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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猎人D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小说第十二卷 邪王星团 上 1 作者:菊地秀行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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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王座上,闭目聆听着阶梯下传来的恶斗声响。那是理应听不见的声音。

    刀剑交错、金铁交鸣的声响、筋骨被斩落所发出的哀嚎,随后继而代之的,是人们一声不响地逐一倒卧落地所发出的闷响,就连刀身交击飞溅而出的火花,仿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城堡的防御机关已经完全失效,战士们纷纷被击毙,如今在他跟前这座大厅中,仅存最后的十五名心腹,尚在迎击可怕的敌人。

    房内一片幽暗,窗户自然也是。虽然他的双眼在漆黑中一样清晰可见,但身处在有蜡烛、油灯等照明装置的人类当中,他仍坚持无视于这一切的存在。

    最后,房内只剩他端坐的椅子和一具棺柩。

    外头的幽暗仿佛与他无关。只要身处于此房内,便已有相同暗度和密度的黑暗环绕在他身旁永不离去。

    他决定再也不踏出这个房间一步,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一道白光在他眼中亮起,闪现一张人面。

    哀嚎声传入耳中。他的家臣被人一剑穿心,口中逸泻出临终前的呻吟,这已是十五人的最后一个。

    好快!这般难以置信的骇人神速,令人暗暗心惊。这就是敌人的实力。

    他感到胸口一阵灼热,隐隐作疼。

    是谁拥有此等力量——他极力想忆起那个名字,但终究记不起来。

    在遥远的过去,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坐上王座的那一刻起,一切的记忆便已从他脑中屏除。之后的生活,他一直都在平静中度过。

    那听不见的脚步声缓缓拾级而上。他内心纷乱难以自抑,于是睁开双眼。尘埃虽覆盖了他的眼睛,但随着动作而被抖落,世界随即映入他眼中。

    敌人就站在门前。

    厚度构造达五公分的次元涡动、逆转位相机器、虚拟现实电路等,应该已卯足了全力想阻挡入侵者,但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

    那原本不应存在的声响,已不再浮现。正因如此,那扇门与袭击者之间,必有一场凄绝死斗。

    一分钟过去后。

    大门的那一端——门锁的部位缓慢透射出一道光芒。

    就像切水断流般,硬生生将门锁整个切除。

    大门在他面前无声地开启。

    那道纤细的光线逐渐增粗,当它变成长方形光块时,顿时浮现一道矗立的人影。

    此人右手垂持长刀,刀锋却不见半滴血渍,委实匪夷所思。

    一身黝黑的长大衣,头戴一顶宽帽沿的旅人帽。当他望见帽子下那张脸庞时,不禁微微低声发出赞叹。

    他因此得先咳嗽清清嗓子,才能开口说话。

    “素闻世上有位貌美绝伦的猎人,没想到今日有缘一见。在下为普罗周伯爵。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D。”

    与其说这是答话,毋宁说是表达某种含意还更为贴切。

    “久仰大名。”

    在张眼与开口所扬起的尘垢漩涡中,他——普罗周伯爵,静静凝睇眼前这位傲然而立的美丽死神。

    “不过,我想不出世上有谁会为了取我性命而雇用你。这座城堡,以及我和奴仆们的记忆,早已与凡界的人们隔绝多时,我最后一次步入这个房间,已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五千零一年。”

    自称D的刺客补上这一句。他的身影不显丝毫杀气,普罗周伯爵不禁再次为之赞叹。

    “嗯,原来已有这么长的时日了啊。那么,像我这等形同化石的贵族,究竟是妨碍到谁了?是这块土地的农民吗?像阁下这样的猎人,想必口风甚紧,但如果可以,还望阁下告知。”

    “是『都城』。”D道。

    “『都城』?但这里是位于南部边境区以南的边陲之地。再怎么说,也都不是『都城』会注意到的地方啊!”

    “对人类而言,五千年的时间,已足够产生极大的变化。”D说。

    “『都城』积极从事边境区的开发。表面上的名义说是铲除贵族残存于边境的邪恶影响力、解放农民的精神,但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藏匿于此处的物品。”

    伯爵微微一笑。

    “贵族的智慧和宝物是吧。人类称贵族为怪物,但面对贵族留下的残渣,却又想占为己有。原来是这么回事,也难怪我这块化石会碍事了。”

    他向站在门前的D行了一礼。

    “感谢阁下的告知。就让我拂去这五千年来的尘埃,全力与阁下一战,以次作为答谢之礼吧。”

    伯爵伸手搭在扶手上,缓缓起身。

    他全身覆满灰色的尘沙。这是五千年来,在他身上长年累积的尘埃。自从坐上这把椅子后,他便未曾移开过半步。

    尘埃从肌肤上滑落的触感,让他有说不出的畅快。伯爵手撑腰际,伸展身躯。而不只是腰椎,连脊椎和肩胛骨也频频发出噼啪的声响。当他做伸屈运动、甩动双臂或是伸展身躯时,都会有声响伴随传出。

    “看来,我的身体状况比预料中来得好。那就直接在这里动手吧。”

    环顾四周的空间,尽是一片灰蒙。飞尘卷起的涡流,不断睇试着要淹没两人的视线。

    在此期间间,D一直静默不语,注视着对手。给无法动弹的贵族重新行动的机会,可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愚昧行径。

    伯爵将手伸向倚立在座椅旁的长枪。

    他长枪在手,猛力一挥,尘埃犹如云块般片片剥落,一把骇人的漆黑武器从五千年的长眠中觉醒。

    全长六公尺、枪头的部分实长两公尺五十公分的一把巨大长枪,本来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只是个不切实际、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品而已,最多拿来吓唬小孩罢了,但那是以操使这把长枪的人仅是寻常的凡夫俗子的前提而言。伯爵从巨大的王座中站起,其身长足足有三公尺高。而王座的座椅离地面也有两公尺高。

    既无意牵制住的挥舞,也无恫吓用的呼喝,伯爵俐落地将枪头对准D的胸口,他摆出的架势朴实无华,甚至不带半点杀气。

    与D别无二致。

    “让您久候了。——看招。”

    呼喝声一出,情况陡然为之一转。D的身体犹如阳炎般扭曲歪斜。

    枪头释放出的凛然杀气,令空气为之变质。若是一般的对手,光是迎面承受这股杀气,便早已气绝身亡。

    D见状后,缓缓扬起长剑。就在此时……

    “竟然有这种事……没想到你已达到此等境界……”

    此时从伯爵口中逸泻而出的,是因极度畏惧而震颤的语气。

    无论他感受到什么,这项秘密永远都无法得知。

    D往地上一蹬。

    迎头急砍而至的刀锋,是何等凄厉骇人,唯有命丧刀下的贵族才能领略。

    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像曳尾而逝的流星坠下一般,一道寒光圆弧画出。

    被弹开的是火花,抑或刀刃?伴随着一声世所罕闻的美绝清响,D的刀身反震而起,他的黑衣下摆晃如魔鸟的羽翼般翻飞,身影猛然跃往左方。

    就在他不扬半点飞沙、静谧无声地落地之际,舞得虎虎生风的枪头却正朝他脚下急袭而来。

    正当间不容发时,D闪身跃离,偏偏枪身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再度呼啸而至,但来到途中,又与刀身交缠。

