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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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把手指夹在读到的那一页,合上书本,“说,谁寄来的?”

琼恩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信封,调皮地在半空挥动。

“喔,那真是巧!”我说。

“什么意思,真巧?”

我走到五斗柜,拿起一个浅蓝色信封,对着琼恩挥舞,好似告别时挥动手帕:“我也收到一封信,不晓得是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他好多了。”琼恩说,“出院了。”

我们沉默了片刻。

“你会嫁给他吗?”

“不会。”我说,“那你呢?”

琼恩笑笑,不愿正面回答:“我又不是很喜欢他。”

“是吗?”

“对,我喜欢的是他的家人。”

“你是说魏勒夫妇?”

“对。”琼恩的声音像一阵气流,飕飕灌下我的脊梁,“我喜欢他们,他们人很好,成天笑嘻嘻,跟我爸妈很不一样。我经常去看他们。”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直到你出现。”

“对不起。”我说,“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们,为何不继续跟他们保持往来?”

“唉,我办不到。”琼恩说,“你在跟巴帝交往,如果我去,感觉会……不知道该怎么说,怪怪的吧。”

我想了一下,说:“或许吧。”

“那,你会不会,”琼恩欲言又止,“让他来这里看你?”

“不知道。”

起初我觉得让巴帝来看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很可能只会幸灾乐祸,或者和其他医生聊得兴高采烈,不过,随后一想,又觉得这或许可作为一记妙招。看中他,然后抛弃他,尽管我没其他男人。我要直接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同步口译员,什么人都没有,但他这种人就不是我要的,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那你呢?会让他来看你吗?”

“会,”琼恩带着气音说,“或许他会带他妈来。我会叫他带他妈一起……”

“他母亲?”

琼恩噘起嘴,说:“是啊,我喜欢魏勒太太,她是个很棒的人,对待我像亲生母亲。”

我可以想见魏勒太太穿着杂色花呢套装,穿着舒适的便鞋,滔滔说着她那些充满母性光辉的智慧格言。在一旁的魏勒先生就像她的小宝宝,声音清晰高亢,像小男孩的声音。琼恩和魏勒太太。琼恩……和魏勒太太……

那天早上我去敲蒂蒂的门,想跟她借一些两音部的散页乐谱。我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心想她大概出去了,或许我可以自己从她的柜子里拿乐谱,于是,我推开门,走入她的房间。

在贝尔赛斯楼,即便在病人状况最好的贝尔赛斯楼,房门也有锁,但病人没钥匙。通常门关起来就等同于上锁,代表病人想要有隐私,这点大家都会尊重。访客敲了几次门后,若没人应门,就会离去。我擅自进门后,才想起这些规矩。从明亮的走廊进入麝香味弥漫的昏暗房间,视力只能发挥一半功能,所以我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视力恢复后,我看到有个身影从床上坐起身,整理了头发一下,接着有人咯咯轻笑。黑暗中,有两只灰石色的眼睛打量我。蒂蒂躺回床上,绿色的羊毛晨袍底下露出两条赤裸的腿。她看着我,对我露出略带讥讽的微笑,夹在右手指间的香烟发出亮光。

“我只是想……”我说。

“我知道。”蒂蒂说,“想拿乐谱。”

“嗨,爱瑟,”这时,琼恩开口了,她的声音窣窣沙沙,就跟拨开玉米外壳时一样,听得我好想吐,“爱瑟,你等我一下喔,我要跟你一起合奏,弹低音部。”

这会儿,琼恩以坚决的口吻说:“我从来没真正喜欢过巴帝·魏勒,他自以为无所不知,以为自己彻底了解女人……”

我看着琼恩。虽然她总让我的脊背发凉,虽然我对她的反感根深蒂固,但这会儿她竟深深吸引我。那感觉就像观察火星人或者某种全身长满疣的癞蛤蟆。我们两个的想法和感受不尽相同,但感觉起来我俩的关系就是这么密切,亲密到她的想法和感受简直是我的翻版,只不过变得扭曲黑暗。

有时我会怀疑琼恩这个人是我捏造出来的。有时则会想,是否在我生命的每个关键时刻,她都会冒出来提醒我,过去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些什么,然后在我的眼前熬过她自己的危机。她的那些危机,与我不同,但本质相去不远。

“我不懂女人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可以找到什么。”中午跟诺兰医生会谈时,我告诉她,“在女人身上,女人可以找到什么男人所没有的?”

