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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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在离开井右序的办公室往电梯那里走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又小声哼起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来。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是执政党最有力的法宝之一,王步凡在宦海混迹多年,他对“服从”的理解是比较深刻的,尤其是省内的一把手,那是拥有绝对权力的人物,谁如果不服从,可能你就要偏离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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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右序与王步凡谈话的同时,省委书记陈唤诚也正和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同志在谈话。问话者对河东省的情况询问得非常详细,答话者回答得也非常仔细……

陈唤诚被召到北京的原因确实与政治经济有关,是因为《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写了一篇文章反映河东省的经济混乱问题,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而上边派人来河东是因为河东省煤炭厅厅长白杉芸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了一封揭发信。白杉芸原来在天野市工作,后来通过原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关系调到省新闻出版局当了副局长,后来升任局长。白杉芸与陈唤诚的女儿陈香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关系一直很好。陈香不在河东省工作,她在北京的一所大学里教书,每逢陈香来河东看望父亲,白杉芸必定与她形影不离。陈唤诚其人爱静,他在河东的住处安排在古都路省委办公楼后边,那里有几个小院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盖起来的省委领导住宅区,院子很大,两层的房子式样有些陈旧,房子周围是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这里被称为老干部区,陈唤诚对这样的住处是很满意的。他于一年前死了老伴,如果女儿陈香偶尔从北京来看他,他一般都陪着女儿住在这里,女儿如果不来,他一般情况下都在办公室里住,懒得一个人到这里来。

现在在老干部住宅区住的大多是老干部,有前任省委书记马疾风,前任人大主任杨再成,前任政协主席文景明,以及原人事厅厅长井然,井然是个享受副省级待遇的老干部。古都路那边也是省委省政府领导的住宅区,刘远超就住在路那边。陈唤诚和马疾风、杨再成、井然还比较谈得来,与文景明不怎么来往。不来往不是因为文景明经常议论陈唤诚当政的得失,而是陈唤诚觉得他和文景明不是一路人。马疾风曾经在一次闲聊中说他这一生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官,对得起党和人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省委书记这顶官帽子,由于自己的开拓进取精神不强,在任职期间使河东省的经济没有超常规、大跨步地发展,留下了很多遗憾,希望陈唤诚能够从他的身上吸取一些教训。也正是马疾风的这一番话使陈唤诚下决心落实路坦平提出的工业强省战略的,同时也让路坦平钻了经济空子。杨再成也曾经推心置腹地说他当政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把好用人关,使河东省出现了一些腐败分子。也正是杨再成的话影响了陈唤诚,他上任之初没有轻易提拔干部,让路坦平提拔了不少人。

从陈唤诚调任河东省委书记那天起,周末如果没有什么会议和重要事情,几个老头子经常聚在一起打桥牌。只要陈香来河东看望他,白杉芸就会跟随陈香到陈唤诚家里走动。刚开始陈唤诚不允许白杉芸一个人到他这里来,可是白杉芸好像没有听明白陈唤诚的话,仍然来,只是陈香不在的时候她来的次数少一些。半年后白杉芸就在陈香的撺掇下认了陈唤诚作义父,她有时候会很主动地代替陈香来小院里帮助这位孤独的老人整理一下房间,见面时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她会向陈唤诚叫爸爸。三个月前,煤炭厅的厅长因胃癌病逝,陈香出面活动,亲自找了老爸,想让白杉芸出任煤炭厅的厅长。陈唤诚是不喜欢女儿插手河东政治的,不过白杉芸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干部,同时她也是个政治人。频繁的接触,女儿般的照顾,也让陈唤诚发现白杉芸确实是个人才。既然古人有内举不避亲的说法,因此陈唤诚在二○○四年的十二月份把白杉芸调到煤炭厅任了厅长。

白杉芸刚到煤炭厅上班不久,就向中纪委写信揭发路坦平父子和天首集团老总苗盼雨之间存在的一些经济问题,是白杉芸走的一步险棋。在写信之前她给陈香打过一个电话,说明自己写信的目的,曾经得到陈香的支持。白杉芸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如果自己在河东省的反腐败中立下大功,那么她将来就有可能升任河东省的副省长;二是她如果把路坦平父子和天首集团的一些经济问题直接汇报给陈唤诚,那么就等于给陈唤诚出了一道难题,会让陈唤诚进退两难。不过问吧,违背组织原则;过问了,可能会背上省委书记整治省长的恶名。因此,她决定就路坦平身上可能存在的经济问题直接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举报,她想让上边直接来查处路坦平,不让陈唤诚背什么恶名。在反复权衡利弊并且和陈香商量之后,白杉芸行动了。白杉芸之所以能够掌握天首集团的一些比较机密的情况,一是工作关系。她现在是煤炭厅的厅长,对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的情况比较了解,二○○四年是所有煤矿获取暴利的一年,仅这一年的收入就是前五年收入的总和,那么天首集团的亏损就让人不可思议了。白杉芸知道副省长季喻晖是路坦平的亲信,煤炭厅曾经对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的安全生产提出过一些实质性的质疑和安全生产隐患的质询,甚至要求来一次大检查,可是季喻晖当时百般阻挠,就是不让白杉芸到煤矿上去检查。通过这件事情白杉芸感觉到季喻晖与天首集团可能存在着权钱交易。二是苗盼雨也是个政治女人,当她听说白杉芸成为陈唤诚的义女之后,三天两头找借口接近白杉芸,有时候是以汇报工作为借口,有时候是借朋友联谊之名。善于交际的苗盼雨总能找来一些恰如其分的理由接近白杉芸。她想通过白杉芸去接近陈唤诚,而白杉芸则想通过与苗盼雨的接触更多地窥探天首集团背后的秘密,揭开她心中一直解不开的谜底:苗盼雨到底是一个有什么背景的女人呢?原来只是平州市委机要局的一名普通女干部,后来下海经商,仅仅几年时间就带着一个亿的巨资来天首市投资办企业,并且一路绿灯,连天首市的市委书记刘颂明都要处处捧她、让她,她的身份太神秘了。她能够贷到那么多款,还能够青云直上当了天首市的政协副主席,太神奇了。苗盼雨来天首市办企业恰恰是天首市“7·14”大案发生之后不久,苗盼雨哪里弄来那么多钱?一个女人果真能够有通天的本事吗?白杉芸有些不相信。从苗盼雨到天首市开始创业的那一天起,就得到了省长路坦平的特别关照,那么苗盼雨与路坦平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不甘寂寞,好奇心、争胜心极强的白杉芸很想弄清楚这里边的诸多秘密。她也曾经是靠出卖色相升官的女人,她自信自己的长相和能力都不比苗盼雨差,为什么自己取得的成效甚微,而苗盼雨取得的成功就那么大呢?为了揭开谜底,她曾经亲自到平州去过一趟,谜底解开了:路坦平还是平州市委书记的时候就与苗盼雨有染,之后苗盼雨一直是路坦平的情妇,苗盼雨正是成为路坦平的情妇之后开始搞房地产开发和炒卖地皮的,据平州人说她在平州至少挣了五千万元,在天首市赚了多少,平州人不知道。那么苗盼雨是从哪里又搞来了五千万投资巨款?当时她既没有从银行贷款,经商也不可能一下子赚一个亿。路坦平如果贪污受贿数额比较大,也不可能一次给她那么多钱,那么苗盼雨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白杉芸也曾经把天首市发生的“7·14”抢劫银行案与苗盼雨联系起来,也曾经想到平州那一些人会参股,但是马上又被自己否决了。苗盼雨是个女流之辈,她不可能是抢劫银行案的主谋,她仅仅是路坦平的情妇,路坦平还不至于或者指使劫匪去抢劫银行啊。如果其他人因为相信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钱全部给她苗盼雨,那样不是太显眼了吗。因此白杉芸一直解不开的谜就是苗盼雨是如何弄来那么多钱成为富姐的。白杉芸通过与苗盼雨的接触,虽然没有弄明白她是如何暴富的,但是却发现了她与路坦平幽会的地点在滨海别墅,同时也发现路坦平的两个儿子都有经济问题。于是一封揭发信诞生了,而且正是这封揭发信乱了陈唤诚的方寸,把河东省闹了个天翻地覆……