    D在空中挥出的电光一闪,委实令人震骇。紧接着下个刹那,看似纯钢打造的枪身,前端五十公分处应声而断,远远弹向天际。

    D的动作未歇,他左手轻扬,急挥而下,只见一道黑光划空而至,不偏不倚地穿透了居然的咽喉。

    普罗周伯爵一声未哼,脚下一个踉跄,这都仅只是眨眼间的事,他旋即用左手握住刺进喉中的凶器,将它抛向一旁。

    “唔……”伯爵沉声低吟。

    丢出的是被斩断的枪头。D用左手接住他亲手斩断的枪头,以它作为飞镖射出,之所以斜向斩落,想必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然而,尽管受创的部位黑血喷飞,但手持长枪的巨人仍未见丝毫紊乱。

    D亦然。

    他左脚长靴的脚踝部位,有一道斜向的裂痕,正兀自渗着鲜血,透露出适才伯爵那一击并非徒劳无功,但剑持青眼的这一刀一人,沉静犹如渟渊,宛若一尊美丽的冰雕,伫立于漆黑的幽暗中。

    黑暗为之凝结。室内温度朝冰点直降。

    是巨人朝D发散冷冽杀气之故。

    D会如何招架呢?这名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仍是冷然而立。不,应该说是杀气一近他身,旋即便消散无踪,究竟是被他吸入体内,还是被反弹而回,不得而知。

    他的身影诡谲地扭曲歪斜,唯有那把长刀,刀身架势始终不变地朝向那手持长枪的厉害对手。

    究竟是谁会先展开行动,这样的疑问毫无意义。

    五千年的黑暗渲染成的漆黑空间里,火花骤然四散。

    就在那昙花一现的光芒即将消失于空中时——

    “等一下!”

    一道人声响起。

    “我并非吝惜这五千年前便已失去的性命。就算已化为死者,也仍一直延命至今,为的就是这一刻。D——我和你之间必定会做个了结。但在这之前,我尚有一件未实现的约定,在我履行约定之前,可否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的杀气已烟消雾散,两人的身影,仿佛与直指对手的刀身以及扫向一旁的长枪融合为一。

    “适才有流星划过。”D说。

    他的头部位于巨人的心窝上方。在这没有半扇窗户的房间内,莫非他的双眸从虚空中发现了什么?

    “是那个缘故吗?”

    “法尔休雅(罗伦斯·法尔休雅)公爵回来了。”巨人道。

    他的声音和眼神同样悠远。双眼透着灼灼红光。

    “法尔休雅公爵应该是想向昔日将他放逐至无垠虚空的人们复仇,他要他们尸骨无存。就算是他们无辜的子孙,他也不会有丝毫怜悯。我得出面制止才行。这是为了遵守我昔日对他们祖先许下的承诺。”

    人影一分为二。

    伯爵放下长枪的同时,D的刀锷在肩上发出一声清响。他已还刀入鞘。

    他毫无防备地转身背向巨人,朝大门迈步而去。

    “感激不尽。”

    不确定伯爵的声音是否有确实传达。

    “我会为你保留这最后一枪。”

    “——你这次的行为,值得嘉许。”

    走出那间暗房时,D自然垂落的左手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知,我知,他知。大凶星落在极北之地。我还看到它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噢~来了,只有我们才能感受得到的冲击力道。不过,就算死亡,也不会让一切就此结束。——五。”

    D的脚步如故。步履未曾稍歇,他开始走下阶梯。

    “四。”

    在黑暗中,巨人废然长叹。

    “三。”

    西部边境区的小村落里,一户三人同住的家庭从睡梦中惊醒。

    “二。”

    D来到阶梯中途,驻足而立。

    “一。”

    流星没入冻土和森林的土地中。

    “零。”

    万籁俱寂。宁静包覆整个世界,宛若时间就此停止。

    紧接着——

    “来了。”

    在那沙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名身穿黑衣,犹如冰冷雕像的俊美青年,再度迈开步伐。

    “北部边境区,泰半都已化为焦土。”

    或许在他眼中也已映照出横尸遍野的惨状。

    北部边境管理局的调查小组,在两天后前往陨石坠落的地点。

    “这真是……”

    “惨不忍睹。”一名年轻的地质学者张着嘴想这么说,但望着横陈眼前的光景,令他噤声无法言语。这幕惨状,不容他道出任何肤浅的感想。

    频频在耳畔轰隆作响的,是土石流的怒吼;他们望着眼前的景象,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滚滚黄流在他们脚下数公尺远的地方奔流。

    不只是泥沙,还有清楚露出弯折的部分,一路被冲向远处的巨木——不时传来的冲击闷响,便是它们相互剧烈冲撞的响声。

    围绕在巨木四周的,是巨大的甲壳兽和来路不明的妖怪——而人类的尸体也一同载浮载沉其中。

    “结冰的冻土已经溶化了。”

    “但是,还得再花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陨石坠落的地点。这里已成了河川。河面到底有几十公尺宽啊?”

    另一人取出地图和照片,比对眼前的光景。

    河面宽五百公尺有余,应该不是水花飞溅的缘故,但对岸薄雾轻掩,完全瞧不出任何端倪。

    地图上原示的连绵巨树,如今已荡然无存。此处在地图上原本并无河川的标示。

    “竟然还有这样的情况。我不玩了。”

    “少啰嗦,丹。你听好了,『都城』现在有许多人都在等候我们这份报告,可说是急如星火。不管前方有河川还是汪洋,我们都得渡过。赶快准备渡河!”

    将近二十名男子不约而同下马,开始从马背上卸下行李。

    “绳索准备好了。”

    数十分钟后,有人发出这声叫唤,接着再过二十分钟后,从头顶传来一阵爆炸声。

    装有火箭推进装置的绳索,被打向看不见的对岸,目的要将装在绳索前端的特殊合金制电钻钻进地底数十公尺深固定。

    纵使坡陡水急,还是得抓紧绳索,连人带马一同涉水而过。

    一行人心理作好悲怆的觉悟,一同望向天际。

    “那是什么?”

    “是直升机。”

    “会是谁啊?!”

    他们大声讨论着的,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悠然飞翔的五架飞机。

    “附近村庄没有那样的装备,这么说来……”

    每个人心中同时浮现某个共同辞汇。

    “强盗集团。”

    “可恶,这群发死人财的家伙。如此大肆搜刮,连渣也不留。”

    他们对空中这群人满是怨怼,气恨得咬牙切齿。

    但这股情绪却旋即转为错愕的惊呼。

    只见那五架直升机陡然航线大乱,朝着分不清是水汽还是纱幕的烟霭深处笔直坠落。

    螺旋桨相互撞击、迸裂的碎片击中其他飞机——就这样在空中绽放朵朵红莲。

    黑烟在空中扩散,烈焰化为成千上万的碎片,犹如红花的花瓣,散向四方。当它们消失在烟霭中后,空中只剩飘荡的烟雾,但不久也同样烟消雾散。

    “发生什么事了?”

    “是遭遇乱流吗?”

    “哪有那么强劲的乱流啊!是陨石的关系。那是被诅咒的邪星!”

