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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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登大夫的五官几近完美,称得上美男子。

然而我进门一看到这个人,就马上讨厌起他。

我原本想象进门后会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直觉力很强的慈祥男人抬起头,以鼓舞怜悯的口吻对我说:“唔!”仿佛他能见我所不能见。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好害怕,感觉像被塞进黑袋子,愈塞愈深,没有空气,没有出路。

然后,他会往椅背一靠,双手的指尖相碰触,做出一个小尖塔的形状,跟我解释为何我不能吃、不能睡,也无法阅读,还有为什么我会觉得大家做的一切都蠢极了,到头来不过是死亡一途。

我心想,这样一来,他就能一步一步帮我重建自我。

然而,戈登大夫偏偏不是这样的医生。他年轻俊美,我一眼就看出他自命不凡。

他的桌上放了一个银色相框,一侧靠近他,另一侧靠近我。里头是一张家庭照,两个金发孩童的头顶上露出一个美丽的黑发女子,笑脸盈盈。可能是戈登大夫的姐妹吧。

我想,这两个孩童应该是一男一女,不过也有可能两个都是男孩,或者女孩,毕竟年纪这么小,不容易看出来。我记得照片里还有一只狗,在最下方,好像是某种带有黑斑的大型狗,或者黄金猎犬之类的。不过,那狗也可能只是女人裙子上的图案。

不知怎的,那张照片让我很生气。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让照片的一侧朝着我,除非戈登大夫想当下表明,他家里可是有个迷人娇妻,我最好别对他心存非分之想。

接着,我心想,这位戈登大夫有美丽娇妻、可爱儿女和逗趣的狗儿相伴,这些家人和爱犬就像圣诞节卡片上的天使,让他的人生更显幸福美满,这样的医生,怎么可能了解我、帮助我呢?

“跟我说说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疑神疑鬼地忖度他这句话,就像拿起被海水刷洗过的光滑圆石,生怕它们会忽然伸出利爪,变成其他东西。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这样说,意味着没有事情不对劲,是我觉得它们不对劲。

为了表示他的外貌和全家福照片没影响到我,我以平板无趣的声音告诉戈登大夫,我不能吃、不能说、无法阅读,但没提起最让我烦心的事──提笔写字。

那天早上,我想写信给人在西弗吉尼亚州的朵琳,问她我能否去跟她同住,在她学校找个端盘子之类的工作。

然而,我提笔写出的字,竟像幼儿写出来的,粗大歪扭,一行行从左上往右下倾斜,几乎成了对角线。仿佛有人走过来,把放在纸上的一圈圈丝线吹得歪七扭八。

我知道这样的信绝不能寄,所以我把信撕成碎片,放进包包,塞在万用化妆盒旁边。或许医生会想看一看。

但戈登大夫没说要看,因为我压根儿没提这事。我挺得意自己有这点小聪明。我只把想说的跟他说,不想说的隐瞒起来,这样一来,我就能掌控他对我的看法,而不知情的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

我说话的时候,戈登大夫一直低着头,像在祈祷。整个房间,除了我平板单调的说话声,就只有他的铅笔在绿色记事本的同一个地方不停轻敲的声音,真像一根被困在原地移动不了的拐杖。

我说完话,戈登大夫抬起头。

“你说,你上哪所大学?”

虽然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我还是告诉了他。真不知我的病状跟我念哪所大学有何关系。

“啊!”戈登大夫往椅背一靠,望着我肩膀上方的半空,露出的笑容好似在怀念过往。

我心想,先前我对他的评价可能太过武断,也苛刻了些,或许接下来他就要跟我解释诊断结果。没想到,他只说:“我记得你们学校,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就在那儿。那里有个妇女军团(WAC),或者妇女辅援队(WAVES)之类的单位,是吧?”

