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翔子作品芳草蓠蓠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芳景欢喜无限,一瞬间面上光芒绽放,一迭声地谢了出去,远华看她出去了,忙看向云夕,云夕睁了眼,徐徐道:“是我害了芳景,我本禀明爹爹,只带芬怡过去,奈何…”

远华忙道:“你刚过去,只怕离不得芳景,芳景也明白,等日后一切都顺了,再遣了她回来也不迟。”

云夕点头:“我也这么想。骆姐姐也真是通透的人儿,不知日后进了宫,可也还有机会相见?”

远华忙笑:“快别想这么多,你日后如若哪里不舒服,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去的。”

云夕面上渐渐惨然,别过头去。窗外风声过处,枯叶沙沙作响,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辰宴(2)

是日,皇后四十大寿,宫中大摆筵席,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日间众大臣纷纷进宫贺礼,一时杯筹交错,君臣共乐。待到日头西沉,众大臣便辞了出去,换了便服,率众家眷进来,置于宫中御花园灵鹤湖畔的典礼已预备停当,只见宫灯高挂,五彩缤纷,岸上山石玲珑,花木荫荫,却是宫纱制成的红花绿叶,缀于树梢石间,其中点点金光闪烁,就如银花雪浪一般。湖上轻舟画舫,丝竹阵阵,光影相映,微风一过,便碾碎那一片赤云碧霞,轻轻荡漾开去。

众宫女盛装敛目,提了纱灯,分引各府女眷从山石小径间蜿蜒而过,湖畔树荫下早已设了玉案绣凳,一众男宾,却又另设席位,与女宾遥遥相对。各府女眷均妆扮精巧,争奇斗妍,一时间望去,只觉衣香鬓影,令人眼花缭乱。

远华随了凌云夕和凌云织,刚至案前坐下,忽听一声脆响,天空中已燃放五色烟花,万丈光芒,点亮了沉沉黑幕,复又划过天际,冉冉隐去。众女齐声娇呼,莺声燕语顿时响成一片。远华只看得片刻,便即低头,这番富丽堂皇,虽平生未见,但她心中明白,一切富贵荣华,也只是过眼云烟,生命变数难测,再荣耀万端,怕也只昙花一现,转头便成空。

她便转了头四处望去,见湖畔居中之地,搭了一方锦台,一男一女身着龙袍凤衣,端坐锦台之上,威稳端严,气派万千,心知是当今皇帝皇后,不敢多看,便顺着锦台往下瞅去,只见锦台右手下方,坐了几个青年男子,一众锦衣玉带,远远望去均是俊眉朗目,举手投足间气宇高贵,心中猜测许是芳景说过的几位皇子,却不知谁是那四皇子。再往下便是当朝显贵,其中也有不少年轻公子,俱都伸长颈脖,正往这边凝目而视。远华细细望去,却不见南思羽,心中微微失望。

烟花礼毕,司仪太监便吩咐湖上乐师停了演奏,四下里安静下来,只听皇后笑道:“今日本宫生辰,多谢众位卿家携了家眷赏脸。早听闻众位小姐俱是才貌双绝,今日难得一见,不知是否愿意或歌或舞,或诗或琴,为本宫助兴一番?”众女齐声答应。远华见各家千金早是有备而来,此刻俱都整理仪容,跃跃欲试,却只凌家两位千金无动于衷。

云夕早无争艳之心,一双眼睛,只远远地看向那端的朱恃,他眼睛并未望向这边,只和身边众兄弟说笑,神情疏朗,一派云淡风轻,云夕只觉他离自己万般遥远,隔了万水千山,今生今世,再也无法靠近。

云织今日也未曾刻意妆扮,只穿了一身粉色百褶纱裙,云鬓轻挽,斜斜插着一支同色珠钗,却是掩不住的丽色天成,早吸引了许多目光。她头先还兴致盎然,待看过几位小姐的歌舞琴艺后,便觉索然无味,眼看就要轮到自己,心中不愿与这些人争相比较,便向云夕微一耳语,立起身来,也不带披风,径自悄悄退出了宴席。