陈唤诚进京汇报工作的时候还不知道揭发信的事情,现在河东省地盘上知道这封揭发信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国家发改委的领导,一个就是写信人白杉芸。

国家发改委派领导来河东省兴师问罪只是个幌子,一同来的还有中纪委的特派员万驭峰和公安部的女侦察员田秀苗。中央纪委和公安部的有关领导都有明确指示,不管揭发信上的内容是否真实,都要认真对待。小万的任务是调查路坦平身上可能存在的经济问题,小田的任务是调查三年前发生在天首市古都路的“7·14”悬案,一切行动都必须秘密进行,一旦发现问题要及时向中纪委领导汇报。中纪委的李副书记还专门交代万驭峰和田秀苗,在河东省的一切行动都直接受河东省委书记陈唤诚和省纪委李宜民书记的领导,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天首市公安局长摆蕴菲协助。单从这一点说中央纪委领导还是比较信任陈唤诚的。

会见和谈话地点就在陈唤诚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里收拾得非常整齐,书柜里有不少书籍,办公桌上是国旗、钢笔、放大镜,老板椅后边挂着的是他写的那首四言体诗,书写者是王步凡。陈唤诚的秘书闵锐送来了香烟,给客人倒了水退出去。

国家发改委的领导与陈唤诚谈了一阵子河东省目前的经济问题,然后才扯到省长路坦平身上,发改委的领导望了望小万和小田,小万和小田同时掏出自己的有关证件让陈唤诚看了看,陈唤诚点了点头。发改委领导这时才从口袋里掏出白杉芸写的那封揭发信交给陈唤诚。陈唤诚接了信,特意又注视了一下那个小田,他的眼睛里无意之中闪烁出别人根本看不懂的光来,这个小田太像他当年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的名字叫叶报春,也就是自己的养女陈香的亲生母亲……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就像流星划过之后几乎没有在空中留下什么痕迹一样。面对白杉芸写的揭发信,陈唤诚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复杂,随手摘下近视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镜片,然后重新戴上,开始一字一句地细看内容,看着他面部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而且变化越来越剧烈。陈唤诚看完信,几近哀伤地叹了一声,然后把信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不由自主地昂起头望了一下天花板,镜片后边那双深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时没有就揭发信表什么态。发改委的领导又把信交给小万,小万和小田也神情专注地在看那封揭发信。

对河东省省长路坦平可能存在腐败问题的反映

尊敬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领导:

我是河东省煤炭厅的厅长白杉芸,在全国上下掀起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的时候,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国家干部,我有责任把自己掌握的一些关于河东省省长路坦平同志身上存在的一些问题反映上去。首先声明,我这封信的内容有些是已经得到证实的,有些只是通过一些现象的推断和猜测。

一、路坦平的生活作风问题

路坦平同志是由平州市委书记升任副省长、常务副省长、省长的,在他担任平州市委书记的时候,就与平州市委机要局女干部苗盼雨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后来苗弃政经商搞房地产开发,在路坦平的关照下,通过炒地皮和建筑豪华住宅获取暴利四至五千万元,而苗盼雨到天首市来投资办企业的时候是投资了一个亿,不知道其余的五千万是从何而来的,更不知道她怎么会连年都是天首市贡献最大、企业实力最强的企业家。据我所知,她办企业之前没有贷过款,每年对社会的贡献也不大。不知道苗盼雨的钱是不是与二○○三年七月十四日天首市发生的抢劫银行案有关?不知道与官股有没有关系?现在苗盼雨和路坦平在天首市滨海区都拥有豪华住宅一座,价值几百万元。路的别墅鲜为人知,平时只有瘫痪多年的老伴和保姆在那里住,苗的别墅则是她与路坦平经常约会同居的地点。如果说一个私企老板拥有别墅属于正常现象的话,如果说男女关系属于生活小节的话,那么省长路坦平拥有别墅是否也属于正常?

二、路坦平的决策和政策失误问题

河东省从陈唤诚同志调任省委书记开始,提出了工业强省战略,河东人都说工业强省战略是陈唤诚同志提出来的。然而始作俑者却是路坦平,其实在陈书记调任之前路坦平就已经提出并这样做了。现在的事实是工业强省战略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而作为工业强省战略的具体实施者,路坦平没有以公心去对待各大铝电企业。目前河东省已经倒闭的五家铝厂,没有得到过一分钱的银行贷款,这是它们倒闭的原因之一。而苗盼雨的天首铝电集团却得到了高达一百亿的银行贷款。路坦平同志何以如此厚此薄彼?在工业强省口号的鼓舞下,很多商界有识之士以为河东省的投资环境很好,蜂拥而至。但是最终给予他们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没有得到任何的优惠政策。他们无不无奈地感慨河东省人民政府主要领导一碗水没有端平,他们不能在公平中竞争,不能在公平中发展,已经投入的资金几乎就要打水漂了。

三、路坦平同志存在对家人约束不严的问题

上级三令五申不准领导干部的子女经商办企业,如果说路坦平同志支持其情妇搞天首铝电集团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他的儿子路长通办起公司就有些不太正常,路长通在澳大利亚办起了铝电贸易公司,在深圳办起了天首铝电货物转运公司,河东省所有铝厂进口的氧化铝粉都由路长通经手。这样的结果是:河东省所有铝厂进口的氧化铝粉价格偏高,价格是路长通说了算。路长通现在完全垄断了河东省的铝行业,他现在手里到底拥有多少资金谁也猜不透。更让人费解的是河东省天首铝电集团从生产铝锭到现在,仅仅三个月时间,据说已经亏损四到五个亿,那么以天来计算,天首铝业每天就亏损五百五十万元,这能够让人相信吗?他们拥有年产六百万吨的煤业公司,日产量十万吨,日产值三千万元,那么他们的亏损又从何谈起?是不是路长通在暗中转移资金?或者是在洗钱,很值得怀疑!天首集团究竟与路坦平及其儿子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值得深思!

