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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回身而望,从滚滚泥流中,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右手紧握马尾,左手搭在马臀上。
倾刻间,马尾已被扯下。
马臀的皮肤连皮带肉应声剥落。合金制成的骨骼整个外露,被扯断的电线与泥水接触,激出小小的花火。
那只手进一步伸进里头。当它握住有颜色的神经系电线时,D的快刀一闪。
手中传来切中水面的触感,但那只女人的手毫发无伤,还一把扯断了电线。火花激荡四射,增添了色彩和劲道。改造马立刻全身痉挛无法动弹。
白皙的手臂倏然没入水中。同一时间,在前方五公尺处,伫立着一名雪白的女人身影。
女子长及腰际的金发,配上相称的典雅美貌,洁白的修长洋装包覆着迷人身躯,她就站在湍流不息的河水水面上。
改造马全身除了马头以外,尽皆没入水中,坐在它背上的D,也即将一同被急流冲走。而水上的这名女子,以同样的姿势和速度,随后紧追。她的左眼紧闭。
“你不害怕吗?”
女子的声音带有憎恨和感叹之情。
“水中以外的生物,都会对水怀有一分恐惧。我很想将你抱在怀中,夸你一声了不起,不过,就我们的目的来说,你似乎是颗很大的绊脚石。我们以盖斯凯尔将军当诱饵,想引另外两名贵族上钩,虽然你不像是他们的同党,但依我判断,还是得将你除去,免除后患。就让你那俊美的容貌和身影沉入泥水中吧。等这项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将你找出,再把你永远存封在清幽的湖水中。”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这阵抿嘴而笑的沙哑声,不知水妖女是否有察觉。
“报上你的名字来吧。我的名字是露西安。”
“D。”
这位全身雪白的美女,单眼斗然圆睁。
“你就是D?!难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了。不,我还是没能猜出是你。因为你的美貌远远超乎我的想像。——我听说过你的传闻,而且听闻不下万遍。拥有世所罕见的美貌、令鬼神为之动容的力量,一位两者兼具的半吸血鬼。”
水妖女——露西安无限陶醉地微微发颤。
“我太开心了,D。很高兴能见你一面。能亲手杀了你,是多棒的一件事啊。就让我将你美丽的五脏六腑里塞满泥沙,好好在水底长眠吧。”
她形如鬼魅地没入水中。只剩那美丽的脸庞浮在水面,她的红唇无限媚惑地微微轻扬,接着旋即如滑行般朝D欺身而至。
D该如何迎击呢?他明白刀刃对此女起不了作用。
当两人距离逼近不到两米时,露西安纵身跃起。
她离开水面的洋装,下摆与河水融而为一,犹如拖着一条黄土色的长尾巴。
她的表情散发着无比幸福的光芒,仿如在寻求爱人的拥抱般,而就在另一道光芒电光一闪的刹那,却又转为因锥心痛楚而扭曲的表情。
那一道银光从她头顶直贯胯下,全身纵向一分为二。
露西安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在空中碎裂,化为无数水滴,飘落于浊流中。
随波而流的D,其胸前紧握缰绳的左手发出愉悦的笑声。
“太小看你了。她终究只是个水妖。”
“虽然中我一剑,但还是让她逃了。”
笑声嘎然而止。
“哦,那得想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先渡河再说。”
“这个当然。动作再不快点,搞不好会拿不到收拾普罗周的报酬呢。不,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D握紧缰绳。已呈半死状态的改造马纵声嘶鸣,虽然软弱无力,但仍全力划水前进。
栖息魔圈的人们
在索姆伊这个村庄里,单靠变卖大洋葱和幻觉青麦获得一百达拉斯,便足足可撑上一个月。
下个月中旬,便会有多出今天一倍的收成,所以到秋天之前都不愁没饭吃。
马休·代亚里斯隔着上衣,拍了拍装着金币的皮袋,快步走在大路上,往村郊而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一定是因为赚进超乎预期一倍的收入,因此让他对命运的残酷松懈了起来。
守在马车停放处入口的一团黑色物体,一发现他到来,立即分散为五条人影。
当马休从中认出一张他熟悉的脸孔时,顿时陷入绝望之中。
其他四人都是恶名昭彰的混混,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但以那人和他的关系更为久远。
“嗨,爸。”
马休出声叫唤。硬在脸上挤出笑容。
“妈和苏(苏·代亚里斯)都很担心你。你回来得真早。”
“你可真冷淡。”
父亲贝亚多(贝亚多·代亚里斯)如此说道,一股浓浓的酒气逸泄而出。
“你不会跟我说『我们一起回家』吗?”
“你会想回家吗?”
马休从父亲身旁走过,走到马车旁。
右边有欧托·夫拉纳根和米兹·夸洛纳,左边有欧根·萧艾和乔佩斯·拉拉库西斯基——除了从小便修炼格斗技得乔佩斯外,其他对手都不足为惧。其他三人都曾被马休打得落花流水,和乔佩斯也曾两、三度交手,打得平分秋色。马休心想,当时要是没人干预的话,我应该能获胜才对。因此,这四人组也很少向马休找碴。双方都打算日后要找一天分出个高下。
当马休将手扶在驾驶座上时——
“马休,救救老爸吧。”
贝亚多说道。声音无限可怜。他在要钱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
马休停下动作,叹了口气。
本以为他会转头,但他却毅然踩上踏板。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与一声哀嚎重叠。马休不得不回头。只见父亲紧按着胸口,正要跌落地面。
乔佩斯站在他前方,右拳收在腰际。欧根朝踉跄欲倒的贝亚多腰间踢出一脚。贝亚多往前扑倒在地,欧托和米兹在一旁伸脚一阵狂踢。
“别打了。”
父亲抱着头不住呻吟。
“你到底要怎样还钱啊,死老头!”
“把你的老婆和女儿拿去卖了还钱啊!”
这两人每说一句,父亲的后背和腰部便会传出一声撞击声。
“喂,把他的右手折断。”
乔佩斯在一旁下令。
身材最魁梧的米兹,跨坐在父亲身上。父亲的手臂从两人的影子当中伸出,被拉往头部的方向。
父亲开始放弃哀嚎。
马休立即翻身下车。他很清楚自己的行动有何意义。如果此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他绝不会插手。
他首先朝欧托奔去。欧托迅速从贝亚多身上跳开,逃向一旁。米兹因为正出脚踢向贝亚多腰际,所以慢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摆好姿势,马休已踢出一脚,朝他右膝呼啸而去。
尽管米兹长得又高又壮,但骨头的硬度和神经还是与常人没有两样。就在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时,马休的脚尖又已没入他脸中。
光是这一击便打得他仰头倒地。
米兹仰头倒地的模样,马休连看也不看一眼,旋即转身。乔佩斯和欧根则挥着手示意他们并不想动手。
马休小心翼翼地走向父亲身边。
“你不要紧吧?”他问。
贝亚多以啜泣声代替回答。看了让人一肚子火,满腹气恼。
马休抬头望着乔佩斯。“你们这些家伙。”这句话脱口而出。尽管不知道父亲欠下多少债务,但这和欠债是两回事。
“放马过来吧。”
马休霍然起身。正当他感觉全身力量贲张时,双脚陡然被人一把提起。
“哇~”
即使整个人向前扑倒,但他仍以伏地挺身的姿势避免身体撞向地面。
乔佩斯的鞋子迎面踢来,马休将手扬起面对这飞来的一脚,他勉强护住要害,躲过攻击,右手按向地面,猛力朝乔佩斯和欧根甩出。两人脸上被洒满黑土,停止了动作。
马休趁机站起身。
突然一阵刺痛钻进他右边的腰间。
马休翻转右臂,握紧对方的脖子。他已料到此人是谁。
“马休,给我钱!”
父亲满口酒臭地说道。
“你休想。”
马休应道,转头向前方的乔佩斯问道:“你们是讲好的对吧?”
乔佩斯耸肩而笑。
“算是吧。不过,提议的人是你老爸喔。你老爸说他想要一笔钱。”
“马休!”
剧痛再度往体内钻去。
“快点把钱拿出来!你还不快拿出来!”