她缓缓离了湖畔,将那一片繁华留在身后,只顺了苍苔小径一路行去,虽林木森森,寒气袭来,却觉得胸中豁然开阔。月光越过云层,淡淡洒下一片清辉,一时喧哗之声几不可闻,云织便只听到风声越过林间,低吟婉转,如语如诉。

一时兴起,竟顾不得露冷风寒,越发去得远了,待要回转时,方才发现四下里一片漆黑,月亮已躲到云层后面,四处疏木山石相倚,哪里还寻得见来时的路径。她从未到过宫中,心下微微着急,待要寻个宫人问路,谁知竟然许久不见,心知大都看热闹去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也只得打起精神四下寻找,寻了半日,竟仿佛去得更远了,云织只觉黑暗中巨石嶙峋,阴寒露重,双足已酸软无力,一时惶恐相交,不知不觉留下泪来。

她挣扎着转过一方巨石,却见一个男子,身穿菱白暗绣长袍,垫了同色披风在身下,正倚石而卧,顶上束了一个玉冠,脑后漆黑的长发直泄下来,月亮恰在此时钻过云层,万缕柔光,正好撒在他身上,他见了云织,缓缓坐起身来,以手支额,定定看住了她。一片云光雾绕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辰星般的双眸,蕴含了淡淡笑意。

时光仿佛停住,云织听见自己的心呯呯跳动,良久方听他温柔问道:“可是迷路了?”语声清越,她羞红了脸,方发现泪珠已滴到腮边,忙拭去了,却看他轻轻一笑,立起身来,那漫天的月色光华,便全凝注在他身上,他道:“我带你回去罢。”

云织跟在他身后,心中不再惊惶,身上暖意渐渐回转,正偷眼凝望他背影,他却忽然停住转过身来,她心中一慌,脚下一个踉跄,他的手便伸了过来,牢牢扶住了她的手臂,云织心中突突乱跳,自觉面上一片潮红。他待她站定,方放了手,笑道:“是去湖边宴会吧?”云织点点头,他便不再言语,复转身行去,云织跟上,一时只觉得风清月朗,竟盼望回去的路更远一些。

不多时,那片灯红酒绿已然在望,云织心中一片怅然,他转过身来,面容清俊,神采斐然,额边一道淡淡疤痕,向云织轻轻行了一礼,道:“小姐想必已能找到回去的路,在下这便告辞。”说罢,转身去了。云织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茫然若失。

她回到席间,对着远华与云夕歉然一笑,那两人方放下心来。云织抬眼望去,那边席上已多了一抹白色身影,正神思恍惚,只听有人言道:“众家小姐各展所长,我等今日得以耳闻目睹,真乃三生有幸也。只今日凌府二位小姐还未得展示,不知可愿赐教?”众道目光,齐齐往这边射来。

云夕不置可否,云织正想推辞,忽见对面那人手中端了一杯酒放在唇边将喝未喝,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正往自己望来,她面上一红,竟鬼使神差道:“云织愿抚一曲《平沙落雁》,为皇后娘娘祝寿。”宫人便捧上瑶琴,她沉下心来,调弦已毕,悠扬的琴声忽越众而出,清凉高远,直达云霄。

众人只觉置身于漠漠黄沙之中,正是秋高气爽之时,云程万里,雁鸣阵阵,此起彼伏,延绵不绝;天际飘渺,似乎看见那逸士独行,鸿鸪远翔。远华听来,也不觉心神翻飞,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自觉比之先前各家小姐的轻歌曼舞,自是意境高远,不可同日而语。一曲罢了,众人已如痴如醉,席间一片哑然,半晌方窃窃私语。

云夕注视着朱恃,他由始至终本一直漫不经心,此刻却也神情惊喜,目不转睛地看住云织。云织仍旧微低了头,目光自额前碎发偷望出去,只见那人眸中精华闪烁,正灼灼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甜,面上渐渐红霞若现。

一时曲终人散,凌府已有家仆过来相接。云夕精疲力竭,三人退了席,远华早已看见思羽,便扶二位小姐上了轿,请他们稍候片刻,前来寻他。众人见她一个女子孤身而来,且又装扮怪异,不由纷纷侧目,上下好奇打量。

思羽也回过头来,见是远华,不由面色一沉。远华心中惴惴,硬起头皮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思羽便随她到远处站定,远华方道:“前日在王爷府中曾拾得一块玉佩…”见他面上看不出颜色,又道:“因当日被我弄坏了,便想修补好再还给王爷,已与店家约好明日去取,不知王爷明日可否同去,也好物归原主?”

