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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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织虹很严厉地说:“省厅不用你交代,只怕呼延书记早已经交代过了,至于怎么向干警交代那是你公安局长的事,如果你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说话,那个啥,你就向你大哥去请教吧!”乔织虹最后的话有些蛮横。

向天歌不敢再说话了,向天吟也微微有些脸红。

王步凡和时运成没有表态。向天吟这时很无奈地说:“大家要谅解领导的难处,这也是为天野的稳定大局着想,仅那二百九十八个死人就够我们头疼了,不要再出什么新麻烦,天野已经经不起折腾,你们就按乔书记的指示办吧。”

乔织虹这时也聪明起来:“向主任,我纠正一下,这是省委省政府的指示,而不是我乔织虹的指示。”

王步凡为了不使更多的人进行口舌之争,就岔开话题说:“对理赔事宜我拿一百万元,并且还要动员我的司机叶羡阳捐一百万,尽管是杯水车薪,也算一点儿心意吧!”

听了王步凡的话,大家都有些吃惊,把目光一齐注向他。

王步凡见大家都在看他,急忙解释道:“我利用‘十一’黄金周期间进京搞了一次个人书法展,卖了不少字,一共收入一百万元。本来想在家乡搞个希望学校,不巧天野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只好把钱用在这上边了。叶羡阳买彩票中了个大奖,就让他也做点儿贡献吧。”

向天吟表态说:“像步凡同志这样的干部,现在已经很少了。乔书记,咱们应该向省委马书记建议,天野的市长应该由王步凡同志出任,如果上边不这样安排,到时候我可要违反组织原则,让代表们选王步凡同志了。”

王步凡弄不清楚向天吟这话是爱他还是害他,急忙摆手说:“别,千万别这样。还是服从组织决定吧,我捐款可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啊。”

乔织虹和向天吟都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只有文史远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平时一直与向天吟套近乎,谁知到了关键时候,向天吟还是站在马疾风的立场上,说出来的话明显对他不利。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的领导们都表示要捐款,但数目都没有超过一万元,最少的是一位政协副主席说捐出一个月的工资,公检法系统的三长每人捐款五千元。叶羡阳因为捐了一百万还被《天野日报》表扬了一次。

智奇绍这时冷不丁地说:“是啊,我看白杉芸还是不动她的好,人家原来是雷佑胤的情妇,最近听检察院的同志说她与侯寿山打得火热。既然是侯寿山的情妇肯定与呼延书记关系也很密切,侯寿山死了,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了更大的靠山,我们在没有什么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只怕也动不了她。侯寿山在省里有一套别墅,有人见过她和侯寿山出双入对的,前几天白杉芸还跟我说准备调到省里去工作,也许她与呼延雷的关系也不一般呢。”

乔织虹白了智奇绍一眼说:“奇绍同志,这是在开会,无根无据的话最好不要说,尤其是牵涉到省委领导的事更不要信口开河。那个啥,我知道你对雷佑胤有意见,但是不要因为个人矛盾影响了情绪。”乔织虹显然对“情人”这个词语有些神经过敏。

听了乔织虹的批评,智奇绍脸红着不敢再说话。会议以智奇绍被批评作为结束语,乔织虹宣布散会。

天野影视城大爆炸之后的十月十五日,天野市在天野广场上公开宣判雷佑胤,街上庆祝人大会召开的标语换成“以法治国,保持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了。老百姓其实也真好糊弄,让文史远用三寸不烂之舌一鼓动,他们真的认为天野影视城的爆炸案与上层没有关系,而雷佑胤才是罪魁祸首。十五日这天他们取消了原定到省城上访的计划,到天野广场去观看公审雷佑胤。

天野广场仍然处在细雨蒙蒙之中,却熄灭不了人们心中的正义之火,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公安干警在维护秩序,广场上已经容纳不下前来参加公审大会的人,还有大批群众源源不断地向广场涌来。

