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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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我说。

“是尘埃。”他一脸得意地说,仿佛很自傲有这样的看法。而我只是木然地望着他的金发、蓝眸和白牙──他的牙齿好长、好白、看起来好坚固啊──对他说:“大概是吧。”

一年之后,我来到纽约市中心,才终于想起当时该怎么回嘴。

我经常在心里跟巴帝·魏勒对话。他比我大两岁,思考很有逻辑条理,所以总是能证明自己说得有道理。跟他在一起时,我必须卖力昂起头,才不至于灭顶。

我在心里跟他的对话多半是我俩真正有过的交谈,对话的开头虽然一样,但结尾不再是我呆坐着说:“大概是吧。”而是伶牙俐齿地说出慧黠的话语来回应他。

这会儿,我躺在床上,想象巴帝问我:“爱瑟,你知不知道诗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是什么?”

“是尘埃。”

就在他得意扬扬时,我会说:“被你切碎的尸体也是尘埃,你以为自己能医好的那些人也是尘埃,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尘埃。依我看,一首好诗能流传的时间远比一百个鄙如尘土的人加起来还久。”

被我这么一说,巴帝绝对会语塞,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人,不过是尘土,在我看来,医治尘土不会比写诗更有意义。一首好诗可以烙印人心,让人在哀伤、病痛或失眠时拿出来反复咀嚼。

我的问题出在我把巴帝·魏勒说的每句话奉为至高无上的真理。我想起他第一次吻我的那晚,是在耶鲁大三生的舞会结束后。

那年圣诞假期,他忽然跑到我家,当时他穿着一件高领的白色厚毛衣,帅到我目不转睛直盯着他。他说:“哪天我去你学校找你,如何?”

听他这么说,我惊愕得目瞪口呆。在外地念书的我们只有周末回家,去教堂做礼拜时才会碰得上面,而且还是远远地打招呼,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想到要跑来找我。他说,他之所以从他家跑了两英里来我家,是为了越野赛练跑。

没错,我俩的母亲是好友,她们念同一所学校,还双双嫁给教授,定居在同一个城镇,不过,巴帝秋天时拿奖学金去外地念预备私校,夏天又去蒙大拿州打工赚钱──他的工作是处理松树的疱状锈斑──所以就算我俩的母亲是同窗好友,我和巴帝的友谊也没因此加温。

他那次突然造访后,我就再没他的音信,直到三月初一个晴朗的星期六早晨。那时我在学校宿舍里念书,埋首于隐士彼得及穷汉华尔特的事迹中,因为下周一的历史课要考十字军东征。走廊上的电话忽然响起。

照理说大家要轮流去接电话,但我是这层楼的唯一新生,所以高年级的学姐多半要我去接。我等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比我先一步去接电话,但随即想到大家都出去打壁球或者度周末,所以只好由我跑腿。

“爱瑟,是你吗?”楼下值班的女孩在电话另一头问道。我说 “对”,她说:“楼下有男士找你。”

我听了大吃一惊,因为那年别人介绍我认识的男孩当中,没一个再来找我。我就是运气背,遇不到好男人。尝过几次教训后,我现在真痛恨这种事:周六手心冒汗,满怀好奇地下楼,让某学姐介绍她阿姨的死党的儿子给我认识,结果发现对方是个苍白的小伙子,长得像蘑菇,还有一对招风耳,要不就是龅牙或瘸腿。难道我只配得上这种人?我虽然是个书呆子,常读到停不下来,但起码四肢健全啊。

唉,不过我还是梳梳头发,涂了点口红,拿着历史课本下楼。如果来访的人太恐怖,我就有借口说我正要去图书馆。没想到下楼后,见到的是巴帝·魏勒。他穿着卡其色的拉链夹克、蓝色粗布裤,磨损的灰球鞋,倚在邮件桌边,咧嘴对我笑。

“我只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他说。

我不敢置信,他竟然大老远从耶鲁来这里,就为了跟我打个招呼──而且据他说,他是一路搭便车过来的,就为了省钱。

“嗨。”我说,“我们去外面门廊坐着聊吧。”

我想去外面,因为值班的学姐是个包打听,她正好奇地打量我,那样子显然认为巴帝瞎了眼才会看上我。

我们坐在两张并排的藤制摇椅上。阳光澄灿,不见微风,简直可以说热。

“我马上就要走。”巴帝说。

“喂,急什么,留下来吃午饭啊。”我说。

“呃,不行,我是来陪琼恩参加大二舞会的。”