以上仅是个人根据一些情况的臆想和分析,不一定正确,但本人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诬告路坦平同志的意思。

河东省煤炭厅厅长 白杉芸

二○○五年二月十一日

小万和小田看过白杉芸写的揭发信,都陷入深思,这封揭发信上的内容实在是太重要了,怪不得上边派他们来河东秘密展开调查……

陈唤诚的秘书闵锐这时又进来给大家的杯子里续水,在他倒水的那一刻,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白杉芸写的那封揭发信,信是电脑打印的,他只看清了标题和下边的署名。倒过水,闵锐立即退了出去。小万和小田都很机警地望了一眼闵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陈唤诚。陈唤诚正在沉思着什么,没有注意小万和小田脸上的表情。因为这封揭发信可以说把河东的天捅了个大窟窿,让陈唤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万觉得这封揭发信属于当前的最高机密,陈唤诚不管对他的秘书多么信任,也不该让他看到这封信。在闵锐进来的那一刻,小万曾经想用眼神提醒陈唤诚把信收起来,可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陈唤诚一直低头沉思,没有看过小万的脸。小万又出于礼貌也没有把信收起来。在这里陈唤诚是主人,他和小田毕竟都是客人,他们不能喧宾夺主。小田的想法和小万不谋而合,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个小小的疏忽,使这个最高机密在一个小时之后就被当事人知道了,也害了写这封揭发信的白杉芸。

陈唤诚能够感觉到,上边来的同志对他还是信任的,作为河东省的最高领导人,他也一定要对得起“封疆大吏”这个头衔。这时候他表态了:“不管揭发信上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我代表河东省委表个态,我们一定会对白杉芸同志这封揭发信引起高度重视。不过路坦平同志平时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至于个人作风问题和对子女管教不严的问题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我没有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如果真的如信上所说还有经济问题,那么问题就严重了。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路坦平同志是河东省人民政府的省长,过几天我们就要赴京开会了,我的意见是问题必须调查,然而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把河东省的政治经济秩序搞乱,更不能一味怀疑坦平同志……本来因为几家铝厂倒闭的事情,河东干部群众的思想就很不稳定,绝不能因为查处路坦平同志所谓的问题以及坦平同志和天首集团的什么关系再起风波,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有些问题毕竟还没有落实,还不能说路坦平同志已经犯了错误……”陈唤诚尽管对路坦平已经有了看法,但他是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说起话来很讲究方式,爱引经据典。

小万说:“陈书记您放心,我们的工作一定会掌握分寸的。审查干部和保护干部并不矛盾,审查的本身也是一种保护。如果没有问题不是正好可以还路坦平同志一个清白吗。”

小田说:“陈书记,为了不使人们产生怀疑,我们将和发改委的领导一起走,半道上再折回来。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省委安排,只需要你们配合和支持,这样会更有隐蔽性,对于我们秘密开展工作有利。”

小万又说:“陈书记,你过两天要去北京开会,你不在的时候如果我们有什么紧急情况和谁联系啊?”

陈唤诚想了想说:“就和纪委书记李宜民或者纪委副书记王步凡联系吧。”说罢陈唤诚很想顺便问一下小田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指了一下办公桌上的钢笔,田秀苗飞快地把钢笔取来。陈唤诚把李宜民和王步凡的手机号写在揭发信的背面,然后把信递给小万。小万把揭发信折叠了一下,装在工作证的皮夹里边。现在很多人都不用钢笔了,而陈唤诚还一直保留着用钢笔的习惯。

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小万和小田他们要告辞了。陈唤诚送到门口,看见秘书闵锐,就说:“小闵,你打个电话订两张去北京的飞机票和两张卧铺火车票。”闵锐答应着跑着出去了。前不久经路坦平提议,闵锐刚刚提拔了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

小万注视着陈唤诚的秘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干练中透着几分谨慎,属于勤奋、和善、诚实型的那种人,这种人应该是比较称职的秘书。

送走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和小万、小田。陈唤诚的心里异常烦躁,他已经戒烟许多年了,刚才为了招待客人,闵锐送来了中华烟。现在陈唤诚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把烟掐灭了。在他又一次昂头看天花板的时候,不由想起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的白杉芸。陈唤诚给白杉芸打了个电话:“小芸吗,你马上来见我。”他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生硬过,今天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情绪了。

陈唤诚心中仍然烦躁,他又拿起烟,准备点火,看了看放下,再拿起三月一日的《河东日报》,头版有两个标题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标题是关于天首集团煤业公司“2·28”矿难事故的报道,题目是《天首集团红星煤矿为什么会发生特大事故》,是《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写的。在报道了事故发生的时间和造成的损失之后又提出了很多比较敏感的质疑。另一个标题是《天首铝电集团“一枝独秀”》,是一个记者为天首集团歌功颂德的。陈唤诚无心看这种文章,放下报纸,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是矿难事故的报道,一边是赞美天首集团“一枝独秀”,在极具讽刺意味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点儿什么?天首铝电集团明明已经出现亏损局面,那么“一枝独秀”又如何解释呢?这两篇报道会让河东人民如何看待天首集团的“一枝独秀”?如何看待《河东日报》的记者、编辑和总编?