乔织虹这时开腔了:“同志们,市民们!对天野发生的爆炸案我心里十分悲痛,在此请允许我提出一个建议,大家为死去的二百九十八名无辜群众默哀三分钟。”

整个天野广场上出现了戛然的沉静,许多人在默默地流泪,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似乎整个广场突然凝固了,只有广场上那面国旗在萧瑟秋风中飘扬……

谁主沉浮.3

天空是蓝黑色的,大地是黄红色的,宇宙广阔无际;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月亮每月有缺也有圆;四季寒来暑往一年一度,万物阴阳调和天道有常,气候因云腾而生雨,节令之至露寒为霜;世态炎凉官场险,官员得失天地知。

第一章 天有情·人未老

1

在公审大会没有召开之前,白杉芸像贼似的溜进王步凡的办公室,见王步凡正坐在沙发上抽闷烟,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她就急忙给王步凡的水杯里添了点儿水。王步凡见白杉芸到来,并没有很热情地与她说话,而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白杉芸坐。他现在既讨厌白杉芸,又不想得罪白杉芸。

白杉芸和王步凡在天南县时是老同事,在王步凡面前一向很随便,过去也曾有意利用色相贿赂王步凡,见王步凡没有那个意思,才投靠了侯寿山。现在侯寿山死了,这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不知又想干什么。王步凡正在揣测白杉芸的心思,白杉芸开腔了:“王书记,城建委主任死了,魏酬情向我透露说文史远书记有意活动着让我到城建委去当主任,我拿不准这个事情,特意来向您请教。”

王步凡没有急于回答白杉芸的话,他在心里快速思考着。文史远是抓宣传和精神文明工作的,并不是管干部的副书记,就连他这个管干部的副书记要想安排个局委领导也得先征得乔织虹的同意,文史远何以敢冒昧地承诺让白杉芸当城建委主任?很可能文史远是想打白杉芸的主意,看来文史远的淫欲又一次膨胀了。

王步凡本想把天野爆炸案与白杉芸有牵连的事向她透露透露,也想把城建委主任人选已经定了的消息告诉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韬光养晦,甚至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想说得太明显,就像拉家常似的说:“杉芸,咱们是老同事,有些话我也不背你。自从调到天野之后,我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如履薄冰,心力交瘁。这里的环境太复杂了,一连串的事件弄得人简直应付不过来。现在我常常怀念在天南的那段时光呢,说实话如果有人要调我到其他地方去,我真不愿再待在天野。”

白杉芸显然也回忆起在天南的那些旧事,很动情地说:“王书记,我也颇有同感,天野官场不好混啊。”说罢用火辣辣的眼睛盯着王步凡,让王步凡有点儿不敢正眼看她。

王步凡点一支烟抽着,漫不经心地说:“文史远书记的提议我认为也可行,杉芸,你也有干好城建委主任的才能,不过……”

白杉芸听王步凡话中有话,就自己先敏感了,脸色有些微红,但没有说话。

王步凡扔掉抽完的烟屁股,闭上眼睛思考着怎么跟白杉芸摊牌。白杉芸很殷勤地把王步凡扔在地上的烟屁股拾起来,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王步凡突然睁开眼睛说:“杉芸,咱们是老同事,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最近天野谣言四起,有些谣言对你还相当不利。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人挪活,树挪死,你丈夫不在了,你在天野既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何不到省城去发展发展呢?我这也是为你好啊,请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如果你真想留在天野,我可以向乔书记建议的,城建委不行还有其他局委嘛。”

白杉芸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在天野待下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就说:“王书记,我还是听你的话吧,不行就调到省里去算了,我也不想在天野再待下去。”

王步凡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把目光注向窗外的得道山。

白杉芸又坐了一会儿,见王步凡不说话就主动起身告辞。临别白杉芸还伸出手与王步凡握了一下,王步凡只好被动地把手伸了过去。白杉芸握着王步凡的手久久没有放开,好像生离死别似的。王步凡心里痒痒的,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望着白杉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王步凡发出感慨:这个女人的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突出。