思羽问道:“几时?”远华想了一想:“晨间恐怕走不开,午时可好?”思羽便道:“甚好。”也不多言,转身便走。远华心道此人果然还是不改傲慢之色,但毕竟自己理亏,也只得忍气吞声,回转身去了。

第二日午时,思羽果然在凌府门前相候。两人便往集市上去,到得祥云斋门口,却看见店门紧闭,远华慌了神,忙向周围询问。思羽不耐烦道:“你可记清楚了,没弄错罢?”远华也不理他,只管打听,问了半日,方得知这祥云斋店主半月之前已转了店铺,离开了京城,如今并无人知道去向。

远华只觉晴天霹雳,十分尴尬。思羽寒了一张脸冷冷看着她,她定了定神,只得对思羽道:“王爷放心,我一定加紧打听,寻到玉佩下落,”顿了顿,自觉也十分渺茫,又咬牙道:“如若不能,值多少银两,我也一定相赔。”

思羽冷笑道:“赔?你赔得起么?那玉佩是皇上钦赐我父亲之物,你就是倾家荡产,只怕也不能。”心中恼怒,却又无法可施,只得狠狠盯她几眼,拂袖而去。

远华木立在闹市之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良久移不动脚步。

武举

刚降过一场大雪,雪地上茫茫一片,一只紫貂正在缓缓觅食,忽然一支羽箭势如闪电破空而来,正中那紫貂喉心,它打了个转,便扑倒在雪地上不动了。不多时,两人策马而至,便去查看那紫貂伤口。

一人将那支羽箭拔出,见羽箭下方刻了一个小小的“南”字,便向另一人点点头,那人从袖中取出另一支羽箭,插在那紫貂喉心上,将先前那支刻了字的羽箭藏入袖中。两人收拾停当,立了片刻,一队人马已呼啸而至,当先几人轻裘华带,正是三皇子朱定、四皇子朱暄、南平王南思羽和抚远将军沐青。

那两人上前奏道:“是一支紫貂,羽箭正中喉心。”沐青跳下马来,将那羽箭拔出,呈与朱定,朱定细细看了一会儿,便笑道:“今日王爷可失了准头,这赌约是四弟赢了。”思羽就他手中看去,果见那枚羽箭下方光滑珵亮,并无刻字,心中狐疑,面上不好表露出来,只得道:“愿赌服输,不知四皇子殿下有何差遣?”

朱暄仰头一笑,自觉今日终于赢了他一回,心中实是快慰无比,笑得几声,思羽面上已十分难看。朱暄道:“你我兄弟,何来差遣之说?后日我请客,已请了二哥和三哥,王爷如能赏脸,也就践了这赌约了。”

思羽心中冷笑,面上也只得应了。一行人便自调转马头回身而去。

到得东华门,众人散了,思羽便往太子寝宫而来,宫人上前见礼道:“殿下这时在书房。”他便穿过画廊雕栏,进了书房,转过一扇紫檀木架大理石屏风,方见朱恃穿了一身淡青色便服,正坐在一张红木雕螭案前看奏折,旁边几上燃了一个青玉香炉,几个宫人正在拔那屋角的炭火盆子。朱恃见他,忙起身迎来,一面将那几个宫人遣了下去。

思羽笑道:“病了还不好好歇着?”朱恃咳了两声,道:“歇了几日,父皇那边送来的折子已耽搁了许多,这会儿也才看的。”

正说间,只听一阵抚琴之声隐隐传来,两人听了一回,思羽笑道:“柳良娣的琴艺倒是不错。”

朱恃不做声,半晌却忽然道:“想不到云夕的妹妹竟有如此风华气度。”

思羽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老师向来高风亮节,胸襟开阔,他的女儿自与别家女子不同。”

朱恃点头:“老师倒是将她藏得紧。”