我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

“琼恩好吗?”我冷冷地问道。

琼恩·吉林跟我们是同乡,也上同一个教会,但比我早一年入大学。主修物理的她是风云人物,除了当过代联会主席,还带领曲棍球队拿过冠军。她那双卵石色的眼睛老是瞅着人直瞧,一口墓碑形状的牙齿闪闪发亮,还有充满喘息声的嗓音常让我觉得浑身不对劲。此外,她的块头还魁梧如马。我开始觉得巴帝真没眼光。

“喔,说到琼恩,”他说,“早在两个月前她就邀请我来这里参加舞会,而且她妈还问我妈,我愿不愿意当她的舞伴,你说,我能怎么办?”

“既然你不想陪她去,干吗答应下来?”我不屑地问道。

“喔,因为我还算喜欢她啊。这女孩喜欢户外活动,从不在乎你有没有为她花钱。上次她来耶鲁参加周末宿舍开放日,我们一起骑单车去东岩玩。她是唯一不用男生帮忙推上山的女孩呢。琼恩蛮不错的。”

我嫉妒得发抖。宿舍里每个大四学姐都爱去耶鲁度周末,但我从没去过。当下,我决定对巴帝·魏勒死心。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你该去找琼恩了。”我以就事论事的口吻说,“我交往的对象随时会出现,他见到我跟你坐在一起,可能会不高兴。”

“交往?你在跟谁交往?”巴帝一脸惊讶。

“应该说有两个人。”我说,“隐士彼得及穷汉华尔特。”

巴帝不发一语,所以我接着说:“这是他们的绰号。”

再补上一句:“他们来自达特茅斯。”

巴帝听了,惊讶得张口结舌。看来他的历史知识乏善可陈。他从藤制摇椅上一跃而起,还多此一举地猛力推它一下,然后把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扔在我的大腿上,信封上有耶鲁的校徽。

“我本来在想,如果你不在宿舍,我就留下这封信。里头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写信回答我吧,我不想当面问你。”

巴帝走了后,我拆开信。他邀请我去参加耶鲁的大三舞会。

我又惊又喜,尖叫了好几声,跑进宿舍时还高嚷着:“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在门廊上阳光耀眼,相较之下屋内漆黑一片。一时片刻,我的视线分辨不出任何东西,但我发现自己已经抱住值班的大四学姐。当她听见有人邀请我去耶鲁的大三舞会,立刻对我刮目相看,流露敬意。

怪的是,从此之后宿舍的情况也改变。我那层楼的大四学姐开始跟我攀谈,偶尔还会主动去接电话,也没人在我的门前冷言冷语,说有些书呆子就只会埋首于书本,枉费宝贵的黄金岁月。

然而,到了舞会那天,巴帝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普通朋友或堂妹。

跳舞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一英里远,直到“骊歌”的音乐声响起,他才忽然把下巴靠在我的头顶,仿佛很疲惫。半夜三点舞会结束,我们就着漆黑,顶着冷风慢慢走了五英里路,回到我借住的那户人家。为了省钱,我睡的是客厅那张短沙发。在客厅过一夜只要五毛,若要睡好床,多数的地方都索价两美元。

我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幻想破灭。

我原本遐想巴帝这周末会爱上我,这样一来,未来一整年我就无须发愁,不晓得周末晚上要如何打发时间。就在快抵达我下榻的住所时,巴帝说:“我们去化学实验室吧。”

我惊讶地问:“化学实验室?”

“对。”巴帝伸手牵着我,“那间实验室后方的景色很美。”

果然,化学实验室的后面有一片称得上小山坡的地方,从那儿可以看见纽哈芬的稀疏灯火。

巴帝忙着在崎岖的地面上找立足点时,我站着不动,假装赏夜景。当他俯身吻我,我睁大双眼,试图记住各家灯火的相距位置,免得忘记。

终于,巴帝站直,往后挪步。“哇!”他说。

“哇什么?”我惊讶地问道。这个干吻分明就乏善可陈,而且我记得当时还觉得很遗憾,因为在冷风中走了五英里路,我们的嘴唇都干得皲裂。

“哇,吻你的感觉真棒。”

我很得体地不做回应。

“我猜想,你跟很多男生约会过。”巴帝说。

“喔,还好啦。”我想,这一年我每个礼拜一定和不同的男生出去,才有办法表现得这么镇定。

“唉,可是我得花很多时间读书。”