十月十五日的天野广场,仍然处在细雨蒙蒙之中。罪犯还没有带到,天野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公安干警在维护秩序,广场上已经容纳不下前来参加公审大会的人,还有大批群众源源不断地向广场涌来。

根据省委的指示,天野市把雷佑胤等贪污腐败分子放在一起公审,目的是要形成一种坚决打击经济犯罪的威慑力。通过公审雷佑胤,使人民群众消解胸中的积怨,不再到北京去上访。中国的老百姓还算善良,市委按照省委的意图这么一造声势,群众还真的以为雷佑胤就是爆炸案的罪魁祸首,只要杀了雷佑胤,天野就太平了。

市纪委书记时运成心中很清楚公审雷佑胤其实是在转移矛盾,当市委决定让他主持公审大会时,他既不甘心情愿,又责无旁贷。不甘心在于他也不相信天野的爆炸案会与呼延雷没有关系;责无旁贷的原因是他现在是纪委书记,理所当然要负责这件事。他带着疑虑给省纪委书记李宜民打了个电话,请示了一下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李宜民的话更让他难以琢磨:据我看马疾风和呼延雷这么斗下去两个人都不会有善终的,马疾风几次要求回北京,上边没有给他安排合适的位置。前一阶段从北京传来消息,说有人提议让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到其他省去当省委书记,中央没有批准,看来中央对呼延雷其人也有看法。省城的人这样评价呼延雷:要么上去,要么进去。可是当前省长牛耕野有病,马疾风和呼延雷仍是省内的一、二把手,你们还是按照他们的意图去做,别无选择,就连我现在也是处在两难之中啊!时运成听了李宜民的话,只好硬着头皮执行省委的决定。他在公、检、法三家的碰头会上布置公审工作时强调:一定要让人民满意,让省委放心。

其实在十月七日天野市中院已经对雷佑胤等人进行宣判了,今天又把他们拉到天野广场来公审执行,就有点儿狗尾续貂的味道。“文革”期间最流行的是召开万人大会公审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么多年天野已经没有召开过大规模的公审大会了,只有一九八三年严打时规模比较大。今天听说召开公审大会,人民群众就有了一种新鲜感,到天野广场来参加会议的人特别多。群众对打击腐败分子的热情很高,对腐败分子也特别痛恨。

十五日上午九时,几辆卡车缓缓驶进天野广场,车上站着雷佑胤、年光景等人,一个死刑犯一辆车。雷佑胤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着像个小老头儿,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的是“强奸犯、贪污犯、渎职犯雷佑胤”十二个字,他的身躯现在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似乎已经擎不起这个牌子。面前的雷佑胤,人们很难与昔日叱咤风云的市委副书记画上等号。

当法警们把雷佑胤等人带上审判台时,人民群众山呼海啸般地喊出了口号:打倒腐败分子,搞好社会治安,共产党万岁!这三句口号可以说是全国人民的心声,但是反腐败反了这么多年,并没有把腐败分子清除干净,社会治安还有待进一步治理,看似一句很平常的口号,但具体做起来难度却是相当大的。

市委书记乔织虹,副书记王步凡和文史远都坐在主席台上,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把目光投向人民群众。

首先是时运成宣布公审大会开始,接着是副书记文史远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前来参加公审大会的人民群众作报告。这是呼延书记授意的,看来文史远的机遇快要来了。文史远的讲话一结束,检察长智奇绍便以公诉人的身份进行发言。等他说完,会场上的群众已经情绪激愤,高呼“打倒雷佑胤,为死难群众报仇”的口号,这口号似乎带着一股血腥味,使人震耳欲聋。

