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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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夕不做声,半晌问道:“骆姐姐长我一岁,可尝有心爱之人?”

远华心中忆起那遥远的往事,不禁苦笑:“不过多年前一厢情愿罢了。”

云夕喃喃:“一厢情愿…”

远华道:“求之不得,思之欲苦,不若就此放手。人生不过百年,若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自然圆满,如若不能,何妨退后一步,天高海阔,自有另寄闲情之处。”

云夕不语,远华又笑道:“大小姐绮年玉貌,来日方长,你我虽是女子,却也不见得定要将这一生都倚系在男子身上,人生苦短,若不能苦中作乐,岂不辜负这一生?”

云夕见她面上一派明朗,不禁幽幽道:“我倒是挺羡慕骆姐姐…”

远华苦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身家简陋,样貌平凡,不过是没人要的女子。今儿一番话,虽是对你说,实在我心中已对自己说过千遍万遍。”顿了顿,语声却逐渐坚定:“我所有的,不过是这一身岐黄之术,若侥幸能帮得世间少数圆满,此生也就无憾了。”

云夕听她款款言来,只默默望着她,见她眼中熠熠闪烁,面上光芒四射,心中也不禁激动,只觉一阵轻松,连日来的忧愁烦闷,竟去了不少。

正说间,芳景已过来相寻,埋怨道:“你两个在这儿絮絮叨叨说什么呢,也不带上我,这天也够冷的,快别在这儿吹风了。”两人相视一笑,便随她进去了。

回到房中,云夕便去寻那一方素娟,一时寻了出来,见那素娟上字迹依依,却又不禁想起当时情形。那日她正在皇后宫中相候,百无聊奈,便去寻了一本《王摩诘全集》,看了几页,虽诗香满口,毕竟不甚喜欢,便欲撂开去另寻他书,朱恃却在这时进来,见她手中所持之书,眼中放出亮光来,笑道:“凌小姐也喜欢王摩诘的诗?”她只得小声言道:“也看得不甚多,倒更喜欢李义山的诗一些。”他便笑道:“王摩诘的诗作闲意萧散,纵情山水,极富诗情画意,我倒是很喜欢。”言罢,便吟道:“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她见他看向窗前案头,知他想要题字,却见案上笔墨俨俨,宣纸却已用完,灵机一动,便将自己一方素娟呈上去,他一笑,便提起笔来,将方才所吟之句,尽数题在那素娟上。她心中暗暗欢喜,待墨迹稍干,便自收了起来。

当日情景,犹在眼前,云夕缓缓闭了双目,心中一狠,将那素娟丢入屋角炭火盆中,那素娟边上卷了火星,冉冉烧成灰烬,她定定凝目注视,只觉心中万般思绪,皆尽付诸东流而去。

南思羽这几日已开始在城南较场内练兵,这日傍晚却下起雨来,便将众官兵遣散了,径自纵马缓行,细雨纷纷,凉意微微,但见城中家家户户俱都闭了门户,街市上尽管人迹廖廖,但仍是一片清平安乐之象,他心中暗自升起一股豪意,但觉竭尽所能,也要保全这太平盛世。正思量间,却见南琴携了雨具,正骑马匆匆而来,便笑道:“定是你爹叫你来的,这点子小雨哪里就碍事了?”

南琴笑道:“爹爹还嘱我告诉王爷不可太操劳,已在府中备了热酒好菜,王爷早回去罢。”

思羽一笑,便自调转马头,南琴跟在他身后,却见他并不回府,心中奇怪,只得跟上来,行了片刻,却见已到了凌太傅府前,王爷也不进去,只停了马,立在那院墙下,侧过脸去仰望那院中树木楼阁。

南琴便也只得停下马来,只听太傅府中隐隐传来一阵琴声,他自小在王爷身边伺候,琴棋书画便也自通晓,只听这琴声悠扬,却又带了清远之气,与一般所听之婉转妩媚的曲调不同,便不由凝神细听,但觉心旷神怡,只见王爷在马上立直了身子,脸上似乎笑意微微,心中纳闷,待要出声相问,又恐耽搁了听琴。那琴声悠悠,渐渐止息,王爷便回身一笑,道:“走罢。”

第二日五更时分,喜娘便来到云夕房中替她梳妆。先开了脸儿,匀匀抹上一层香粉,便将胭脂扑开来淡淡拍在面颊上,又细细描画了眉眼,另用一色胭脂点了双唇,将那一头乌丝高高盘起,插上各色珠钗花钿,戴上金步摇,方轻轻用一顶凤冠笼住,便又引她起身,换了礼服霞帔,凌夫人在旁见她妆成,更显得高贵端庄,艳丽无方,一时竟悲从中来,眼中泪珠滚滚。

云夕反倒一笑,柔声道:“女儿今日出嫁,母亲怎地反而伤心?”凌夫人拭去泪水,只不言语。云织在旁强笑道:“娘定是舍不得姐姐…”凌夫人道:“这么好的女儿,一时送给别人,自是舍不得。再过一阵子,云织也嫁了,只剩下我和你爹,这日子就越发不知如何过了。”一时房中俱都沉默下来。云夕面上看不出表情,定定坐在床沿上。过得良久,只听远远一阵鼓乐之声,喜娘道:“来了。”云夕面上一白,缓缓立起身向凌夫人行了一礼,步出房门。

