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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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摸黑找回我的披肩,准备离去。马寇跳起来,挡住我的去路,然后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指去沾鼻下的血,在我的脸颊抹出两道血痕:“我这血足以赎回我的钻石吧。还给我。”

“不知道在哪儿。”

其实我很清楚,钻石就在我的晚宴包里。马寇扑倒我时,晚宴包抛了出去,像一只夜鸟飞入漆黑夜色中。我心想,或许我该先把他引开,然后再回来找手提包。

我不晓得那样大小的钻石能用来买什么,但我知道它一定很值钱。

马寇双手抓住我的肩膀。

“说,”他咬牙切齿地说出每个字,“快告诉我,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什么都不在乎。

“就在我那个镶有假黑玉的晚宴包里。”我说,“你自己去烂泥堆找吧。”

说完后我跑掉,任凭马寇在黑暗中手脚并爬,以他那双愤怒的双眼寻找另一个更小的黑东西,拿回藏在小黑袋里的发光钻石。

朵琳不在舞池,也不在停车场。

一路上我始终躲在阴暗处,免得别人发现我的衣鞋沾满了杂草,并用黑披肩遮住肩膀和赤裸的胸部。

幸好,舞会已接近尾声,宾客成群离去,走向停车场。我一辆一辆问,终于问到有辆车仍有空位,可以让我搭便车到曼哈顿的市中心。

在黑夜与黎明之间的朦胧时刻,亚马逊旅馆的屋顶露台空无一人。

我穿着有矢车菊图案的浴袍,像个小偷似的,蹑手蹑脚走到女儿墙边。墙高几乎及肩,所以我从靠墙堆放的一摞折叠椅当中抽出一张,打开,爬上摇摇晃晃的椅子。

一阵强风吹起我的头发。在我的脚下,城市灯火沉浸在睡乡中,建筑物暗黑下来,仿佛在追悼些什么。

这是我的最后一晚。

我抓起我带上来的那捆衣物,拉扯一片白布的尾端。一件伸缩布料的无肩带衬裙猛然被我抽出──其实它早被我穿得弹性尽无。我挥舞着衬裙,仿佛挥旗求和,要求停战,一次、两次……风攫住了它,我放手任它飘离。

一件白裳就这么飘入黑夜中,缓缓下降,不知道最后会落在哪条街或哪个屋顶上?

我继续从那捆衣物里扯出其他衣服。

风儿用力一攫,但没能抓住,就这样,一袭状似蝙蝠的黑影落到了对面阁楼的露天花园里。

一件又一件,我将衣服送给了夜风。灰蒙天色中,破衣旧裳随风飘逝,如同爱人的骨灰,最终落在哪儿,我不得而知,但总归是在纽约的黑暗市中心。

10

镜中那张脸,像极了生病的印第安人。

我将小化妆盒放入手提包内,从火车窗户往外望。沼泽和荒芜空地飞快地往后退,整个康乃迪克州就像个庞然垃圾场,支离破碎,漠不相干。

这世界真是个大杂烩!

