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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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楼的麻烦在于若没选对楼层,很可能坠地后仍死不了。我想,七楼这样的高度一定很安全。

我把报纸折好,塞进公园长椅的板缝间。这是我妈所说的八卦报,内容尽是地方上的凶杀、自杀、殴打及抢劫事件,而且每一页都有半裸的女人高挺着呼之欲出的酥胸,腿部摆成撩人姿势,露出丝袜上缘。

我不明白我以前怎么没买过这样的报纸。现在,我只读得下这种东西。整个版面以照片为主,穿插在照片之间的文字寥寥可数,没机会趾高气扬,大展语文威力,该篇报道就结束。我家只有《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可以读,周一到周六,每天早上五点钟,它就会出现在我家门前的阶梯上。光看这种报纸,你会以为这世上没有自杀、性犯罪和坠机之类的事发生。

一只孕育着小宝宝的白色大天鹅朝着我的长椅走来,绕过林木扶疏、鸭群遍布的小岛,走入水里,游回拱桥下的阴暗处。我放目所及的一切,都变得亮晃微小。

那感觉就像将眼睛贴在一扇打不开的门的钥匙孔上,我从钥匙孔看见我和身高只及我膝盖的弟弟,我们两个拿着兔耳形状的气球,爬上天鹅船,争相抢坐靠边的位置。水底布满花生壳。我的嘴里有清新的薄荷味。如果在牙医诊所表现良好,我妈就会让我们搭天鹅船。

我在大众里闲晃。上桥下桥、走过蓝绿色的纪念碑底下、走过排列成美国国旗的花圃、看看树木的名字,走过入口处──那儿有个橙白条纹的帆布照相亭,花两毛五就可以拍一组照片。

我最喜欢的树名是“哭泣的学者”,我想这种树一定原产于日本。日本人才懂灵性的东西。

如果搞砸事情,他们还会切腹谢罪。

我试着想象切腹的过程。一定要有一把锐利无比的刀子,不,很可能要用上两把。盘腿而坐,双手各执一刀,然后交叉双手,刀子对准肚子的两侧。必须裸体,否则刀子会被衣服卡住。

一转眼,反悔来不及,刀子就刺进去,并以上弦月和下弦月的形状划半圈,合成一个完整的圆,然后,肚皮呈盘状脱落,内脏掉出来,人就死去。

敢以这种方式自杀,势必勇气过人。

而我的问题就在于我怕见到血。

我看,干脆在公园待一整晚。

明天早上,朵朵·康威就要开车载我妈和我去华顿,到戈登大夫的私人诊所做电击治疗,如果我想逃,现在正是时候。我检查钱包,里头只有一张一美元的纸钞,其他一角、五分、一分的硬币加起来,也不过七毛九。

不知道到芝加哥的车资要多少钱。可是,我不敢到银行领出所有的钱,因为我怕戈登大夫早通知了银行行员,若我有异常举动,就把我拦下来。

我想到或许可以搭便车,但我连哪几条路可以从波士顿到芝加哥都不晓得。要在地图上找方向并不难,问题是一旦把我丢在某地,我就会失去方向感。倒霉的是,每次我要靠太阳来辨别方位,不是遇到正午,就是阴天,或者是晚上。而我对星座又毫无概念,只认得北斗七星和仙后座,巴帝·魏勒就常为此感到泄气。

我决定走到巴士总站,问问到芝加哥的车资,然后去银行,只领出车资的金额,这样一来就不会让人起疑心。

我走入车站的玻璃门,浏览架子上的彩色旅游传单和时刻表,忽然想到下午已过了大半,镇上的银行就快关门,看来得明天才领得到钱。

华顿的诊所跟我约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钟。

就在这时,扩音器爆出声音,宣布外头停车场某辆巴士即将开车,并一一唱出停靠的站名。扩音器里的声音照例啪啦啪啦,含糊不清,但就在静电干扰声中,我听见一个熟悉的站名,清晰无疑,就像交响乐团里的乐器同时调音时,钢琴弹出的A音。