凌允之、骆远华早在门前相候,云夕步出房门,见一顶凤轿已停在院中,便轻轻将远华手一握,随即放开,深深向凌允之行下礼去,允之忙上前扶住,心中百感交集,道:“你去罢,今后好自为之。”云夕应了,深深凝视父亲,但觉从此一别,便似隔了万水千山,再难相见。云织赶上前,携了云夕的手道:“姐姐放心,我定央求爹爹许我去宫中探你。”云夕点头,紧紧握住她双手,喜娘却已在旁催促,芳景含泪上前将一方红娟盖头罩在她头上,便扶了她转身上轿而去。

凌夫人出了房门,立在凌允之身边,两人定定凝望云夕远去,凌夫人眼中又落下泪来,允之携了她的手,忽然叹道:“是我误了云夕终身…”

云夕这一日只觉神思恍惚,犹如身在梦中,只如木偶般由人摆布,待得心思回转,发觉自己已坐在新房中,远处隐隐传来百鸟朝凤,龙凤成祥的喜乐声,房内红烛高烧,从红娟盖头望去,只觉触目之处,一片血也似的颜色,刺得她双目疼痛。新郎朱暄还未过来,她既无期待,便也不觉这时日漫长,只希望这一刻就此顿住,下一刻永远不要来临。

四更时分,朱暄方醉意朦胧地来到房中,见她直直坐在床边,便上前揭了盖头,喜娘忙上前替她卸了妆,告退出去。朱暄慢慢走到她身前,托起她的下颌,见她卸妆后一张清丽无边的脸庞上,一丝娇羞的喜色也无,心中恼怒,不由冷笑道:“你猜太子今儿会怎么想?”

云夕诧异地抬头看他,见他一脸自得骄横的神色,便别过头去不语。朱暄转身去拿桌上的酒盏,缓缓倒满了两杯,回转至她身边,唇边一抹阴沉的笑意:“你对太子那点心思,别打量我不知道。不过今儿你我既喝了这交杯酒,就是我的人了…他的东西,早晚会到我这里来。”言罢,只觉心中一阵快慰,便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又去逼她喝另一杯。

云夕悚然心惊,木然间,已被他灌了两口酒,他便哈哈大笑,掷了酒杯,伸手来解她衣带,见云夕并不反抗,心中却升起一股怒气,仿佛操演了许久,竟没了对手,胸中一阵烦躁,忽撇了她径自出了房门。

云夕呆呆坐在床边,只听得寂静中响起耿耿梆声,竟已是五更天了。

元宵

“正月十五闹, 欢庆锣鼓使劲敲, 敲得狮子大抖毛, 敲得旱船街上漂, 爷爷乐得抬花轿, 我拍巴掌奶奶笑…”一大清早,连衣巷中就响起几个稚龄孩童清脆的语声,远华散着一头青丝,刚在楼台上浆过一盆衣服,也不去晾,便伸头望去,见几个孩童穿了崭新的棉袄,正去点那地上的炮仗,只听“啪”的一声,那炮仗四下里炸开来,众小孩便都欢呼起来,红扑扑的脸蛋儿溢满了喜色,一窝蜂似的跑开了,欢声笑语回荡在青石板上,一时间,幽深的连衣巷就似全亮了起来。

远华心中也自欢喜,见众小孩去得远了,便回过身去晾那盆衣物。她自云夕出嫁后便辞了凌允之,搬来与觅华同住,不知不觉已过了十几日。临去时凌允之竭力相留,见她坚持出府,便命人送上大笔银两,远华坚持不受,允之勉强不得,也只能作罢,云织万分不舍,因不便出府,便依依送自门口。现如今觅华将二楼的屋子让与她住,自在楼下又租了房东一间小屋,姐弟俩虽生活清苦,两相陪伴倒也十分快乐。

觅华这段时日只在房中准备策应,书册看了良多,心中仍十分紧张,远华只觉得他太过执着,便常拿话去劝,觅华却道:“姐姐一直跟随爷爷,又哪知道我跟随义父,受尽了多少凌辱,这武举考试,我如不竭尽全力,如何安生?”姐弟俩诸事融洽,只在这件事上头略有不快,远华无法,也只得随他。

一时间衣物晾晒完毕,她仰头望了望天空,只见天边几抹淡淡的白云,那太阳还隐在云雾后面,但万道霞光,已然蓄势待发,自到京城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的好天气,她心中便也清朗起来,舀了水缸中的水漱过口,将脸洗过了,回屋找了一件七成新的白布袄子换上,方将满头乌发细细在头顶上盘成一个发髻,寻了一根白色缎带束住,见铜镜中的人儿整洁端正,这才携了屋角一众物事,下楼出了连衣巷。

到得集市上,只见市井中已是人流如织,个个面上均是春风满面,众商贩精神抖擞,吆喝声此起彼伏,她便寻到旧日所在,迎风竖起一面招牌,支起一方小小的竹案,又将笔墨排开,便在竹凳上坐下来。坐得片刻,只见时日尚早,便从怀中摸出爹爹的一本笔记,正待要翻,又见书页上卷了边儿,忙细细抚平了,这才翻开来。刚看了几页正自思量间,已有人上前问诊,她方将书收入怀中。她从不主动收取诊金,只说如按她开的方子吃了药好转的,愿意给多少自行给了便是,如此过得十几日,问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待写完几张方子,已有前几日问过诊的人过来付了诊金,远华忙起身谢了,却见对面茶肆中,几个彪形大汉交头接耳,时不时往这边瞟来,其中一个头目样的人,只把铜铃似的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心知是此处地头之人,见她这几日收入颇丰,怕是早就红了眼。心下盘算了片刻,便将钱袋取出,留了几个铜板,余下的钱拽在手中,立起身向这边茶肆行来。