我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陌生的衣裙。

裙子是绿色的农妇宽褶裙,蓬松如灯罩,裙面布满黑色、白色和闪电蓝的小图案。缀满孔眼的白色上衣没袖子,衣肩部位倒有波浪褶边,松软垂坠,宛如新生天使的翅膀。

那夜我把所有的衣物都抛向纽约上空,忘了给自己留一件,所以贝琪就拿了这件上衣和裙子给我,而我则把那件有矢车菊图案的浴袍送她。

车窗倒影中的我有一对白翅膀,一撮褐马尾,苍白憔悴,幽魂似的飘荡在窗外景致里。

“牛仔傻大妞。”我大声说出朵琳给贝琪取的绰号。

坐在对面的女人原本埋首于杂志,此时抬起头来。

一直到出门前一刻,我都不想洗掉脸颊上那两道斜斜的干血渍。这两道血痕看起来颇动人,还挺醒目,我甚至考虑留着它们,像随身携带死去爱人的遗物,直到它们自然淡去。

如果微笑或脸部肌肉抽动得太厉害,血渍就会立刻脱落,所以我一直僵着脸,非得说话时也从齿缝里挤出话,绝不动到嘴巴。

我不明白这模样有啥好让人盯着看的。

毕竟比我怪异的人多的是。

我的灰色皮箱置于头上方的行李架,里头空空,只有一本《年度最佳三十则短篇小说选》、一个白色的塑胶墨镜匣,以及朵琳在我临行前送的礼物──酪梨两打。

酪梨还没成熟,所以不会撞烂。每当我提起或放下皮箱,或者拎着它到处走,就会听见它们从皮箱一头滚动到另一头,发出微弱的隆隆声。

“一二八号公路站,到了喔!”列车服务员喊道。

人工植栽的野生松树、枫树和橡木缓缓静止,定格在车窗中,如劣画一幅。我通过长长的列车走道,行李箱一路颠簸隆隆响。

从冷气车厢下到月台,慈母般的郊区气息立刻迎面拥抱我。这是草坪洒水器、旅行车、网球拍、宠物狗及婴儿所交织的气息。

夏日的宁谧抚慰了一切,就像死神的手,触摸所有生命。

我妈就在那辆灰色的雪佛兰汽车旁等着我。

“宝贝,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弄伤的。”我简短回答。将行李箱扔到后座,然后坐进行李旁边。我可不想坐在副驾驶座,整路车程被妈妈瞅着不放。

椅垫光滑洁净。

母亲坐到方向盘后方,丢了几封信在我的膝上,然后回身。

车子发动,发出嗡嗡低鸣。

“我想,不如早点让你知道。”她说。从她的脖子姿势,我看出她要说的是坏消息。“你没被写作班录取。”

我整个人像皮球一样泄了气。

整个六月,我引颈期盼着写作课,它就像一座明亮安全的桥梁,让我得以走过如海沟般的沉闷夏天。

但现在,我眼看着它摇摇欲坠,崩解倾圮,一个白衣绿裙的身影就要笔直落入深渊中。

然后,我的嘴巴不是滋味地恢复原状。

我早料到。

我把脊椎贴着椅背,整个人偷偷往下滑,直到鼻子与窗缘切齐,看着波士顿郊区的屋舍飞逝而过。屋宇愈来愈熟悉,我的身子愈沉愈低。

我心想,绝不能让别人认出我来。

灰色车顶就像囚车车顶,罩住我的人。窗外的屋舍幢幢都钉着同款式的白色护墙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各幢之间以悉心照料的蓊绿景致间隔开来。屋宇一幢一幢飞逝而过,而我置身在插翅也难飞的巨大囚笼里,看着笼栅一条一条掠过眼前。

我还不曾在郊区度过夏天。

婴儿车的轮子发出刺耳声音,尖亢如女高音。从百叶窗渗入的阳光将屋内照得一片硫黄般氲黄。我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虚脱到全身剧痛。

旁边那张床空着,被褥凌乱。

七点时我听见母亲起床,匆促穿衣,蹑足离房。接着,楼下传来果汁机的嗡嗡声,还有咖啡和培根气味从房门底下飘进来。水槽上的水龙头打开,然后一阵铿啷。我妈清洗擦干碗盘后,一一放回碗柜里。

前门开启,关闭。车门打开,关上。引擎隆隆,车子碾过砂砾,慢慢驶离。

我妈在市立大学教很多女学生速记及打字,下午三四点才会回家。

婴儿车又发出碾过地面的尖锐摩擦声,一定有人在窗户下方来回推着婴儿。

我悄悄下床,趴在地毯上,偷偷爬到窗边,看看究竟是谁。

我们家不大,位于两条郊区静街的交会处,屋墙也钉着白色护墙板,屋子的四周都铺了草坪。尽管有成排小枫树当围篱,但任谁一抬头,还是能从人行道上饱览二楼窗子里的动静。

我之所以知道这情况,是隔壁那个臭婆娘欧克丹太太说的。

她是个退休护士,刚跟第三任丈夫结婚──前两任死因蹊跷──成天到晚躲在自家那浆挺的窗帘后方偷窥别人。

她主动跟我妈通过两次电话,都是为了打我的小报告。一次是说我在屋前的路灯下坐了一个小时,还跟开着蓝色普利矛斯车款的男人接吻。另一次是叫我最好放下百叶窗,因为有一晚她出去遛她那只苏格兰梗犬时,恰好看见我半裸着准备上床。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让眼睛与窗台切齐。

有个身高不及一百五十厘米、腹部怪异突出的女人正推着老旧的黑色婴儿车在街上走。两三个幼儿摇摇晃晃地走在她裙子的阴影下,他们身高不一,但同样苍白,脸蛋和裸露的膝盖都脏兮兮的。