那一站,离我家两个街廓。

我疾步走出车站,步入七月末的午后户外。尘土飞扬,酷热难当,我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像赶赴一场困难的面试,仓皇狼狈地上了那辆引擎已发动的红色巴士。

我将车资交给司机,车门的铰链开始转动,我身后的车门悄悄地关上。

12

铺着圆蛤碎壳的白色车道绵长幽静,车道尾端的绿茵小丘上矗立着戈登大夫的私人诊所。偌大房子的黄色护墙板和四面回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但草坪绿丘不见人影漫步。

母亲和我走向房子,溽暑逼人,蝉声乍起。听来像空中除草机发出的唧唧蝉声,其实源自屋后某棵铜红山毛榉。在一片静谧中,蝉声反倒凸显了阒寂的无垠。

门口站了一位护士,等着迎接我们。

“请在客厅稍待一下,戈登大夫马上过来。”

这房子乍看之下好正常,反而让我心生忐忑,因为我知道屋内一定关满了疯子。放眼所及的窗户都没装铁窗,也听不到狂躁或令人不安的声音。阳光把自己均分成等大的椭圆形,投映在破旧但柔软的地毯上,一阵阵新刈草地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

我驻足在客厅的入口。

一时半晌,我以为这是我曾造访过、位于缅因州外海小岛上一间小宾馆的休憩厅。法式的格状玻璃门透入灿亮白光,客厅远端有一架大钢琴,里头的人都穿着夏装,或坐在牌桌边,或坐在脚椅高低不一的藤制扶手椅上,俨然一副破落滨海度假区的景象。

片刻后,我才察觉这些人都纹风不动。

我更仔细观察,试图从他们僵硬的姿势寻找线索,渐渐地,我分辨出男女,也看出有些男孩或女孩跟我一样年轻,但即使年纪性别各异,但他们的表情却相同,像是在棚架上躺了很久,经年不见天日,脸上蒙了灰白细尘。

接着,我发现有些人确实在动,但动作幅度细微如小鸟,乍看之下难以察觉。

一个面色灰白的男人数着手中的一叠扑克牌,一、二、三、四……我以为他在检查这叠纸牌是否完整,没想到他数完后,又重新数一次。他旁边的胖女人在玩一串木珠子,她把所有的珠子拉到一端,然后又让它们回到另一端,一颗颗撞得咔咔响。

钢琴前的年轻女子翻阅数张乐谱,但一发现我在看她,竟愤愤地低下头,把乐谱撕成两半。

我妈碰了碰我的胳膊,要我跟她进客厅。

我们不发一语,坐在凹凸不平的沙发上,稍动一下,沙发还会嘎吱响。

我的视线越过客厅里的其他人,游移到半透明窗帘后方那片灿烂绿意,感觉像坐在大百货公司的窗户里,而周遭那些人并非真人,而是上了颜色,看起来像真人,姿态也摆得栩栩如生的模型假人。

穿着黑外套的戈登大夫上楼,我跟着上去。

在楼下门厅时,我想问他电击治疗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张开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睁大眼,看着他那张带着笑容、信心满满的熟悉脸庞,像一只盘子飘浮在我的眼前。

楼梯尽头的地面,不再铺着石榴色的地毯,整个走道换成了素面的褐色油毡,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白色门扉。我跟着戈登大夫往前走,远处某扇白门开启,传出女人的哀叫声。

忽然,有个护士从我们前方的转角冒出来,还拖了一个穿着蓝浴袍、及腰长发蓬松凌乱的女人。戈登大夫赶紧往后退,而我贴在墙上,让路给她们。

女人被拖着走,一路挥舞手臂,试图挣开护士的手,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要跳窗,我要跳窗,我要跳窗。”

矮胖结实的护士穿着正面脏兮兮的制服,斜视的眼睛戴着厚重眼镜,两只圆镜片后方出现的四只眼睛直盯着我。我试图分辨她的眼睛哪只真,哪只假,哪只真眼是斜视,哪只直视,却见她忽然凑近我的脸,咧出心怀诡计的大笑容,还发出嘶嘶声音,仿佛在跟我保证:“她以为可以跳窗,其实跳不出去的,因为都装了铁窗!”