父亲手握小刀再使劲往里刺,令他亲生的儿子陷入悲戚欲绝的失神状态中。
当马休醒转时,人已在行进的马车上。他不知道是自己坐上车,还是那班人将他运上车。改造马走在他熟悉的道路上,朝农场迈进。
金币已连同皮袋一同遗失。腰部的伤势虽未伤及内脏,但他实在无法感到庆幸。
周遭已化为黑暗的国度,村郊通往农场的唯一道路,就像在高低起伏的大地上,绑上一条白色的缎带。
月明如水。马休强忍着痛,戴上月光护目镜。这种能使微弱的月光增幅,让世界看起来犹如白昼的护目镜,对于必须走夜路的旅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必备品。
左方黑森林的洼地愈来愈近。这是约莫两百年前的一场大地震所陷落的遗迹,占地相当宽广。足足有十万公顷之多。听说附近的部分强盗集团和某几种飞行生物,会以此处藏匿赃物或是吃剩的尸体。
还有喷发瘴气的沼地,以及毒草丛生的地带,各种诡异的生物更是层出不穷,马休扬起手中长鞭,想要早点通过这个危险地区。
“咦?”
他将脸转向一旁,只因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疾驰的黑色物体。
由西方以迅雷疾风之速逼近,不靠马匹拖曳的车体——一辆超大型的自动车。
“难道是要去我家?”
在他偏头纳闷前,恐惧的寒意已先吹向他的心头。那种车子——只有贵族才有。现在是黑夜,而且朝我家的方向而去。
他那满是惊恐的双眼,这时骤然转为惊愕。
这辆看起来重逾五吨的自动车,竟然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飘然浮向空中。
马休不由得勒马停下。他双眼紧盯着那辆自动车停在离地十公尺的高空中,并从驾驶座下取出医药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想睁大眼睛瞧个仔细。但这时候需要先止痛。
他将消毒用的软膏抹在伤口上,将一颗止痛胶囊含在口中,这时——
从空中降下一人,在车子的正面——离地十公尺之处,头下脚上地停在半空。这是个手脚瘦长有如蜘蛛的男子。他那贴身的茶色汗衫,明显展现他的身体曲线。
马休竖耳倾听。断断续续地传来男子的声音。
“找到……普罗……伯爵……盖斯……军的……死状……见到……吗?”
马休看见自动车的天窗盖打开,从里头钻出一名男子,他不禁发出“哇”的一声惊呼。
那是身长高达三公尺的巨人。巨人右手的长枪也和他一样,又长又粗。仿佛猛力一挥,便能引来龙卷风。
“把车……放下去。”
巨人指着地面的方向命令道。
“你自己……下去……”
极尽挑衅的言辞。马休发现两人之间,紧绷着凄厉的敌对杀气。
“报……名来。”巨人说。
“史匹涅。”
唯独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那名状似蜘蛛的男子双手一摊,从他的手指撒出无数道白丝般的细线,朝巨人飞去。
蜘蛛丝——马休如此深信,因为男子长得像蜘蛛,这些细线也像极了蜘蛛丝。
巨人并未束手等候这些丝线近身。
他巍然矗立原地,手中的长枪顺着身体中心线直立,再由中心向外猛力回旋。
狂风顺势而生。宛若巨大的风车——他划出的圆弧下端是他的脚尖,上段部位在头顶不住回旋。
飘荡而来的丝线一碰触枪身,便被彻底摧毁。
马休发出“噢”的一声赞叹。
史匹涅难掩诧异之色,身子为之一震,这时,伯爵手中长枪脱手。那是石破天惊的一道黑光。俐落地由史匹涅的前胸直透后背。
蜘蛛男发出罕闻的骇人哀嚎,全身一阵痉挛,接着便不再动弹。他的四肢向内弯绕蜷曲。
事情的经过,从马休目睹到现在,还不到一分钟。这场恶斗,尽管马休位在绝对安全之处,仍因极度紧张而浑身无法动弹。
伯爵傲然矗立于悬吊空中的车顶上,望着那具被串进长枪中,在空中不住摇晃的尸体,接着他蓦然说出令马休瞠目结舌的话语。
“不用……戏了。”
这时,史匹涅的手脚陡然伸展。睁开他那对细眼。
“不愧……普罗……伯爵……这把……还给你……”
他双手搭在枪上,一把拔出。他轻轻一抛,伯爵在空中接住。
“看来……没见到……盖斯……将军……至少……可以让你们……一起……黄泉……”
就在史匹涅语毕的同时,他的脸部再度为长枪贯穿,枪头从他的后脑斜斜刺出,插进地面。
马休看得目瞪口呆。
当长枪再度抛出时,已开始升向空中得自动车,正以惊人的速度被吸向遥远的星空,这时就算伯爵要往下跳,也为时已晚。
猛然回过神来的马休,朝蜘蛛男望去,但他已不知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休回到家中,感觉犹如作了一场恶梦。
母亲和妹妹一看见他满身是血,便赶紧替他治疗伤口,根本无暇听他描述那场诡谲的恶斗经过。
大致包扎好伤口后,母亲对马休说道:“经过紧急处理后,你的伤口已经止血。为了谨慎起见,你明天最好还是到弗雷迪医生那里去一趟。”
马休点点头,说他想睡了。
母亲不发一语地望着他。
“干嘛?”
“和你打架的人,真的只有那四人组?”
“是啊。”
“对方拿刀刺你的手法不够狠。似乎带有一点迟疑。”
马休耸耸肩。
“妈妈每次到村里去,都会听闻那个人的事。听说他老待在那女人家中,终日酒不离身。好像也曾多次向杂货店的哈尼先生借钱。虽然他一再道歉,说等到下次收成时就会还钱,但那个人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敢勒索要钱。如果不依他,甚至还拿刀伤人。”
“妈。”
马休一脸歉疚地唤道。他知道无论怎样扯谎也没用。这名身在边境,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拉拔长大的女人,凡事休想瞒过她的双眼。
“是那个人干的吧?”
马休颌首。母亲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好好休养个两、三天。剩下的收割工作,就由妈妈和苏来做吧。”
母亲朝门口走去,马休出声唤住她。
“妈,这件事你别跟人提起。”
母亲脚步未歇,径自走出门口。
关上房门。
马休叹了口气,躺在床上。
也许是止痛剂发挥了药效,他似乎感到有点昏沉。
但一阵清脆响声将他惊醒。
他茫然思索着声音是从何而来。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望向右方。
黑暗笼罩的窗外,有一张摇曳的白皙脸庞。那是一名金发飘逸的绝世美女——这股难以抗拒的睡意,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美貌使然,一方面则是她透过玻璃吹送而来的异样鬼气。
马休闭上双眼,缓缓数到五之后再度张开。
那张脸庞消失了。他心想,也许是在迷迷糊糊中所做的梦。那名女子有如此的花容月貌,可惜却是独眼。
又传来声响。马休听出那是敲门声,心里平静些许。
“请进。”
他将视线从窗户移开,出声应道。
进门的人是苏。睡衣外披着一件长袍。
“你还没睡啊?”
“我有点担心你。”
苏回答道。她天生就是个无比柔软的女孩,尽管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但父母总觉得这孩子无法长命,就连马休也曾一度这么认为。虽然现在仍是一样,但等到她十四岁之后,或许就能平安长大成人,让他们对此燃起一点希望。
“如果是伤势的话,你不用担心。只要明天好好休养一天,就能下田工作了。”
“太好了。”
苏嫣然一笑,欠缺血色的双唇抿嘴而笑,惹人无限怜爱,每次看她这副模样,马休总想紧搂她柔弱的肩头,但他极力抑制这分冲动。
“怎么啦?”
马休从妹妹凝望他的神色中,发现一丝难掩的不安,于是他温柔地问道。
苏伸手来到嘴边,轻咬着食指头。
“喂。”
“哥,你有没有做梦?”
“做梦?”
“从发生那件事之后。”
“那件事?你是指十天前,大家都做同样的梦那件事吗?”
苏颌首。
“梦见流星坠落。听说北部边境区灾情惨重。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做着可怕的恶梦。”
“什么样的梦?”
“哥,你没梦见吗?”