王步凡总觉得今天的公审大会有些别扭,把一切罪过都归在雷佑胤身上也不公平。然而现在的雷佑胤似乎已经麻木了,不作任何反应。也许有人现在说他杀过一个省委书记,他也不会去作任何辩驳,他病恹恹的身体好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乔织虹这时开腔了:“同志们,市民们!对天野发生的爆炸案我心里十分悲痛,在此请允许我提出一个建议,大家为死去的二百九十八名无辜群众默哀三分钟。”

整个天野广场出现了戛然的沉静,许多人在默默地流泪,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似乎整个广场突然凝固了,只有广场上那面国旗在萧瑟的秋风中飘扬,此时如果有人再奏一曲悲壮的《国际歌》,也许更能烘托人们的悲哀心情。人们默哀到最后出现了低低的抽泣声,慢慢地抽泣声变成了哀号,人们似乎要通过哀号把心中所有的积怨和愤懑都倾泻出来,让凝固了的广场复活。

乔织虹也流泪了。她也许是在悲伤,也许是在惭愧。在公审大会上有些话是不应该说的,可是三分钟已过,乔织虹说话了:“乡亲们,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子女,我能够体谅大家此时此刻的悲痛心情,在此我只能用宽慰的话要求大家节哀保重,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和工作,请大家相信,市委和市政府在处理‘一○七惨案’这件事情上,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人民群众这一边。我顺便告诉大家,咱们的市委副书记王步凡同志利用‘十一’黄金周时间,进京搞了一次个人书法展,作品卖了一百万元,本来是准备在贫困山区盖一所‘希望中学’的,这次他把一百万元拿出来救灾了。事故发生后他的妻子叶知秋同志亲自到现场救灾,并且组织天野市的女同胞们捐款捐物,令人十分感动。市委也决定,处级以上干部承包受害者的后事处理工作,请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有能力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使人民群众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事故发生后,省委省政府领导对此极为重视,省委书记马疾风同志、省委副书记呼延雷同志和常务副省长路坦平同志,都亲临天野查看灾情和慰问受害者家属,其他省委领导也对此十分重视,都打电话表示了慰问之意。请乡亲们相信,省市领导永远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一定会排民忧,解民难,与人民群众休戚与共的。尽管在转轨变型期内出现了一些贪污腐败分子,但是我们应该相信大多数党员干部是好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并不像有人认为的那样黑暗,试想如果没有好的党员干部带领人民群众发家致富,天野何以能够有今天的成就?王步凡、林涛繁等就是共产党人的榜样……”

乔织虹的话还没说完,天野广场上就响起了爆竹般的掌声,这是几天来人民听到的第一次掌声。王步凡弄不清人民群众是在为他和林涛繁喝彩还是喝倒彩,反正他自己心里像做贼那般心虚,胸口又有些发闷,就把右手很自然地放在胸口,慢慢地揉摸着,但是心中那一团困惑始终没有揉摸下去——元凶真的被惩办了吗?乔织虹刚才的话有没有煽情和自我解脱的意思?公审大会上她说这些干什么?

文史远此时迫不及待地要表现一下,他大声说:“市民朋友们,根据呼延书记的提议,天野市的副处级以上干部都要向王步凡书记学习,都要为死难者家属捐款,我们会用实际行动表现出领导者的关怀!”

会场上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一次好像是在为文史远的话鼓掌。

接下来公安局长向天歌重复了雷佑胤等人的犯罪经过和被捕后的审讯情况,法院院长重复了对所有犯人的量刑……公审大会一直开到十一点才结束。当雷佑胤被押上囚车时,他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是被抬到囚车上的。其他人虽然没有雷佑胤那般憔悴,也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们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无须再做任何的申辩。尤其是雷佑胤,十月七日宣判他的罪行时,他还不想死,还提起了上诉,而今天他知道天野影视城死亡二百九十八人的账都要记在他的头上时,他已经灵魂出窍,神志失常了。