陈唤诚望着报纸直发呆。《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向上边反映河东省存在的问题已经够他烦心了,偏偏白杉芸又火上浇油写什么揭发信。他能够预测到白杉芸这封揭发信的分量——一颗重磅炸弹,足以震惊河东省的领导层和每一个干部。此时此刻,陈唤诚不由想到白杉芸平时的种种表现来。陈唤诚因为一年前死了老伴,省委给他分的房子他很少到那里去住,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在办公室里。去年八月中秋节的时候,女儿陈香从北京来看望他,还带了一个女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个女人叫白杉芸,是她的同学,并且还是她的干姐。当时陈唤诚本不在意女儿认不认什么干姐妹,可是白杉芸居然向他叫了一声爸爸,他既没有答应,也觉得很不妥,本想纠正一下,劝告一下,让白杉芸以后不要这样称呼,因为她是一个厅长,而不是一般人,如果让别人知道对谁都不好。可是他又怕伤了女儿陈香的自尊心,因为夫人不会生养,陈香是他们夫妇抱养的。长期的娇惯使陈香形成了比较任性的性格。当年他还是教授的时候,有一个女学生叫叶报春,一直暗恋着他,毕业之际叶报春终于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迹,陈唤诚当时已经结婚,妻子秀英在河北老家务农,陈唤诚拒绝了。秀英曾经怀过孩子,是因为救陈唤诚的母亲流产的。陈唤诚在七岁的时候,父亲在解放战争中南下的时候壮烈牺牲,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是母亲省吃俭用供他上大学的,他和秀英是娃娃亲。有一天陈唤诚的母亲阑尾炎发作,疼得倒在地上起不来,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秀英硬是把母亲背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母亲做了个手术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秀英却流产了。并且因为子宫大出血做了切除手术。因为不能生育,秀英曾经主动提出要和陈唤诚离婚。陈唤诚是个比较有修养的人,他不主张离婚,并且以周恩来和邓颖超夫妻的事例安慰妻子。母亲也发出话来:“唤诚,秀英是因为救娘才不会生养的,尽管娘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宁愿让你们抱养一个孩子也不会同意你和秀英离婚,你爷爷不就是抱养的吗?谁敢说他不是陈家的人?咱们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只有抱养的儿子,没有抱养的孙子……”

“娘,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秀英啊,我怎么会和她离婚呢?”陈唤诚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秀英听了他的话跪在母亲的身边哭了,一直说她这一辈子是对不住陈家了。那时候母亲哭得也很伤心,一边哭一般安慰秀英……

叶报春毕业的时候留校教书,后来嫁给北京一家印刷厂里的技术员。那个姓万的技术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叶报春曾经和老师陈唤诚谈过恋爱,经常疑神疑鬼,有些时候还以此殴打报春。后来报春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已经快到产期的时候报春和丈夫离婚了。报春和陈唤诚住得很近,她在将要生孩子的时候是陈唤诚和另外一个女老师把她送到医院里又在医院里照顾她生孩子的。报春的丈夫却没有去看望过一眼,还散布谣言说孩子可能就是陈唤诚的。孩子满月后正好秀英到北京去看望陈唤诚,夜晚听见门口有孩子的哭声,秀英急忙起床出去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孩子和一封信。秀英把孩子抱回家,把信交给陈唤诚。陈唤诚一看是叶报春留下的信。

陈老师:

半年前我就写了支边申请,现在组织上批准了,我要到新疆去支边。知道秀英嫂子不能生育,我决定把妞妞给你们留下,相信你们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抚养她。嫂子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回来认妞妞的,她就是你生的孩子,你们夫妻就是妞妞的亲生父母,不要让孩子知道“叶报春”这三个字……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到千里之外去,也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不要让孩子心灵里边掺杂什么影响她健康成长的因素……

陈唤诚的妻子秀英抱着孩子哭了,哭得陈唤诚心里有些茫然。秀英也曾经听到过一些谣言,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丈夫,也从来没有问叶报春为什么要这样做。陈唤诚给女儿取名叫陈香,嘱咐秀英把孩子当成亲生的养,秀英心里有些疑问,但是没有说,却点了点头。抱回陈香的那天夜里,陈唤诚一夜未眠。他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惦记着叶报春,觉得有些对不起叶报春,尽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是报春的离婚毕竟与他们之间的闲话有关……此后就再也没有叶报春的任何消息了,人们好像已经把报春忘记了,却没有忘记陈香,都说陈香可能就是陈唤诚和一个女学生生的孩子,不然怎么会和陈唤诚长得那么像……

秀英从来没有问过陈唤诚和叶报春的事,只管一心一意地抚养孩子。一直到有一次陈香骑自行车摔伤了动手术需要输血,陈唤诚和秀英的血都不能用,人们才意识到谣言伤害了陈唤诚和叶报春,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是清白的……

因为陈香的身世太苦,陈唤诚历来不想违背陈香的任何心愿。当初陈香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本来想让她到基层去锻炼锻炼,可是女儿非要留在北京。秀英也第一次求了他,要他出面为女儿说情。为了不使养女陈香产生什么误会,他平生第一次求大学同学说情,把陈香留在北京一所高校里边教书,陈香也为能在北京的学校里教书感到骄傲和自豪。

后来有一年陈唤诚收到一封来自新疆的信,题目是《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署名是田间禾,信好像是原稿,上边有圈点的笔迹。他从来不认识一个叫田间禾的人,不过这封信非常有价值,他一直保存着。后来从政之后他把信一直带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不犯“左”倾错误。没有想到现在还是犯了“左”倾错误。他想把《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复印一下,让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看一看,反思一下。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当年来自新疆的信可能是叶报春寄的,那么田间禾很可能就是叶报春的什么人。他不由自主地从抽斗里又翻出那封信看起来。

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

党中央、毛主席:

我叫田间禾,原来是省委宣传部的干事,因为工作需要调到我们家乡当地区宣传部的部长。

我是在延安参加革命的,作为一个党员,我不想对党提出的“大跃进”和跑步实现共产主义过多评价,但是不得不反映一些基层群众的生死问题。

我们这里的地委书记是个“大跃进”的积极分子,也是对地区人民犯下罪行的一个干部,请党中央毛主席看一下他的所作所为吧:他从一个县城驱车返回地委时,沿途亲眼看见倒在公路旁的死人、拦车要粮的饥饿群众、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都视而不见。他回到地区还下令让公安部门“限期消灭外流”人员;指示社队干部民兵要封锁村庄路口,不准群众外出逃荒;批示机关、工厂、企业一律不准收留农村来人;要求各县委做到“街头、交通要道不能有一个流浪汉”。因此造成我们地区饿死近一百多万人的恶性事件。人为的大灾难后,人口锐减,田园荒芜,满目凄凉。饿死十万人的县,自然村减少六十三个,全县有不少死绝户,有的只剩孤儿……这是不是一个共产党人应该做的?我这个共产党员应该不应该反映这些事情?

我敢于以党性说,我们地区饿死人事件的发生,地委书记、行政公署专员是了解事件全过程的。他曾经对部分地区领导说,地区饿死那么多人,并非因为没有粮食,所属大小粮库都是满满的。但群众宁可饿死,也没有抢过一个粮库。这证明人民是多么听党话,多么遵纪守法,多么相信党啊!这个话是不是切合实际?已经发生的老百姓抢粮食事件怎么说?这样叫不叫实事求是?我看是欺上瞒下!