“什么样的梦?”
苏闭上双眼,双手交握于胸前,口里喃喃念着“好可怕”。
“有好几个黑影从浓雾中步步逼近。前天我仔细一数,发现黑影一共有八个。其中一个黑影,就像高山一样巨大,矗立在后面,其他黑影则是从它的山脚——应该说是从他脚下涌出。”
“是你自己太神经紧张了吧。不过是梦罢了。如果是梦魔的话,倒是也有在这一带出没。”
“我心里明白。”
苏全身颤抖,有话想要倾诉。
“明白什么?”
“有人对我们虎视眈眈。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
“我们?包括妈妈和我吗?”
“还有爸爸。”
“那么,就让老爸去处理吧。”
“哥!”
面对一脸愁苦的妹妹,马休扬起单手挥了挥。
“开玩笑的啦。”
马休说。
“不过,他们应该没理由对我们下手吧。当陨石坠落在北部边境时,像我们一样做那种怪梦的人,应该有满坑满谷。梦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回事。首先,就算有人想对我们不利,那和陨石又有何干?难道是来自外太空其他行星的刺客?你自己应该也觉得有点不合逻辑吧?”
“哥,这么说来,你没梦见啰?”
“是啊。什么也没梦见。”
“是吗,那就好。只有我做那样的梦。”
苏整个人靠向门边。从她的神情看得出来,她心中的不安尚未尽除。但这个生性文静的妹妹,还是为了家人刻意表现出放心的样子。
马休本想询问母亲的情况,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这样只会自找麻烦。
他走下床,来到妹妹身边,执起她的手。
“去睡吧。梦总会醒来的。就算你无法从梦中醒来,也会有白马骑士到梦中解救你。”
“说的也是。”
苏会心一笑。这种笑脸蕴含着无限凄楚。倘若命运注定有痛苦相随,少女对这一切必定也早已了然于胸。
“苏。”
当马休出声叫唤时,妹妹的表情骤变。她明亮的双眸,仿佛映照着梦幻,任谁也不禁赞叹,但此刻她眼中映照的不是她的兄长,而是其他事物——窗户和站在窗外的人影。
马休甚至忘了进一步确认苏眼中人影的性别,便急忙转头而望。
但玻璃上只映照着无边黑暗。
妹妹犹如标本般呆立,马休伸手在她肩上用力摇晃,将她唤醒。
“你看到谁?”马休问。
“一名女子。”
苏回答道,呼吸急促。
“虽然容貌很美,但却令人望而生畏。就是她!那个想对我们不利的女人。在梦里不能看清楚对方的容貌,但现在我全明白了。”
“你快回房间去。把门窗锁好,顺便将除魔草带在身上。你有螺栓枪吧?”
“你放心,我不怕。”
苏将手放在胸前保证。
现在要是将手搭在她胸前,想必能感觉心跳就像破钟一样大声;妹妹就像一尊玻璃艺术品,但内心却又潜藏着刚强的一面,马休对这样的她感到无限爱怜。
马休将斧头和白木楔插在腰带里,走出屋外。
由于戴上了星光护目镜,视线良好。
此时满天星斗。
但马休却无法抬头仰望。因藉由光亮增幅,将夜晚转为白昼的星光护目镜,对一般的光源也会发挥同样的效果,在直视星光的瞬间,视网膜会被烧毁而就此眼盲。
巡视过主屋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他绕向仓库。
这栋约五十坪大的建筑,除了耕耘机和自动插秧机外,还塞满了修理农具的机器、火药、化学药品等等,离主屋不到两分钟的路程。两座建筑中间有一口井。
马休来到仓库的大门前,停下脚步。
他伸手放在门上,使劲一推。前天他才给门铰上过油,所以大门顺利地应声而开。
里头一片黑暗。
他抽出斧头,握在手中。
会不会有人藏在门后?一想到这里,他便不能坐视不管。
马休悄悄挤身进门缝里——有个东西倏然冒出。
“哇?!”
这声尖叫,令马休高举的斧头在半空中应声停住。
“你这个冒失鬼!”
那是马休熟悉的声音。
“妈,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发现有异状。不过,仓库里一个人也没有。”
母亲称不上壮硕的双臂,握着一把枪身和握把皆很短小的霰弹枪。
她没向孩子们交待一声,便只身走进危机四伏的黑夜中。想到母亲的这分爱心,马休不禁胸口为之一热,但他仍是强忍着情绪说道:“妈,你不可以这样。像这种时候,你不先跟我说一声,我面子往哪儿摆啊。”
母亲一脸放心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旋即扳起了面孔。当马休恶作剧,或是出言不逊时,母亲便会扳起脸赏他耳光,而当他给别人添麻烦时,则是好不容情的赏他一拳。
“傻瓜,再等十年吧你。”
她瞪了儿子一眼,两人一同走出屋外。
马休将门关上。
“来,回去吧。”
语毕,马休发现母亲全身僵直不动。
他朝同样的方向望去。
有名穿着一袭白色洋装的女子站在井边。挺出双峰,勒出蛇腰,再搭上宽松的蓬裙。这是贵族享受舞会用的盛装打扮。
“阿迪鲁·代亚里斯,以及你的儿子马休。”
女子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们两人。她的瞳孔散发着金光,月光在她的金发上滑动,一如银河。
女子迈步向前。
“别过来!”
母亲将霰弹枪架上肩上。里头应该一如平时,装满九颗子弹。若是在这样的距离下挨上一枪,可轻易让人脑袋开花。
“我们替这家人看守房子。他们外出旅行。得等到明年才会返家。你到这里有何贵干?”
“为了你们的命。”
女子笑盈盈地说道。尽管平静有如冬夜,但母子俩都感到一股宛如冬夜般的寒意。
“我来此,是为了赐给你们全新的生命。快抛开你手中的枪吧。”
这阵开朗的声音,在两人的脑中诡异地鸣响。
两人闭上眼睛。女子金黄色的双眸却在他们的视网膜中熊熊燃烧。
母亲缓缓放下手中的枪。马休的双手静止不动。
“过来吧。”
女子向他们招手。母子两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女子面前,仿如人偶般,被女子指尖放出的无形丝线操弄于股掌。
女子先注视着马休,随后将目光移向他母亲。
“真可怜。”
她满含嘲讽的口吻,带有同情之意。
“你那无数的皱纹、松弛的肌肤、严厉的眼神——这一切都是岁月这种诅咒之物所造成的。你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就重拾你青春的美貌吧。”
只见她伸出白皙的食指,由母亲汗衫的胸口滑向腹部,汗衫立即裂出一道开口。
母亲未穿内衣。女子将手搭在她丰满的乳房上。
“噢,好美的酥胸啊。我知道你体内的血液在翻腾。人类的血就是这么温热,令我们无限神往。我将从这里汲取。”
她的手掌从母亲的乳房上移开,犹如一只美丽的虫子,在母亲的肌肤上往上攀爬,来到颈项处。
她光是用手指在表面上轻搔,母亲便开始微微娇喘。
“看得见雪白肌肤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吗?要记得它位在什么地方喔。”
接着,女子的朱唇印在母亲的颈项上。
同时,在那宛若妖物般的艳丽红唇与柔软的颈项中间,传出一阵呕吐般的声音。
母亲和马休向后倒退,女子双手按着左胸,步履踉跄。
从她紧握的拳头中,刺出一支沾满血渍的树枝。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转身待走而飘散的长发,被扯住拉往水井的方向。
她的身体没做任何抵抗,直接被拖进井中。
马休与母亲面面相觑,耳畔传来一阵水声。
“马休,那个女人是贵族。”
“我知道。但她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马休重新握好斧头,母亲则是迅速捡起地上的霰弹枪。
水井的表面隆起一团光亮之物。
它由水井的外缘满出,漫延至两人脚下。是水。
他们无暇惊讶。
因为从满溢的水面下,浮现出一名妖艳的女郎身影。
及腰的金色长发、闭月羞花的美貌、外加洁白如雪的洋装。但她不是适才那名美女。洋装紧身而修长,清楚展现出她艳光四射的玲珑曲线。最特别的是——独眼。
“你……你是?!”