那几个大汉见她居然踏步过来,心中十分惊异,只愣愣望着她,远华便向那头目拱手笑道:“今儿是元宵节,众位大哥幸苦了,这几个钱不成敬意,还望诸位笑纳。”那头目吃了一惊,反倒不敢去接那钱。远华一笑,将钱搁在桌上转身便去,那头目方拿起钱来掂量,望着远华的背影,喃喃道:“倒是个明白人。”

远华复回到摊前坐下,日头已高,她琢磨着已快过辰时,便向集市尽头望去,果然见南思羽着了一身戎装,正策马向这边行来。她在集市上摆了十几日摊子,几乎日日都在这个时辰见到他,他每次见到远华,面上神色仍是冷冷的,偶尔也在马上与她寒暄一两句,更多时只向她略一点头便向前行去,这日至她摊前,却收辔停下马来。远华知他要去较场练兵,便起身笑道:“今儿元宵节,王爷也不歇息一天?”

思羽道:“如今只恨时日不够,又怎敢歇息?”一面说,一面翻身下马,从怀中摸出几卷书册递与远华,道:“再过得几天就是策试了,你弟弟骑射不错,可不要在策试上头翻了跟头。”远华接过书来,见是《孙子兵法》、《吴子》、《司马法》三本,正翻看间,只听他又道:“如今策题多数从这几本兵法而来,如若你弟弟平日看过四书,论题倒也无甚大碍。”

远华心中感激,便抬头向他一笑,但见艳艳阳光下,他披了一袭暗红绣金罩袍,内穿一件银色锁子甲,并未戴头盔,只在头顶发髻上束了一方红色头巾,更显得清爽利落,英姿勃发,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目挺秀,只额角上一道淡淡的疤痕,虽无甚大碍,毕竟不是美玉无瑕,她心中不由暗暗惭愧,便盘算着日后总得寻个法儿,替他去了这道疤痕才是。

思羽四下里打量一番,便向她皱眉道:“对面那几人只怕不是良善之人,你倒须得谨慎。”远华一愣,还未及答话,他已跃上马背催动马蹄急急离去,远华久久凝视他的背影,一片光影中,他的罩袍在风中高高扬起,马蹄就似踏碎了一地斑驳,渐渐隐没在人群中。

待过了未时,集市上行人已渐寥落,众商户也谢了生意,远华知是要准备晚间的灯节,便也收了摊子,慢慢回至连衣巷。觅华仍在房中看书,旁边却坐了个青莲,正拿了觅华的一卷书册来看,却又打个呵欠,一面伸着懒腰,一面央求觅华晚间陪她去看花灯,觅华脸上的神色已颇不耐烦,见远华进来,忙起身道:“骆姑娘来了。”那青莲看见她,也只略略打个招呼,便低下头装作去看那书册。

远华笑道:“觅华这几日天天闷在房中,也该出去走走了。”青莲听说,忙将一双玉珠般的眼睛看向觅华,觅华道:“我哪有时间…”远华笑问:“是没有时间,还是有其他事儿?”便将那几本兵书放下,把日间思羽的话说了一遍,觅华听说,心中十分欢喜,道:“既如此,我陪青莲去看花灯便是。”青莲欢呼一声,眼角眉梢皆是灿烂笑意,对远华感激一瞥,便蹦跳着出了房门。

黄昏过后,暮色染上天际,巷中众人便三五成群,皆相依相伴出了巷口,连衣巷中便渐渐冷寂下来。远华立在楼上,看觅华和青莲去得远了,愣了半日,方下去厨房,为自己细细做了一碗长寿面。正月十五是她的生辰,竟连觅华也忘记了。她在楼台上将那竹案支起,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坐下来,但见天空中一轮明月,清光皎皎,隐在淡烟薄雾中,又似欲语还休,凝辉脉脉,她便朝那明月一敬,将那酒仰头饮尽了,方去吃面。

吃得几口,一时却只觉寂寞难言,便又斟了酒慢慢细品,这般双十年华,便似流水落花一径去了,那些寂寂长夜,耿耿星天,也不是不觉惆怅难寄,但她又能如何?这一生,只怕也只能如这冷月一般,寂寥清冷,孑然独行。她心中苦笑,原来自己竟也不能免俗。

远处灯火渐渐亮起,远远地喧闹之声已可闻见,可是那片繁华离她那样遥远,纵然心怀宏愿,能帮得他人圆满,但她却永远在那圆满之外。远华喝得几杯,一时只见渺渺天际中,摇曳升起盏盏孔明灯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与那月色交相辉映,她的心便也似那悠悠灯火,忽上忽下,忽明忽暗。