农业如此,那么工业是不是就一片光明了?也不是。在大办钢铁和工业运动中,地区同样是浮夸成风。且不说炼钢的质量根本不行,数量也都是假的。许多县把日产几百斤说成几千斤,地区的一个县更绝,竟浮夸成日产六千吨。为此,中央冶金部还在××县开了一次全国大炼钢铁的现场会。其实很多干部明明知道是假的,有的小土炉一天费很大劲才能炼出几十斤,好的也仅是二三百斤。但是谁也不敢说他们弄虚作假,地委书记还说群众运动气可鼓而不可泄,不能看消极面太多。有良知的干部看到强迫命令、违法乱纪、随便打人、将山林松木乱砍滥伐、砸群众的锅来炼钢等做法,深感不安,认为得不偿失,并预感到要犯错误,然而谁不怕被扣右倾帽子?我们带领人民群众求解放,难道就是看着人民群众吃苦受罪吗?

我们的地委书记为了自己所谓的政绩,将农民的口粮、种子粮都交了征购。秋收刚完,很多地方群众就没饭吃了,开始出现了逃荒要饭的现象,很多食堂开不了伙,群众无奈,就在家里煮红薯叶、野菜充饥。被当地干部发现后把他们的锅给砸了,群众就外出逃荒。地委书记认为这是破坏“大跃进”,就让各县市在各路口设岗拦堵群众,不准外逃。当时地委不仅没有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反而认为是有人将粮食瞒藏起来了,于是决定在全区开展反瞒产运动。有良知的干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曾经把情况反映给省委,但是省委不是正视错误,承担责任,而是千方百计地设法掩盖。不仅未对地委严厉批评处理,已经由省长升任省委书记的那个人还说不要害怕,省委是支持你的。一九六○年七月中旬,省委还派副书记和纪委书记到浮夸风最严重那个县开县委书记以上的地委扩大会议,统一认识,缩小问题的严重性,继续肯定“大好形势”,也就是贯彻省委捂盖子的精神。省委扩大会议上,省委领导在报告中讲到一个故事,说历史上有一个人手执宝剑,指石为金。同时又说,过去人们说巧媳妇做不出无米粥是错误的,现在巧媳妇就能做出无米粥。就是这样一些异想天开的宣传鼓动,把本来已经完全脱离实际的“大跃进”又推向了高潮,人民群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后来,那些严重的问题毕竟是捂不住盖子了,在又一次会议上决定逮捕搞浮夸风近乎疯狂的那个县委书记,并要求将其判处死刑。主要是因为他搞浮夸风逼死了前任县委书记,罪名并不是因为饿死人太多和搞浮夸风。省委是想用杀一个县委书记来表示对地区发生的严重问题已经进行了严肃处理,还是为了捂盖子。那个县委书记被定死刑报中央后,毛主席说:“我还没有杀过一个县委书记,判死缓吧。”难道错误都是县委书记的?地区区委书记就没有错误?省委书记就没有错误?他们为什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个县委书记被判了死缓,是新中国历史上最早、最有影响的“政绩注水案”。××县县委书记上任伊始,走村串户,访贫问苦,按上级要求大炼钢铁,建起炼钢炉三千六百二十七个,将锄头、铁锨等农具也扔进炼铁炉,让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拉风箱。他还对上级检查的领导说:“看,我们的老太太都能炼出钢铁。”结果造成劳民伤财。为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在大炼钢铁的同时,××县一哄而上建立起了农民大食堂三千四百八十九个,建立了机关、学校、幼儿园、妇产院、敬老院食堂九百八十五个,说全县人民全部过上了就餐下食堂,吃饭不要钱的“好日子”。为了跃入全国卫生先进县,又命令××县开始全县搬家,毁掉一家一户的厕所、粪坑,烧掉木制家具,男女分别集中住宿。为了大办民兵师,县里仅用一个月时间,民兵就由四万多人增至十多万。为了“大兴水利”,全县一下子动工修建二十三座中小型水库。由于缺乏勘测设计,选址不当,建材紧张,大部分工程半途而废,耗资巨大。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刺激下,虚报浮夸愈演愈烈。一九六○年六月九日省报在报眼位置报道了“公社二亩四分小麦,平均亩产一千一百○六斤”的消息。一颗“卫星”升空,引出百颗“卫星”齐放。六月十一日,省报头版二条“小麦千斤丰产,红旗到处飘扬”的大标题下,报道了××县其他乡平均每亩实产超千斤的消息。六月十二日新华社报道了××县卫星农业社亩产小麦三千六百三十斤,放出了史学界公认的全国第一颗大卫星后,六月二十日省报又在报道××县先锋农业社谷子生产情况时说:“估计亩产可达一万一千六百二十五斤。”八月十一日,再次刊发××县的丰收“喜讯”:“今年种的八百六十三亩棉花,计划大面积亩产籽棉四千斤,高额丰产田保证亩产籽棉一万二千斤,争取一万五千斤”。××县放卫星放得大、放得高,县委书记也因“政绩卓著”而被提拔为我们的地委委员。地委也号召全区学习××县的县委书记,并组织人们到××县参观取经。在放卫星的同时,由于强调一大二公,正常的生产秩序紊乱了,人们顾此失彼,以至于秋季虽农作物长势良好,但没壮劳力参加秋收,粮食、棉花大量的烂在地里,丰产不丰收,农民的血汗白流了。而更严重的是,虚报造成上级决策失误,夏、秋粮征购任务加大,但粮食却征收不到位。于是,上级误认为是下面隐瞒不交,又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反隐瞒运动。更可悲的是,××县却在此时还作假,使检查人员相信这里的“丰收”:将“粮屯”下面塞满麦草,上面放层粮食。于是,检查人员终于得出了“粮食不少,形势一片大好”的结论。既然粮食多多,就应继续大量征购,在这种形势下,××县粮食大量外调。转眼到了冬天,食堂里没了粮食被迫停火。农民开始大量外流和饿死。人们吃完了仅存的一点粮食,就吃烂在地里的坏红薯。这一切都吃完之后,开始吃树皮。树皮剥光后就吃河里的水草,吃生麦苗、吃大雁屎。当一切能吃的东西吃完了以后,饿极了的人们开始偷外县能吃的东西。重灾区的县一时成了“公社社员都是贼,谁要不偷饿死谁”。有位宁死不做贼的老教师,因不愿偷,一家人活活饿死在家里。看着面黄肌瘦的父老乡亲在死亡线上挣扎,农民出身的县委书记开始头脑清醒了,他先后五次向上级要救济粮五千万斤,但都因××县曾经是“丰产大县”而遭到拒绝。这时,××县开始“落后”了,在“反隐瞒”中因工作不积极,××县被地区天天“点名批评”。一九六○年十一月十五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彻底纠正‘五风’问题的指示”,接着,中央、省、地委派工作组进驻××县,认为县农村发生的问题不是“五风”问题,而是“民主革命不彻底,坏人掌了权,导致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要对全县人民进行“民主革命补课”。紧接着××县召开了全县万人大会“拔钉子”,批斗那个“良心发现”的县委书记。通过大量的揭发检举,工作组认为××县的班子已经“烂掉了”,大批干部被关进特训班,宣布县委书记停职反省,接受审查。县委书记停职反省后,谣言四起,说他是反党分子。他想到了死,“死”现在对于他已经不可怕,但他想不通的是,他曾忠实地执行上级的政策,曾经想为老百姓办事,怎么就沦为罪犯了呢?他向三级工作组和地委领导申诉,没人听,反而挨了训斥:“有什么好谈的?你好好反省吧!”××县的县委书记绝望了,一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晚,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我对不起党,更无颜面对县里的几十万父老,只有一死方能了却一切。”深知丈夫脾气的妻子见其决心已定,抱住他放声大哭:“要死,咱们一块死!”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共××县委召开扩大会议,实行“面对面、背靠背”揭发,县委书记有意站在会议室门口同与会者一一握了手,当时同事们以为他是准备去坐牢而告别。但二十二日凌晨,他一家五口人排着队一步一步挪向井台,挨个儿跳进了井里……