思羽但笑不语,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抹窈窕秀丽的身影,那晚她就着月光突然闯入,娇艳的脸儿上一副迷茫的神情,水晶般的泪珠在脸上熠熠闪烁,他竟一时迷惑,还当是遇到了林中迷路的精灵。正自思潮起伏,却听朱恃道:“你来得正好,正有要事找你。”

一边说,一边引思羽到案前,低声道:“上回说的出兵蒙古的事儿,父皇也是这个意思,你可早做准备。”

拿起案前一卷名册递给他,又道:“我已奏请父皇,今科的武举就由你做副考,这是各地考生的名录,你先瞧瞧。”

思羽定定神,接过名册,道:“今日听沐将军说起各地的考生都已准备就绪,这段时日已陆续开试选拔,只是要等明年春天才集中殿试放榜…今科也仍是兵部张尚书做主考吧?”

朱恃点头,又笑道:“我与父皇商议,除了沐将军,恐怕你能用的人也不多,那一干老将功臣又怎会服你,正好这两日开试选拔,你去仔细瞧瞧,可有用得着之人?”

思羽听说,便去看那名册,忽见“宁州棠觅华”几字,心下一动。

云夕的大婚日近,凌府上上下下早已忙个不可开交,凌夫人日日愁眉深锁,将云织也拉来当差,云织便向徐先生告了假,专心张罗姐姐的嫁衣绣品。这日清早刚进得云夕房中,却见凌夫人的丫鬟香环来请,说是绸缎庄的掌柜送来一批缎子,凌夫人让二小姐过去帮着定夺,云织听说,便忙忙往前厅赶去。

正行到院中,一低头却见百褶裙下摆上一点灰泽,便俯身去拂,鬓边的碎发散到脸庞上,她直起身来轻轻掠开了,抬眼望去,手指却僵在鬓边,只见前厅门廊上,立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正是那晚在宫中迷路时所遇之人,她一时愣住,犹疑在梦中,凌允之却已唤她过来相见。她踯躅走近,款款行下礼去,只听他柔声道:“前日得闻二小姐仙韵,至今仍觉余音绕梁,不知今后可还能有幸聆听?”

父亲在旁道:“雕虫小技,不足为道,王爷过奖了。”

她便抬起头来向他甜甜一笑,只见他面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双眸中瞬间光芒迸射,向她施了一礼,便随父亲去了偏厅。她犹自心跳不已,听得母亲呼唤,又愣了一回神方才进去。

凌允之请思羽到偏厅坐了,便问:“可是有眉目了?”

思羽道:“应该错不了,说来也巧——”正好下人奉上茶来,允之便命他去请骆远华。

远华正在药房中配药,准备交予芳景带入宫去,忽然下人来找,她听说是南平王到访,凌老爷相请,脚下便象灌了铅似地迈不开脚步,一步步挨到偏厅门口,也只得咬牙进去,果然见南思羽寒着一张面孔,见了她也不多言,只递给她一套衣冠,道:“换上跟我走。”

远华见是一套侍卫服色,心中疑惑,便望向凌允之,凌允之却只在旁抚须微笑。她只得依言换了衣服,跟他出来,已有侍卫牵了两匹马在凌府门前相候,思羽翻身上马,回过头来看见她手足无措,知她不会骑马,也只得放缓了马蹄,由她在后面慢慢跟着。一路无话,待到得西京较场,已到巳时。他下得马来,向她叮嘱道:“你跟在我身后,不可多言。”方带远华进去了。

沐青一身戎装,过来笑道:“王爷怎的才来?都已试过一遭儿,淘汰了十七人。”说罢,将这轮名册呈上,道:“接着便是马射了。”思羽见那名册上,“棠觅华”三字赫赫在目,便点点头,随他到较场旁的高台上就坐。沐青奉上茶,笑道:“今日王爷也将就一回。”思羽一笑接过,也不去喝,搁在桌上,问道:“如今情形如何?”沐青道:“今年各地来的考生超过三千人,如今每日两场,每场只试一百人,也只选出头十名,一个月后参加策试,待到最终皇上跟前儿摆擂台比试的,也不过三五十人罢了。”