    “大事不妙。我们要是太靠近,也会全军覆没的。最好先行撤退,队长。”

    “少乱说!乔休,你先过河。”

    “真倒楣耶,我真是自找苦吃。”

    最后,一行人还是避开了频频涌来的浮木和尸骸,成功地渡至对岸,但也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不仅成功横渡了这条宽度超过五百公尺的大河,还带着行李和马匹。

    萦回缭绕的浓雾将一公尺外的景物染成一片白蒙之色,队长下达指令,要众人围成圆圈聚在一起,并一路上确认左右两旁队员的安全。

    “地上一片泥泞。”

    “是啊,还带有热度呢。”

    “那一带是火山吗?”

    “不,是陨石的关系。在坠落撞击时,摩擦产生的热量仍残留至今。”

    “怎么可能。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热度早该冷却了。”

    “我的意思是指,陨石本身应仍处于灼热状态。你们看,我们还得再过两天才能抵达坠落地点,但周遭树木却都已被连根拔起倒落地面。而这一带的冰层平均厚约三十公分,如非热度仍存,如何化为这条大河和这等浓雾。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每个村落,不是遭地震震垮,便是被地缝吞没。山丘崩毁、湖沼干涸、鸟兽无踪。纵使是有大陨石坠落,也不至于如此。况且,根据原先来自『都城』的消息,天文台所观测得知的流星大小,不过是直径不满二十公分的小陨石罢了,绝对不会引发眼前如此惨事。”

    “队长,这件事你为什么瞒着我们?”

    尽管有好些人议论纷纷,但队长仍是神色平静地说道:“这种事还用说吗。如果被你们得知真相,还有人肯来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

    这时,坐在柴火旁一直紧闭双目的老猎人,倏然竖指抵着嘴唇示意众人噤声。

    “怎么啦,老爹?”

    队长悄声问道。

    “有人正从北方靠近。速度相当快。”

    老猎人应道。

    “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快把火熄了。大家别出声。”

    众人紧张的情绪登时高涨。除了老猎人之外,每个人都是农夫,其实他们是看上调查团的薪水和声誉才参加这趟任务,但他们即将面对的对手,即是破坏农田的妖怪和妖兽。他们朝柴火撒上灭火剂,各自手持武器,藏身在行李背后,伏卧于地——每个动作都颇为熟稔,不显半点拖泥带水。

    一分钟过去。

    又过了三十秒左右,烟雾深处发出红色光点。

    “来了。”

    老猎人扳起他手中火药枪的枪机。

    光点慢慢从手指的大小变成有如拳头般硕大,这时,其整体的轮廓也在白雾中透出黑影。

    从高达两公尺高的圆筒下方,有数条仿如触手般的蜿蜒细管。红色的光点就位在圆筒中央的位置。

    圆筒的数目多达十几个。

    队长望着老猎人。提到战斗,他可是个中老手。

    老猎师无视于对手的存在。对于眼前逐步逼近的敌人,他本能的直觉发挥了作用。过去多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直觉,告诉他别去招惹对手。不是要逃跑,而是别去惹。

    在猎师展开行动前,战端却已然开启。

    “准备合力射击!”

    队长下达命令。

    黑影朝他们的方向滑行而至。从移动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来。

    “射击!”

    紧接在这声呐喊后,是震耳欲聋的枪声,老猎人将来福枪立着靠在行李上,拉起火兽皮制成的背心衣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集中意识于指尖,接着,他的手摸上一个纤细的硬物。

    前方的哀嚎声此时划破夜空。

    一名队员全身被触手缠绕。他被举向半空,双脚胡蹬蛮踢。在被举向半空的途中,他举起来福枪,扣引扳机,但随之传来一声坚硬的响声,子弹改变方向被弹了开来。

    圆筒的模样清晰呈现。

    全身银色,犹如套满铁环的两根触手支撑着圆筒,其余六根触手似乎是作为战斗之用。其他躲在行李下的队员被一一缠住脚踝,全数一把扯出。

    惨叫声四起,伴随着枪声,不久后陷入一片宁静。并非是男子们放弃了抵抗。而是他们在空中挣扎时,后脑被触手击中,从触手前端有某种细针打入他们的身体。

    针看起来扎得不深,但队员们的变化却令人不寒而栗。

    头部内侧的轻微疼痛——有某个东西从那个小点注入体内。

    这是男子们最后的只觉,就此他们失去意识和性命。

    当他们瘫软的身体被抛向地面时,已停止了呼吸。

    圆筒双目充血,抓着尸体在空中盘旋,最后,他发现老猎人伏卧在行李后的身影。

    滑近一探究竟的圆筒,伸长其中一个触手在他的颈部探寻。不久,他便又返回原位,仿佛已感到意兴阑珊,随即朝之前现身的浓雾——布满水蒸气的深处——而去,未有片刻迟疑。

    原来它们藉由堪称为感应器的触手所得到的反应,来试探接触者有无生命反应,之后再以长针状的吸收装置,来吸取生命能量之核。

    人类的生命能量会藉由配置于全身的脉轮(查克拉)而盈满体内。随着精神与肉体达到更高的境界,脉轮的位置也会移往高处,藉由后脑脉轮的转动,人类得以和宇宙的能量合而为一。

    自古描绘的圣人图像,其后脑皆有一道光圈,诏告人们那是超越人类的一种存在。

    圆筒选择后脑作为抽取生命能量的部位,一定也是因为此一缘由。

    河岸边被死亡的寂静包围。尽管滔滔流水声不绝于耳,但却只感觉得到一片沉寂。也许是因悲惨的死尸所致。

    杀戮者离去后,过了约莫一小时之久,死寂的世界开始有了动静。那是将东方天空染成一片青色的初阳,朝这片凄惨大地张开淡色光翼的瞬间。

    老猎人的尸体出现动静。

    原本已脉搏停止、脑波平息、失去任何生命反应、宛如木乃伊般的肉体,此时却正缓缓重拾生气。

    血液再度于体内奔流,在强劲有力的心跳下,他再度睁开双眼。

    为了让思绪能跟上一小时前的步调,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三秒左右,接着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伸手往脑后的那个小点——和圆筒夺走他同伴性命的小点一摸一样,取出一根锋利的长针。

    是他的父亲告诉他这根三十公分长的白色兽骨针该刺向哪个部位,而他父亲则是向祖父学会这项知识。

    “在森林或冻土中无法动弹时,如果你判断在救兵来到前有断粮之虞,就在这里打一针吧。这么一来,你将成为一具尸体。只有血管中最细的一根血管会输送血液,让人不至于脑死,其余皆和尸体没有两样。没人会发现这条血管。睡着插法的不同,可以控制要假死三十分钟、一小时,甚至是一年、十年,都不成问题。”

    父亲说过,在这段期间,就算不吃不喝也无妨,他还特别嘱咐道,得确认有无其他野兽,再调整用针的时间。

    “曾曾祖父曾经说过,远古时,会出现一群身似圆筒、长满章鱼触手的怪物,见人就杀。当时逃过一劫的,唯独我们正巧在进行这项假死实验的祖先。”

    老猎人口中喃喃自语。那是他对父亲和祖父的感谢。

    他环顾横陈在这片迷雾大地上的惨状。

    “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他自言自语着,拿起先前靠在行李上的火药枪。

    枪一入手,他旋即摇身成为一名狩猎高手。

    枪托抵在肩上时,他已扳开了枪机。

    对付装甲火龙专用,重逾三公斤的来福枪,纹风不动地对准前方的土石流。

    老猎人竖耳凝听淙淙水声所产生的变化。

    老猎人发现浊流中有一只手臂勾住岸边。

    似乎是支撑着身体,不让身体被冲往下游,这时另一只手臂也跟着出现,紧接着一下个瞬间,主人手的全身跃离水面。这可一点都不轻松,他跳上岸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正当此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时——

    “是队长吗?”