一抹几近圣洁的平静笑容浮现在女人脸上,她的头往后仰,满脸幸福,整个身形像一颗麻雀蛋栖在鸭蛋上。

这女人我很熟啊。

是朵朵·康威。

她是天主教徒,读完哥伦比亚大学的巴纳德女子学院后,嫁给同是哥大毕业的建筑师,对方也是天主教徒。他们住在街道的另一头,宽宅大院,却肮脏凌乱。大门外有一排病变的松树,屋子四周散落着儿童踏板车、三轮脚踏车、娃娃车、玩具火车、球棒、羽毛球网、槌球的球门、仓鼠的笼子,以及数只幼小的可卡犬。郊区童年的全套配备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置着。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注意起朵朵这个人。

她家跟左邻右舍的屋子很不一样。大小相异(比其他人家大很多),颜色不同(二楼的墙面是深褐色的护墙板,一楼则是灰泥墙,镶嵌着高尔夫球状的灰色和紫色圆石)。而且,屋子完全被松树遮掩。在户户草坪相连、家家树篱高度只及腰的街坊看来,这简直是孤僻不合群。

朵朵的六个孩子──看来第七个即将出现──全是用这些食物喂大的。脆米果、花生酱棉糖三明治、香草冰淇淋、一加仑一加仑的胡兹牌牛奶。数量多到本地的牛奶商愿意给她折扣价。

大家都喜欢朵朵这个人,虽然她家频频添丁弄瓦,惹得邻居议论纷纷。附近长一辈的人通常生两个,比如我妈。年轻一点,而且家境状况佳的,顶多生四个,没人像朵朵往第七个迈进。就算只有六个,大家都嫌过多,不过最后总会补上一句,当然啦,朵朵是天主教徒,不避孕的啊。

我看着朵朵在我的窗前,把他们康威家最小的孩子用婴儿车推来推去,好像这么做就是为了惹毛我。

我讨厌小孩。

脚下的地板忽然嘎吱作响,我赶紧蹲低身子,就在这时,朵朵·康威的头以脖子为支轴,缓缓转向我,不知是出于直觉,或者有什么特异听力。

我总觉得她的目光穿透了白色屋墙板,以及粉红壁纸的玫瑰图案,搜寻到我蜷躲在栅状的银色暖气管后方。

我悄悄地爬上床,拉起被单盖住头,即使这样,仍遮挡不了光线,于是我把头埋入枕头底下的漆黑世界,假装现在是黑夜。我找不到有什么理由值得我起床。

人生毫无盼望。

一会儿后,我听见楼下玄关传来电话铃声。我用枕头盖住耳朵,坚持不接。五分钟后,我把头从螺栓洞里拔出来。铃声终于停。

但几乎同一刻,再度响起。

我一边赤脚下楼,一边咒骂,不知是哪个无聊朋友、王八亲戚或路人甲乙丙嗅出我返家了。玄关桌上那具黑色东西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颤音,活像神经兮兮的鸟禽。

我拿起话筒。

“喂。”我以低沉的假声说话。

“喂,爱瑟,你怎么了?喉咙发炎啊?”

是我的老友乔蒂,从剑桥打来的。

这个暑假乔蒂在学校的合作商店打工,并修了一门开在午餐时段的社会学。她和另外两个跟我同校的女孩合租了一间大公寓,房东是四个哈佛法学院的学生。我原本打算写作课一开始,就搬去跟她们同住。

乔蒂打电话来问我何时过去。

“不去了。”我说,“我没被录取。”

沉默片刻。

“他们是笨蛋,”乔蒂说,“有眼无珠。”

“我也有同感。”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空洞陌生。

“还是来吧,可以选修其他课啊。”

霎时我想到了德文课和变态心理学。反正我在纽约见习领的薪水几乎全存下来了,刚好负担得起。

然而,那个空洞陌生的声音却说:“你别等我了。”

“好吧,”乔蒂说,“有个女孩说她想跟我们分租,如果有人要退出……”

“好,去找她吧。”

我一挂上电话,就知道应该答应乔蒂的。要是继续听着朵朵·康威的婴儿车吵一早上,我一定会发疯。再说,我也想清楚了,绝不能和我妈住在同个屋檐下超过一个礼拜。

于是,我伸手拿话筒。

但手才往前伸了几英寸,立刻缩回,往下垂。我强迫它再去拿话筒,但它又半途停下,仿佛撞上一扇玻璃。

我走进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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