“我也是啊,”我赶紧说,“成绩不能太差,免得保不住奖学金。”

“不过,我想,我还是可以设法每三个礼拜跟你见一次面。”

“好啊。”我兴奋得差点晕倒,好想立刻飞奔回学校,将这事昭告天下。

在屋前的阶梯上,巴帝再次吻我。隔年秋天,他拿到奖学金,进了医学院,所以后来我改去医学院找他,没再去耶鲁。就在那里,我发现他其实是个伪君子,还有这几年来他是如何地愚弄我。

在我们目睹婴儿诞生的那一天,我发现了真相。

6

我一直求巴帝带我去医院看看有趣的东西,所以有个礼拜,我把课全翘了,南下度个长长的周末,结果他让我尝到了苦头。

首先,我穿上白袍,坐在高凳子上,看着巴帝一伙人将四具尸体开肠剖肚。这些尸体的紫黑皮肤看起来僵硬粗韧如皮革,气味像陈年腌菜,感觉不像人类,所以没吓着我。

接着,巴帝带我离开解剖室,去一间大厅室,里头有一些大玻璃瓶,瓶里装的都是未出生就夭折的胎儿。第一个瓶子里的胎儿低垂的头颅又大又白,相较之下蜷缩起来的身躯非常小,约莫只有青蛙大。隔壁瓶子里的胎儿稍大一些,第三个瓶子里的更大,最后一瓶里的胎儿体积就跟正常婴孩一样,那模样好像正看着我,露出小猪般的笑容。

我很得意自己看了这些恐怖的东西还能泰然自若,除了一次吓得跳起来。那次,我把手肘搁在巴帝处理的那具尸体的肚子上,想贴近细看他解剖肺。一二分钟后,感觉手肘有灼热感,心想该不会尸体没真的死,还有体温吧。这么一想,我吓得跳下凳子,小小惊呼了一声。巴帝告诉我,灼热感来自于浸泡尸体的药水。听了之后,我又坐回凳子上。

午餐前一小时,巴帝带我去听课。那堂课的主题是镰形细胞贫血和一些听了让人难过的重大疾病。有几个病人被推到讲台上,大家问了他们一些问题,然后,又把他们带回讲台下。接着,放了彩色幻灯片。

我记得有张幻灯片上是个笑脸盈盈的美丽女孩,她的脸上有一颗黑痣。“这颗痣出现后二十天,女孩就死了。”医生说。现场一片静默,但下课铃声随即响起,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晓得那颗痣代表什么,或者那女孩是怎么死的。

下午,我们去产房看接生。

我们先到走廊的毛巾衣服置物柜,巴帝从里面拿了白色口罩给我戴上,还拿了一些纱布。

有个又高又胖、身材就跟知名默片演员席尼·格林史区(Sidney Greenstreet)不相上下的医学生在附近闲晃,看着巴帝拿纱布一圈又一圈缠住我的头,直到我的头发全被盖住,只剩眼睛露出来。

这个医学生没礼貌地窃笑一声,说:“至少你妈还会爱你。”

当下我没听出他在侮辱我,因为那时我满脑子都在想,这家伙胖成这样真不幸,尤其他还这么年轻,有哪个女人能忍受亲吻他时贴着他的大肚腩啊。稍后,我才恍悟这家伙根本是臭美,自以为是,而且想到应该这样回敬他:“除了当妈的,谁会爱上肥成这样的男人。”不过太迟了,他已经走掉。

巴帝察看墙上的一块怪木牌,上面有一排洞,洞口的大小从一美元银币到餐盘不等。

“很好,很好,”他告诉我,“这会儿正好有人要生产。”

产房门口站了个背驼体瘦的医学生,巴帝认识他。

“嗨,威尔,”巴帝说,“谁负责接生?”