正有些酒意朦胧,却听楼下大门上传来叩门声,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好像就是这里了。”她忙下楼开了门,却见是两个锦衣少年立在门口,唇红齿白,秀美非常,她一时愣住,那身量稍高的少年便扑哧一笑,她方认出是凌云织和她的贴身丫鬟莫芜。远华吃了一惊,笑道:“你们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云织嫣然一笑,顿觉容光四射:“我央了娘半日,娘才准我背了爹爹出来逛元宵灯节,却又叫我两个作了男子打扮,我们逛了半日,想起骆姐姐说住在这连衣巷中,就一路打听过来了。”远华听说,忙将她二人让上楼来,云织见楼台竹案上摆了碗筷酒杯,便笑道:“骆姐姐好兴致啊。”一面说,一面伸头去打量屋内,但见屋中家徒四壁,只一张窄窄的木床,床尾安着一个木箱,床头一方小小几案,置了一个铜镜,旁边摆了几本医著,便咋舌道:“骆姐姐就住这里呀?不如搬回去和我同住罢了。”

远华笑道:“我向来就住这样的地方,也习惯了,真要金屋绣阁,反倒不自在。”携了云织的手,问道:“你姐姐怎样了?可一切安好?”

云织道:“爹爹总不许我进宫探望,只今儿早上随爹爹匆匆见了姐姐一面,气色倒也还好,只是…”语声顿住,面上黯然:“芳景倒是从宫中带了几回话儿,说四皇子虽面上对姐姐客客气气,但只是冷冷淡淡的,姐姐日日也是愁眉不展。”

远华心中一阵难过,只听云织又幽幽道:“姐姐向来有什么心事,总不对我说,只把我当成小孩儿,其实她的烦恼,我一直都愿意帮她担的…”别过头去望那冉冉灯火,面色哀然。

远华心中也自酸楚,忙安慰她:“你姐姐也是不想你烦恼,如今她又进了宫,你纵有天大本事,又能帮她几何?”

云织只不言语,莫芜半日无话,忽道:“小姐,你看那边好热闹,定是在放河灯了。”云织立起身来看了一回,方高兴起来,便回眸对远华笑道:“骆姐姐可愿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

远华本不欲去,但见两个小姑娘一团雀跃,毕竟也是少女心性,便锁了房门,随她俩出来。

到得河边,早见河岸上红衣绿衫,人影重重,热闹非凡,河间华灯彩绘,一片光辉亮影,随着流水熠熠飘动,说不尽的一派旖旎风光。莫芜一片孩子气,早拉了云织去买河灯,远华慢慢跟上,到了河灯叫卖之地,只见个个精巧伶俐,绣致可爱,忽见其中一盏河灯与众不同,并未做成各色花样,却扎成一簇青草,便拿来细细赏看,只见灯座上,条条碧色砂纸修剪成茎茎草叶,狭长浓密,却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中心一截小小蜡烛。她心中喜欢,便自小贩处买下来,那小贩收了钱,又递与她一支笔,心知是要在河灯上写下祝福之语,一时踌躇,想了一回,方在那灯壁上书道:“云夕,岁月安好,得尝所愿。”

点亮了河灯,弯腰小心放入河中,她便立起身来,只见那盏青草河灯碧绿剔透,随着流水蜿蜒而行,寂寂远去。

殿试

过了元宵,天气便渐渐回暖,云织坐在轿中,将窗帘轻轻掀开一丝缝儿,偷眼望去,只见杨柳岸边,绿梢枝头,点点春意早已盎然待放,一众行人,换了春衣薄衫,步态轻盈,语声闲然,待渐渐近了宫门,她见一派庄重寂然,便将窗帘放下,又坐了许久,那轿夫终于停下轿来,一个宫人上前揭了轿帘,引她下来,转过几弯游廊,只见云夕的卧房已在近前,忽然眼前一花,转角处闪出两个人影,却是朱暄与朱定。

云织只得上前见了礼,朱暄笑道:“你姐姐在房中已经等你多时了。”云织轻声谢道:“多谢殿下挂心。”

朱定一双桃花眼,早直勾勾地盯在云织面上,朱暄将他手臂轻轻一触,道:“你姐姐想念你得紧,日日只和我说要接你进来,今儿可算是如了愿了。正好三哥也在,我已吩咐备下酒宴,一会儿我们一家好好聚下。”说罢,便欲拉了朱定离去,朱定却不动,只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云织,云织心中懊恼,便向他狠狠回瞪了一眼,朱暄哈哈大笑,便道:“你快去罢,只怕你姐姐等得急了。”

见云织忙忙离去,低声对朱定道:“三哥也太急切了些,这凌云织只怕不是好相与的,慢慢来才是。”朱定仍呆呆望着云织的背影,接口赞道:“果然天香国色,我那几个妻妾与她一比,简直不值一看。”朱暄心中暗笑,却见王照急急往这边行来,忙问:“何事?”

