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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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游泳。”

跟乔蒂、马克和加亚共处,让我神经紧绷,感觉就像一根沉重的木块压在钢琴弦上。我怕自己随时会失控,开始滔滔不绝地告诉他们,我不能阅读,无法写作,还有全世界大概只有我整整一个月没睡,却没衰竭到暴毙。

我的神经似乎开始冒烟,就像烤肉架和饱经日晒的路面冒出的冉冉热气。放目所及的一切──海滩、岬角、海洋和礁岩──都成了舞台的背景布幕,在我眼前颤颤巍巍。

真不知这愚蠢虚假的蓝天布景何时才会转黑变暗。

“你也去游吧,加亚。”

乔蒂嬉闹地轻轻推了加亚一把。

“哎呀,”加亚把脸埋入毛巾里,“水很冷啦。”

我朝海水走去。

在万里无云的正午日头底下,海水看起来友善亲切。

我心想,溺水应该是最舒服的死法,最惨的是烧死吧。巴帝·魏勒带我看的那些标本罐里的婴儿有些长了腮,他说,在某个阶段,他们就跟鱼一样。

一道小浪夹带着垃圾拍打我的脚,里头有糖果包装纸、橘子皮和海藻。

我的背后传来脚踩沙地的声音。加亚走过来了。

“我们游到那块礁岩吧。”我指着远方。

“你疯了啊,起码有一英里欸。”

“你怕了啊?”我说,“胆小鬼。”

加亚抓住我的手肘,推着我走入水里,等到水及腰,就把我压入水中。我浮上水面,双手拍水,水花溅得眼睛刺痛。水底下,一片半透明的绿,犹如厚厚一块石英。

我以改良过的狗刨式游泳,朝着那块礁岩游去。加亚以自由式慢慢游,一会儿后昂起头,开始踩水。

“游不到的啦。”他气喘吁吁地说。

“好,你回去吧。”

我想不停地游,游到没力气回岸上。我游啊游,心脏怦怦跳,听在耳里像是沉重的马达声。

我存在,我存在,我存在。

那天早上,我企图吊死自己。

我妈一出门上班,我就拿了她那件黄色浴袍上的丝质腰带,在房内的琥珀光影下,把丝带打了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结。我花了很久才搞定,因为我不擅长打结,不确定该怎么打才最恰当。

接着,我到处找可以挂绳子的地方。

伤脑筋的是,我家的天花板不对。白色天花板低矮又平滑,放眼不见任何灯座或木梁。真怀念外婆以前的房子。可惜她把老家卖了,搬来和我们住,后来改跟丽碧姨妈同住。

外婆那间房子是19世纪的精致风格,房间挑高,水晶吊灯的灯座坚固,高耸的壁橱上方是结实的横木,而且有一座阁楼,但没人上去过,里面塞满了皮箱、鹦鹉笼、裁缝用的穿衣假人。屋顶的横梁就跟船上的勒材一样厚重。

不过,那是栋老房子,被外婆卖掉后,我就不晓得谁还有这样的房子。

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套在脖子上的丝绳就像黄色的猫尾巴荡来荡去。怎么找都没有地方可以挂绳子,万分沮丧的我坐在母亲的床沿,把脖子上的丝绳束紧。

每次一束,就觉得耳朵发热,脸充血,手发软,然后会很自然地松开手,于是整个人没事。

我发现身体真是诡计多端,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让手松软,无法置它于死地。要是我能做主,一眨眼就能了结自己。

看来,我非得用仅存的理智来突袭身体不可,否则,它一定会把我关在这副蠢皮囊五十年,让我行尸走肉地活着。尽管我妈谨言慎行,但别人迟早会发现我早已精神错乱,届时他们一定会力劝她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治疗。

然而,我这种病是无药可医的。

我在药房超市里买了几本讨论变态心理学的书,然后把我的症状跟书中提到的情况做比较,果不其然,我的症状完全吻合最无望的病例。

现在我读得下的东西除了小道报纸,就只有变态心理学的书籍。上天仿佛给我留了一线生机,让我可以充分了解自己的病症,以找出最合适的终结方式。

上吊一事惨遭滑铁卢后,我怀疑是不是该打消轻生的念头,向医生俯首称臣,但这么一想,戈登大夫和他那间私人诊所的电击设备就浮现于我的脑海。一旦被关进去,他们就可以随时用那机器对付我。

我想,若真的去了那里,我妈、我弟和朋友们会每天来看我,希望我一天比一天有起色。但慢慢地,他们的探访次数愈来愈少,最后对我彻底绝望。随着年岁增长,他们一定会逐渐将我淡忘。

再说,他们的经济也会日趋拮据。

一开始他们会给我最好的医疗照顾,把钱投入戈登大夫之类的私人诊所,最后,钱财散尽,我被转到公立医院,跟几百个像我一样的人关在地下室的大笼子里。

越没康复的希望,就会被藏得愈远。

加亚掉头往岸上游。

我看着他在深度及颈的海水中慢慢地费力载浮。在卡其色沙滩和沿岸小绿波的衬托下,他那载浮载沉,时不时被海水切成两半的身躯,白皙得像条蠕虫。没多久,这只白色蠕虫完全离开绿波,爬上卡其色沙滩,隐没在其他数十只蠕虫当中,在海天之间游晃蠕动。