戈登大夫领我走进位于后方的房间,我发现这个空荡的房间果然装了铁窗,而房门、橱门、柜子的抽屉,以及一切能打开关上的东西都配了锁孔,以便上锁。

我躺到床上。

斜眼护士回来,解开我的手表,放到她的口袋,又拿下我头发上的发夹。

戈登大夫用钥匙打开橱柜,拉出一张桌脚附轮子、桌面上有一台机器的桌子,并将它推到床头后方。护士开始把一种臭臭的油脂涂在我的太阳穴上。

她俯身碰触我靠墙那侧的脸时,肥硕的胸脯像云朵或枕头,蒙住我的脸,肌肤还隐约散发一种恶臭的药味。

“别担心,”护士低头,咧嘴笑道,“第一次时每个人都怕得要死。”

我想对她微笑,但皮肤僵得像羊皮纸。

戈登大夫把两片金属板分别贴在我的头部两侧,然后用一条皮带固定住金属板,并在前额扣上皮带环,接着又叫我咬住一条电线。

我闭上眼睛。

有个东西靠向我,抓住我,用力摇晃我。吱——它发出尖锐的声音,空中出现爆裂声,还有蓝光闪现,每一闪,就让我一阵剧痛,痛到我觉得骨头快裂开,像树木被闪电劈裂,而骨髓就要像树汁一样喷出来。

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我坐在藤椅里,手上有一杯用小鸡尾酒杯盛装的番茄汁。表又回到我的手腕,但怎么看怎么怪。后来才发现是戴反了,而头上的发夹也夹在陌生的位置。

“感觉如何?”

我想起一具很有历史的金属立灯。这是我爸书房里少数遗物的其中一件。钟形的灯泡罩是铜制的,虎皮色的电线沿着金属立座往下垂,接到墙面的插座上。

有一天,我决定把这具立灯从我妈的床边挪到房间另一头,我摆书桌的地方。电线够长,所以我没拔插头。我的双手牢牢抓住立灯和破损的电线。

忽然,立灯里跳出一个东西,还带着一阵蓝光,把我震得牙齿咯咯打战,我想放开手,但手被黏住,我放声尖叫,或者该说某种尖叫声跳出我的喉咙,因为我认不得那声音,只听见它颤抖着升空,就像被残暴地驱离肉体的灵魂。

终于,我的手松开了立灯,我往后倒在母亲的床上,右掌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像被铅笔芯刺中的小黑点。

“感觉如何?”

“还好。”

才不,我难受死了。

“你说,你念哪所大学?”

我说出名字。

“啊!”戈登大夫的脸缓缓绽放出堪称热情的笑容,“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那里有个妇女军团,对吧?”

我妈的指关节白得像见了骨,仿佛在等我的这段时间,关节上的皮肤脱落了。她望向我身后的戈登大夫,神色轻松了一些,看来他必定跟她点了点头,或者笑了笑。

“葛林伍德太太,我想,再多做几次电击治疗,”我听见戈登大夫说话,“你就会发现她有显著的进步。”

客厅那女孩仍坐在钢琴椅上,撕破的琴谱摊在她的脚边,像一只死鸟。她瞪着我,我回瞪她,她眯起眼,对我吐舌头。

我妈跟着戈登大夫走向大门,我慢慢跟在后头,一等他们转身,我就对那女孩还以颜色,将拇指压在两只耳朵,对她做鬼脸。她缩回舌头,瞬间面无表情。

我走到外头的阳光底下。

朵朵·康威的黑色旅行车像一只黑豹,躲在光影斑驳的树荫中。

这辆旅行车原本是上流社会的某位名媛定制的,她要全黑,连一点铬黄色都不想有,连皮革内装也要黑色,结果一看到货,她失望极了,还说这根本是灵车,其他人也这么觉得,所以没人想买。于是康威家就以很低的价钱买下,把它开回家,等于赚了好几百美元。

我坐在前座,挤在朵朵和我妈之间,感觉整个人麻木无力。每次想集中精神,心思就像溜冰鞋,滑入袤广虚无之地,在那儿心不在焉地踮脚旋转。

“我受够了戈登大夫。”我们母女下车,看着朵朵和她那辆黑色旅行车消失在她家的成排松树后方,我告诉我妈,“你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下周不去了。”

我妈微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宝贝不会这样。”

我看着她,问:“不会怎样?”