诺兰医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温柔。”

我无话可说。

“我喜欢你。”这会儿琼恩这么告诉我,“我喜欢你,远甚于喜欢巴帝。”

她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我的床上,笑得很蠢。我想起之前大学宿舍里的小流言。有个胸部丰满的大四女生跟一个笨拙的高个儿大一女生过从甚密,形影不离,还被人撞见在大四生的房间里拥抱。这个大四的胖女孩像老祖母般朴素,主修宗教,信仰虔诚。而大一生则经常跟别人介绍的对象约会,但出去没几次,对方总是找各种巧妙的理由甩掉她。

“可是,她们两个有做什么吗?”我曾追问过她们的事。不管想到男人和女人,或女人和女人,我都无法具体想象出他们或她们“在一起”时会做什么事。

“喔,”探子说,“蜜莉坐在椅子上,席欧朵菈躺在床上,蜜莉抚摸席欧朵菈的头发。”

真失望,我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天理不容的行径。不晓得女人跟女人亲密时,是不是只有躺在一起,拥抱抚摸。

确实,我们学校里就有这种事。有个知名的女诗人跟另一个女人同居。她的女伴是研究希腊罗马古典文学的老学者,身材矮胖,留着带刘海的西瓜皮发型。当我跟那个女诗人说,我想干脆结婚,生一堆孩子,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我,高声嚷嚷说:“那你的写作事业怎么办?”

我的头好痛。为什么我总是吸引一些怪里怪气的老女人?著名女诗人、费萝美娜·吉尼亚夫人、洁·西、那个信奉基督教科学派的女老板,天晓得还有哪些人。总之,她们都想以某种方式认养我,要我跟她们看齐,以回报她们对我的关心和熏陶。

“我喜欢你。”

“那就惨了,琼恩。”我说,拿起我的书,“因为我不喜欢你。你知道吗?看到你,我就想吐。”

我径自离开,把琼恩丢在房间里,她庞硕的身躯横陈在我的床上,看起来像一匹年事已高的马。

我一边等医生,一边想着是否要临阵脱逃。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不合法──起码在马萨诸塞州如此,因为这个州几乎都是天主教徒──但诺兰医生说,这个医生是她的老友,很上道。

“你跟大夫约,是要处理什么状况?”穿着白制服的柜台人员精神抖擞地问我,并在笔记本上核对我的名字。

“什么意思?”我没想到除了医生,还会有其他人这么问我。公共候诊区里满满都是其他医生的病人,她们多半大腹便便,要不,就是携儿带女。我可以感觉到她们的目光都落在我这尚未失贞的平坦腹肚上。

柜台人员抬头望着我,害我一时脸红。

“要来装避孕器,对吧?”她和善地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样才知道该收你多少钱。你是学生吗?”

“是──是的。”

“那就是半价。原本十元,只收五元。要寄账单吗?”

我心想,账单寄到时我应该回家了,所以准备把家里的地址告诉她,但就在这时,我想到我妈很可能会拆账单,这样一来,她就会知道。除了家里,我就只有邮政信箱号码。住在疗养院的人都用那个信箱,免得被人发现他们住在精神疗养院,可是我又怕柜台人员认得这个信箱号码,所以就直接从皮包的成卷纸钞中超出一张五元来,说:“我付现吧。”

这五元是费萝美娜·吉尼亚夫人祝福我康复的礼物之一。如果她知道我这样使用她给的钱,不知会做何感想。

不管她知不知道,总之,我的自由是她替我买来的。

“想到要受男人摆布,我就恨。”我告诉诺兰医生,“男人完全不必担心这种事,但怀孕的阴影就像一根大棍子悬在我的头上,提醒我不能乱来。”

“如果不必担心怀孕,你的行为会不一样吗?”

“会,”我说,“可是……”我向诺兰医生谈起那位已婚女律师和她那篇《捍卫守贞之必要》的文章。

诺兰医生耐心等我说完,然后哈哈大笑。“说教!”她说,并在处方笺簿写下这位医生的名字和地址。

我魂不守舍地随便翻阅《婴儿谈》杂志,每一页都有肥嘟嘟的婴孩对我露出灿烂笑脸──光头的婴孩、巧克力色的宝宝、艾森豪威尔长相的婴儿。第一次翻身、伸手去抓拨浪鼓、第一次吃固体食物,各式各样的婴儿。婴孩会透过各种小活动来让自己逐步成长,最后进入这个令人焦虑不安的世界。

我闻到婴儿食品、酸奶,以及尿布的咸鱼臭味,感觉好感伤。我周围这些女人,似乎轻轻松松就接受自己有孩子!而我,为什么这么没母性,跟这个世界如此疏离?为什么我不能跟朵朵·康威一样,梦想身边有一个又一个哇哇哭啼,肥嘟可爱的孩子?

要我整天服侍宝宝,我会疯掉。

我望着对面女人膝上的婴孩。我向来判断不出婴儿的年纪,没一次猜得出来,只知道他们会叽里咕噜说话,噘起的粉红嫩唇后方有二十颗牙。眼前这个婴孩软趴趴的小头架在肩膀上──好像没脖子──带着柏拉图式的聪明表情望着我。

宝宝的妈咪笑个不停,抱着宝宝的神情好像在展示天下第一奇观。我看着妈妈和宝宝,想弄懂为何他们能这么满足快乐,但还没弄懂,就被医生叫进去。

“你要装避孕器。”医生说,声音开朗,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那种问起话来让人尴尬的医生。我之前随便想过,医生问起时,就跟医生说我即将跟水兵结婚,现在就等他的船停靠在查尔斯镇的海军造船厂,而我之所以没戴婚戒,是因为我们很穷。不过在最后一秒,我决定抛开这个动人的故事,只简单答道:“对。”