自从在天野广场上公审雷佑胤后,天野市民总算在心理上找到了平衡点,又由于王步凡提出的副处级以上干部捐款,各局委正副职承包受害者理赔的落实,方案切实可行,天野市没有再出现什么骚乱。那场惊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爆炸案,就此告一段落,人们渐渐地从恐慌、愤怒的情绪中自拔出来。

王步凡只要一上班坐在办公室里,他的脑海中就会出现天野影视城大爆炸的情景,为了调整情绪他有时待在得道山开发工地上,有时待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有一天王步凡把文件批阅完毕,闲得无聊,就展开十月二十日的《天野日报》看,上边居然又有“爱心妹”为下岗职工捐款的报道。这次先后有两个“爱心妹”捐款,一个捐了一百万,一个捐了五十万,捐五十万的点名要捐给在天野影视城中遇难的市民家属,捐一百万的点名要捐给天野汽车厂的下岗职工。因为向天吟把天野汽车厂积压多年的汽车都摊派到各县区去收了不少钱,还了一些账,又给职工发了三个月的工资,可是汽车厂一万多名职工,仅三个月的工资就发了两千多万。现在职工的生活又紧张起来,前几天听说因为拖欠电费,生活用电已被市电业局停了,有一个家庭因为小女儿哭着做不成作业,夫妻两个穷得连一枝蜡烛都没钱买,竟然跳楼自杀。向天吟收养了那个小女孩,还动用人大的监督权,逼乔织虹下了命令,让市电业局那个局长引咎辞职。今天《天野日报》上一个“爱心妹”捐的一百万很明显地说是帮助解决天野汽车厂生活用电的,并且强调说必须专款专用。天野汽车厂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单靠政府救济是不行的。刘远超、乔织虹、马疾风和呼延雷都没有积极地为汽车厂想过办法,王步凡现在还没有为它想办法的资格,他也不便插手天野汽车厂的事情。

这时向阳悄悄来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见没人就向王步凡透露说,报纸上披露的捐给天野汽车厂的那一百万,是她替乔织虹捐的,去捐款的时候乔织虹强调要专款专用。她离开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时见东方云又去捐款了,因此就出现了两个“爱心妹”。

听了向阳的话王步凡有些吃惊,乔织虹和东方云在他的脑海里又神秘复杂起来。乔织虹能够派向阳去捐款,说明这个女人虽然在麻将桌上受贿,但良心未泯,与侯寿山相比还是有点儿人性的。王步凡认为牵涉到乔织虹的事情,就是最高机密。因此他反复叮嘱向阳这件事千万不要乱说,尤其是乔织虹捐款的事情更不能透露出去。

东方云确实捐了五十万元,这五十万元中有她妹妹东方霞拿出来的十万,侯寿岩留给她的那套房子卖了三十万,她手里还有十万,是平时从侯寿岩手中套出来的。侯寿岩给她买的那套房子她还算满意,这个被人们称为“天野花园”的居民大院是个闹中有静的地方,院内春有花,冬有绿,又配有保安,秩序很好。院外紧临环城大道,是春风路与环城路的交汇点,交通便利,店铺栉比,东方云每天从这里到攀山公园上班也就步行十五分钟时间。说心里话她并不想卖掉这套房子,甚至想在这里安家,可是想想天野烧死的那些无辜生灵,想想自己得来的不义之财,东方云心里就有些酸楚,良心有些自责。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她,她自己为自己定下了这样一条规矩:不做亏心事,不受不义财。也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才使她忍痛割爱卖了那套她钟爱的房子,然后与妹妹东方霞一商量,两个人凑了五十万元,她亲自去捐赠。

王步凡正在想东方云和乔织虹捐款的事情,他的手机响了。他一接是白杉芸打来的,说是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就要到省城去,中午想请王步凡吃个饭,叙叙旧。

王步凡不想和白杉芸这种女人在一块儿吃饭,又觉得不好推辞,就笑道:“这顿饭还是我请你吧,就当是给白女士饯行的。”