“不会像那些可怕的人,医院里那些行尸走肉。”她停顿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决定恢复正常了。”

正要崛起的女星昏迷六十八小时后,终告不治。

我把手伸入皮包,在纸张、小化妆盒、花生壳、一毛及五分硬币,以及装着十九片吉列牌刮胡刀片的蓝色硬盒之间摸索,终于找出我那天下午在公园的橙白条纹照相亭里拍的快照。

我把这照片并排在报上那张已逝女星的脏污照片旁。看起来好像啊,嘴巴像、鼻子像,唯一不同的是眼睛。快照里的眼睛是睁着的,而报上照片的眼睛是闭着。但我知道如果把死去女星的眼睛用大拇指翻开,就会有一双跟快照同样墨黑、同样空洞、同样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我。

我把快照塞回皮包里。

“干脆就坐在阳光底下的公园长椅,看着那座钟楼上的时钟,多待个五分钟吧。”我告诉自己,“然后,找地方动手。”

我内心的小声音聚集起来合唱。

爱瑟,你对工作没兴趣吗?

你知道的,爱瑟,你有精神官能症的典型症状。

这样下去,你绝对一事无成,这样下去,你绝对一事无成,这样下去,你绝对一事无成。

有一次,在炎热的夏夜里,我花了一个小时亲吻一个全身毛茸茸、长得像猿猴的耶鲁法律系学生,因为我同情他长得很丑。结束后,他竟告诉我:“姑娘,我知道你是哪种女人了。四十岁的你会是老古板。”

大学里教创意写作的教授在我那篇题为《大周末》的小说上,挥笔写下这样的评语:“矫揉!”

我不懂矫揉的意思,所以去查了字典。

矫揉:虚假、造作。

这样下去,你绝对一事无成。

我已经二十一天没睡。

我想,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就是阴影。上百万个移动的身影,无出路的阴影。柜子抽屉、衣橱、皮箱里的阴影。屋子、树木与石头底下的阴影。眼眸深处和微笑背后的阴影,以及地球上处于黑夜那一面,数英里绵延的阴影。

我低头看着右小腿,两片肉色的绷带在上面交叉成十字。

那天早上,我起了头,终于动手。

我把自己锁在浴室,放了一整浴缸的温水,拿出刮胡刀片。

有人问某位罗马的老哲学家之类的,希望怎么死去,他说,要泡在温水里,切开自己的血管。我想,这种死法蛮轻松的,躺在浴缸中,看着手腕冒出的红色血花汩汩流过澄澈的水,最后沉入艳俗如罂粟的红色水底,永远睡去。

但真正要动手时,我发现手腕的肌肤白皙脆弱到我下不了手。我要杀的东西仿佛不在这块肌肤底下,也不是我拇指底下跳动的细蓝脉搏,而是更深处、更隐秘、更难触及的东西。

其实只需要两个动作。先割一腕,然后换另一腕。或者,把剃刀换手的动作加进去,就是三个动作。然后,踏进浴缸,整个人躺下。

我走到浴柜前,如果割腕时看着镜子,应该就像看着书中或戏里的人自杀吧。

可是,镜中人呆滞无力,笨得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

接着,我在想,或许该先弄出一点血来练习练习,于是我坐在浴缸边缘,把右脚踝跨在左脚踝上,然后举起拿着剃刀的右手,不使力也不抗拒,让刀子靠着自身的重量往下落,就像断头铡,落在我的小腿上。

起先毫无感觉,随后有一股来自深处的小刺痛,接着,伤口涌出鲜红物。血渐聚渐暗,像一颗水果,往下滚到我的脚踝,流进我的黑色漆皮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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