王照上前道:“张尚书的侄儿张重求见,说是…”附了朱暄的耳朵,轻言两句,朱暄与朱定对望一眼,道:“快请。”

云织进了云夕房中,见姐姐一身家常打扮,容颜仍旧清减,正急切地望着门口,知是盼着自己,忙上前携住姐姐的手,两姐妹相见,自是喜不自尽。云夕问过爹娘,云织说了,便笑道:“四皇子看来对姐姐倒也体贴,知道姐姐想我,便打发人来接了我。”

云夕不语,她心中也正在犯疑,自两人大婚以来,朱暄一直待她冷冷淡淡的,晚间也只到她房中宿过几回,见她神色冷漠,虽由他摆布,到底心中没趣,便不再前来,她倒也落得清净,昨日他却突然说起要将云织接来一叙,云夕虽心下狐疑,到底心中喜欢,便不去猜想他是何用意。

不一会儿,芳景来到房中,三人说笑一回,云织便将一封书信递与她,她面上泛红,便急急抽身出去,云夕望了她的背影呆呆出神,过了片刻,却见她回身进来,对云夕道:“皇后那边打发人来请王妃。”云夕心中不乐意,也只得起身:“真是不巧,你等我一会儿,芳景陪着你,我去去就来。”

云织拉住她的衣袖,撇了嘴儿道:“今儿好不容易见到姐姐,又要丢下我…”云夕凝神想了片刻,便笑道:“也罢,你随我同去,谅来皇后也不会怪罪。”云织心中欢喜,待姐姐换过衣服,两人便携手往皇后寝宫而来。

进了凤鸣宫,朱恃已在旁相陪,见云夕身后跟了一个明艳的少女,便笑道:“定是凌二小姐了,那日母后辰宴上一曲《平沙落雁》,儿臣至今还不能忘怀呢。”皇后也点头微笑,云织忙随了云夕跪下行过礼,见太子正与皇后下棋,心中好奇,便上前观看。

只见皇后携黑子,太子携白子,一方棋盘中,大半皆是黑子,白子虽稍显寥落,但却占据了几处险要之地,看了几个回合,黑子步步相逼,白子轻松化解,却并不反扑,心知是太子有意相让,见皇后思索良久,便忍不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皇后依言下去,朱恃淡淡一笑,随便落了一子,几个回合下来,他心中暗暗惊奇,方打起精神来应付。过了片刻,黑棋竟已隐隐有战胜之势,朱恃只觉冷汗浸出,心中佩服,便立起身笑道:“母后神机妙算,儿臣这回认输了。”

皇后也笑道:“是凌小姐赢了你,看你以后还这么神气。”转身携了云织的手,细细看她,心中倒也喜欢,便道:“你姐姐向来知书达礼,看来今儿竟是青出于蓝,也不知凌太傅怎么就养了这两个仙女似的闺女儿。”云夕忙上前道:“妹妹不懂规矩,幸得皇后宽宏大量,这夸赞却是万万不敢当的。”皇后想了片刻,方道:“你如今是四皇妃了,他生母曹贵妃那儿少不得要多打点些,哀家也不敢常唤你过来,不如今后就让你妹妹常来陪陪哀家,你们两姐妹也好时常相聚。”

朱恃便问云夕:“四皇妃如今可还习惯?”云夕低下头,轻轻道:“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关心。”皇后笑道:“他们少年新婚,正是花好月圆之际,你赶快把喜事儿办了,也不用在这里羡慕了。”云夕面上泛白,只低头不语。一时宫人传午膳,皇后只不放云夕云织,云夕只得遣了人回去知会朱暄,两姐妹便在皇后宫中用膳,朱恃也在旁相陪,席间与云织说起琴艺棋理,见她虽年纪尚小,但见识不俗,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磊落风襟,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相比,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第二日下了早朝,凌允之正欲离去,却见朱暄上前,便也只得驻足与他寒暄几句,朱暄笑道:“昨儿云夕还嘱我问候岳丈大人,不知前几日送到府上的几副字画可还合大人心意?”允之道:“甚好,只是殿下如此优待,倒实在令老夫汗颜。”朱暄淡淡一笑:“大人操劳国事,父皇又对大人倚重得紧,我不过略表心意,何来汗颜之说?左右不过几副唐寅真迹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人若喜欢,下次再让他们收集了给大人送去便是。”允之忙道:“不敢。”不欲与他多说,便告辞了离去,刚走得几步,却听朱暄在背后又道:“二小姐如今也是越发出挑了,听说皇后昨儿见了,也是分外喜欢,今后少不得要常进宫陪伴呢。”

凌允之心中惊疑不定,忙急急回了府,命人唤了云织过来,劈头便问:“你昨儿进宫了?我怎么不知道?”

云织见父亲一脸怒色,只得惴惴道:“昨日姐姐想念,四皇子便命人来接,爹爹当时不在府中,也是禀过娘才去的。”凌夫人在旁也道:“姐妹俩相见是好事,老爷怎么倒不乐意?”允之不理她,又问云织:“你昨儿见了皇后,皇后怎么说?”

云织见问,便细细将昨日情形说了一遍,允之面上神色复杂,思索良久,方道:“罢了,你只记住,今后进宫,必得谨言慎行,不可多言一句,多行一步。”不再多说,转身去了内室。凌夫人跟进来,替他脱去身上朝服,道:“老爷——”允之默然半响,长叹了一口气:“我至今后悔,当初不该让云夕常去皇后跟前伺候…”苦笑一声,又道:“罢了,从我进了这官场那一天,就知晓这阖家上下,只怕再无清净之日,这些是是非非,又岂是想躲便能躲得了的?如今也只看云织造化了。”凌夫人心中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手指便僵住了。

又是一轮艳阳高挂,日头慢慢西移,便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集市上行人早已散去,只余一两个小贩还在沿街叫卖,远华也不收摊子,只坐在摊前看书,看了半日,眼角余光瞥见地下一抹斜长的影子人马相倚,渐行渐近,似乎坐了半日的寂寥便被那影子一点一滴地填满了,一片宁静的心湖,像是被一丝微风徐徐吹皱,缓缓荡漾了开去。她轻轻地拢了拢耳边发丝,抬起头来,南思羽已纵马而来,见他停下来,便立起身来笑道:“王爷今儿散得这般早?”