    老猎人出声询问。

    此人猛然一惊,浑身泥泞的身体弹跳而起,但旋即化去紧绷的情绪,朝老人长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老爹啊。太好了,你平安无事。还好那些怪物无法追进水里,让我可以捡回一条命。其他人……”

    老猎人颌首示意。

    “都被干掉了……真有你的,居然没有送命,对了,你原本是个猎鱼高手对吧。”

    队长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队长居住的村庄附近,有无数个沼泽和湖泊,水量丰沛,族人代代皆以猎鱼为业。全长达三公尺的河鱼,是贪食无厌的可怕肉食鱼,若非队长的族人们亲自动手,一般人很难将它捕获上岸。

    他之所以能证明自己在猎鱼方面的才能无人能及,全赖其天赋异秉。因为在屏息的状态下,他能在水中停留长达一个多小时。

    “当洛斯柯被抓走时,我便纵身跃入水中,手中紧握着呼吸用的水草。我完全丧失了斗志,躲在水里一个多小时不敢出来。不管怎样,还好你还活着。比起孤军奋战,两个人一起同行总是壮胆多了。”

    “难不成……你还要继续前往?”

    老猎人双目圆睁。

    “它们就守在前方呢。搞不好还有更骇人的怪物。”

    队长调整呼吸,复又低头望向地面。

    “这是工作,没办法。村民们个个都怀抱忐忑不安的心,等着我们回去。我无法就这样厚着脸皮,独自一人逃回村子里。这么一来,他们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这时他猛然察觉。

    “差点忘了,我没办法强迫老爹你。毕竟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了这条命。没必要陪我一起平白送命。接下来我独自前往就行了。你自己多保重。”

    “目前该做的,是先将他们埋葬好。”

    老人凝睇着东方渐露鱼肚白的天空。

    “待会儿出发。趁着天亮,尽可能深入内地。我会和你同行。”

    埋葬好那八具尸体后,两人休息片刻便即启程,当时已过正午。徒步走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周遭便开始呈现诡谲样貌。

    渐趋稀薄的雾气,使他们得以远眺,但映入眼中的,净是死寂荒凉的大地。

    不,不知是否该称之为荒凉。

    一片辽阔无垠的黑土大地,不见任何生命迹象,唯有这片苍茫围绕这两名调查员,甚至令他们不禁怀念起适才那圆筒生物熠熠生辉的红色眼珠。

    双脚支撑着背后粮食和武器的重量,陷入地面的泥泞直达脚踝;水蒸气虽尽掩苍穹,却仿似为了弥补其罪行,不时展现七彩光谱,为两人的视界点缀色彩。

    两小时过去、四小时过去。就在即将进入第五个小时的路程时,周遭环境忽逢异变。不断从泥泞中踏出的步伐,触碰到现在他们最为渴望之物——坚硬的地面。

    “哦?!”

    两人看着脚下,随后望向前方的辽阔。这片银色景致,几乎可称之为大地。

    “这是什么啊?”

    队长如此说道,心底微微发毛。这名男子被选任为挑战未知领域的调查队队长,在目睹团员们近乎全军覆没的惨状后,依然执意向前迈进的这分使命感,燃起他心中的斗志。他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但声音却微带颤抖。

    “不知道。”

    猎人摇头应道。

    “虽然不清楚,但前方离陨石坠落的地点应该相去不远。看来,我们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你是指……贵族的世界?”

    “大概吧。”

    队长对猎人的口吻颇为挂怀。

    “难道不是吗?拜托你说清楚。”

    “是我的直觉。”

    “哦。”

    老猎人驻足而立,接着朝背后猛力一晃调整行李的摆放角度,接着旋即又迈步而行。

    “虽然是贵族,但应该是另一种不同的贵族。”

    “另一种?贵族之间有什么差异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说是直觉。”

    “我相信你。”

    队长以冷若冰霜的表情环顾四周。银色白雾弥漫的土地,这便是眼前的一切。没有山丘,没有树木,也没有冰封千年的冻土。

    暮色轻掩,尽管天色已暗,但两人步履未停,因他们害怕自己会就此停步。队长不时取出地图和测量图来确认所在位置,而且一面行走一面观看。

    随着步步深入内地,不曾疲惫的恐惧和绝望开始在两人的心中晕染、加深。

    已无法活着回去。我们将命丧于此的想法渐渐深植心中。

    但这两双眼睛却绽放着斗志坚定的光芒。

    纵使将殒命于此,也非得亲眼见识是什么东西隐藏在这迷雾深处,然后再传达给引颈期盼的人们知悉。

    直到深夜,他们才止步歇息。因为队长已不支倒地。

    一觉醒来时,已过中午。依然只有银色白雾的平坦土地向前无尽延伸。

    打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心里便深信不疑——这片土地是人工造成。但此种不合常理之物,究竟是何人所为?直径二十公分大的陨石内,封印的又是什么?

    用过饭后,两人再度启程。

    老猎人谈起他年轻时,在西部边境区亲眼目睹巨人的经历。

    “老爹,你的神准枪法,可以射中一公里远的天使蚯蚓。光靠一把山刀和三鬼龙搏斗的胆识,更是令人折服。何苦窝在那个小小的山里头,向那些低俗的村民们兜售鸟兽的皮肉呢?你要是前往『都城』,肯定有许多好工作等着你。——为什么你不去?”

    队长的提问是个契机。

    “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老人开始娓娓道来。

    就像那些自负艺高人胆大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曾周游于边境各地,找机会一显身手,扬名立万。

    当时,他听闻有个妖怪光一年便啖尽某座山林里所有的飞禽走兽,接着又移往其他山头,欲满足其永无餍饱的食欲,这个传说使年轻的猎人燃起熊熊斗志和追求名誉的欲望。他只带着一把常用的火药枪,便独自闯进妖怪潜藏的山林里,这绝非有勇无谋,而是烈火青春的一种表现。

    在巨木和奇石林立的山中徘徊了足足一个月之久,他终于放弃寻找,下山而去,但来到途中时,蓦然被浓雾包围。

    他当下决定就地扎营,但浓雾渐深,没有消散的迹象。甚至平静无风。

    到了扎营的第三天夜里,情势急转。

    只见从涡流的白雾深处,传来一声雄壮的地鸣,伴随巨大的人影出现。

    “小时候,我在一本描写贵族的绘本中见过。那是由机械和人造生命合体而成的巨人兽。身长逾四公尺,布满铁锈的头盔和装甲包覆全身,毛茸茸的手臂握着铁制的棍棒。它的神情就像是疯子一样。眼神呆滞,嘴角的垂涎犹如瀑布。而且是黑色的涎液。气味好比石油,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但唯独一件事,仍令我挂心至今。根据绘本所述,它应该是脱离电脑控制的失败作品,于五千年前被贵族丢弃的那一类怪物。”

    然而,它却迎面朝猎人走来。

    猎人躲过它劈砍而下的棍棒,可说是极其侥幸。

    他之所以能一面在地上翻滚,一面击发火药枪,是他身为猎人的本能所引发的技巧。

    子弹准确地命中巨人兽的脸部,打得它身子猛然后仰。

    “我认为自己成功命中,也有那样的感觉,但它并未就此倒地,甚至未曾膝盖跪地,只是从口中吐出一团血块,看似血块的那个东西,其实是沾满血渍的弹头和一颗牙齿。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家伙。”