“我。”威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注意到他高耸的苍白额头上冒出一颗颗小汗珠。“我负责。这是我第一次接生。”

巴帝告诉我,威尔是大三生,必须接生八次才能毕业。

接着,我们发现走廊远处一阵骚动,几个男人往我们这里走来,他们穿着柠檬绿的衣袍,戴着手术帽,旁边还有几个护士,步伐参差地推着轮床,轮床上有个硕大的白色隆起物。

“其实你不该看这种画面。看了之后肯定不想生孩子。这种事应该禁止女人看,否则人类会绝种。”威尔在我耳边嘟囔。

巴帝和我笑了出来。巴帝跟威尔握了握手,然后我们三个进入产房。

见到孕妇被抬上产台,我吓得说不出话。那产台看起来就像恐怖的刑台,一端有金属镫耸在半空,另一端有各种我认不出的工具、金属线和管子。

巴帝偕我站在窗边,离孕妇只有几英尺,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孕妇的肚子高高耸起,所以我完全看不见她的上半身和脸。她成了一只大蜘蛛,只有圆滚滚的大肚子和两条架在高镫具的丑陋细腿。整个生产过程中,她野兽般的哀号不曾停过。

稍后巴帝告诉我,那女人被上了麻药,记不得这些痛苦,所以,咒骂呻吟的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是处于半昏睡的状态。

我觉得这种药一定是男人发明的。这痛苦哀号的女人分明什么都感受得到,否则不会叫得那么凄惨,可是一回家,又能制造另一个宝宝,因为药物让她忘掉生产的巨大痛苦。然而,我相信,那痛苦藏匿在她内心的秘密深处,如一道黝黑幽闭的苦刑长廊,随时都可能开启,将她关进去。

负责指导威尔的主任医师一直对孕妇说:“往下使劲,陀莫利罗太太,往下使劲,很好,继续用力。”终于,她两腿之间那一片被消毒剂染红,还剃了毛的缝隙地带,冒出一团模糊的黑东西。

“是宝宝的头。”巴帝压低声音告诉我。这时孕妇仍哀号个不停。

但婴儿的头不知何故卡住了,医生要威尔剪一刀。我听见剪刀往孕妇的肌肤剪下去,就跟剪布一样,鲜红血液立刻汩汩流下。瞬间,宝宝蹦出来,落在威尔的手上,全身紫蓝如蜜李,还裹着一层白色的糊状物和条条血痕。威尔不断地说:“他会掉下去,他会掉下去,他会掉下去。”声音充满惊恐。

“不会,不会掉的。”医生说着从威尔手里接过宝宝,开始替他按摩。紫蓝色消退,宝宝哇哇哭号,哭声真惹人怜。我看出是个男孩。

宝宝一泡尿喷在医生的脸上。稍后我跟巴帝说,我真无法想象会发生这种事。他说,这虽然不常见,但还是有可能发生。

宝宝一生出来,产房里的人立刻分成两组。护士忙着将金属名牌系在宝宝的手腕上,用棉花棒擦拭他的眼睛,裹上毛巾,放进帆布小床,而医生和威尔则开始用针和长线缝合孕妇的伤口。

里头有人跟女人说话,我想,大概在说:“陀莫利罗太太,是男孩。”但她没应答,也没抬起头。

“如何啊?”巴帝带着满足的表情问我。我们穿越翠绿的四方庭院,准备回他的宿舍。

“很棒。”我说,“这种事情我每天看也不成问题。”

我想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生产方式,但开不了口。我总觉得,清醒地看着宝宝从自己的肚子里生出来,确定那是你的小孩,是很重要的过程。既然横竖都得受苦,干脆清醒地承受。

我经常想象自己分娩后,在产台上用手肘撑起身子,伸手抚摸我的第一个小宝宝,以某个名字低唤着蠕动不停的他。当然,那时的我一定脸色惨白,因为没化妆,又刚饱受生产的煎熬,但长发垂到腰际的我会满面笑容,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宝宝身上为什么有一层白糊状的东西?”我问他,好让双方有话聊。巴帝说,那是保护婴儿肌肤的蜡状物。

见到巴帝的寝室,我的脑海立刻浮现出僧侣的房间。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就连床上和地上都是空的,唯独桌面上堆满了格雷的《解剖学》和几本令人生畏的大部头书。巴帝点燃一根蜡烛,拔起多宝力葡萄酒的瓶塞,我们并肩半躺在床上,巴帝啜饮红酒,我则拿起随身带来的诗集开始朗诵《我未曾访旅之地》等诗。

巴帝说,诗一定挺有意思,否则我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整日沉醉其中。于是他提议,每次见面,我就念诗给他听,并聊聊我对该诗的看法。他经常把我们的周末安排得很紧凑,生怕虚掷两人共度的光阴。巴帝的父亲是老师,我想他应该也很适合当老师,因为他经常解释各种事情给我听,带领我接触各种新知。

我念完一首诗后,他忽然说:“爱瑟,你见过男人吗?”

从他的语气,我知道他说的不是通称的男人,而是裸体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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