每一次看到这封信,都让陈唤诚心情沉痛无比,反思多多。中国人因为“左”倾路线吃的苦头实在是太多了,领导干部再也不能犯“左”倾错误了。那么现在的河东,在工业方面是不是也有些头脑发热?是不是在以牺牲生存环境为代价,追求所谓的经济发展?在工业强省战略决策的实施过程中,自己多多少少也犯了冒进错误。

白杉芸被闵锐带进来,打断了陈唤诚的回忆。当闵锐为白杉芸倒了水退出去后,白杉芸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陈唤诚却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他指了指沙发,白杉芸有些惶恐地坐下,用她那双特别机敏、特别明亮的眼睛不时注视一下陈唤诚的脸。

白杉芸看陈唤诚不高兴,立即想到了揭发信的事。但是她没有主动说话,端着水杯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偷看陈唤诚一眼,一会儿望着茶杯发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认陈唤诚为义父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因为她和陈唤诚的女儿陈香关系好,两个人结拜为干姐妹,于是白杉芸在私下里就对陈唤诚叫起了爸爸,而陈唤诚始终未置可否。每当白杉芸叫爸爸时,陈唤诚只是笑笑,从来没有答应过。只是后来对白杉芸名字的叫法有了改变,最初是白杉芸同志,后来是杉芸,现在是叫小芸。而今天陈唤诚听到白杉芸叫爸爸时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更没有像过去那样说“小芸你来了”。一时的沉寂,让白杉芸心里有些慌乱,她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写的那封揭发信陈唤诚是高兴还是生气,是肯定还是否定。

“小芸,你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陈唤诚终于打破沉寂很严肃地质问了。

“爸爸,我……”白杉芸一时显得有些心慌意乱。

“唉,你这孩子呀,你怎么那么幼稚,那么莽撞呢?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事先不向我打声招呼,弄得我非常被动啊。你看看,先是被招进京,接着就迎来了批评和责难,唉,你不应该写这封信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先和我说?就不能通过组织或者采取正当渠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写的这封信要使河东地震了?”陈唤诚很无奈地一连向白杉芸提出很多质问。

“爸爸,路坦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在河东只有你还认为他是个好同志、好搭档。爸爸,对付路坦平这种人,前边是笑脸,和他握手的同时,千万不要忘记身后得有一只手紧紧握着刀子,以防不测。”

“什么论调?谬论!”

“爸,我想向你解释一下,我写揭发信的初衷可不是让你被动的,而是要让他路坦平被动。他利用你对他的信任,从平州提拔上来那么多人,那些人有几个是靠得住的?他自己又侵吞了多少国家财产?也许你只是一时的被动,而他可能就永远被动了,我实在不愿再看到你老人家处处被动啊。”白杉芸仍然自作聪明说着,还动情地落泪了。

“唉,小芸,你还是年轻啊!在中国,天有天道,地有地道,民有民道,官有官道,一切领域都有它独特的游戏规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相信你写揭发信不是冲我来的,初衷也是好的,可是结果呢,反而让我很被动啊,我是河东省的省委书记,一有风吹草动,最先知道冷暖的必定是我……”陈唤诚顿了顿又说,“路坦平的所作所为我能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可能吗?任何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现在毕竟不是搞什么暴风骤雨式运动的年代了,你的这种做法不好,也打乱了我的原有计划啊!你应该逐级上报,先向省委反映……”

白杉芸听了陈唤诚的话流泪了:“爸爸,真的很对不起,您被招进北京的事我听说了,今天受到批评我也亲眼看见了,我心里很内疚……”白杉芸擦了擦眼泪又说,“爸,我相信最终我写的揭发信对您是有好处的,虽然我不知道您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您和路坦平之间的决裂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啊。”

“唉,小芸,你是不是认为我真的不称职?如果我不称职,中央会让我来河东当这个‘封疆大吏’吗?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至,既然已经这样做了,把河东省存在的问题揭开盖子也未必就是坏事。如果路坦平同志真如你信上所说存在那么大的问题,那么他的祸就不远了。如果人家没有大问题,也能够还他一个清白嘛。只是你的这种做法很不妥当,把我和省委搞得太被动了。以后不要随意揣测领导的心思,也不要再背着组织搞什么个人行为,那样很不好啊。”陈唤诚很无奈地说。

“爸,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敬佩爸爸的为人之道和为官之道,可能我太急功近利了。”白杉芸几乎要哭出声了。

“小芸,你是煤炭厅的厅长,凡事要有点儿组织纪律性,政治上要成熟一些。记住,以后凡是牵涉到全省大局的事情必须向我汇报,向省委汇报,要从长计议,绝不能擅自做主。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陈唤诚此时的话语完全就像一个父亲在教导女儿,也像一位老领导在耐心地教育年轻的部下。

白杉芸点着头擦着泪准备离开陈唤诚的办公室,临出门又说:“爸,您多保重。”她的表情也像女儿面对父亲。

陈唤诚仍然没应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白杉芸低着头擦着眼泪走后,陈唤诚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原来是女儿陈香从北京打过来的。“啊,是小香啊,在哪里?还在北京,一切都好吧?嗯,只要你好,爸爸就放心了。唉,爸爸这里可是出大乱子喽,都是你那个干姐小芸惹的祸,她还是太年轻啊。”

“爸,这个事情我知道,不能完全怨芸姐,我也是一个支持者。爸,你不是经常说反腐败要人人动手,群策群力吗?你不是说‘官本位’思想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腐意识吗?你不是说过以官为本、以官为尊、以官为准的‘官气’和‘铜臭气’要不得吗?怎么一涉及你们河东的官员你就护短了?爸,难道我们反腐败反错了?我们的本意是好的呀!”