    用牙齿挡下时速1200公里——以音速飞行的子弹。这正是所谓的咬住子弹。

    在它迎面冲来之前,猎人由于过度错愕,迟迟无法击出第二发子弹。而恍惚中再击出的第二发子弹,击中巨人的护胸,被弹向一旁,第三发子弹则是射向虚空。

    巨人蓦地跃向一旁。

    此时左方的迷雾深处的一片森林,树木被断折、连根推倒的轰然巨响,以威不可挡之势从那里传来。

    巨人兽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吼。

    而从白雾中跃出另一名身形同样高大的巨人。

    “它穿着褴褛的披风和上衣——但全部都是用最上等的材料制作,我一看便知。那是用绝对金属的纤维所打造,但贵族为何会想穿这等柔软的材质,我实在是不明白。”

    巨人的武器是长枪。这把精雕细琢的长枪,长逾五公尺,有一半是枪头,显得锋利绝伦,与敌方棍棒的磅礴气势相比毫不逊色。

    一开始是巨人兽先展开攻势。它原本是作为贵族爪牙的战斗生物,但只有它这类的生物,无法让贵族成功地插入控制基因的DNA。

    它那好比流星直坠的棍棒,似乎直逼猎人子弹的速度。

    棍棒被震开。不但如此,巨人兽还从前倾的攻势位置,被整个震飞得老远。

    巨人兽踉跄欲倒,只见它的颈项闪过一道寒光。

    另一名巨人以枪身挑起棍棒,旋转枪头斩断敌人首级,长枪在他黝黑的手中复又画出两道圆弧,这才停止。

    “我藏身在对方看不见的树后目睹了这一幕。登时明白这便是传说中的巨人。他红色披风的肩上悬吊着数头大鹿和双头熊的死尸。不知他是否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许他早已知悉,但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见他轻松扛起巨人兽的身躯,返回先前走来的迷雾中。我并未追上前去。因我抵挡不了心中的畏惧。他一定就是贵族。但能自在行走于阳光下的贵族,又是什么身份?光是想像他的真正身份,我便感到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待巨人的脚步声完全平息后,猎人为火药枪装上全新的子弹,五分钟后,也随后追上前去。

    只见清楚遗留了巨人足迹的大地上,有一颗巨大的头颅瞪视着猎人。当猎人了解这是巨人兽被斩断的首级时,旋即默然转身,当天便下山而去。

    魔性的铺石

    “后来我便直接返回故乡,在孩提时居住的山间深居简出。见过那样的怪物后,再也不想到其他山林流浪。我身为猎人的傲然骨气,已留下永难消弭的伤痕。几年后,有人在同一座山中发现数千年前的巨大化石,由于看起来栩栩如生,村民觉得毛骨悚然,于是便将它连同洞窟一起捣毁。我在得知消息时,心中并未激起任何涟漪。倘若那便是那只巨人兽,我当时或许是在数千年前的山中徘徊。但这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回归故乡的我,已变成一个拥有年轻样貌但心境苍老的老头子。这便是我的答案。”

    队长默然不语地聆听,听完老猎人的告白后,他向前走出十步。

    “像你这样贪生怕死,为何会自愿加入调查队?”

    队长问。

    “我想再挑战一次。或许能藉此弭平我内心的创伤。因为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老人涩然一笑。

    队长待他笑声止歇后,也接着说道:“换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吧。”

    ——

    约莫三十年前,当时我年方十五。

    如你所知,我们族人天生具有过人的潜水天分。听我曾祖父说,我们的祖先曾蒙水精传授水中呼吸术,但此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依照我家的传统,孩子年满十五,便须前往外地磨练猎鱼的技巧。我的父亲和兄长也都有依照这个惯例。我原本有三名兄长,其中两人便是因此而一去不回。

    我前往位于北部边境区西边的湖泊地。在那拥有近两百座湖泊和沼泽的地区,五花八门的传说就像瘴气一样不停地冒出。

    像是每年到了某月某日,湖水中央会出现一张大嘴,将湖水一饮而尽;又,在明月高挂的夜里,搭船前往某个沼泽,从船上往水里望,会发现已故的村民们正举办着热闹的酒宴;还有只要湖水被人污染,从当天起,水灵便会一间一间地将岸边的房子搬进湖中——个个都是不足采信的无聊传说。

    而我唯一亲身接触的真实传说,是发生在东南沼泽地中一座不满十平方公里大的小湖泊。

    尽管面积不大,但水深却深达百米,而且据说里头存在着疑似远古神殿的遗迹。传说中,古代诸神在湖底下的地底——亦即接近大地核心处,封印了某物,后来它因地壳变动而浮出湖底。我在某个晴天搭船,往水中眺望。结果看见像是断折的圆柱和建筑残骸之类的物体——更重要的是,位于遗迹中央的一个玻璃箱里,有位美女一丝不挂地横卧其中。

    说到鱼,不论在哪里都一样。纵使再怎么凶暴,只要懂得个中诀窍,要刺杀上千条鱼都不成问题。但要如何磨练自己的技巧呢?当时我认为得在特殊的环境下猎鱼才行。我在村外贴出公告,要一次在湖中猎捕十条鱼,并将那名沉睡在玻璃棺柩中的美女运上岸。人们从上头所写的名字和地址推断出我的出身,公告内容就此广为流传,此事你应该也曾有耳闻吧。

    三天后,在村民的围观下,我驾着小船,前往我发现遗迹和美女的地点,潜入水中。

    我听村里的孩童提到,村民对于神殿和美女既憧憬又好奇,同时也抱持着恐惧,由于最后这项要素尤为强烈,所以过去人们总未碰触此事,因此,就算成功完成此壮举,也难保一定平安无事,我心里有这样的预感。

    来到水深百米处,鱼群纷纷朝我袭来。不管看再多次,这些家伙还是一样令人发毛。每次看到这些鱼,我心理总会纳闷,难道没有更适合形容它们的称呼吗?迎面游来的大鱼全长五公尺,上下两排像耙子似的利牙紧紧咬合,硬度犹胜钢铁的鳞片在水面上的阳光照射下耀眼生辉,正缓缓向我逼近。而它们却通体透明。

    我只靠一把鱼叉和小刀,在八条大鱼当中来回穿梭,还因此而负伤。你看,我的左手没有中指对吧。一旦流血,鱼群便分不清敌我,它们就此展开互咬抢食,我便趁机将鱼叉刺进它们的心脏,关于这点,只能说是我身上与众不同的血脉,赐给我这样的天分。总之,不消十五分钟,我便收拾了那八条大鱼。

    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轻松多了。我只要潜进两百公尺深的水底,将玻璃箱内的女子夹在腋下,浮上水面就行了。

    到了两百公尺深的水底,我的头部好似被水压给紧紧勒住般,头痛欲裂,肺部贮存的氧气需求量大增。但我故意置之不理,继续朝玻璃棺柩靠近,试着用小刀打破它,但却无法伤它分毫。它并非普通的玻璃。这么一来,我只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我裤子口袋里带了黏土炸药,对付巨大的鱼类,或是在冰海中,水面被冰块阻绝时,这是个很好用的法宝。