我的手划水,脚踢水,但我和蛋型礁岩的距离,并没比刚刚跟加亚在岸上观看时更近。

不久后我就发现,其实无须游到那么远的礁岩,因为到头来我的身体还是会找借口爬出水面,躺在阳光下休息,恢复体力后就游回去。

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当下溺死自己。

于是,我停下来。

我把双手搁在胸前,头埋入水中,双手拨水,往下潜。水压迫我的耳膜,也压迫我的心脏。我努力振臂往下潜,但不知不觉又被海水喷上水面,抛在阳光底下。周遭的世界闪闪发亮,仿佛布满了蓝、绿、黄的次等宝石。

我抹掉眼睛上的水。

我喘得像力气耗尽。一点儿力都没出,任自己漂浮在水面上。

然后,再次下潜,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像软木塞浮出水面。

灰色礁岩嘲笑我这模样简直像套了救生圈,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我知道我被击败了。

只能打消死意,回头返岸。

我用手推车将花推过走廊,那些花儿点点头,像一群知书达理、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穿着这一身鼠尾草绿的志工制服,我觉得自己既蠢又多余,非但比不上穿白制服的医护人员,连穿褐色制服的清洁妇都比不上。当她们拿着拖把、提着盛装污水的桶子走过去,甚至瞧都不瞧我一眼。

如果有薪水,无论多微薄,起码都能算是一份工作,但我一整个早上推着推车分送杂志、糖果和花朵,最后换得的只有一顿免费午餐。

我妈说,对于那些成天自艾自怜的人来说,最好的药方就是去帮助比自己更可怜的人,所以我们的家庭医生泰瑞莎安排我到当地医院当志工。要在这医院当志工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女青年服务联盟的人都抢做这差事,不过我很幸运,这阵子她们很多人都度假去。

我希望被指派到重症病房,因为我觉得那儿的病人会看出我麻木呆滞的表情底下其实藏着一颗好心肠,并对我做的一切深表感激。可是志工的头头──她是我们教会里的社交名媛──瞟了我一眼后,说:“你去产科。”

于是,我搭电梯上三楼,到产科病房,跟护理长报到。她给了我一推车的花,要我把正确的花送到正确病房的正确床位上。

还没走到第一间病房,我就发现很多花垂头丧气,花瓣边缘枯竭,我心想,把一大束奄奄一息的花扔在刚生产完的女人面前,肯定会让她们很不舒服,所以,我把推车转个方向,推到走廊凹处的水槽边,将那些已枯死的花一一挑出来。

接着,也挑出奄奄一息的花。

放眼见不到垃圾桶,于是我把挑出来的花揉成一团,丢在白色深水槽的底部。这水槽感觉起来冷得像坟墓。我泛起微笑。医院的太平间一定像我这样,把尸体随手一扔。我这个弃花的小动作无啻呼应了医护人员较大的弃尸动作。

我打开第一个病房的门,拉着推车进去,几个护士吓得跳起来。若我记得没错,这个房间内有一些架子和药柜。我一头雾水。

“你要干吗?”其中一个护士凶巴巴地问我。她们几个看起来都一个样,我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我在分送花。”

刚刚说话的那个护士把手搭在我的肩膀,引导我走出病房,另一手熟练地拉着我的推车,然后猛地推开隔壁病房的门,欠身送我进去,然后径自走掉。

外头传来咯咯笑声,门关上后才没听见。

房里有六张床,每张床上都坐了一个女人,有的打毛线,有的翻阅杂志,有的上发卷,叽叽喳喳,就像鸟舍里的鹦鹉。

我以为她们会在睡觉,或者脸色苍白地静静躺着,这样一来我就能放轻步伐,自在地核对花瓶上的号码跟床铺编号。可是我还来不及辨明方位,就见一个活泼亮眼、三角尖脸的金发女人对我招手。

我走过去,把推车留在房间中央,但她比画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我这才知道她要我把推车带过去。

我将一整车花束推到她旁边,露出很乐意为她效劳的笑容。

“喂,我的飞燕草呢?”病房另一头有个肌肉松垮的高大女人恶狠狠地质问我。

三角尖脸的金发女人俯身凑到推车上方。“我的黄玫瑰在这里,”她说,“可是跟一些烂鸢尾混在一起。”

其他女人也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跟着口吐怒言,满嘴抱怨。

我开口解释,那束飞燕草枯死了,所以被我扔进水槽了。另外有些花奄奄一息,我剔除后花瓶显得太稀疏,所以就把其他花凑成一把。说着,房门被推开,有个护士阔步进来查看这骚动是怎么一回事。

“护士小姐,听我说,那一大束飞燕草是昨晚我家赖瑞带来的。”

“她把我的黄玫瑰弄得乱七八糟。”

我边跑边解开绿制服的扣子,经过水槽时,将制服扔进去,让它跟那些死花做伴,然后从偏僻无人的侧梯下楼,两阶做一步,奔向街道,沿途没碰上任何人。

“请问墓园要往哪边走?”