“鬼丫头!你们太幼稚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当好你的大学教授,而不是插手河东官场的事情。你对河东到底了解多少?不要自作聪明!你也要劝劝那个小芸,时代虽然需要冲锋陷阵的战士,但是作为战士,一是要服从指挥,二是要有组织纪律性,三还要保护好自己。像她这样赤膊上阵,只能算是匹夫之勇。反腐败也需要党的领导,也需要组织纪律性。”

“爸爸,你是一个学者型干部,而人家路坦平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政治型干部,政治型干部如果品质好,他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好,会能上不能下,能大不能小,能官不能民。求官之心愈切,谋官之术愈歪,敛财之法愈奇……我们怀疑路坦平一直在利用你呢!”

“哈哈,你认为你爸爸真的那么傻吗?既然你拿爸爸的话教训爸爸,爸爸就再给你讲一讲政治吧。老子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嘛。工业强省战略不是短期行为,小康生活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够到来的,认识一个人也同样需要时间和过程。”

“哎呀,爸爸,又开始谈什么老子和庄子的无为而治了。爸爸,你是共产党员,应该满嘴共产主义,不应该谈什么老庄学说,我们就是怕你老人家被别人家利用了还不知道。”

“你这个丫头,共产党员怎么了?共产党员就不继承和发扬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了?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然后才是中国共产党人!”陈唤诚确实是个学者型干部,往往这种干部的自尊心又极强,听了女儿陈香的话不知道是刺激到哪一根神经了,他接下来对着电话吼道,“我还用不着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教训我,我也不至于那么愚蠢!以后你少插手河东的事情,好好在北京教你的书!好好照顾你自己就行了!”陈唤诚吼罢,重重地压了电话,脸色十分沉重,不停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电话又响了,他一接还是陈香:“爸,过几天我到河东去,相信我们的行动能够带给你一个惊喜……”

“你只要不让老爸我头疼就行了,还惊喜呢,挂了!”陈唤诚挂断电话仍然在生白杉芸的气。白杉芸的那封揭发信确实打乱了陈唤诚的计划。他虽然是个学者型干部,但是他又是个非常成熟的政治家。他是在大学当副校长时被中央领导吸收进“智囊团”里的,然后又派到地方上当省委副书记、省长,二○○三年调到河东省来当省委书记。他的城府很深,当他发现路坦平屁股不干净时,他不露任何声色,准备在北京开会期间找有关部门的领导反映一下路坦平的问题,然后秘密调查他。身为地方大员,谁都希望自己的地盘上四平八稳,不出任何乱子。谁知道白杉芸的一封揭发信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使河东省一时之间风云骤起,给他弄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临时运筹,谈何容易!“两会”召开之际,他既要去开好“两会”,又不能让河东出什么乱子,现在还得配合上边密查路坦平的有关问题,这简直让他太被动了,千头万绪,一时梳理不清。因此他才心烦意乱。陈唤诚转念一想,能够成大事者,多是在乱中取胜的。那么当他到北京去开会的时候就让河东乱吧,如果在乱中能够暴露出一些问题,他便可以因事因势,摆兵布阵,在河东官场掀起一场政治革命,把他上任之初的理想变为能够看到的现实。这个时候他不由又想起老子的那些话: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稳,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他现在觉得老子的这些话仍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22

在省委小会议室里,陈唤诚正在主持召开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会前他授意散发了《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大家都认真看了,无不唏嘘不已。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又严肃,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个心情沉重,小心翼翼。林涛繁上午离开省城,下午又被召回来,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想问一问王步凡是怎么一回事儿,几次欲打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打。

在河东省铝电企业遍地开花的时候,陈唤诚一时心血来潮,曾经写了一首《铝电颂》四言诗,特意让王步凡书写下来,挂在省委的小会议室里。

盘古开天,及及于今;巨笔宏图,励人以勤;适逢盛世,春风蕴蕴;艰苦创业,岁月流金;天地佑我,赐我良辰;天若有情,天佑斯人;铝电强省,业绩巍巍;盛景日臻,虎啸龙吟;天时地利,征程如春;众志成城,铸此奇勋;珍惜物我,与时俱进;开拓进取,浩气永存;放眼未来,一马清尘;巍乎大哉,铝电为魂;成功有期,荣裕后人!

这幅书法和诗的内容不知道有多少人赞叹过,有人说内容大气磅礴,有人说书法行云流水,有人说内容和形式自然天成,相得益彰。不知陈唤诚现在再看这幅作品是何感想,反正王步凡觉得这幅书法和内容已经变味了,他甚至想建议陈唤诚把它取掉,又不好意思开口。

会议开始,省委组织部长周姜源首先代表省委宣布了一个决定:为了加强省纪委和省工业强省委员会的工作力度,经省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报中央批准,调天野市市委书记王步凡同志任河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增补为工业强省委员会副主任,列席省委常委会议;免去季喻晖同志工业强省委员会副主任职务;天野市市长林涛繁同志任天野市市委书记,天野市常务副市长王宜帆同志任天野市人民政府代理市长。关于王步凡在天野的工作,省委组织部长周姜源是这样评价的:近年来,天野市委、市政府坚持和落实科学发展观与正确政绩观,围绕省委提出的工业强省战略,抓住发展这个第一要务,积极团结和带领天野广大干部群众,努力工作,开拓进取,二○○四年天野市提前实现了生产总值和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分别比二○○○年翻一番的目标,多项经济指标增长速度位居全省前列。天野市政治经济和各项事业呈现出全面发展的良好局面……王步凡同志的开拓创新精神和组织领导能力较强,抓工作有魄力,有办法。他虑事周全,善于协调,具有驾驭全局的能力。公道正派,襟怀坦诚,谦虚谨慎,求真务实,平易近人,要求自己严格,群众威信高……