思羽便问:“这两日可有看到好的?”沐青摇摇头:“如今形势还不明朗。东京较场那边是张尚书的侄子张重看着,也还未听说有拔尖儿的。”思羽便笑道:“你当年过关斩将,技惊四座,不知这回可还能出这样的人物?”沐青谦道:“王爷过奖。”

远华立在思羽身后,往场中望去,但见场边人头攒动,呼声四起,场内尘烟滚滚,中心面向四方各设了一个箭靶,以百步之遥为径,周围便是一圈马道,那马道上还设了木栏、水沟、沙坑等障碍,一骑飞马正疾驰在马道上,马上之人威风凛凛,策马跨过一道木栏,忽扬臂张弓射去,嗖嗖几声,三支羽箭全数钉在箭靶红心上,四周轰然一片叫好。沐青道:“此人叫顾善均,是京城本地的考生。”思羽便暗暗点头。

远华这才明白原是武举会试,心中奇怪,不知南思羽为何带她来此,看了两回,只觉兴味全无,百无聊赖,便去打量他身上的衣裳,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织金蟒袍,腰上系着一条玉带,玉带上隐隐雕了麒麟图案,展角官帽下,一丝乱发也无,笔直地坐在椅上,从后面看去也觉得身姿挺拔如松。远华心道此人倒是官样十足,丢了他的玉佩,也不知他会怎样对待自己,正浮想联翩,只听场下一个响亮的声音报道:“宁州棠觅华上场。”

思羽便在此时回过头对她低声道:“这棠觅华,你可看仔细了。”她猜不透他的用意,也只得展目望去,只见远远的马背上一个人影,头束黑色方巾,一身黑色劲装,纵马往这边飞驰而来,途中连发三箭,钉在靶上,远华只觉得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他渐渐临近高台,再次张弓射去,正中靶心,欢呼声潮水般涌起,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得得的马蹄就似一声声响在她心上,震得她浑身疼痛,那矫捷的身影急急行来,就似穿过迢迢山水,越过漫漫时空,将她带回了那过去的岁月。

相认

城南乃是京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但也是三教九流、乌帮杂派聚集之地,远华在集市上四处寻来,几个小孩早跟在她后面张牙舞爪,她不胜其烦,只得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分与那几个小孩,却见街边墙角处蹲着几个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她额上浸出粒粒汗珠,只得低头疾走。

又寻了半日,仍不得要领,便寻了个少女上前相问,那少女道:“连衣巷就从这边进去,不知这位大姐要找何人?”远华便道:“参加今科武举的棠觅华,不知姑娘可认得?”少女一双圆圆的眼睛,打量了远华几眼,面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进了巷子,左边第三间楼上便是。”远华谢了,便依言寻来,只见这连衣巷深不见尾,两边屋檐垂垂,脚下青石依依,数到左边第三间房舍,见大门洞开,便轻轻进去,出了穿堂,果见后院中一扶楼梯,虽朽木斑斑,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她定定神,缓缓上去了,转目一望,见楼梯尽处是一方平台,平台边一间低矮的小屋,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正在屋前横着的几根绳上晾晒衣物,绳上一块大大的蓝布遮住了他的身影,她欲出声呼唤,却发觉喉头哽咽,早已热泪盈眶。

棠觅华早看见一个青色的人影上得楼来,却立在那里不动,只当是房东的女儿青莲,心中不耐烦,便将那块蓝布一掀,正要出声相问,却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定定地看着自己,脸上泪珠滚滚落下,那面容说不出的熟悉,电光火石间,他就似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书房中的迷藏,桑树下的打闹,一幕幕情景清晰起来,在脑中次第闪过。他浑身僵住,只见她嘴角轻动,出声唤他:“远帆…”

他木立良久,终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心中仍旧不敢相信:“姐姐,真的是你么?”

远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抬起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口中喃喃道:“你长大了,长得这么好,爷爷一定很欢喜…”

他握住姐姐的手,急道:“爷爷?爷爷在哪里,他还好么?”

她含泪笑道:“爷爷很好,只是现在离这里很远,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你再等我几日,等我——”

觅华轻声打断她:“姐姐,我正在参加武举考试,如今会试已过了,如若能通过一个月后的策试,便还有最后殿试…”

远华脸上笑容隐去,只定定望着他:“远帆,这朝廷中的官儿有什么好做的?你还不明白吗?这武状元不去做也罢,你跟我回去,我们守在爷爷身边,一家团聚岂不更好?”