    我在玻璃和石台的接触面黏上些许炸药,痴迷地望着那名女子。

    她那散发耀眼金光的秀发,摇曳如波,白色洋装的胸前别着一朵紫色蔷薇。嘴唇和眼影色调相同。此等绝代佳人,世上绝无仅有。

    她紧闭的睫毛令我心驰神迷,挺直的鼻梁让我为之颤抖,不知不觉间,我憋气的时间已快达到极限,但我却浑然未觉。当我因气闷而猛然惊觉时,爆炸仅剩最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虽然对她迷人的睡姿万般不舍,但我仍是游离二十公尺远,按下了引爆开关。

    黑烟和火花在水中跃动,不久旋即回归平静。但玻璃棺柩看来依旧无损分毫。

    我心里百般纳闷,于是再度游前靠近,将手扶在玻璃棺柩上,施力加以开启。

    棺盖应声而开。

    这名佳人立即浮沉于湖水中,紧接着……

    她骤然一把攫住我的左手腕,我顿时有犹如被成千上万条蛇缠绕般的不舒服感直透全身。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是贵族。

    我死命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时女子已睁开双眼凝睇着我。

    哎~我至今仍不时会梦呓。那恍如地狱般的双眼,总反覆出现在我梦中,倘若再和她的眼神多接触一秒,我肯定会失控发狂。

    当时我居然能用另一只手射出鱼叉,实乃神助。

    女子紧按受伤的左眼,从她那举世无双的纤纤葱指间,升起一道血丝。

    回过神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正义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速浮向水面。

    那名女子必定也紧追在后。因为我身旁有一道道血丝蜿蜒而升起漂近。我想只要我往下看,一切就可能完了。随后我感觉有个冰冷坚硬之物轻碰我的脚尖,明白一定是那名女子的手指。

    我又往上游了一会儿,接着失去意识,当我再度醒来时,人已在村子的医院里。关于那名女子——根据一些搭船前来看热闹的好事者描述,就在我爬上小船的瞬间,他们目击了她翻身没入水中的身影。湖水被鲜血染成一片浊红,女子消失无踪。

    我在出院的当天返回故乡。三年过后,我才又开始下水猎鱼。时至今日,有时想到随时可能会有一名独眼美女会从黑浊的水中突然窜出抓住我,总不免恍惚失神。这样你应该就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了吧。和老爹你的理由是一样。

    黑夜再度造访这片银色白雾世界。身心俱疲的两人,躺卧在金属成分的大地上,阖上双眼;就在他们被黑暗深渊吞没之时,一道青光瞬间从黑暗中浮出。

    迷雾深处有十道光芒接着渗透而出。

    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发光体。并不巨大,但有相当的距离。

    “那是什么?”

    队长拿起鱼叉枪,老猎人伸指竖于唇前,示意要他安静。

    “让自己保持不动如石。”

    老猎人轻声说道,伏卧地上。这是千万不能动的指示。边境的人们,甚至能随意调节自己的呼吸次数。

    所幸光点未再靠近,它在空中飘荡片刻后,便消失在两人前方的深处。

    “不远了。”

    “走吧。”

    沉淀的疲劳囤积在骨髓里,但两人无视满身疲惫,持续迈步前行。因过度单调的风景而几近错乱的精神,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不消十分钟光景,浓雾散消,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致深深烙印在两人眼中。

    根据目测,离青色光点耀眼闪烁的地点,约莫有十公里远。光芒令形形色色的建筑浮现在光圈中。其数量与实际的大小令队长和老猎人面面相觑。

    “简直就像是『都城』。”

    “不,它更为巨大。”

    老猎人如此回答,队长朝他露出凄惨的神情。

    “那颗陨石不过才二十公分大耶。它要如何变成『都城』?”

    “如果是贵族就有办法。”

    老人应道。

    “倘若是另外一种贵族,这对他们来说,可说是易如反掌。——坠落的地点是在那里吗?”

    队长检视地图和『都城』提供的观测结果后,颌首示意。

    “走吧。”

    须臾过后,令人惊骇的建筑已矗立在他们面前。之所以令人惊骇,并非因为它高耸入云的巍峨,也不是几欲凌驾山峦的庞大,而是它的外形。

    长边直入苍蓝天际,不见其尽头,短边也足足有五公里宽,构成一等腰三角形,但走近抬头仰望,则又清楚地变成一个正方形;高度五百公尺,纵横分别不下于三百公尺和一千公尺,刚才看来相互连绵的长方形建筑,眨眼间又倏忽消失无踪。比起昙花一现的迷雾魔术,更像是曲折的光线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照射,造成四次元空间的扭曲歪斜。

    正当他们感觉脚下出现一座以螺旋状通往地下的巨大阶梯时,广宽的道路倏然消失于看似连一个人也容纳不了的建筑之中,直径看似有一百公尺宽的大圆柱,在头顶十五、六公尺处不见踪影,但看在两人眼中是如此巨大,没有任何突兀感。

    两人周遭飘浮着青色的光球,当中有几颗从他们身边飘过,复又消失无踪。

    走在这个无视于三次元力学的巨大都市中,原本因饱受惊奇而麻痹的感觉,又再次感觉到异常的气氛。二人全身隐隐作痒。

    似乎打从刚才起,便无意识的伸手搔抓,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已皮开肉绽,但却不见半滴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

    老猎人对战栗不已的队长回答道:“这个『都城』内部蕴含了充沛的能量。我们的身体也与其同步。若是再继续走下去,我们也许会变成另外一种不同的人。”

    队长静静凝睇着老猎人。

    “往回走就不会变成那样吗?”

    “不知道。”

    “那就往前去一探究竟吧。”

    一道闪电自天际劈落。两人脸上闪耀白光。

    闪电在巨大的建筑背后被吞没,形成璨然夺目的光罩。

    那里应该暗藏着某种玄机。

    一颗小流星坠落此处,却形成一座巨大的都市,在辽阔无边的银色大地向八荒九垓蔓延。

    深入内地后,两人的肉体开始产生异变。

    皮肤犹如随风飞舞的薄纸般片片剥落,裸露的肌肉也零星掉落在银色的道路上,平添几缕鲜红色彩。

    最后当他们抵达时,两人的肉体已仅剩些许的肉块和内脏仍附着于骨架上,成了二具走肉行尸。

    群聚的青色光球在眼前,每颗直径都超过五十公尺,但宛若山脉般的集合体背后是何光景,这两具走肉行尸自然无法窥见。

    “那是什么?”

    队长的声音已不像人语。

    “不知道。”

    老猎人的回话的声音亦然。然而,两人之间却能进行前所未有的清楚对话。

    老猎人接着说道。

    “不对,那应该是能量的凝块。那些被杀害的同伴,他们的生命也在其中。”

    “聚集这么多的生命,究竟想做什么?”

    声音已极其平静。两人不再有情感的变化。

    “不知道。但是,那颗陨石坠落,不管是否已将这一带化为灰烬,存活的人应该不多。那东西并不属于这块土地。”

    “这么说来,它是和陨石一起从宇宙来到这里啰?”