我说我不晓得。

“对,是妇女军团,我想起来了。我在那儿当医生,后来才被派到海外。哇,那里好多女孩子啊。”

戈登大夫呵呵笑。

接着,他动作流畅地站起来,绕过桌角走向我。我不晓得他要干吗,所以也跟着起身。

他伸出手,抓起我垂在右侧身的那只手,跟我握一握。

“那就下周见。”

枝茂叶密的榆树构成一条林荫隧道,遮覆了联邦大道上的黄砖与红砖房。电车沿着细长的银色铁轨驶向波士顿。我等电车通过,跨越马路,走向停在人行道边的灰色雪佛兰。

我看见驾驶座上的母亲一脸忧虑,面色惨黄──活像黄柠檬──透过挡风玻璃打量我。

“如何?医生怎么说?”

我拉上车门,没关好。推开车门,再拉一次,砰的一声。

“他说下周见。”

我妈叹了一口气。

找戈登大夫诊疗,一小时要二十五美元。

“嗨,你叫什么名字?”

“爱莉·希金巴腾。”

水兵走在我身边,我面带笑容。

我就知道,波士顿中央公园里的水兵就跟鸽子一样多。他们似乎是从远端那栋暗褐色的征兵处走出来的。屋外的布告栏和屋内的墙面都贴满了“欢迎加入海军”的蓝白色海报。

“爱莉,你打哪儿来?”

“芝加哥。”

其实我没去过芝加哥,不过认识一两个芝加哥的男大学生。我总觉得,芝加哥的人都自由开放,但也迷惘彷徨。

“离家真远喔。”

水兵伸手搂住我的腰,我们就这样在公园里逛了大半晌。他隔着我的绿色宽褶裙抚摸我的臀部。我露出神秘的笑容,提醒自己别说出任何会泄漏出我是波士顿人的话,也别让他发现我随时有可能遇见熟人,比如魏勒太太,或者我妈的朋友。她们在碧肯丘喝完下午茶,或者逛完怀林百货公司的地下街,很可能穿越中央公园。

我心想,要是能到芝加哥,或许就可以把名字永远改成爱莉·希金巴腾,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放弃了东部名女校的奖学金,在纽约堕落一个月,还拒绝嫁给一个未来光明、“钱程”似锦、终将成为美国医学会会员的医学院学生。

在芝加哥,别人会接受我的真面貌。

孤儿爱莉·希金巴腾。大家喜欢我甜美文静的个性,不会要求我念书,并针对大文豪詹姆斯·乔伊斯作品里的孪生儿写出长长的报告。或许有一天,我会嫁给一个外刚内柔的修车技工,生一窝孩子,就像朵朵·康威那样。

如果我真的想这么做。

“你退伍后打算做什么?”我冷不防地问水兵。

在我跟他的交谈中,就属这句话最长,所以他吓了一跳,伸手推推头上那顶蛋糕状的帽子,搔搔头。

“嗯,不知道唉,爱莉。”他说,“可能拿退伍军人的学费补助去读大学吧。”

我沉吟片刻,然后提供建议:“没有想过开间汽车修理厂吗?”

“没有,”水兵说,“从没想过。”

我以眼角余光瞟他一眼,这小伙子肯定还不到十六岁。

“你知道我几岁吗?”我以指责的口吻说。

水兵咧嘴笑道:“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忽然发现,这水兵长得真是好看,模样像北欧人,在室男一个。看来,我的心思变单纯后,很自然地吸引了清纯俊秀的男人。

“那好,我三十岁了。”我说,等待他的反应。

“哇,真看不出来。”水兵捏捏我的臀部,接着迅速四下张望。“爱莉,这样吧,我们去阶梯那儿,我想在纪念碑底下吻你。”

就在这时,我发现有个穿着褐色平底便鞋的褐色身影正大步越过公园,朝我的方向走来。对方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我看不清那硬币大小的五官模样,但我知道那肯定是魏勒太太。

“请问到地铁的路怎么走?”我故意提高嗓门,询问水兵。

“什么?”