我爬上检查台,心想:“我正爬向自由,从此之后就能远离恐惧,不用因为跟人上过床而被迫嫁错人,比如嫁给巴帝·魏勒那种人。也不会沦落到未婚妈妈收容所跟那些可怜女孩为伍。她们真该像我一样装避孕器。因为她们之前做过这种事,以后还会做的,无论……”

完成后我坐车回疗养院,膝上放着一个用素面褐色纸张包装的盒子。我不过是个什么小姐,进城逛了一天后,回家时顺手买了个蛋糕或在百货公司地下室买了顶帽子,准备送给小姑独处的老姨妈。慢慢地,我会不害怕天主教徒那些如X光的锐利双眼,我会愈来愈自在。我想,把今天的外出购物权拿来做这件事,再恰当不过。

我是个自主的女性了。

下一步就是找到合适的男人。

19

“我要当精神科医生。”

琼恩一如往常,以气音的方式说话,听起来激动热切。我们在贝尔赛斯楼的休憩厅里喝苹果汁。

“喔,”我冷冷地说,“那很棒。”

“我跟昆茵医生长谈过,她认为我很有这个潜力。”昆茵医生是琼恩的主治医生,单身,聪明干练,我经常想,如果当初是昆茵医生来负责我,我很可能仍住在卡普兰楼,或者更可能沦落到了威玛克楼。昆茵医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质,那种气质深深吸引琼恩,却让我不寒而栗。

琼恩滔滔不绝谈着“自我”“本我”之类的概念,而我的思绪早已飘走,想着最下层抽屉那个用褐色包装纸包裹的盒子。我不曾跟诺兰医生谈过自我和本我。其实,我根本搞不清楚我和她谈过些什么。

“……我要搬出去了。”

琼恩这句话让我的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搬到哪里?”我追问,并试图掩饰我的妒意。

诺兰医生说,有她的保证,以及费萝美娜·吉尼亚夫人提供的奖学金,学校愿意让我下学期复学,不过医生们反对让我开学前先返家跟母亲同住,要我在疗养院住到学期开始。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公平,琼恩有什么资格比我先一步跨出疗养院的大门。

“搬去哪里?”我继续追问,“他们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住吧?”直到这个星期,他们才又准许琼恩进城。

“喔,当然不可能。我会跟甘乃笛护士住在剑桥镇。她的室友刚结婚,搬出去了,她要找人分租。”

“恭喜。”我举起苹果汁,跟她碰杯。虽然我对琼恩有很深的成见,但我会永远珍惜这个朋友。我们就像被某种大环境的不可抗力捉弄,比如战争或瘟疫,被迫同为天涯沦落人。“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一号。”

“真好。”

琼恩若有所思:“爱瑟,你会来看我吧?”

“当然。”

但我心里想:“你慢慢等吧。”

“好痛。”我说,“本来就会痛吗?”

鄂文没回答,一会儿后才说:“有时候会痛。”

我是在哈佛大学内的卫德纳图书馆的阶梯上认识鄂文。那时我站在长长阶梯的顶端,俯视红墙建物环绕的积雪中庭,准备搭电车回疗养院,这时一个戴着眼镜,个子颇高,其貌不扬但看起来挺聪明的年轻人走过来,问我:“请问现在几点钟?”

我瞥了一眼手表:“四点五分。”

男人抱着一堆书,活像抱着餐盘,他不经意挪动一下手臂上的书,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

“咦,你自己有表啊!”

男人一脸懊恼地看着他的表,抬起手腕在耳边晃动。“坏掉,不走了。”那笑容真有魅力,“你要去哪里?”

我准备说“回疗养院”,但这个男人看起来会是个好对象,所以我改变主意说:“回家。”

“喝杯咖啡再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我应该要回疗养院吃晚餐的。他们就要批准我永远离开那里,我可不想迟到,横生枝节。

“小小的一杯?”

我心想,或许该试着练习用我全新的正常个性跟这个男人相处看看。见我犹豫不决,他告诉我,他叫鄂文,是个收入颇丰的数学教授,于是,我说:“好吧。”然后迈开大步,跟他并肩走下结冰的长长阶梯。

不过,我是在见过他的书房后,才决定要勾引他的。

鄂文住的地下室公寓幽暗舒适,就位于剑桥外围一条破落的街道上。我们先到学生餐厅喝了三杯苦咖啡,然后他开车载我到他家,说去喝杯啤酒。我们坐在他书房的褐色皮椅上,四周堆满蒙尘的艰深书籍,书页里穿插着硕大公式,一条条公式宛如一首首诗,颇具艺术美感。

我才喝第一杯啤酒──其实我不喜欢在冷飕飕的深冬喝冰啤,不过为了让手上有扎实的东西可握,我还是接下玻璃杯──门铃就响起。

鄂文一脸尴尬:“我想,摁门铃的人很可能是位女士。”

他有个怪习惯,喜欢文绉绉地把女人称为女士。

“没关系,没关系,”我夸张地挥着手,说,“请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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