马休以斧头护住身体,女子开口道。
“你们是阿迪鲁·代亚里斯和马休·代亚里斯对吧。我的名字是露西安。奉某人之命前来。”
从她的金发到下巴一带不停滴落的水珠,像是绽放月光色泽的宝石。
她适才瞬间收拾一名女贵族的惊人魔力以及登场的模样,不用看也知道。她便是在阳光下,和D在大河上展开死斗,挨了D两剑而逃离的水妖——露西安。
扑面而来的妖气——也许就连妖气中也蕴含着水分子,母子两人的脸和手满是水滴,阿迪鲁以手背擦拭双眼。
“快带苏逃离这里。”
她大叫。
“不,妈,你快逃。这家伙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了。”
“她可是个击毙贵族的妖怪啊。你不是她的对手。——快去!”
“我才不要呢!”
马休往化为一滩泥泞的地面上猛力一蹬,向前疾冲。
那名女子轻盈落地。马休从她浮现脸上的浅笑,感到足以令心脏为之冻结的寒意。
“呀啊~~”
他将浑身力气倾注于右手,手中斧头疾砍而下。
瞄准女子的头部——斧头直接命中,刀锋直入肉里,连手也一并没入。不,连同肩膀和身体全部一头栽入。感觉就像穿过一道水作成的隧道,伴随着成千上万的水滴飞沫,翻向女子的背后。
马休从前扑的动作猛然扭身,双手撑地挺起上身,纵声喊道。
“我穿过去了!这女人的身体是水做成的!”
“让开!”
阿迪鲁喝道,不待马休避开,便已扣下扳机。
只听见一声直撼地底的轰然巨响,将露西安的头颅炸成粉末。
因后作力而上扬的枪身以及后仰的身体,阿迪鲁好不容易才站稳恢复原状,但她手中的双管枪,左边枪口仍对准那名伫立原地的女子。
露西安从颈根部隆起一团透明块体。转眼间,上面长出眼鼻,金色流动,再形成了拥有一头飘逸金发的美女脸庞。
露西安嫣然一笑。
阿迪鲁背脊感到一股令全身血液凝结的寒意,紧接着开第二枪。
但只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声响,枪口黑烟直冒。这是子弹燃烧不完全所造成。
水妖女露出无声冷笑。
“你的子弹潮湿,并不是自然现象,而是因为我的力量。就让我将你们这对母子变成我最喜欢的水袋吧。”
露西安倏然欺身向前。
马休紧紧抱住她的腰间。
“你这个臭怪物。妈,快逃啊!”
他的手臂使劲环抱,在妖女的腰部中间交缠在一起。
露西安的右手钻往自己的胸口一带,一把掐住随着冲劲从背后冲进她体内的马休脖子,将他推向前方。
马休的双手四处乱抓,穿透露西安的手臂,但制住马休脖子的露西安却是五爪如钢,文风不动。
“先从这个孝顺的儿子开始下手。”
语歇,露西安的左手被吸进马休的口腔内。
马休放声咳嗽。透明的水从他的口鼻满出,他痛苦地扭动身躯。
在月光之下,大地之上,这名年轻人即将就此溺毙。
“住手!”
阿迪鲁抛开霰弹枪,从佩在腰带上的皮鞘中拔出小刀。这把刀身长二十公分的小刀,就算睡觉也绝不离身,是边境人士的必备品。
这名母亲知道,她纵身一跃,只会遭遇和马休同样的命运,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怯和踌躇。
她举刀过顶,快步朝女子疾奔去。
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怪事。
有个白雾般的物体包覆露西安全身。
水妖女发出喉咙碎裂般的惨叫,全身痛苦地扭曲。
她从马休口中抽出手臂,身体也从马休的颈部移开,且仰躺倒落地面。
在地上痛苦打滚的露西安,眼鼻从她脸上消失,双手溶入身体中,双脚融合为一。
勉强仍残留人体大致轮廓的水块,在耀眼白雾的折磨下,缓缓往井边拖行,像使尽最后的力量般往地上一蹬。也许是就此摆脱了白雾的束缚,只见化为一滩水的女妖,犹如瀑布般往幽暗的井底倾泻。
阿迪鲁和马休呆立原地,无法动弹。眼前的怪异景象,即使是生长在边境,拥有钢铁般身体和意志的两人,眼前这情形一样超乎他们在精神方面所能容许的极限。
白雾产生变化。
它开始具备人的轮廓,长出四肢,金发飘扬。
身穿雪白洋装的女贵族,静静伫立在他们面前。
“贵族的奴仆竟然也敢以下犯上。不过,她终究还是下人,以为自己赢得了主人吗?”
她回身面向他们两人,朱唇粲然一笑,这时她才发现那个令这对母子瞠目结舌的物体。
有一枝树枝的前端从她的左胸冒出。
女子的笑靥转为苦笑,她一把握住树枝前端,往前方抽出时发出皮肉破裂的声音,但她脸上没有半点痛苦表情。只要不是被刺穿要害,便不会有痛觉。
然而,左胸——亦即心脏,不正是贵族的唯一要害吗?
“那个女人,我待会儿再给她应有的处罚。”
她将树枝抛向一旁,缓缓向他们两人伸出手。双眸同样带有诡谲的金色。
“来吧。”
就在她招手的瞬间,在她身后五公尺处堆积如山的干草上空,有个物体急速坠落。
如同上百道闪电同时劈落的轰隆巨响和冲击力道,摇撼着大地。
母子两人被向后震飞五公尺远,重重撞向仓库的大门,仓库本身也斜倾欲垮。女贵族踉踉跄跄,扶着水井稳住重心。
火舌窜升。
干草与坠落物磨擦,因而起火燃烧。究竟是什么物体?从多远的高空上坠落?
瘫软在地的阿迪鲁和马休,两人的双眼如此问道。那名美女的神情也有同样的疑问。
答案立即分晓。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烈焰中霍然站起。
紫红色的长袍,配上右手一把长五公尺的大长枪。他出现在烈焰中,缓缓向前跨出一步,全身无一处着火。
尽管如此,巨人似乎仍是不放心,他用空出的左手拍了拍肩膀和腰间后,以睥睨之姿俯看地上的三人。
“好久不见了,米兰达。”巨人唤道。
“要称呼我公爵夫人,普罗周伯爵。”
女贵族笑吟吟地抬头仰望。
“您是从哪儿来的?”
“离地四万八千公尺的高空。”
普罗周伯爵拍着脖子。
“对方偷偷在空中暗藏了一名奇怪的部下,好像叫做史匹涅的。我虽打败了敌人,但最后却从高空被抛下。哎~真是脸上无光啊。”
“您还是老样子没变,虽然斗志高昂,但却粗枝大叶。您这样有能力履行承诺吗?五千年来的铁锈,恐怕是不好清干净呢。”
面对这名直言不讳的白净美女——米兰达公爵夫人,普罗周伯爵露出和善的笑容。从他的笑容来看,两人似乎颇为熟识。
“接下来……”
巨人朝仓库前摇摇晃晃起身的这对母子望了一眼,旋即走向左方。
身穿蓝色长袍的苏,此刻出现在主屋的玄关处。她手中的原子灯不住摇曳。
“妈、马休!”
她放声叫唤,接着,她发现有其他古怪的来访者在场,随即全身僵硬有如雕像。
“苏,快点进家里去!”
面对母亲的叫喊,苏的双脚没能移动半步。因为她已当场昏厥。
高达三公尺的巨人、身穿一袭雪白洋装,在月光下闪耀生辉的美女,背后干草燃起的熊熊烈焰,将夜晚照耀得亮丽如画。这时候有办法可想,反而奇怪。
“求你们别对孩子们动手!”
阿迪鲁挺身向前,欲保护马休。面对贵族,手无寸铁的人类只能束手无策。
“你们敢乱来的话就试试看。在你们以邪恶的利牙刺进我孩子们的血管之前,我会先把你们活活咬死。”
“有意思。”
米兰达嘴角上扬。从她微笑的唇际露出森森白牙。
“别这样。”
巨人将手搭在米兰达肩上。她那柔弱的香肩,仿佛会因此而受伤,但她只是轻轻一晃,巨人的手便就此被震开。
“别这样。”
巨人再度伸手搭在她肩上。米兰达的肩膀文风不动。
“您为何要阻拦我?就这一家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成为贵族同伴的人类,最是贵族的奴仆,但这么一来,就不会轻易遭人杀害。就算对手是贵族也一样。”
“话是这样说没错……”
“那您就别阻拦我。”
“不,等一下。先不谈我们的意见,应该听听看他们的想法才对。——想让这位美女吸你们的血吗?”