“文史远书记已经安排好了,你王书记只管对上一张嘴就行了。”白杉芸很放肆地在电话里与王步凡开玩笑。

王步凡只好答应了,顺便向白杉芸表示祝贺,还说了些“常回家看看,时刻关注天野经济发展,帮助天野解决实际困难”之类的客套话。

白杉芸在那边也把王步凡赞扬了一番,夸他讲义气,珍惜友谊,工作有魄力。这些话王步凡觉得有些肉麻。肉麻归肉麻,白杉芸要调走了,这顿饭还是要陪她吃的,王步凡现在不想得罪任何人,只想与人为善,求个平安。

王步凡中午要陪白杉芸吃饭,因此赵谦理来叫他下班时,他没有和赵谦理一块儿走,而是让他先走了,说中午他有个事情。赵谦理不便多问,先走了。

王步凡故意在办公室里又磨蹭了十分钟,等机关里的人都走完了他才下楼,叶羡阳已经把车开到楼道门口等他。他上了车只说了句“去天道宾馆”,叶羡阳就开车出了市委大院向天道宾馆方向驶去。到天道宾馆后王步凡在下车的时候说:“小叶你自由活动吧,我中午陪老同事吃个饭。”叶羡阳点点头开车离开了。

王步凡进了宾馆餐厅,一眼就望见了温优兰。温优兰看见王步凡急忙迎了上来。王步凡问白杉芸在哪里,温优兰急忙把王步凡引进白云阁。进了雅间,王步凡见文史远和魏酬情也在,就与他们握了手,然后与白杉芸握手。在他与文史远握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已经表现出居高临下的态势来。王步凡暗笑文史远的势利,不过是省里有后台,现在还排在他王步凡之后呢,即使说有靠山将来能够升任市长,也等升了之后再摆谱,现在着什么急呢?王步凡不及坐下就问:“只有咱们四位?”

白杉芸笑着问:“王书记看需要叫谁,再叫两个人也行,让小嫂子也来吧。”

王步凡笑着摆了摆手。他觉得检察院的人应该来送送白杉芸,也许白杉芸不想见他们,因此就说:“就咱们四位也行,不过应该叫一下时运成同志,他是抓政法的书记嘛!”

白杉芸说:“叫了,他中午有应酬,过不来。”

入座时,文史远谦虚着执意要让王步凡坐上座,王步凡不肯。他知道文史远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被宣布为代理市长,就让文史远坐上座,文史远也不肯,只好让上座空着。

“到省里还是干老本行?”王步凡问白杉芸。

白杉芸笑着说:“改嫁了,到省新闻出版局当了副局长,副厅级待遇。”说罢表情有些得意。她在天野是个正处级,到省里一下子就提了个副厅级,难怪说话与往日有些不同。

“我说嘛,白大小姐还是有办法的,副厅级不比城建委那个正处级好,将来再到天野来,就是省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我们可就得高接远送喽。”王步凡开着玩笑说。

白杉芸很矜持地说:“可别这样说,你王书记啥时候都是我的老领导,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下级和小妹妹。用不用向小嫂子请个假?”她见王步凡摇了头,就笑着又说,“王书记,以后关于正处和副处的问题在女人面前尽量少说,王书记难道不知道那个关于副处的黄色段子吗?”

王步凡笑了笑没有回应这个话题:“风水轮流转,今日到白家,说不定过几年再升一步两步就是副省级了。现在女干部少,你还是很有前途的,说句实在话,凭你的能力干个副省长也不在话下,就看你能否遇上像伯乐那样的老干部。”

白杉芸的脸微红了一下,就又与王步凡开玩笑:“王书记今天怎么老拿我开涮,你知道女人身上有老干部活动中心的黄色段子吗?那么谁又去充当老干部呢?”白杉芸把文史远和魏酬情都逗笑了,王步凡觉得白杉芸今天有点儿狂。