在王步凡看来这些评价完全是公文形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好坏固然需要官方肯定,但最重要的是应该得到老百姓的肯定,而不是前边走人,后边骂娘……大家的掌声提醒王步凡应该有所表示了。他赶紧站起来,双手又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向大家点头致意,再坐下。接下来周姜源开始阐述让林涛繁接任天野市委书记的理由:……党性原则强,识大体,顾大局,深入基层和群众,公道正派,襟怀坦诚,谦虚谨慎,待人诚恳,经验丰富,工作思路清晰,要求自己严格,有较高的群众威信,有丰富的领导工作经验和总揽全局的能力。由林涛繁同志接任天野市委书记,符合天野市领导班子建设的需要,省委相信,在林涛繁同志带领下,天野的工作会继往开来,再创辉煌……

王步凡见周姜源讲完,急忙站起来表态:“坚决服从中央和省委的决定,衷心祝愿天野的新班子在新的征程上,能够取得更加优异的成绩,创造更加辉煌灿烂的明天,衷心祝福天野人民生活美满幸福……”

林涛繁坐在王步凡的左边,他对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不能适应,他是会前才被周姜源叫去谈话的。听王步凡说完,他没有马上说话。王步凡轻轻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林涛繁才站起来说:“接过接力棒,站在巨人的臂膀上,一张蓝图绘到底,竭尽全力,勤奋工作,努力使天野经济快速、持续、健康发展……”

林涛繁没有针对王步凡在天野的工作多作评论,但是接过接力棒,站在巨人的臂膀上的话显然就是赞美王步凡的。王步凡知道林涛繁的为人,不计较他说不说什么,也没有去琢磨省委对他下的评语和林涛繁有什么不同,反正那些都是公文。在王步凡身边坐着的是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李宜民,王步凡在表态的时候,双手又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说自己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一定要在新的岗位上加倍努力工作,不辜负省委的期望。他说着话明显感觉到从事故现场匆匆赶来开会的李宜民身子有些发抖,就没有多说那些官场套话,而是很关心地用手摸一下李宜民的胳膊问:“李书记,你是不是病了?”然后再摸一下李宜民的手,觉得有些发烫,急忙又说,“李书记,你在发高烧啊!用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

王步凡的话让陈唤诚听到了,他急忙望着李宜民说:“宜民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个拼命三郎可不能把身体搞垮啊!一定要注意身体。”

李宜民嘴上说着没有什么事,但是随着他的话声自己已经晕得差一点跌倒,王步凡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会议室里出现一阵骚乱,省委秘书长欧阳颂急忙从门口叫来几个秘书,闵锐走在最前边。闵锐不由分说背起李宜民就向会议室外走,陈唤诚对闵锐说:“小闵,快把李书记送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啊。”又对欧阳颂说,“欧阳,你去照顾一下李书记。”欧阳颂丢下手中的记录本急忙出去了。组织部长周姜源拿过记录本继续记录。

路坦平这时说话了:“李宜民同志这几天一直患重感冒,从凌晨到参加会议之前一直盯在红星煤矿事故现场,是累病的啊,精神可嘉,真是个活着的焦裕禄啊!”

井右序点了点头,陈唤诚叹了一声说:“继续开会。今天会议的议题是治理整顿河东省的经济秩序。河东省目前出现的经济混乱状态是有悖于市场经济规律,违背我们当初初衷的,也是人人不愿看到的。但是历史不能假设,现实也不能忽视。有些同志曾经在下边议论,说如果没有工业强省战略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同样假设不得,因为我们已经搞了,我认为我们搞工业强省本身没有错,错误出在某些环节上。会前为什么给大家散发《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并不是我喜欢老古董,是让同志们看一看不正常年代的不正常事情,那个时候人民受左倾思想的危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教训多么惨痛啊!那么现在在我们身上是不是还有左倾思想的阴影?我说仍然有!我们在反思的同时,主要是考虑现在的问题,如何搞好治理整顿,如何使河东省的经济尽快从低谷之中走出来,不是讨论是非成败的时候,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然责任要追究,该我陈唤诚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卸!大家发表发表意见吧。我们也可以把这次会议当作是省委召开的一次民主生活会,或者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畅所欲言,知无不言。下边我就天首集团煤业公司红星煤矿发生的事故先提一个建议:即日起成立督导组,组织开展对煤炭行业的集中治理整顿工作,由李宜民同志任组长,进驻天首集团煤业公司开展煤矿安全生产大检查,对其他地方的煤矿也要进行一次普查。天首集团发生特大煤矿事故,给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了严重损失,也反映出煤炭企业安全生产制度和责任没有落实,措施没有到位,应急预案不完善……要立即在全省范围内开展煤矿安全生产大检查,发现问题,逐项整改;加强对煤炭安全生产的督导,关闭整顿小煤矿,严厉打击非法生产行为,充分发挥舆论监督作用,督促煤炭企业改善安全生产条件……在此我要严厉批评白杉芸同志,天首集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煤炭厅是有责任的,你白杉芸是有责任的,事故的发生,已经证明你们平时没有把安全工作做好。”

白杉芸今天有些不冷静,突然站起来说:“我认为煤炭厅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我想在此问一问副省长季喻晖同志,去年我们就检查出天首集团煤业公司几个煤矿有事故隐患,向喻晖副省长作了专题汇报,并且提出加大检查力度。然而,面对事故隐患,季省长不但不支持我们的工作,反而给天首集团和苗得雨讲情,还说我们的汇报危言耸听,加大检查力度没有必要。今年年初我们又一次组织人员到天首集团去检查工作,副省长季喻晖同志批评我们的行为是干扰生产,扰乱矿山秩序。还私下里出言不逊,说什么女同志就爱搞‘月经行动’,一个月总要无事找事一次。我们难道真的是没事找事吗?什么叫‘月经行动’?现在事故发生了,挨批评的是煤炭厅,是我白杉芸,这公平吗?合理吗?我对这样的说法有意见。”

副省长季喻晖急忙笑着说:“白杉芸同志,你说话怎么这样不负责任呢?我季喻晖什么时候私下里出言不逊说什么女同志爱搞‘月经行动’了?什么时候为天首集团讲过情?又是什么时候阻止你们对天首集团的检查了?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八道,也不要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该我季喻晖负的领导责任我自然会负,该你们煤炭厅和白杉芸承担的责任你们也推卸不掉!作为党员干部就应该敢于承担责任,敢于接受别人的批评,绝不能固执己见,老虎屁股摸不得……”

白杉芸脸色都气青了,样子有些失态,她打断季喻晖的话仍然盛气凌人地说:“咱们说话应该凭良心吧,季省长?当初你确实给煤业公司讲情了,可惜我没有想得这么长远,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小人,就应该把你的话录个音作为证据……小人,十足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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