“才不要呢。你别再过来喔!”
阿迪鲁悍然拒绝。眼前的情况透着诡异。看来,这两名贵族的出现,不是只为了吸血。首先,这附近应该没有贵族才对,但现在家里一次来了两个,一定有哪里不对劲。这两人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总之,他们是贵族——吸血的妖魔。绝不能大意。
坚定的决心,开始让温热的血液往几欲冻结的身体回流。
普罗周伯爵高高在上地俯看这名母亲的身影。
“断然拒绝是吧。公爵夫人,你就放弃这种做法吧。”
“哎呀,这对我们彼此来说,是最好的方法呢。这位人类的太太,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
米兰达的双眸又开始蕴含金色光芒。
阿迪鲁的瞳孔深处也亮起同样的金色光芒,正欲融解她坚定的意志。
“喂。”
“请您不要说话。”
米兰达以满含怨怼的声音说道。但语调却像是个温柔的贵妇。
“您心里应该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我只是要她改变心意罢了。请您不要在一旁多嘴。——到我这里来吧。”
阿迪鲁对米兰达的招手做出回应。这名刚强的农妇,又差点就要在月光下袒露丰满的酥胸,陷入吸血鬼的陷阱中。
当生与死只剩两公尺的距离时,米兰达的脚下发出破碎声,同时扬起一道银白色的原子火焰。火焰烧及洋装,眼看公爵夫人整个人化为一座人型火把。
“妈!”
马休和苏朝摇摇欲坠的阿迪鲁奔去。
“噢~”
巨人在空中发出感佩的低吟。
这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将手中的原子灯抛向米兰达,化解母亲的危机,巨人对此大为赞赏。
非但如此,她在走出屋外时,手中握着螺栓枪,挺身欲保护母亲和兄长。
“这一家人确实了不起呢。米兰达。”
这句话并非是在征求认同,但那座人型火把回答道。
“没错。既然这样,他们或许也承受得了我的回敬。”
她将起火的双手向两旁高举,使劲呼口气,同时双手往下甩。
火焰熄灭。原子灯也同时熄火。
这名娉婷而立的白净美人,其玉肤和洋装皆未留下任何焦痕。
“过来吧——不,我亲自过去。”
伯爵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迈步向前。
走了两步蓦然驻足。
米兰达公爵夫人回眸而望。
普罗周伯爵亦然。
莫非他们听见什么,看到了什么?这对母子是在隔了约莫五秒之后,才得知此事。从主屋深处的幽暗中——亦即农场的入口处,传来逐步接近的马蹄声。
来者究竟是何人?
看米兰达和普罗周的模样,那就是贵族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表情吗?
“此人是谁?”
公爵夫人询问的声音略带震颤。
“一名顶尖高手。”
普罗周回答。
“会是谁呢?”
阿迪鲁低声自语——
答案浮现在月光下
从黑暗中现身的美绝暗影,正以漆黑的纵马之姿,在月光下缓缓走来。
当他从干草旁走过时,烈焰将他的上半身染成一片赤红。
在距离巨人和米兰达三公尺远的位置,此人勒马而立。
“不知该说你来迟了,还是刚好赶上。总之,我们又见面了,D。”
米兰达公爵夫人从伯爵的语调中听出一丝畏意,不禁也咽了口唾沫。
来自遥远星球的贵族
三张惊惧的面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围在厨房餐桌旁,另三张相貌异于常人的脸庞。
D、普罗周伯爵、米兰达公爵夫人——和他们同桌的,只有阿迪鲁·代亚里斯一人。考量到彼此间的战力,这样的布阵实在过于悬殊,甚至可说是超乎现实,但奇妙的是,这三人并非是阿迪鲁和她两个孩子的敌人。
马休和苏并肩站在通往客厅的门口,和他们的母亲一样,浮现战栗与刚强交错的复杂表情,但却也潜藏着一分无法言喻的神往之色,这乃是因离他们最近的那名俊美猎人的力量使然。
两人皆素闻其名。而他传说般的高超剑技,也得到孩童想像力的强力烙印,印灼在他们精神和脑海深处。然而,在不知不觉中,最令他们激动雀跃的——是他举世无双的美貌。
就连米兰达公爵夫人这位极尽妖艳的月光美人,与其相较之下,亦同样望尘莫及。非但有程度的差异,甚至就连等级也截然不同。纵然不是全神凝望,但只要略望一眼,头脑便逐渐融化,世界就此歪斜。面对D骇人的美貌,两人的潜在意识命他们将一切丑陋摒除。
“到里面谈。”听到D的这声命令,姑且不论普罗周伯爵,就连堪称贵族典型的公爵夫人也都乖乖依言而行,虽然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也许这都是D的美貌使然。
孩子们沉浸在那诡奇的陶醉之中,几欲连适才普罗周伯爵和米兰达所说的惊骇事实也给抛诸脑后。
阿迪鲁也一样。为人母的责任感和矜持,让她勉强克制自己不去偷瞄D的美貌,维持正常的意识,但双手却紧拉着新的罩衫和披在上头的长袍前襟。因为当D出现时,她正酥胸微露。
阿迪鲁之所以能对贵族们的故事表现出正常的反应,也许就是因为这分羞耻心。
深夜时分,她和孩子们遇袭的恐怖真相,是一位从遥远星球归来的贵族身上所发生的故事。
五千年前,北部、西部、以及东部边境区的一切,全归一名贵族所有。
罗伦斯·法尔休雅。
“人称『绝对贵族』。”
普罗周伯爵那称得上温和的面容,此时形如恶鬼。
“他是贵族中的贵族,不论力量、财富、身分,都无人敢与其抗衡的大贵族——他身上穿戴了一切足以和他名号匹配的行头。”
大部分的贵族都特别厌恶在边境区执行任务,但他却自愿前往,而且在边境中号称最恶劣的极北之地,对人类遗留的神秘远古城馆进行改造,甚至还建造了一座占去北部边境泰半领土的巨大城堡,势力伸向原本便属其他贵族管辖的东、西、南三方的边境区。
战事当然就此爆发,但东方和西方的管辖官撑不到五十年便宣告不敌,只剩一个南方的贵族集团顽强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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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xtxt.com/』“那便是我、米兰达的丈夫哈涅斯公爵以及盖斯凯尔大将军。说来令人汗颜,但光靠一人之力,根本毫无胜算。他自身的力量、创造那些奇特强力武器的能力、以及后来拥有的部属,都远远凌驾在我们之上。有人传说他身上流着『神祖』的血脉,此事未必只是无稽之谈。在将他放逐后,负责调查其残留的机械和兵器的官员,为了探究其制造原理而废寝忘食,最后终于精神错乱,冲进阳光下,结束了生命。
他创造这些东西的目的何在,无人知晓。只知道他不分贵族还是人类,只要是活人,他便拥有近乎疯狂的恨意。也许是某件事造成他潜藏的凶残因子显现在外。后来从他的城堡地下,发现五百万具用各种方法虐杀的人类和贵族尸体。”
“普罗周伯爵,你记错了吧。”
随着这个笑声响起,米兰达公爵夫人接过话题。
“尸体是四百万具,其余一百万具则是一息尚存。只留下头颅和心脏。将位于四次元界的无形筒槽所供给的生存剂,透过一根管子送进体内,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药品中含有让人死不了、又不会发狂的剧痛成分、稳定精神的奈米机器、以及让精神跪倒在绝对的孤独和绝望中的『虚拟现实』。罗伦斯·法尔休雅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绝对贵族』的称号。”
纵使法尔休雅气盖山河,但面对南方三杰联军的实力,还是左右支绌,战事延烧千年之久。整个边境化为一片焦土,血雨造就了血河红湖;在咒法科学的交战下,连地心也为之腐朽的大地,多亏米兰达公爵赐给了『梦』,才勉强保住生气。
“当时真是战得天昏地暗啊。好像正好是某个古代的纪念日。我们借用岩浆和光道(LyeLine)的力量,大出法尔休雅的意料之外,但没想到他竟用流星冲撞地球来作为报复。”
外太空飞来的物体,是被距离地球三亿公里远的小行星地带遥控的铁质小陨石。这颗以秒速二十公里冲进大气圈内的陨石,尽管遭受宇宙炮台的攻击,仍是穿透五百个防御网其中之一,撞向所有边境区的正中央。
半径五百公里的大地涌向高空,高山凭空消失,海水灼热沸腾。死亡人数高达三千万人——为何无法事先得知陨石来袭的事呢?虽然此事引发的骚动不小,足以在贵族之间召开法庭,但很快便做出了结论。只有无边黑暗与放射线的宇宙,对贵族而言,感觉好比父母般的慈爱。贵族不认为这片广达无垠的空间会背叛他们,因此他们不认为有进行观测的必要。面对自己最亲爱的父母,有谁会想窥探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呢?