菜上齐后,小姐打开了文史远自带的茅台酒,第一杯酒文史远就耍滑头。王步凡笑着说:“文书记你听说过喝酒的规矩没有?一口喝干是龙饮,两口喝干是虎吞,三口喝干是狗舔。不知你要选择哪种喝法?”王步凡这么一说,谁也不想当狗,都一饮而尽。接下来三个人就轮番给王步凡敬酒,慢慢地王步凡就感觉出不对劲的味道来。看来今天自己又要扮演傻子的角色了,白杉芸要调到省里去,她现在与呼延雷的关系很亲密,这样的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她敬的酒必须喝。文史远很可能是将来的天野市市长,他敬的酒也不能不喝。魏酬情是文史远的情妇,文史远的妻子得了绝症,说不定哪天文史远的妻子一死,魏酬情就极有可能成为市长夫人,她的酒也不能不喝。一连几杯下肚,王步凡就有些头晕,快要招架不住了。

白杉芸骨子里还不算坏,见王步凡喝多了急忙说:“酒先停停,让王书记吃点儿饭。”

服务小姐把面条放在王步凡跟前,王步凡觉得面前的身影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温优兰,见她皱着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明白温优兰在提醒他少喝酒,于是就赶紧吃面条,等把一碗面条吃下去之后,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

白杉芸这时说:“咱们换一种方式喝酒吧,猜谜语,谁猜不对就喝一大杯酒,能猜对对方喝一杯。”

猜谜语王步凡不怕,满肚子学问正没地方用呢,他就让文史远出谜语。文史远清清嗓子说:“周郎入洞房,洞房没有床。打一城市建筑设施名,请王书记猜。”

王步凡马上就猜出来了,是立交桥。只是这个桥字与“乔”字谐音,他不知道文史远是别有用心,还是无意间说的,他确实不想喝酒了,只好说出谜底。魏酬情和白杉芸大笑起来,魏酬情还把刚喝到嘴里的水喷在文史远的裤子上,她又急忙去给文史远擦,文史远只得喝了一杯酒。

白杉芸给魏酬情出的谜面是洞房花烛夜,要求猜《水浒传》人名五个。魏酬情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来,文史远要替魏酬情说,白杉芸不让。等魏酬情喝了酒,文史远说出谜底:孔明,孔亮,高俅,杨雄,阮小二。这其中“孔”与“恐”谐音,“阮”与“软”谐音,属于素破浑猜的那种谜语。魏酬情又近似于疯癫地笑开了,还把一只手按在文史远的大腿上以支撑她前仰后合几乎要跌倒的身子。魏酬情看上去身材保持得很好,主要部位都凸凹分明,隔着衣服也能让人窥视出清晰的轮廓,比如她那高耸的胸部就有意无意地在文史远的肩膀上磨蹭,显出很亲昵的样子。

魏酬情的风骚样子让王步凡的身体直发麻,让白杉芸直撇嘴。他们都觉得魏酬情的表现有些过分,但文史远并不介意。轮到魏酬情出谜语了,她干脆来了个浑破素猜的谜语,让白杉芸猜。谜面是:长有三寸,粗有一把,为了钻窟窿,挨了一顿打。打一木工用具名。

也该白杉芸幸运,她父亲就是个老木匠,她很轻松地就猜出是凿木头用的凿子,魏酬情又喝了一杯。白杉芸又向魏酬情挑战说:“二人对面孔,手持霸王弓,累得两头汗,为了一条缝。打一木工作业行为。”

这次又难住魏酬情了,她猜不出来,只好又喝了一大杯。白杉芸等魏酬情喝了酒,才说出谜底是用锯拉木头。

王步凡觉得是该收场的时候了,提议每人一大杯,说这是感情酒、友谊酒,愿友谊天长地久。大家碰杯喝完后,魏酬情祝白杉芸一路顺风,文史远祝白杉芸步步高升,王步凡则希望白杉芸别忘了老朋友。白杉芸动了感情,还流下了几滴清泪,不知她是难过还是高兴。

魏酬情醉了,刚才说到一路顺风,黄段子随口而出:“我有个三句半诗:风吹罗裙起,露着光屁屁,挺着俩咪咪,谁吸?”