“往鹿岛监狱的地铁啊。”

魏勒太太快走近了,我得假装跟水兵素昧平生,只是在跟他问路。

“把手拿开。”我压低声音说。

“喂,爱莉,怎么一回事啊?”

那女人从旁走过去,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没跟我点个头,当然,这不是魏勒太太。此刻,魏勒太太正待在阿迪伦德克的小木屋吧。

我狠狠地瞪了女人远去的身影一眼。

“喂,爱莉……”

“我以为是在芝加哥认识的人。”我说,“我那间孤儿院里的恶毒女人。”

水兵又伸手搂我。

“你是说,你无父无母?”

“对。”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落下泪,脸颊被烙出两道灼热泪痕。

“爱莉,别哭,那女人,是不是对你很坏?”

“她……她坏透了!”

说着说着,我泪如泉涌。我们走到美国榆树的树荫底下,水兵搂着我,拿出亚麻质料的净白大手帕替我拭泪,而我,则暗自数落那褐衣身影的恶行,就算她不自知,也要为我这条人生偏路负起责任,为我所有的不幸负责到底。

“嗯,爱瑟,这个礼拜感觉如何?”

戈登大夫拿铅笔的模样真像抓着一颗细长的银色子弹。

“老样子。”

“老样子?”他抽动一道眉,好像难以置信。

于是,我以同样平板单调的口吻再回答他一次,但这次多了些愤怒语气。这家伙实在太驽钝,不会了解十四天不能睡、不能读写,连吞咽都有困难的感觉。

戈登大夫对我的状况根本漠然以对。

我把手伸入皮包,拿出被我撕碎的信──就是原本要寄给朵琳的那一封──松开手,让碎片飘落在戈登大夫那本一尘不染的绿色记事本上,呆呆地躺在那儿,犹如夏日草原上的雏菊花瓣。

“你对这些,”我问他,“有何看法?”

我以为他会立刻细瞧我的字迹有多可怕,没想到他只是说:“我想和你母亲谈一谈,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但也不喜欢这个提议。我猜,他大概想告诉她,应该把我关起来。我把碎信纸一一捡起来,免得戈登大夫将它们拼凑起来,发现我打算逃离这里。然后,我不发一语,走出他的办公室。

我看着母亲的身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戈登大夫的诊疗室里。接着,我又看着她的身影愈来愈大,回到车内。

“怎样?”我看得出来她哭过。

我妈看都没看我一眼,径自发动引擎。

车子驶过冷冽如深海的榆树荫下时,她终于开口:“戈登大夫认为你一点进展都没有,他觉得,你应该去他位于华顿的私人诊所接受电击治疗。”

我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仿佛刚刚听到的是报纸上一则可怖的头条新闻,而当事人跟我毫无关系。

“他的意思是,要我住在那里?”

“不是。”我妈这么说,但下巴簌簌颤抖。

我看她一定在说谎。

“说实话,”我告诉母亲,“要不然我一辈子不理你。”

“我什么时候没跟你说实话?”我妈说,眼泪夺眶而出。

男子从七楼跳窗,自杀获救!

男子乔治·博鲁奇登上七楼的窄小窗台,不理会底下的围观群众,也无惧停车场是水泥地面,足足僵持两小时,最后接受警长威尔·克马丁从临窗伸出的援手,安然脱险。

我打开花了一毛钱买的那袋花生,一边喂鸽子,一边自己吃。索然无味,像在啃老树的树皮。

我把报纸凑到眼前,想看清楚乔治·博鲁奇的长相。在聚光灯的镜头下,他那张脸就像四分之三个月亮,挂在模糊砖墙和黑色天空之上。我总觉得他有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我,而且信息就写在他的脸上。

可是,当我仔细端详他的脸,他那肮脏却立体的五官竟逐渐交融成深浅不一的灰点所组成的规则图案。

报纸上的墨黑文字并没解释博鲁奇先生爬上窗台的原因,也没交代警长克马丁把他拉进窗内时,对他做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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