然而,现实催促他们对宇宙展开彻底的观测,终于在五天后,发现飞来了一颗直径一万公里的陨石,不,是行星。
从它的形状和速度来判断,应该是在恒星周围环绕的一颗小行星,属于阿尔法人马座,但却没能立即做出因应之道。『绝对贵族』也许只是突破其他天体的重力圈,解放其中的一颗行星,便可用来毁灭其他星球,让他那荒谬的计划付诸实现。
绝望像一只黝黑的手臂,攫住这三名贵族。
这时候——
“『神祖』大人挺身而出。不知他是如何颠覆那无法改变的宇宙法则,尚差九百万公里便将撞向地球的行星,突然改变方向,往宇宙深处飞去。自从觉悟世界即将毁灭,我们便一直茫然不知所终,而此刻『神祖』对我们下达命令,要我们生擒罗伦斯·法尔休雅。”
这正是五千年前地球灭亡前的最大之谜,在地球灭亡当天,法尔休雅却在自己的居城里举办酒池肉林的盛宴。
或许他已安排好逃离的手段。然而,面对未带一兵一卒,直接潜入居城内的这三名贵族,他竟是单枪匹马在大厅迎敌。
同是不死之身的贵族所展开的恶斗,战况无比惨烈,最后,哈涅斯公爵被击毙,盖斯凯尔大将军也身受重伤。
正当勇猛无双的普罗周伯爵也自认难逃死劫之际,一名人类穿过他们三人先前入侵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的两把剑交叉成十字,抵在法尔休雅的前额上。
“就像这个样子。”
伯爵手指交叉,重现当时的模样,双眼撇向一旁。
“这就是我们最害怕的形状。正因为这样,它才会彻底从人类记忆中抹除——哈哈,你们似乎都已遗忘了。在如此单纯的形状面前,没有『绝对贵族』和『下级贵族』的存在。也许就连『神祖』大人也……不,总之,法尔休雅被十字抵在额头上,整个身子后仰,我和盖斯凯尔俐落地将他制服,顺着先前入侵的洞口将他带出城外。”
伯爵说到这里歇了口气,静静凝望着阿迪鲁和她的两个孩子。
“那名勇敢的人类,是从法尔休雅的城堡中逃脱的男子,原本被关在城里当作实验材料。当他在街角深受腹痛所苦时,我给了他解药。当时为何我会那么做,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准备从容赴义的缘故吧。他向我道谢,说他一定会报答我这分恩情。我们笑着告诉他,如果你真有这分心,就到法尔休雅的城堡来吧。之后我们全然没把男子的事放在心上。但他却未曾忘却自己许下的承诺。
当我们在法尔休雅的领地外围道别时,为了报答男子的这分用心,我们请他说出自己的心愿。他思忖了半晌后说道,他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由于这项能力偶尔才能发挥,所以看他那幅模样,似乎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微不足道的旅行学者,但刚才他击退法尔休雅的剑技,也是仿效自身藉由预知能力所看到的光景。如今,他难得能持续发挥这项能力,而预见了这颗坠落地球的流星。于是他对我们说道,法尔休雅被放逐至宇宙后,总有一天必定会重返,到时候两位如果尚存在于人世,希望能保护他的家人乃至于后世子孙。我们同意他的请求。接着,一切诚如此人所言,『神祖』大人并未在法尔休雅的心脏打入木桩,当他宣布要将法尔休雅连同供他活命的雄伟设施一同放逐至宇宙时,我便深信他一定会重返地球。
如今,罗伦斯·法尔休雅回来了,我们将重新点燃战火。这也是为了信守承诺,依照约定,守护那位勇者的子孙。法尔休雅曾撂下狠话——我不会忘记这仇恨。我必将重返,将你们两人……不,还有哈涅斯的家人,以及那个我永远不能忘却的狡猾人类之后世子孙,以恶魔也想像不到手段,报此血海深仇。”
先前一直恍如化石般静静聆听的阿迪鲁,此时终于开口。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叫温斯洛·代亚里斯。虽然感觉就像昨天才相遇,但他肯定是你们五千年前的祖先。”
普罗周伯爵所言不假。否则无法解释今晚发生的怪事。
虽说是五千年前的祖先,但年代过于久远,甫闻这个名字时,阿迪鲁脑中仍丝毫没有半点记忆。
高大到头顶着天花板的巨大贵族,以及长得百媚千娇,但却冷若冰霜的女贵族,从他们口中说出自己为了遵守与某人的约定,而前来保护代亚里斯一家不受『绝对贵族』和其手下的伤害一事,就阿迪鲁看来,他们不要来搅乱一家人的生活,反而还比较谢天谢地。
当这个堪称奇谈的故事说完后,阿迪鲁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听得一头雾水。”
这三人似乎也早预见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也难怪。不过,一切都是事实。除了和我在平流层交手的蜘蛛男,以及刺穿米兰达公爵夫人心脏的水妖女外,还有其他等着对你们下手的妖魔,你只要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行了。他们甚至还击毙了盖斯凯尔大将军。你会怀疑我们说的话,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再不采取行动,你的孩子们性命堪虞。”
伯爵这番话,直接刺中阿迪鲁的弱点。她思忖了片刻。
“我明白了。”
她颌首道。
“不过,我该怎么做?”