思羽翻身下马道:“明日就是殿试了,还须得上兵部去做些准备。你弟弟一切都无碍吧?”远华道:“一切都好,只是心中还有些紧张。”思羽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只管放宽心便是,我听沐将军说今科武举候选人中,你弟弟出类拔萃,若无意外,定会有好成绩。”一面说,一面回身自马上取过一套衣服递给远华,又道:“明日殿试仍在西京较场举行,你若想去看,换了这身衣服,明日辰时在较场口等我,我带你进去。”

远华只觉心中一股暖意渐渐扩散,轻轻接过衣服,只低了头去看那衣服上的图案,良久方低声道:“多谢…”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他却已经远去,夕阳下就似裹着一身红云,缓缓自她心低的角落亮起,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出神。

第二日远华便换了侍卫服色,仍旧跟在思羽身后,进得较场,只见与上次所见已是大不相同。较场四周搭了看台,均由御林军重重把守,正中的看台上坐着皇帝及几位皇子,南思羽因是副考,便与主考同坐在皇帝下方,场中搭了一个擂台,擂台旁一溜长凳,坐满了候考的举子,远华见觅华一身黑衣,也坐在众举子间,心中也不由暗暗紧张。

只听“咚,咚,咚”三声鼓响,擂台比武便开始了,比赛的规则是两两相较,获胜便继续主擂,由下一人上台挑战,若连胜两场,便可休息,如此算过了第一轮,全部比完之后,便由所有胜了两场之人以如此规则继续第二轮比试,直到最后便决出头三名。约莫半个时辰后,觅华上场,他手执单刀,身手利落,不一会儿便连胜两场,自去下边休息。远华呼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第二轮比武便又开始,觅华胜了一场,第二场却上来一个魁梧奇伟之人,手使双锤,凶横恶煞,远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看了几个回合,只见那人手中双锤虎虎生风,觅华全身笼罩在那片风声下,身形似乎微微滞怠,眼见那人一锤落下,就要扫中觅华左肩,她心惊胆寒,手中一紧,竟情不自禁地抓住思羽肩头上的衣服,他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将她的手移开,低低道:“不用担心,他不是你弟弟对手。”只见觅华纵身一跃,避开双锤,反手一刀,刀柄正中虎口,那人吃痛,右锤便落地,已是觅华胜了,场中响起一片叫好声,远华却早已是一身冷汗,回过神来见思羽肩上几个手指形状的汗渍,十分不好意思。

这轮比武过后,场中便只剩下三人,觅华身手出挑,早已赢得众人瞩目,这轮上场,对手便是与他同场会试的顾善均,那顾善均使了一柄银枪,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一片刀光枪影,觅华忽然一个踉跄,顾善均的银枪已至喉间,他闪身避让不及,眼见就要从台上坠下,众人齐声惊呼,远华眼前一黑,竟忘了身在何处,便想拔脚奔向弟弟身边,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握紧了她的右手,手心传来一阵热度,她被这坚定的手掌一握,方省过神来,顿住脚步,只见电光火石间,顾善均已收了银枪,拉住了觅华下坠的身体,较场内掌声四起,顾善均待他稳住身形,便丢了银枪,两人向台前抱拳一跪,这场乃是顾善均赢了。

远华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待心神松懈下来,方发觉思羽的左手仍紧紧握住自己右手,一瞬间,只觉心中又复突突乱跳起来,就如急鼓一般,面上一阵潮红,正神思慌乱间,他已放开了她的手,但他掌心的温度却仍然停留在她的手上,慢慢地传遍全身,经久不去。

出征(1)

清晨的露珠凝在初生的绿芽上,微风轻抚,便似莹莹欲滴,一片春意恬然。朱恃一路穿花抚柳,出亭过池,不多时已至凤鸣宫寝殿外,一曲《阳春》和风送来,隐然万物回春,花柳争妍,他心中浮上一丝淡淡的喜悦,身后太监孟扶正要引他进去,他却顿住脚步,只驻足立在门外侧耳细听,待那霁日风光,婷婷春蔼渐歇渐止,方才进去,果然见凌云织坐在窗前几案旁,一身碧色裙装,正手抚瑶琴,皇后与阳平公主坐在一边,但笑不语。

云织见了他,忙起身行礼,皇后笑道:“今儿来得这般早?怎不见思羽?”朱恃道:“隔不了几天就要出征了,他忙得很,我等不了,就先过来了。”又冲云织一笑:“幸亏来得早,不然怎能得闻凌小姐妙曲?”

云织低头一笑,便收了瑶琴,坐到皇后下首,朱恃寒暄几句,又向她道:“凌小姐棋艺不凡,不知今日可愿与我对弈一局?”云织心下倒是乐意,只拿眼去望皇后,皇后笑道:“如今可是找着对手了,本宫倒想看你输一回。”朱恃笑道:“怎见得一定会输?”