觅华手心渐握成拳:“姐姐!当日爹爹含冤而死,娘又撒手而去,你我受了多少苦楚才熬到今日,我苦练武艺,就是不甘心,也不求出人头地,只想有朝一日还爹爹一个清白。”

远华愣愣看了他半晌,忽然展颜一笑:“你我今日终得相见,不说这些了,你要考这武状元,我等你便是,明年春天你考完了,我们一齐回去见爷爷。”

觅华点头,又忽然道:“我如今叫棠觅华了,姐姐不可再唤我远帆,如别人知道我是罪臣之后,只怕会取消这武举资格。”

远华闻言,诧异地盯住他,一丝隐忧逐渐浮上心头,却又很快散去,只定定注视着面前英挺的少年,但觉心中欢喜无限。

这日远华便留在觅华处吃了午饭,两姐弟分叙别后情形,原来当年骆致谦犯案之时,正好府上来了一个旧友,这旧友棠豫舟是骆致谦多年前所结识的生死之交,当时被仇家追杀,便到骆府暂避,谁料骆致谦性命不保,骆夫人又自尽,便带了骆远帆离了骆府,在京城中躲起来,等了骆崎山和骆远华多日,那仇家却又寻风声而来,便只得带了骆远帆远走他乡,也曾沿途打探那祖孙下落,奈何天地茫茫,哪有踪迹可寻。

两人说到情动处,又不觉泪眼相对,不知不觉间日头已西沉,远华立起身道:“我这会儿也该回凌府了,待再过得几日,凌小姐那边一切都安好了,我便搬过来与你同住。”觅华喜道:“有姐姐在自然最好不过。”送她出来,正欲下楼,却见一个少女唱唱跳跳地上来,手中端了一碟年糕,眼睛圆圆,面颊上肤色红润,正是日间远华问路的那少女。

觅华便道:“这是此处房东的女儿青莲,”犹豫了一回,方对青莲介绍远华:“这是我的一位故友。”那青莲听说,也不问好,一双眼睛只骨碌碌地上下打量她,远华听得他如此介绍自己,心中苦笑,也只得去了。

云夕房中仍是一片热闹,凌夫人正率了众人给她试新衣,她面上一副倦怠的神色,却也只得任人摆布。一时凌夫人去了,房中只留得云织、芳景和远华几人,云夕方呼出一口气,便去收拾那满架书册,忽见一本《王摩诘全集》,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事,愣愣地只管出神。

云织手上拿了一个棚子,正在绣一色花鸟图案,竟也沉默不语,似有满腹心事,芳景见她不似前几日那般嘻声笑语,心中奇怪,不由打趣道:“二小姐今日到真应了“云织”之名,也不枉老爷和夫人取那织女之意了。”云织啐了一口,不去理他,却也放下绷子,扬起脸儿想了一回,过来拉云夕的衣袖:“姐姐,你常在宫中陪伴皇后,想必常见到太子和南平王吧,他俩平日是什么样子的?”

云夕听她说起朱恃,面色一变,忙丢了那本《王摩诘全集》,沉声道:“他俩是爹爹的学生,你怎么不去问爹爹?”

云织撇了嘴儿,自语道:“我怎么好去问爹爹?”目光一转,又过来拉远华:“骆姐姐,你是南平王荐来的,那南平王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识得姐姐这般的好人儿?”

远华笑道:“我是自己找上门去的,那南平王么——”凝神思索一番,含笑道:“他虽有些傲慢,却是个很好的人。”云织正想问究竟,却见下人过来传晚饭,只得作罢。

南思羽看罢这日场内武举会试,便匆匆回府换了衣裳,去朱暄寝宫赴宴。到得园中,只见一张青玉方桌上,早已摆满了百味珍馐,琳琅美酒,四周彩灯高挂,一个乐师已在旁抚琴,两个窈窕少女在案前翩翩起舞,朱定手把酒盏,已是神色迷离,紧紧盯住那舞女身影不放,朱恃披了一件明黄缎袄披风,也不喝酒吃菜,只静静地欣赏歌舞。