    “没错。也有可能全部是由那栋建筑所创造。”

    队长听了老人的这番话,回头而望。白色的骨骸已渐化为透明的骨骸,映照出银色大地和彼方的建筑。

    闪电耀眼地接连天空与地面。但它却是反向由地面射向天空。

    两具骨骸抬头仰望那道像是由光体构成正扶摇直上的山脉。

    它被吸往黑暗的另一端,消失在不见半点星光的虚空中。

    队长听见老猎人的喃喃自语。

    “有光。”

    数秒后,黑暗中冒出的一点光明,逐渐扩大增辉,将天空染成一片亮白。银色大地也与其相辉映,两具骨骸被光芒笼罩。

    接着——

    天空瞬时失去光芒。

    它聚回一道光束,降临地上。

    然而……

    地上已不再有光罩。那道光束被大地上的一点——一个小小的黑色洼地所吞没。那里正是陨石坠落的地点,一切的源头。队长的颈骨嘎吱作响,抬头仰望左方的天空。

    一颗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逐渐逼近。

    不知从何处发射的次元飞弹,在目标地点上空五百公尺处的高空凿出一个直径五公里大的『洞口』。

    银色大地和巨大的建筑,犹如纸糊的道具或迷你模型般飞向空中,被吸进洞口里。

    有人知道陨石的来历,想让它从这世上消失。贵族惯用的时空构成回路,削除空间仅需十秒钟,光是这样便足以毁灭北部边境区。

    然而,急剧的上升动作嘎然而止。

    出现在天空中的破坏物,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往大地倾注。不,是被吸入那小小的黑色洼地中。

    “洞口……”

    老猎人听见队长的叫喊。

    “倒转过来了。”

    看。空中凿开的异次元洞口,开始由内向外伸出一条黑色通道,宛如丝线般不断延伸,一路连接到地上的洼地。

    通道为之逆转。

    随着通道被吸收,洞口也受到牵引,逐渐缩小变窄,化为一道细线,被大地吸收。

    在空间中凿出异次元洞口——不知需耗费多大的能量才能办到。

    轻松将洞口吸收的洼地与这个世界一同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远处闪过一道闪电的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从洼地中冒出一个黑色的形体。

    那是人类的头颅。柔顺的金发波浪在耳边和颈项摇曳。

    肩膀和胸部也陆续离地。光是这样,便可看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一个雄壮厚实的胸膛。只要一剑在手,想必他一人便抵挡千军万马。

    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分界,是一副紧实的腰身,以及隆起仿如肉瘤般的腹肌。

    臀部到大腿一带,充分展现出优美与野性的极致。倘若他朝地面一蹬,必可一飞冲天;脚踩浪头,便能疾驰于汪洋之上。

    那种斗志、气势、优雅——人人都会期望能赐予这名男子刀枪、弓箭、外加百万雄兵,让他在沙场上一显神威。

    他的眼睛缓缓张开。里头是一对赤红眼瞳。

    赐给我力量——它正如此述说着。我将在这世上打造尸山血河,将一切生命赶尽杀绝。

    男子纵声咆吼。

    天地为之震撼。男子的头顶雷电交加,狂风呼号。他未伸手拨开覆盖眼睛的金发,只是放声呐喊。他一再地反覆,挥舞着右手。动作犹如在演说一般。蓦地,他手中出现一把长剑,也许是上天赐予他的嘉奖。那全长一公尺、宽二十公分的直刀,蕴含黑钢的寒光。

    “这是妖剑『葛兰剑』,无坚不摧。『神祖』啊,暌违五千年之久,我又重回故地了。从现在起,不论贵族还是人类,都将畏惧黑夜的来临。身为昔日被『神祖』等人连同领土一起放逐至宇宙星辰间的『绝对贵族』——第三代罗伦斯家之主,我以罗伦斯·法尔休雅之名立誓。”

    世界融入一片白茫之中。

    那是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的闪电。在银白色的光芒中,全身赤裸的男子高举着妖剑葛兰剑,露出骇人的笑脸。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向『神祖』这些人回礼才行,这些将我放逐到宇宙的人类和贵族们。我现在就来了。”

    最后这句话,被雷击掩盖。

    闪电未曾停歇,绝对贵族罗伦斯·法尔休雅的身影和声音,融入那仿佛永不消逝的白光之中。

    一辆漆黑的自动车在草原上飞驰,频频散发腾腾蒸气,并扬起满地散乱的杂草。

    这台车不靠马匹拖曳,而在左右各配置了四个大车轮,合计八个,藉着声似喘哮、隆隆作响的蒸气机,赋予这架全长十五公尺、高五公尺的庞然大物动力。

    现在日正当中,窗上的黑色窗帘垂落——这清楚说明了车内乘客的身份。

    两侧龇牙咧嘴的黄金狮纹章,似乎带有夸耀的意味,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

    离开南部边境区的城寨,十天来披星戴月地疾驰,如今已来到西部边境地区中央的田园地带。

    如此日夜兼程,他究竟欲往何方,所为何事?

    在他左首一处耸立的山丘上,有一马背上的黑影,正俯视这台冒着白烟向前疾行的黑色自动车,此人脑中也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是D。

    “哎呀,跑得飞快呢。就像自己的孩子有生命危险似的。”

    D紧握缰绳的左手,以沙哑的声音说道,对此兴致盎然。

    “他欲往何方?”D说。

    在艳阳下,就算是半吸血鬼,也应该也会颇感吃力,但他那皎月般的美貌却不显一丝痛苦的神色。

    “若是说到前方的城镇,有锡鲁古多姆、瓦鲁哈拉、索姆伊等等,但不确定会是哪一个。每个都是平凡无奇的小乡镇。不过……”

    声音这时略为顿了口气。

    “有件事更令我在意。你当时为何收剑?不管有再多的理由,也该一剑让敌人毙命。这次我实在看不出你违背信条的原因。一听到对方提出的天真要求,便为之动摇,你并不是这种意志不坚的人。不过,那位『都城』派来的小吏在对你口出恶言的时候,被你冷眼一瞪,便吓得浑身僵硬,那模样倒是让人看了直呼过瘾。哇?!”

    D猛然朝马腹一蹬。一路上同样不眠不休追赶自动车的这匹改造马,再度以雷霆之势奔驰于丘陵上。

    约莫十分钟后,前方清楚传来急流滚滚的声响。

    “哇,厉害。我知道陨石坠落,灾情会波及此处,但没想到就这样变出了一条河。”

    与其说是一条河,毋宁说是怒涛澎湃的一条水道。从丘陵上俯看,河面最窄的部分至少也有两百公尺宽。不见半座桥梁。

    “这么一来,只好绕道找渡桥或是浅滩过河了。普罗周的车子想必也……哟?!”

    在脚下行进的那辆黑色自动车,车速未曾稍减,它一来到河边,便毫不迟疑地冲入浊流之中。

    “不妙!难道它搭载了潜水装置?!”

    大感震惊的沙哑声,语调骤变,美貌黑衣人仍旧默然凝睇着急流,不久,自动车从岸边的水中窜出,发出火箭推进器的火焰,上岸后扬长而去。

    “渡河处在西边。”

    D掉转马头。即便是肉眼无法确认的距离,对这名年轻人也无任何阻碍。

    “拜托,既然你知道渡河处的位置,干嘛不早说。不,是干嘛不早点动身?现在才行动已经太迟了。”

    D无视于左手的叫嚷,从丘陵上策马直下,进入巨木林立的黑暗森林。

    尽管地面满是盘根错节的树根,但D轻盈地驾马而过,如履平地,不消十分钟,便以来到渡河处。

    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之所以选择行走避人耳目的草原,当然是为了避免和旅人产生磨擦,不过,有条街道笔直地通往那临时搭建的渡河处。正确来说,应该是因为有街道,所以才有临时搭建的渡河处。它只是以多条细绳搓成的绳索横跨河面上,这样别说是很危险了,甚至会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在这座“桥”的前方,聚集了七、八名旅人。诡异的是,他们个个背对着“桥”和急流,注视着耸立在街道旁的唯一一株巨大青橡树。每个人脸上神情惨然。

    D与众人保持距离,来到可以望见他们围观之物的位置时,勒马驻足。

    “这是……?!”