“总之,先离开这里。”
“离开农场?可是……”
“你们母子三人继续待在这处远离人烟的地方,就像在满是饿狼徘徊的荒野上,赤身露体,敞开双臂等着受死一样。”
“可是这里……”
这里是阿迪鲁十年辛苦的结晶,她很想放声呐喊,但最后还是将这分激动吞回了腹中。
前三年,还有丈夫可以倚靠。他工作勤奋,而且还是这一带臂力最强的男人。
以铁锹击碎硬土,待适当的季节到来,四处便会长出壮硕的乳吹草和大苹果,结实累累。等秋去冬来,丈夫会出外打猎。他长枪的神准枪法,在村里的祭典中从未落败,让专业猎人也退避三舍的地下兽牛和针鬼兽,对他来说有如探囊取物,令造访村里的肉铺老板和毛皮商人也为之瞠目结舌。
阿迪鲁总是无比放心地望着丈夫挥舞锄头的肌肉闪烁着晶亮汗珠。
十年前的某天,村里盖了一座酒场。那是愚昧的村长为了将村庄升格为城镇,特地从北方的城镇找来的店家。如果光有美酒倒还好,但它还具备了光鲜亮丽的衣裳、莺声燕语、年轻的胴体以及懂得有效发挥肉体魅力的不轨图谋。
带着农作物到村里贩售的丈夫,开始一有机会就往外跑,之后便再也不肯返家。至今已算不清楚他到底换了几个女人。
附近——话虽如此,至少也有数公里远——的人们和村民起初也都会责怪那些在酒场上班的女人,但不久后,他们纷纷将矛头指向丈夫。
阿迪鲁和孩子们一再前往那弥漫着胭脂白粉和廉价香水气味的房间,哀求丈夫回家。
对方那浓妆艳抹的脸庞,总是带着讪笑说道:“我是无所谓啦,可是这个男人啊……”
听村民说,丈夫终日窝在女人的房间里,偶尔走出房外,便是向朋友讨些零花买酒。
阿迪鲁并未放任他不管。她曾进入女子的房里,将他从床上打醒,用来福枪的枪身将他痛殴一顿后,强行带回家中。
但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
当她发现丈夫挥鞭打在一面哭泣一面苦苦求饶的马休身上时,阿迪鲁感到有某个东西从心底失落。那是丈夫将刚长成的大苹果摘下,先拿给儿子品尝,以及将苏顶在肩上的笑脸;也像是忙完一整天的农事后,泡在铁桶里泡澡,那满是汗水、宽阔而结实的背膀。
从那天起,她决定独力将孩子养育成人。
她也曾雇用男丁帮忙,但每到最后,总会面临将这些半夜前来求爱的男人赶出门外的窘境。
现在她已拥有一名优秀的男人。当年一个七岁男孩的力量,无法完全取代她的丈夫,但他一路望着母亲的身影长大成人。
原本他那光是拿着铁锹便摇摇晃晃的身体,三年后已开始能胜任吃重的农田工作,又过了三年,阿迪鲁发现那些最吃力的工作,已经可以不用她动手。
阿迪鲁还记得那一晚,她独自在厨房里望着双手。一双粗壮而且粗糙的手。她伸指弹向手掌,发出坚硬的声响。想到自己每天就是用这双手摘花为家中装饰,就觉得满面羞红。
一双手从左腋伸出,温柔包覆住她的双手,阿迪鲁一时之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是年轻男子的手。远比阿迪鲁的手来得柔软,但却更为结实。这时她才知道,儿子已年满十三。
从那之后,阿迪鲁下田的次数逐渐减少,相对地,苏也开始学会各种家事。
每当他们两人从田里回来,桌上总是摆满了美味的佳肴,就连邻居们也会看准时间,佯装恰巧路过,想受邀一同享用。破损的衣服,隔天必定已缝补妥当,晒衣场总是飘荡着怡人的肥皂香味。
阿迪鲁自己心里也明白,孩子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如此平静祥和的日子,应该还会再持续一阵子。
但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竟身陷如此窘境。和围在餐桌旁的这三名贵族——虽然其中一人只算是半个贵族——面对面交谈。
他们告诉阿迪鲁和她的孩子们,先前那贫苦但充实的生活,已宣告结束。
阿迪鲁很想双手使劲往桌上一拍,大喊一声“我不要!”
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闯入别人的生活,自顾自地宣告一切都已结束。原因只是——五千年前和祖先的约定。竟然还要我尽快离开农场。
“我明白了。”但她最终回答道。
在开口回答之前,她已做好再度失去某样东西的心理准备。
“快去打包行李。接下来会是个漫长的旅行。”
听对方这么一说,马休和苏脸上显现迷惑的神色。他们心里一定比阿迪鲁更想放声呐喊。但他们还是应了声“是”。
对于这突如其来,而且极不合理的命运安排,顺从是为了求生,这个道理,兄妹俩早已了然于胸。
正当马休欲转身朝门内走去时,他蓦然回身。
“妈,爸爸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等天一亮,我们再带他一起走。对了,我们要前往何方?”
“中部边境区。”伯爵答。
“中部?有这样的地方吗?”
马休眉头紧蹙,阿迪鲁对他说道:“以前确实存在。如今受到东西南北的鲸吞蚕食,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们给遗忘了,但还留有一小部分。不过,那里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有我们建造的要塞。”
公爵夫人解开了她的疑问。
“我们预料日后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花了两千年的时间,建造了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你大可好好感谢我们。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们。”
“我又没拜托你们这么做。”
阿迪鲁充满傲气的回答,令公爵夫人微微柳眉倒竖。
“你要是再用这种恩人的口吻说话,我们大家就分别行动。希望你牢记在心。坦白告诉你吧,我们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们。”
“哎呀呀。”
这位白净的美女耸了耸肩,夹带一声叹息。
“人类要沦为忘恩负义之徒,五千年的时间便已相当足够。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一开始便不赞成对你们寄予同情。就算没有你们祖先出手帮忙,我夫君也能活命。今日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单纯只是为了信守夫君许下的承诺。我自己也是法尔休雅欲下手的目标。照理来说,丢下你们这种人不管,专心在领地的城堡内做好迎敌的准备,方是上策。你想逃的话,请自便。你愈早这么做,对我愈有利。为了你好,希望你别以为我们早晚都会去救你。”
这两名女人交会的眼神,几欲射出火花。
马休和苏全身僵硬,普罗周伯爵脸上泛着苦笑,就在这时候——
“有人来了。”
伯爵和米兰达——不,那母子三人之所以难掩那瞬间的错愕神情,是因为声音理应传来的位置,在不知不觉间蓦然移向了窗边。
双眸凝望窗外这片幽暗的黑衣青年,其神出鬼没的动作,就连人类所没有的贵族超感应力也同样没能察觉。
比在座其他人都还要震惊的,也许是马休和苏。他们的视线始终未曾从D身上移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无法移开。尽管聚神聆听母亲和这些怪异访客之间的对谈,但D仿如天仙般的美貌一直在他们眼中绽放万丈光芒。
他是什么时候移动的?蕴含马休眼中的感叹之色,胜过惊惧。
“西边来了四个人。骑马。”
“嗯,没错。”
公爵夫人微笑道。
“照这种骑法来看,是人类。”
“下马了。离这里不到二十公尺。听声音还是毛头小子。”
“四名年轻人。”
阿迪鲁和马休面面相觑。
“他们想做什么?”
马休双拳互击,一脸茫然。
“把灯关掉。对方必定是前来报仇。都这么晚了,还在离房子一段距离的地方下马——可见对方是认真的。”
“嗯,看来,你们还有其他的问题。你们的麻烦可真多呢。”
公爵夫人望向另一边的窗户。
“我也该休息了。在那之前,就先陪这些人玩玩吧。我可先告诉你哦,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我身为妻子,得履行夫君和人许下的承诺。”
她一起身离席,旋即朝门边走去,被吸进细细的门缝中。
阿迪鲁出神地望着这种破天荒的出门方式,就像被夺走了三魂七魄般,但他旋即朝马休喊道。
“你快赶去。不可以让那个女人伤害那些孩子们。”
她态度坚决地向马休命令道。马休一时之间感到踌躇。
“可是妈,他们……”
“就算再怎么十恶不赦,也应该要有正当的死法。绝不能让贵族给大卸八块。如果你见死不救,我和你们一辈子都将良心不安。——这是我从你父亲身上学到的教训。”
马休默默将手搭在母亲肩上,起身欲取藏在各个房间角落里的木桩枪。
蓦地传来一股惊愕的气氛。阿迪鲁转身一看,发现贵族和猎人已消失了踪影。
“苏,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站在门口的女儿,一脸惊惧地摇着头。
“当妈妈说——这是我从你父亲身上学到的教训时,他们两人就冲出了门外——”
马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急忙往放置武器的方向奔去。
当马休冲出家门时,打斗已即将结束。
诚如D所言,离屋子后门约二十公尺处的路上,巍然而立的公爵夫人正瞪视着D和巨人。她那肤光胜雪的纤纤玉手,各提着两名茫然失神的年轻人。
人类以外的这三个人——投射出骇人鬼气,尽管身为人类,全身仍可清楚地感应,马休只能伫立原地无法动弹。
三人一同望向他。
“你来有什么事啊,可爱的小弟?”
米兰达语带嘲讽地问道。从唇际间露出的森森利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放开他们!”
马休道。那声音连他自己也觉得很窝囊。
“我很清楚,这些人是你的敌人。”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不能对他们动手。由我自己来解决。还有,别再叫我小弟。”
这名白皙的妖女昂首朗笑。
“我听说人类喜欢逞英雄,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可以不用弄脏双手,便收拾自己的敌人,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不行。人类有人类的死法。快放开他们。”
坚定的决心,令少年全身为之紧绷。
“哦。”
公爵夫人的表情转为揶揄的笑脸。
“如果我说不呢?”