朱暄早迎上前来,朗声笑道:“王爷可真是稀客,左请右请都不来,要不是前儿打猎赢了一回,只怕今日也要推辞。”思羽只得一笑,去席间坐了,朱恃便向他点点头,朱定却还未省过神来。

朱暄让过一轮酒菜,将那乐师舞女遣下去,便立起身来向思羽敬了一杯酒,道:“今日请王爷过来,也确是有事相告,王爷莫怪我和三哥唐突。”思羽早知他定有话说,便道:“不敢,殿下只管吩咐。”

朱暄便向朱定一望,朱定却道:“喝酒——”朱恃淡淡道:“三弟已醉了,四弟有话直说便是。”

朱暄只得一笑,道:“前儿王太师过来央我和三哥做媒,想将他小女说与王爷…”思羽面色一变,正欲起身,遂又忍耐住,只听朱暄续道:“他家大女去年已嫁与三哥,小女王简平却待字闺中,听闻生的美貌无比,又是才貌双全,与王爷正好是佳偶天成——”

话未说完,思羽已霍然起立,冷笑道:“既如此,殿下何不自己娶了她,却来说与我?”朱暄也怫然变色:“王爷怎地如此?我们也不过念在这乃是一桩美事…”思羽朗声道:“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晓,还请殿下不必多事。”言罢,竟不管众皇子,拂袖抽身而去。

朱暄面上铁青,手中酒杯铮铮作响,已被他捏碎,朱恃淡淡叹了口气,便也告辞出来,朱定犹自趴在案上,浑然不觉。

不多时,朱恃已追上思羽,两人并肩默默行了一段路,朱恃叹道:“你何必如此,好好推了他便是。”

思羽冷笑道:“他们要把王简平推给我,也只是见不得我常跟你在一处。”

朱恃道:“他们想拉你过去,我何尝不知?只一个王简平罢了,真娶了她也未必就如他们所愿,我一向明白你…”言罢,又笑道:“你这么大反应,可是心上已有了人?”

思羽只得一笑,两人便不言语。隔了片刻,思羽道:“如今朝中大部分是他们的人,王太师,张尚书如今也和他们来往甚密,四皇子又求了凌云夕,我只怕…”

朱恃半响不做声,抬头望了天边许久,只见一方宫墙上,漆黑的天幕沉沉无边,他方缓缓道:“他的心思我早明白,这太子之位,你以为我那么想坐?若不是大哥去得早…”

他转回头看着思羽,眼中渐渐浮起一抹坚毅之色:“只是四弟虽也有经纬之才,奈何为人任性骄横,行事偏激,他若日后得掌大权,只怕会国祸连连,百姓遭殃,我断不可让这皇位落在他手中。”

思羽心中豪情万丈,肃然道:“你尽管放心,我在一日,便支持你一日,今生今世,绝无二心。”

朱恃心中欣慰,也自激动不已,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抬首望去,远处宫院中燃起的点点灯火,似微微照亮了那天边的黑幕,竟已不象先前那般压迫沉沉,他心中暗暗舒展,脚下便复轻快起来。

出嫁

已至傍晚,天色早早阴寒下来,淅淅沥沥,雨渐成帘。凌府大小物事均已筹备妥当,云夕房中便自清净了不少,她静静坐在案前听那夜雨,虽早知尘埃落定,奈何心意终难平定。她低下头,在一方纸笺上细细写道:“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远华在旁将早已备好的几副药交予芳景,细细叮嘱了,回过头来看她写的辞笺,心下微叹,便取了云夕的蜜色棉织披风,替她围在肩上,道:“大小姐可愿陪我出去走走?”云夕颔首,两人便出了房门,在长廊中缓缓移步,看那廊前雨珠滴滴,绵绵尽落,廊下草叶摇摇,欲断欲坠。一时传来云织房中的抚琴声,云夕只觉得凄凉寂寥,心中酸苦难言。

两人默然良久,远华方道:“大小姐明日便大喜了,若有未了之事,也该断了。”

  如果觉得芳草蓠蓠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翔子小说全集长书剑芳草蓠蓠,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