一时云织便取了棋子棋盘,在方才抚琴的几案上摆下,朱恃起身过去,让云织先行,云织不肯,他便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天元”之位,云织抿嘴一笑,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旁边,皇后见他俩你来我往,朱恃面上一副沉稳谨然的神色,与往日间的漫不经心自是大不相同,便叹道:“今儿得了对手,怕不愿再陪本宫这老太婆下棋了。”阳平公主笑道:“少年人心性,贪新好胜也是有的,随他们去罢。”

一时间,只听宫人进来通报南平王已到,云织正在苦苦思索,闻言心头一乱,胡乱落了一子,竟落在一片死局中,不由面上一红,朱恃吃了一惊,抬头见她一双妙目,正瞟去刚刚进来的思羽身上,手中动作便僵了一僵,缓缓落下子去,云织省过神来,竟不知如何应付。

正心思慌乱间,思羽却已经立在她身边,含笑看了一回,见她无从应对,便替她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云织更是红晕满面,朱恃见状,心中竟微微有些失落。思羽又替她下了几子,笑道:“这局棋怕是殿下赢了。”朱恃便起身一笑:“凌小姐有意相让,今后少不得还请赐教。”

云织面上一片潮红,默默无语,起身回至皇后身边,思羽便坐在方才她的位置上,将棋局抹去,朱恃悄声问道:“今科武举已经放榜,我瞧着那状元顾善均还不错,却是王太师保荐的,你觉得如何?”思羽道:“如今正值用人,我瞧他应是可造之才,探花棠觅华倒也可用。”朱恃点头:“如此我便奏请父皇,让这两人随军出征,只是你须得谨慎些才是。”思羽笑道:“无妨,这次出征,我自有把握,断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正说间,皇后在旁道:“你两个在那儿说什么,本宫这里可不许谈公事。”两人只得一笑,不好再说。阳平公主见一时无话,便笑道:“头先思羽送来的那香雪酒,皇后和我喝了都觉清新淡雅,很是喜欢,听说竟是殿下和思羽亲手酿的?”云织在旁听到,便抬起头来,忍不住道:“殿下和王爷也会酿香雪酒?”

朱恃笑道:“不过闹着玩儿的,酿酒的方子还是当日四皇妃给的。”又问思羽:“你那还有罢,既然母后和姑母喜欢,再送坛过来,让凌小姐也尝尝。”思羽听说,便吩咐宫人传话过去,让南琴赶着送过来。云织轻轻抿了嘴儿笑道:“那方子是我写给姐姐的,也只是当日贪玩乱写的,没想竟给殿下得了去,倒是好久不曾酿了。”

不多时,南琴已送过酒来,皇后便命传了午膳,云织不敢入席,只傍在边上,坐在一个绣锦脚踏上,思羽替她斟了一杯酒,她便立起身来抿了一口,思羽见她面上神色古怪,便道:“凌小姐有话直说。”云织扑哧一笑:“这酒定是密封的时间过久了,酒曲也用得过了点儿,略略有些酸味儿。”

皇后道:“本宫倒是喝不出来,觉着也挺好。”云织便笑道:“香雪酒中加了梅花瓣,酒曲不可用得过多,不然会盖住梅花的清香,水直接用梅花上的化雪就好,无需煮沸,也只需密封四天就可取出过滤,过滤后直接埋在雪地下,第二年就也可喝了。”阳平公主叹道:“酿个香雪酒这么麻烦,也只你们少年人有这闲心罢。”思羽眼中放光,含笑盯着云织,半晌方道:“想不到凌小姐竟有这般闲志雅趣,下回再酿这香雪酒,定要请凌小姐在旁多多指点才是。”云织面上又是一红,低头不语。

一时用过午膳,朱恃便和思羽告辞出来,朱恃遣退随从,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此次出征蒙古,四弟本也向父皇请求出征的,父皇念他经验尚浅便未准,你可要仔细运筹,得胜了自不必言,若有差错…”思羽道:“放心,我已想过,现蒙古众部中,北元脱木尔势力较众,此去若能一举拿下,其他各方势力便也散了。”朱恃点头,又道:“前儿李将军上了一道奏折,倒是把现今关外的情况说得甚为清楚,你随我去瞧瞧。”两人便往朱恃寝宫而去。

云织在皇后宫中陪了半日,见阳平公主告辞,便也跟了出来。阳平公主携着她的手,行至一玲珑石亭间,稍稍离了身后宫人,便顿住脚步,笑看了她半日,方替她理理衣襟,道:“你可知道皇后为何喜欢你姐姐?”云织一时茫然,睁大了双眼望着阳平公主,喃喃道:“自然是姐姐知书达礼,善解人意…”阳平公主一笑:“善解人意倒是的,知书达礼却未必,难得的是你姐姐一向温柔和顺,并无半分出头之心,你还小,多琢磨琢磨罢。”说罢,扶了宫女的手臂,转身自去了。云织心中一凛,愣愣立在石亭下,心中反复咀嚼阳平公主话语,疑思不定。

自武举放榜以来,觅华便一直闷闷不乐,远华安慰了半日,觅华只睡在床上,面朝墙壁道:“如若中了状元,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职,如今只得个探花,怕只得个巡检罢了。”远华道:“我早说过,这朝廷的官儿并无什么好稀罕的,如若是个巡检,远离这些官非,岂不更好?”觅华翻身坐起,冷笑道:“那只怕永远便无出头之日了。”远华心中便升起一股怒意:“如今爷爷还在等着我们,你如此执着这功名利禄,整天只想出头,却又为何?”觅华便不言语,复背过身去躺下。远华心中生气,正待要说,却见青莲掀帘进来,只得咽下话来,寒了脸自去收拾了物什,又去摆摊问诊。

