我的脑海浮现一个画面:常驻旅馆的医生从某人的肚子里抽出一些东西,在旅馆的实验室里做化验。

“《仕女生活》的那些白痴啊。你们一个个像保龄球似的倒在地上时,有人打电话到旅馆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就打电话给《仕女生活》,于是他们就把中午那顿大餐剩下的食物拿去化验。哈!”

“哈!”我失神地跟着应和那个充满鄙夷的感叹词。真高兴朵琳又回到我身边了。

“然后送礼物来赔不是。”她说,“就在走廊那个大纸箱里。”

“速度这么快?”

“特别快递啊,不然咧?难道要等你们四处嚷嚷,说吃了《仕女生活》的食物后中毒,再来收拾残局啊。他们可承担不起这种损失。再说,万一你们谁刚好认识哪个精明的律师,一状告上法院,他们就等着破产倒闭。”

“礼物是什么?”我兴趣来了,如果礼物够好,我可以不计前嫌,毕竟经历了这番折磨,现在的我感觉起来纯净如新。

“还没开箱。大家都病恹恹地躺平了,只有我还能站着,而我又忙着到处送鸡汤。我可是最先把汤送来给你喔。”

“去看看是什么礼物啦。”我求她,同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也有个礼物要送你。”

朵琳一听,立刻去走廊。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忙了一会儿,接着是撕开纸张的声音,不久后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书封光滑,上面印有许多名字。

“《年度最佳三十则短篇小说》。”她把书放在我的大腿上,“纸箱里还有十一本。我想,他们是希望你们卧病在床时有东西阅读,好打发时间。”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那,我的礼物呢?”

我在我的手提包翻找,掏出那个缀有朵琳名字和雏菊图案的小镜子。我们两人相觑一眼,同时扑哧爆笑。

“你可以喝我的那碗汤,”她说,“他们搞错人数,在托盘里放了十二碗汤。蓝尼和我在外头等雨停时,就吃了好几根热狗,所以我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拿来吧,”我说,“我饿死了。”

5

隔早七点整,电话铃声响起

我从漆黑睡乡的底部缓缓往上游。梳妆镜上已经插了一封电报,是洁·西打来的,她要我今天别上班,好好休息,等身体康复,还为坏掉的蟹肉跟我道歉。既然洁·西已留信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来电。

我伸手,将话筒一把拉到枕头上,让话筒的口部搁在我的锁骨上,聆听用的听筒靠在肩膀上。

“喂?”

有个男人说道:“是爱瑟·葛林伍德小姐吗?”我听出他略带外国口音。

“对。”我说。

“我是君士坦丁·嘶苏克卡。”

我没听清楚他的姓,只听到很多“s”和“k”的音。我不认识半个叫君士坦丁的人,但我不敢明说。

不过,我随即想起魏勒太太和她说要介绍我认识的那位同步口译员。

“喔,对,对!”我大声说道,坐起身,以双手将电话抓到身边。

我从没想过魏勒太太这种人有办法介绍名叫君士坦丁的人给我认识。

我喜欢收集名字有意思的男人,比如苏格拉底。那位名叫苏格拉底的家伙长得很高,其貌不扬,但学识渊博,是好莱坞某个希腊裔大制作人的儿子。不过,他是个天主教徒,而我们之间的可能性就毁在这个信仰上。除了苏格拉底,我在波士顿工商管理学院还认识一个白俄罗斯人,名叫阿提拉,这可是匈奴帝国领袖的名字呢。

在交谈中,我逐渐明白君士坦丁想约我今天见个面。

“下午要不要来看看联合国总部?”

“我已经看到了。”我说,还不由自主地吃吃笑。

听到我这样说,他不知所措起来。

“从我房间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啦。”我心想,搞不好我的英文说得太快,他听不懂。

对方默不作声。

半晌后,他终于说话:“或许看完后可以一起吃个便饭。”

我察觉到这是魏勒太太的用语,一颗心立刻往下坠。魏勒太太一开口,就是请你吃个便饭。我想起来了,这位仁兄初到美国时,就是魏勒太太的座上客,因为她参加了那种交换住宿的活动,也就是替外国人敞开家门,然后你到海外时,他们也为你敞开家门。

现在,我明白了,魏勒太太只不过是把她在俄罗斯做客的机会,换成让我在纽约捞到一顿便饭。

“好,我跟你吃顿便饭。”我冷冷地说,“你几点钟来?”

“大约两点开车去接你。你住在亚马逊仕女宾馆,对吧?”

“对。”

“好,我知道那地方。”

瞬间,我觉得他话中有话,但随后一想,搞不好只是几位住在这里的女孩刚好在联合国总部当秘书,而他曾经约过其中一位出游。我等他先挂电话,我才挂上,然后躺回被褥中,感觉糟透了。

我又来了,开始捕风捉影地编织起美丽的爱情梦,想象有个男的一见到我就疯狂爱上我,其实人家不过是尽地主之谊,带我参观联合国总部,之后吃个三明治罢了!