光是这句话,便令马休战栗不已。他的决心已随之烟消雾散。面对贵族的威胁,人类终究只能俯首称臣。
米兰达的笑脸再度改变。这次改为嘲笑。
“你退一旁去吧。”
贵族温柔而又坚决的命令——马休也实际向后退却。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从公爵夫人的手中,发出气若游丝的悲惨叫声——
“救……救命啊……”
马休全身涌满力量。这是上天赐给愚蠢人类的一种资质,虽不太相称,但却极其崇高。——对弱者不能见死不救。
“放开他!”
马休将木桩枪架在肩上。
“你以为用那种玩具杀得了我吗?早在和你祖先订下约定之前的五千年,我便已得到这个生命。区区一根白木桩,休想要取我性命。”
她自信满满的这番话,并非虚言。刚才——在她和另一名肤色白皙的妖女露西安的战斗中,马休已亲眼确认过。
虽说是白木桩,但若不能刺穿贵族的心脏,便发挥不了效果。不论是刺中腹部、肺部、眉间、还是头顶,他们都能若无其事地拔出,证明木桩对他们起不了作用。唯一被认为有效的部位是喉咙,这可视为是因循自古流传的传统——要消灭吸血鬼,得先将木楔刺进心脏,之后再斩断其首级。
木桩对这名女子的心脏起不了作用。
然而,少年已不再犹豫和恐惧。他瞄准目标的枪口,纹丝不动地朝公爵夫人丰满的胸部形成一道不动的直线。
“开枪啊。”
夫人左手拍着胸口。但手中那两名小混混却始终未曾离手。这是何等的怪力——每当夫人的手臂轻盈地摆动,那两人的身体便会剧烈震动。
尽管如此,马休之所以踌躇不前,是因为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告诉他,眼前这名妖女是前来解救他们的。
“你不开枪吗?”
公爵夫人露出森森白牙。
“那么,我来让你顺利开出这一枪吧。看好了。”
公爵夫人适才一度将手放下,此时却倏然上扬,像人偶般颓然垂落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被拉向她面前,她将朱唇凑向那人的颈项。
“救命啊!”
那嘤嘤啜泣声,以及在马休挂于胸前的原子灯光芒照射下,一张色如死灰的脸孔——此人是乔佩斯·拉拉库西斯基。
就在那两根利牙即将刺入他的颈项之际,马休扣引了扳机。
在高压瓦斯下击发的木桩,时速高达一二O公里——虽然飞行距离远不及子弹,但在这样的距离下,绝不会射偏。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在雪白洋装的胸前一把攫住那枝木桩。是谁从旁出手,不言可知。
“D,你为何出手制止?”
公爵夫人询问的语音中,带有愉悦之情。
“保护者和被保护者起内哄,毫无意义。”
D将木桩抛向马休后说道:“这班人由他处理。”
“哎呀,连你也想阻挠我?”
“我没阻挠。不过,若是你伤了他,普罗周伯爵绝不会坐视不管。倘若那场新战局的结果,是伯爵遭人击毙,将会造成我的困扰。”
“说的也是。”
她芙蓉出水般的面貌,闪过一丝轻蔑的神情。
“因为你过人的美貌,害我差点忘了,你是靠吸我们的生血活命的卑贱猎犬。既然这样,你就乖乖在一旁看着吧。有只狗在一旁多嘴,真是吵死人了。干脆由我来让你闭嘴吧。”
公爵夫人的目光与D交会。D的漆黑眼瞳燃起金色火花。蓦然,火花闪动,缩小变细,没能来得及绽放临终前的刹那光芒,便黯然无踪。
“住手!”
巨人发出这声吆喝。因为他感受到D布满全身的鬼气。公爵夫人宛如全身虚脱般,向后退却了两、三步。
“她虽然对你多所冒犯,但却是此次事件不可或缺的战力。若没有她,我恐将命丧法尔休雅之手。”
也许是这番话奏效之故,D俐落地断绝妖气,眼望东方的苍穹。
“就快天明了。”
伯爵眉头微蹙。
“夜晚再见。请立即启程。”
他向马休交待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他巨大的身躯,直到隐没于黑暗中后,才没再传出脚步声。
茫然目送他离去的马休,猛然回神朝一旁望去,已不见公爵夫人的踪影,只看见白雾朝道路的彼方飘移。
当他朝倒卧地上的四人奔去时,阿迪鲁也正巧赶来,马休和母亲纷纷看得目瞪口呆。
虽未遭贵族咬伤,但光是碰触,便不禁怀疑这是否仍为人类的身体。原本年轻气盛的四人组,如今个个都成了枯瘦干瘪、鸡皮鹤发的老人——不,是化为木乃伊,倒卧在黑土上。
诧异无语的两人背后,传来朝屋子走去的脚步声。
马休本欲追上前去,但阿迪鲁制止了他。
“为什么,妈?”
“他身上也流着贵族的血液。我不希望他待在我们家。”
“可是……”
“他的目标是那名巨人。只要巨人想保护我们,他就会跟在一旁。光这样就叫人受不了。”
母亲的预料没错,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D骑乘在黑马上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面对这名默然离去的俊美骑士,马休感觉到一股难以自抑的情愫涌上心头,他激动地喊道。
“我深受感动。这位大哥,你真的很厉害。”
虽然感觉D仿佛朝这里瞄了一眼,但他仍是不发一语的驾马离去。少年很清楚彼此并非就此永别,但激动的热情仍旧在他胸中激荡,他纵声喊道。
“要怎样才能当一名猎人?当一名吸血鬼猎人?”
在母亲以惊愕恐惧的眼神望向D之前,他已消失在幽暗之中。
仅留下这对母子。
无法言喻的寂寥笼罩着阿迪鲁和马休。那种感觉,仿如悠悠天地,仅剩他们两人。
母亲将脸埋进马休胸前,双唇发颤。
“马休,我们今后该如何是好?除了种田之外,我们什么也不会。但我们却只能抛下这片农田,遵照贵族的指示去做。我好害怕啊。”
声音改为呜咽。
一股平静的惊讶将马休攫获。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母亲这幅模样。她过去总是出奇地冷静。
“妈,你放心吧。”
他温柔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总会有办法的。尽管现在暂时离开,但日后再回到这里不就行了。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地方,我们都能坚强地活下去。”
平淡如水的晨曦缓缓渗进世界。
从那三名男女离去的方向——东方,投射而来。
刽子手乔瑟普
第五章刽子手乔瑟普
奄奄一息的四人组,经过急救之后,被送往医院,所以当他们母子三人做好出发的准备时,已是隔天下午。
最后的行李仍留在村内。
独力将四人组安排妥当的阿迪鲁,似乎累得精疲力竭,不太开口。他们四人送往的医院,以及收到医院通知而赶来的保安官,针对四人组奇怪的症状多方盘问,但马休只提到他们倒在住家附近一事,其他事则是隐而不表,阿迪鲁的沉默,令他暗自庆幸。
四人组的事件,似乎已在这一带传开,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村民,皆投以狐疑的眼神。
能吸取人类精气,却又不留任何伤痕的妖魔,在这一带可说是前所未闻。从这四人的症状来看,最有可能的加害者自然是贵族。为何代亚里斯家的长男不肯证明这项说法呢?人们自然会产生不好的联想,认为他已沦为贵族的同伙。
母子三人搭乘的马车走向村里的闹街,停在一间独栋的客栈前。将父亲当成俘虏的酒家女,便是在此处租屋。
“你到加美休先生的店里买这些东西。”
将纸条交给苏后,阿迪鲁步下马车。
“妈,我和你一起去吧。”
马休说道。
“不过是去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丈夫给带回来罢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如果还要请儿子帮忙,未免也太贻笑大方了。不管东西有没有买齐,二十分钟后回这里集合。”
丈夫不在。客栈的主人一看到阿迪鲁从柜台前走过,欲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便告诉她,你先生不在这里。他现在人不是在酒场,便是在村外的车站。向来往的旅人或是熟悉的村人讨钱。
阿迪鲁闭上眼睛道了声谢,便朝酒场而去。一样不在那里。车站位在村子西边的外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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