那个穿着黑色皮衣的意大利人停步,指着白色卫理堂后方的小径。我记得这间卫理公会的教堂。九岁丧父之前我是卫理派教徒,但父亲死了之后我们搬家,改信一神教派。

我妈还没成为卫理派的教徒之前,是天主教徒。到现在,外婆、外公和丽碧姨妈仍信天主教。其实丽碧姨妈曾跟我妈同时离开天主教会,不过后来她爱上一个意大利天主教徒,又重回天主教的怀抱。

最近我在考虑信天主教。我知道这个宗教认为自杀罪孽深重,所以或许有办法劝阻我别再起这个念头。

当然,我不相信死后永生、处女生子、宗教裁判所这些事,也不相信教宗那个猴脸矮冬瓜永远不会犯错,但这些不必让神父知道,我只要专心认罪,他就会帮助我忏悔,打消死意。

问题是宗教并非生活的全部,就算是天主教也一样。不管你跪多久,祷告的时间多长,一天还是得吃三餐,得工作,得活在现实世界里。

我在想,不然就看看信奉天主教多久之后可以当修女,所以我跑去问我妈。我想,她应该很清楚。

我妈笑我;“你以为她们会二话不说,立刻同意你当修女?告诉你,你得先熟知所有的教义、信条,而且照单全收,毫不怀疑。你这丫头,清醒点吧!”

不过,我还是开始幻想我跑到波士顿找神父──非得去波士顿不可,因为我不想让家乡的神父知道我有轻生的念头。神父最会散播流言。

我要穿着一身黑,惨白着一张脸,扑向神父的脚边,说:“喔,神父,救救我。”

不过,这个计划必须在大家开始以怪异的表情看我之前执行──就像医院里那些护士看我时的表情。

我很确定天主教不会接纳发疯的修女。丽碧姨妈的丈夫曾提过一件趣事,他说修女院曾把院内的修女送到他那当医生的妹妹泰瑞莎那里做检查。这位修女老是觉得耳边有竖琴声音,还有个声音不停地说:“阿利路那!”医生详细询问,她始终无法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哈利路亚,或者亚利桑那。据说该修女是在亚利桑那州出生的。我想,最后她被送到疯人院。

我把黑色面纱拉到下颏,阔步穿越铁栅门。真怪,父亲一直埋在这墓园,我们却不曾来探望过。当年我妈没让我们姐弟参加他的葬礼,因为那时我们还小,加上他是在医院过世的,所以我总觉得墓园,甚至他的死,感觉起来都很不真实。

最近我好想弥补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疏忽,想开始照料他的坟墓。父亲向来最疼我,由我来填补母亲未能好好服的丧,也算恰当。

我想,如果父亲没死,他一定会把昆虫的所有知识传授给我,他在大学里教的就是昆虫学。会多种语言的他,一定也会教我他擅长的德文、希腊文和拉丁文。另外,我或许会受他影响,成为路德派信徒。爸爸在威斯康星州时加入路德教派,但这教派在新英格兰地区不盛行,所以他远离了该教派。我妈说,后来我爸变成一个满腹怨恨的无神论者。

见到了墓园,我好失望。它位于镇郊的低地处,像个垃圾场。走在墓园小径时,我甚至能闻到远处沼泽地的腐臭味。

墓园旧区感觉还不错,扁平墓石饱经风霜,纪念碑上苔藓遍蚀。不过我随即发现,父亲应该是埋在20世纪40年代的新墓区。

新区的墓石看起来廉价粗糙,有些墓穴的四周还镶着大理石边,活像盛满污土的矩形浴缸。死者肚脐处的位置立着生锈的金属花器,里头插满塑胶花。

灰霾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我的心情荡到谷底。

怎样都找不到父亲的坟。

一大团低沉的乌云飘过沼泽和海滨小屋区,笼罩着海洋所在的地平线。雨滴让我今早买的雨衣更显黑。一阵冰冷湿气渗进我的肌肤。

那时我问女店员:“这雨衣防水吗?”

她说:“没有雨衣能百分之百防水,它只是防泼水。”

我问她,什么是防泼水,她没回答,只说我干脆买雨伞算了。

可是我的钱不够买伞。往返波士顿的车资、花生米、报纸、变态心理学的书籍,以及回海边老家几乎花光了我在纽约见习时存下的钱。

我决定在花光银行存款时动手。而今天早上,最后一笔钱就是花在这件黑色雨衣上。

就在这时,我见到了父亲的墓碑。

它跟另一块墓碑挤在一起,碑头顶着碑头,仿佛救济院里空间不够,只好人挤人。父亲的墓碑是一块斑驳的粉红色大理石,颜色看起来像罐头鲑鱼,上面没多余的文字,只有父亲的名字,名字底下是两个日期,中间隔着一条小小的破折号。

我把一束带雨的杜鹃花摆在墓碑底部,这是我从墓园入口的花丛里摘的。然后,盘腿坐在湿答答的草地上,思忖自己怎么会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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