    沙哑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惊呼。

    吸引旅人好奇的目光,却让他们脸上露出不舒服感,并同时将脸撇开的,是被人缝在青橡树树干上的一具已泰半腐烂的尸体。D认得此人。

    “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沙哑的声音出气地平静。昔日与D交锋,最后落荒而逃的一名贵族——是谁让这名凶狠五伦的魔人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他的身体被白色的丝状物缠绕在树干上,身上的衣在靠近心窝的部位,有凝干的黑血描绘出的诡奇纹样。

    然而,这是否就是他的致命伤呢,就算是对贵族的弱点知之甚祥的人,恐怕也会偏着头感到纳闷。

    被狠狠压碎的头部,右眼从眼窝迸出还牵着长长的神经纤维直垂胸前,鼻子和嘴唇也往内凹陷,牙齿一颗不剩。耳朵满溢着已干涸的物体,似乎是脑浆,他的胸部和侧腹,满是向四方刺出的断折肋骨。全身给人的僵硬印象,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是碎裂断折的四肢硬被捆缚在一起所造成。

    他并非是被一击毙命,而是遭受惨绝人寰的虐杀。

    “这名拥有不死之身的将军……到底是多少人联手收拾了他的性命?不对,一般的战士和小贵族,就算有成千上万人,也无法取他性命。究竟是拥有何种绝技的怪物,有这个能耐……”

    “应该是从高处坠落。”

    D冷冷地应道。

    “高处坠落?”

    沙哑的声音蹙眉道。

    “你的意思是,拥有不死之身的贵族从某处坠落,就在他喘息不止的当口,有人给他致命的一击是吗?但就算他从一千公尺的高处坠落,那种小小的跌打伤,不用两秒钟便可完全恢复啊。”

    “若是一万公尺呢?”

    “什么?”

    “四万八千公尺又如何?”

    “一万?还有四万八千公尺?喂,那不就是被人从平流层上推落吗!……原来如此,若真是这样,就算盖斯凯尔大将军有三头六臂,也会摔个粉身碎骨,得花上几天的时间才能复原。不过,这会是谁做的呢?依我估算,他已经死亡有两天之久。两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爱看热闹的民众,也许发现这只是一具单纯的尸体,不再感到新鲜,于是纷纷转身离去,当中几名身手俐落的旅人,已开始横渡绳索搭建的渡桥。

    D走近那具任凭风吹雨淋的尸体。这名冷漠无情的年轻人,原本就没有要加以埋葬的意思。然而,他静静抬头仰望昔日的敌人,孤单的身影流露一丝更胜死者的深切情感。

    历经数秒的凝望,他做出奇妙的举动。

    “盖斯凯尔。”

    他出声叫唤,并非是情不自禁的激情表现,显而易见地,只是单纯的叫唤。

    死者应声。

    “——是D啊。”

    一名像是遗失东西的旅人回到附近,这时,他蓦然望见前方的两人而为之一惊,也许是觉得对方有点危险,于是他不再找寻失物,急忙逃开往渡桥的方向走去。

    “谁干的?”

    他冷冷地询问这名于两天前丧命的死者。大将军确实已死。肉体毁灭。否则他不可能会以这副悲惨的模样示人。然而,他干涸碎裂的嘴唇仍兀自颤动。

    “史……匹……涅……”

    “这是谁啊?”

    沙哑的声音问道。

    “……D啊。快去……代亚里斯的家……法尔休雅……正要对他的家人……下手……”

    “代亚里斯?这这家伙又是谁?”

    “……快去索姆伊……北边的村郊……救他们……虽然有可能……只是徒劳无功……那七名奴仆……光其中一人……便打败了我……”

    “你和那个叫代亚里斯的家伙是什么关系?喂!”

    D的询问,与沙哑的声音相互重叠。

    “你知道普罗周伯爵吗?”

    那颗碎裂的头颅似乎正点着头。

    “将法尔休雅……放逐的人……是奉『神祖』命令的……普罗周伯爵……我……还有米兰达公爵夫人……当时……我们还借助了……某个人类的力量……就在五千年前……法尔休雅最后……撂下一句话……说他一定会回来……向我们复仇……我们都相信他的话……并且立下誓言……当法尔休雅重回地上时……要守护代亚里斯的子孙……不受他的迫害……当我得知……法尔休雅复活……的消息时……我原本也想赶往……代亚里斯后代子孙……的住处……但最后却成了……这幅德行……D……你快去吧……”

    不知他是要D为他守护人类子孙,还是要D击毙法尔休雅,说完最后这句话,他便就此静默无声,有个肉眼看不见之物,倏然从盖斯凯尔大将军身上抽离。

    “吓?!”

    一声惊呼从后方传出,原来是适才那名旅人正战战兢兢地尚在后头窥视。

    尸体会开口说话,光是这样便已够骇人了,更何况他不仅头和手脚骤然瓦解崩碎,还犹如烟雾般凭空消失;旅人目睹这一切,当场瘫软在地。

    “已经死了两天,竟然还撑着最后一口气。”

    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无限感慨。

    “看来,他很在意代亚里斯的子孙。D,我先警告你,你可别多管闲事啊。”

    D转头望向河流。

    “普罗周伯爵也会在那里。”

    “嗯。”

    语歇,沙哑的声音迭声长叹。

    “等天一黑,那个叫史匹涅的家伙也会展开行动。我们走吧。”

    这名全身漆黑的骑士,卷起疾风,扬长而去。

    旅人们听闻铁蹄隆隆,纷纷转头而望,只见这一人一马从他们头顶凌空越过,身手俐落地停在那微微随风摇曳的绳索一端。桥的底部,只有彼此间隔二十公分宽的五条绳索,一想到这里,便不禁赞叹D的马术神乎其技。

    不过,有几名刚走到一半的旅人因此脚底打滑,勉强抓住手扶的绳索,他们个个开口咒骂着“混帐东西”,但这名黑衣青年无视于这一切,他大衣的下摆随风飘扬,策马在这险象环生的渡桥上全力疾驰。

    眨眼间已奔出两百公尺远,来到半途,这时,耳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和盖斯凯尔——和那具尸体——说话的男子报上名来。”

    D对那银铃般的年轻声音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向前飞奔。

    “只有贵族才能和死人说话。但你不一样。你既非贵族,也非人类。——既然如此,这世上不需要你的存在。你就命丧于此吧。”

    渡桥哗啦一声往下疾沉。才一眨眼的时间,D已人在水中。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改造马,也被急流越冲越远。D之所以还能坐在马背上,全赖他控制着缰绳,不让马匹的姿势失去平衡。

    每被冲出三公尺远,便能向河岸靠近一公尺。

    此时改造马却猛然向后挺身。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吸血鬼猎人D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