我得振作起来,别再耽溺于自己的瑰丽幻想中。

说不定魏勒太太介绍的这个同步口译员长得矮又丑,到头来又是一个我看不上眼的男人,就像最后我看轻巴帝·魏勒一样。想到这里,我心里舒服了一些。我的确看不起巴帝·魏勒,即使所有人仍以为他离开肺结核疗养院后,我会嫁给他。我清楚知道,就算地球上只剩他一个男人,我也不会跟他结婚。

巴帝·魏勒是个伪君子。

当然,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个伪君子,甚至以为他是我见过最棒的男孩。有五年的时间,我在远处偷偷地爱慕他,那时,他连瞧都没瞧过我一眼。后来他终于开始注意我,而我也仍然爱慕他,那段时间真是美好。之后,就在他愈来愈重视我时,我无意间发现他这人虚伪得可怕。现在,他想娶我,我却恨他入骨。

惨的是我不能把对他的看法直截了当说出来,因为我还来不及说,他就得了肺结核,所以现在非得一路迁就他不可。看来只能等到他康复,能承受赤裸的真相时再说。

我决定不到楼下自助餐厅吃早餐,因为要下去就得穿戴整齐。既然决定一整个早上赖在床上,何必多此一举,起床更衣?或许可以打电话到楼下,要他们送早餐上来,可是,这样一来,就得付小费给送餐来的人,而我向来搞不清楚该给多少小费才恰当。来纽约之后,我已经有过多次不愉快的小费经历。

刚到这间旅馆那天,有个穿服务生制服的秃头矮男人帮我把行李提进电梯,到房间时还帮我打开房门锁。想当然,一进房间,我就立刻冲到窗边,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景色。过了半晌,我才意识到服务生转开了洗脸槽的冷热水龙头,还对我说:“这是热水,这是冷水。”接着扭开收音机,并把纽约每个电台的名称告诉我,听得我不知所措,只好继续背对他,以坚定的口吻说:“谢谢你把我的行李拿上来。”

“谢谢,谢谢,谢谢你喔!”他那带刺的谄媚语气听起来真不舒服。我还来不及转身搞清楚他是哪根筋不对,他就离开了,还粗鲁地甩上门。

后来,我跟朵琳说起这家伙莫名其妙的行径,她告诉我:“傻瓜,他在跟你要小费啦。”

我问该给多少,她说,起码两毛五,如果行李很重的话,就给三毛五。要不是这服务生一副热心帮忙的样子,我大可自己把行李拿上楼。我还以为这种服务含在房费里呢。

我很讨厌付钱请人去做我自己就可以轻松办到的事,这样会让我很别扭。

朵琳告诉我,一般说来小费是消费金额的百分之十。可是我偏偏手边总是没有刚好的零钱付小费,总不能拿五毛给人家,说:“我要给你的小费是一毛五,所以请找我三毛五。”说这种话未免太蠢。

第一次在纽约搭计程车时,我给司机一毛的小费。车资是一美元,所以我认为一毛很合理,因此拿一毛铜板给他时,还对他微笑,有点儿得意,结果他把铜板放在掌心,直盯着它。见他那样,我还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给了加拿大的铜板。下车时,司机开始嚷嚷:“小姐,你要吃饭,我也要吃饭,大家都得吃饭啊。”他的嗓门之大,吓得我拔腿就跑。幸好,他被红灯挡了下来,否则我真怕他会一路开车跟着我,吼得我无地自容。

我就这事询问朵琳,她说,她上次来纽约,小费是百分之十,搞不好现在涨到百分之十五,如果不是这样,就是那个计程车司机太过贪心。

我伸手去拿《仕女生活》的人送来的书。

打开书时,有张卡片掉出来。卡片正面是一只卷毛狗,穿着一件有花朵图案的披罩式外套,闷闷不乐地坐在狗篮子里。卡片内则是一只卷毛狗带着微笑,躺在狗篮里熟睡,上方有一小张刺绣横幅,里头写着:“多多休息才好得快哟。”卡片底部则有淡紫色墨水的手写字迹:“祝早日康复!《仕女生活》的全体好友敬上。”

我草草翻阅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看到一篇关于无花果的小说,才开始仔细阅读。

有个犹太男子的家跟隔壁的修女院之间有一片翠绿草地,草地上长着一棵无花果。犹太男子和肤色黝黑的美丽修女常在树下碰面,一起摘采成熟的无花果,有一天,两人发现枝头鸟巢里有颗鸟蛋。就在他们看着鸟蛋里的雏鸟啄壳而出时,两人的手背不经意地碰触。那天之后,修女不再出来跟犹太男子一起摘无花果,而是派了厨房里那个信奉天主教、长相凶恶的女佣出来摘果子。这女佣和男子一起摘完果子后,还会清点数目,确定男人没比她多摘,把男子气坏了。

我觉得这故事好动人,尤其是那段冬天时被覆盖在白雪底下的无花果,春天时结满累累绿色果实的描写。读到最后一页,我好不舍,真希望能爬进字里行间,仿佛爬进围墙,在美丽蓊绿的无花果树底下安眠。

巴帝·魏勒和我就像犹太男子及修女,不过他当然不是犹太人,我也不是天主教徒,而是一神教派的信徒。我们在我们想象出来的无花果树底下碰面,但没见到雏鸟破壳而出,反而目睹婴孩从女人肚子里出来,接着,发生了一些憾事,造成我们分道扬镳。

我躺在旅馆的白色床褥里,孤单又虚弱,想起巴帝待在阿迪伦德克的疗养院,一定比我更寂寞,比我更孱弱,顿时觉得自己真混蛋。巴帝在信中一再提及,他在读某位诗人的诗,这位诗人是个医生。他又说,他发现某位已故的著名俄国短篇小说家也是医生,所以,或许他可以既当医生,又当作家。

现在,巴帝·魏勒变了很多,跟过去两年我们逐渐熟识时大不相同。我想起那天,他笑着对我说:“爱瑟,你知不知道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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