白杉芸急忙接道:“文书记!”惹得王步凡也笑了。

从白云阁里出来,去省城的车就在天道宾馆里等着,白杉芸上车后挥手再见,小车很快驶出了天道宾馆,这位神秘的女人就这样离开了天野,高升到省里去了。这时的魏酬情已经醉得直不起腰了,把头歪在文史远的肩上。文史远怕影响不好,说:“王书记,我的车走了,让我用你的车把魏酬情送回去吧,她喝醉了。”

王步凡四下里一看,叶羡阳已经在等他了,他急忙对着叶羡阳招了招手。

等叶羡阳把车开过来后,文史远几乎是把魏酬情抱上车的,然后匆匆离开。

文史远走后,王步凡也觉得头昏脑大两眼直冒金星,他一步三摇地向贵宾楼走去,很想哼两句京剧《苏三起解》为白杉芸送行,又怕失了身份,忍住了。来到贵宾楼前,迈步上楼梯的时候已经感到脚步有些不听使唤,就扶住栏杆喘气稳神。不知什么时候温优兰来到他跟前,搀扶他来到二楼,开了房门,把他扶到床边让他慢慢躺下,又帮他脱了鞋,抱起他的双腿移到床上,让他休息。

今天王步凡喝多了,躺在床上头一直眩晕,闭着双眼也觉得出天地在旋转,望着室内的沙发和茶几,这些平时非常熟悉的东西似乎都变成了翻脸不认人的货色,要飞过来砸他的脑袋,致他于死地。就连温优兰那张和善的脸也一会儿长一会儿圆,不停地在变幻着形状。王步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肚子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他想吐,温优兰及时拿来痰盂,他想爬起来,温优兰扶他坐起来还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那种感觉就像叶知秋在拍他的后背……王步凡吐完之后,温优兰又让他喝了水,又服侍他躺下。王步凡此时真的把温优兰当成了叶知秋,仔细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妻子,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的手,伸手就去抚摸她的脸,“叶知秋”向他报以微笑,他又去拉“叶知秋”的那只手,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王步凡惊了一下,清醒过来,急忙放开温优兰说:“对……对不起,我今天真的是喝多了。”

温优兰却无端地流出了眼泪。她现在在王步凡面前表现得有些脆弱和敏感,她爱这个足以当她长辈的男人,他身上有许多讨女人喜欢的优点,帅气、幽默、正直、真诚、富有同情心。她因为手指头有那么一点儿残疾,对婚恋有些自卑心态,迟迟没有谈恋爱,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这个让她崇敬和倾心的男人,可是在遭到一次次拒绝之后,她越发自卑了,总认为王步凡是看不上她。其实王步凡也有七情六欲,他内心挺喜欢她,并不在意她少了一截指头,只是不想伤害她,不想在男女关系方面让人说闲话,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当年他和叶知秋相恋了几年,因为和前妻舒爽没有离婚,一直没有突破那一道防线,他曾经为自己的自制力自豪过。现在天野官场翻云覆雨,十分复杂,他必须守住节操,慎之又慎,不能因为自己放任情感而毁了前程。

王步凡见温优兰流泪,不知是她有什么伤心事,还是自己刚才的轻薄行为刺伤了她,再一次向她道歉。温优兰苦笑一下摇摇头,坐在床边一直侍候着王步凡。王步凡无话找话,问起了温优兰的弟弟。

温优兰叹道:“这年头穷人家的孩子是上不起学的,上了大学也不分配工作,我弟弟已经在天野大学毕业了,因为欠学校担保的两万元贷款,现在银行扣压着他的毕业证,他没法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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