到得集市上,已经过了午时。她坐了一会,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复又升起一股忧虑,只觉得觅华如今性情太过执拗,长此下去,只怕终将不得善果,又苦劝不住,若是爷爷在此,许倒能开导,一时便又思念起爷爷来,胡思乱想了半日,天色已渐渐昏暗,她待要收摊,却又觉得心中隐隐有些牵挂还未曾放下,便又坐了一会儿,只见晚霞已经飞上了天边,街口仍久久不见人来,心中便有些空落落的,也只得收拾了慢慢回去。

觅华仍旧丧着一张脸,远华也不欲与他多说,整治了晚饭,两姐弟相对无言,刚吃得几口,却听见大门外有人叩门问道:“请问棠觅华是住在此间吗?”两人对望一眼,片刻后青莲便引了两人上楼来,远华定睛一看,来人穿了一身湖水色的长衫,身量修长,神情磊落,丰姿朗朗,却是南思羽,身后还跟了一个清秀的少年。

正似惊似喜间,觅华早已起身让座,南琴抢上前,将凳子抹过了,思羽方就了坐,笑道:“今儿专来唠叨一杯酒喝。”南琴便将一壶酒和几个酒盏摆在桌上,又取出几个食盒,将盖子揭开,原来他竟自带了酒菜过来,远华啼笑皆非,便拉了拉觅华的衣袖,两人也坐下来,心下暗暗揣测他的来意。

南琴替几人斟满酒,思羽便向觅华一敬,道:“今儿来是有事想与棠公子相商,我便先干为尽。”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仰头饮尽,觅华忙也喝酒相让,远华心中狐疑,只定定看着他,只听他喝过一杯,道:“再过得几日,我便要率军出征蒙古,不知棠公子可愿随我出征?”

觅华一愣,思羽又道:“蒙古众部,屡犯边关,更时时偷觑我中华之地,若不早日去除,只怕将来便成大患,这太平盛世,岂容他人来犯?我如今率军出征,便要还以颜色,灭其气焰,教他俯首帖耳,永世不得心存妄念。”觅华心中热血上涌,立起身道:“在下愿随王爷出征,王爷尽管差遣便是。”

思羽颔首:“肃清沙漠,在此一举,只是此去征途遥远,军中生活艰苦,你可受得下来?”觅华仰头一笑:“我自小身受万般苦楚,这点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曾在边关生活过一阵,常见蒙古人恃强欺弱,凶残万端,早恨不得上阵杀他个十个八个。”思羽朗声道:“好!”立起身来,往他杯中斟满酒,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定定看着觅华,面上一派坚毅神色,肃然道:“咱们便去杀他个落花流水,你若立下战功,班师回朝之际,便是论功行赏之时。”两人心中皆是豪情万千,将酒一干而尽。

远华坐在一旁,一时喜一时忧,只觉得弟弟随军远征,生死茫茫,心中不舍,但又觉身为中华男儿,理当如此,便也不复去想,立起身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愿你们此去旗开得胜,早日归来。”三人相视一笑,便又干了一杯。

远华一时低下头去,见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和思羽的影子两相交叠在一起,心中渐渐百味呈杂,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心中竟渐渐有了他的影子?那影子离她那般遥远,又是那般飘渺,她本是永远也不可触摸的,可是这个时刻,他就在她的近旁,神色柔和,笑语声声,只是过了今日,恐怕也再无机会这般接近了罢,她和他,本就是两不相干的路人,一时偶然相遇,他在她的心湖上投下一片清影,可是对他来说,她却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多年后,他可还会记得她?

出征(2)

每至夜晚,日间的嘈杂渐隐渐退,连衣巷中便出奇的安静,只间或传来隐约的低语和狗吠声。远华细细挑了一下灯芯,豆大的火光便在寂寂昏暗中冉冉亮起,投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荧荧跳跃。她立起身来,伸了一回懒腰,收拾了爹爹的笔记,便取过日间做了一半的香囊,装入早已备好的冷香草,又用丝线密密缝合起来,毕竟不甚熟练,针尖一时挑破手指,一点殷红的鲜血便渗了出来,觅华此时正推门进来,便道:“姐姐缝这香囊做什么?”

远华抬头一笑,便拉他过来坐下,替他拢陇头上的发丝,道:“这里面装了冷香草,你若有精神不济之时,闻一闻倒可提气养神。”一边说,一边又取过床上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来给他看:“我寻思着这些药你大概用得着,这千金藤可止痛消肿,地白草可清热祛风,过山龙和血藤可活血化瘀,护心草也可治腹痛风湿等症,用法和用量我都写在这张方子上了,你好好收着。”

觅华心中感激,便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就随姐姐去见爷爷,只是我走以后,你一个人可要保重。”远华强笑道:“我不妨事,倒是你此去路途遥远,又吉凶难测,千万要小心…”将那包裹扎好,幽幽望着烛火,语声有些哽咽:“我如今也只你和爷爷两个亲人了,你若有不测,我如何向爷爷交待?”觅华一时无语,半晌方道:“你放心,我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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