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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二号首长全集TXT下载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作者:黄晓阳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二号首长免费全文阅读。     夏天说到就到了,天气热了起来。知了整天叫得人心烦。

    扫黑行动已经开始几个月,唐小舟也将所有的市州全都跑过了,有些重点地

    方,跑了几次,结果让他充满了忧虑。惟一有成绩的是柳泉,基本将该抓的人都

    抓了。可是,审讯工作遇到了难题,那些人很会使用绒默权,无论问什么,就是

    不开口。其他地方,沪源和雷江虽然有些进展,可嫌犯都跑了,抓不到人,工作

    也无法打开局面。

    最让唐小舟困惑的是赵德良的态度。两个多月过去了,扫黑工作毫无进展,

    赵德良却不发出收兵指令。刚开始还有些人在赵德良耳边说,这个黑是扫不下去

    了,不如趁早收官。到了现在,所有人不再在赵德良面前提起此事,大家对此讳

    莫如深。赵德良也几乎不召见杨泰丰等人,偶尔,杨泰丰要求向他汇报,他也是

    找借口推掉。

    最终的结案陈词,渐渐送到了公安厅,一切都没有脱离当初的预想,大部分

    汇报材料,都只有一个结论,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本市虽然有一些犯罪团伙,但

    还没有形成黑恶势力。

    终于,唐小舟接到侯正德的电话。

    侯正德问他,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在闻州。

    侯正德说,赵书记叫你回来。

    唐小舟有点意外,问道,什么事?

    侯正德说,没说,只是叫你今天赶回来,晚上,他要和你谈一谈。

    晚上谈?现在已经快五点了,外面下大雨。进入六月,就是南方的汛期,每

    年到了这个时候,防汛都是头等大事。就算能够避免发生大面积的洪涝灾害,也

    很难避免次生灾害。连续几天,省委都在开会,研究防汛减灾工作。这种时候,

    赵德良把他叫回去,目的何在?

    这次的雨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时断时续,时大时小。唐小舟驾车上路后,

    恰好赶上了大雨,高速公路上积了一层水,新的雨点落在上面,溅起一层水雾,

    降低了能见度。唐小舟不得不异常小心地开车。一路上,看到好几起车祸现场,

    要么追尾,要么撞向了路边护栏,最惨的一起,一辆大货车倾倒在路面以外,四

    轮朝天。

    路上走得慢,回到雍州,已经晚上十点,顾不上吃饭,唐小舟立即和侯正德联系。

    侯正德说,赵书记还在开会,阳通市发生山体滑坡,有十几个人被埋,几十间房屋被毁。

    东涟市有一段公路被山洪冲毁,一辆长途客车被水冲翻。此外还有

    其他一些次生灾害,省里在开紧急会议。

    唐小舟找个路边摊吃了一碗粉,赶到省委。省委常委会还没有散,因为阳通

    市被埋在泥石流中的人,还没有下落,现场抢救工作,仍然在紧张进行。

    唐小舟坐在办公室里和侯正德聊天。他问侯正德,赵书记把我叫回来,可能

    是什么事。

    侯正德说,具体情况,赵书记没有说,我估计,可能与扫黑有关。公安厅送

    了一份报告过来,扫黑的形势很严峻,下面的意见很大,公安厅也出现了分攻。

    此外,最近一段防汛形势严峻,到处需要人,大量警力陷在了扫黑工作中,这几

    天的防汛工作会议上,不断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不谈扫黑工作成效,只是说,在

    这种形势下,扫黑工作应该暂停,所有一切工作,都要以防汛减灾为重。

    唐小舟明白了,提这些意见的人,有些自然是替赵德良着想,不要给别人抓

    住把柄做你的文章,有些,肯定就是在做文章,给赵德良施加压力。赵德良承受

    的压力到底有多大,唐小舟没有直观感受,却可以想象。

    直到十一点半钟,常委会才散了。唐小舟听到有人出门,立即和侯正德一起

    过去清理会场。赵德良虽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事情显然还没有完,仍然有好

    几个常委在他的办公室里说事。

    唐小舟对侯正德说,要不,你先回去吧,他这里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侯正德说,我还是等等吧,最近事多,每天都要到很晚的。

    唐小舟说,防汛时期是非常时期,今年的雨水多,次生灾害又多。

    侯正德说,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啦,尽是灾害。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这都

    是因为江南省来了一个文弱书记,人太弱了,镇不住邪。

    唐小舟说,胡说八道,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侯正德说,我当然只是跟你说说。

    唐小舟说,有些人就是毛病,灾害年年都有,有几年没有这样大的降雨量了,

    今年特别一些也很正常。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的次生灾害,说到底,还是前几年

    平安无事,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与某个人有什么关系?

    侯正德说,恐怕也不这么简单,有些人,把这些灾害和扫黑连在一起说事,

    明显是有目的性的。

    唐小舟说,有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在老板面前说。

    侯正德说,我肯定不会说,我傻呀。不过,就算我不说,也有人会对他说。

    唐小舟说,别人说是别人的事。老板的事多,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我们

    不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烦他。

    正说着,赵德良走过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唐小舟说,小舟回来了?过来坐坐口巴。

    唐小舟端起自己的杯子,走到赵德良的办公室,侯正德帮赵德良续了水,也

    帮唐小舟的杯子里加了点水。

    赵德良指了指沙发,对唐小舟说,小舟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像晒黑了不少嘛。坐,坐吧。

    唐小舟坐下来,赵德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对侯正德说,正德,我和小舟

    随便聊几句,小舟陪我回去就可以了,这些天你辛苦了,先回去吧。

    侯正德离开后,赵德良说,怎么样?很辛苦吧。

    唐小舟说,只是没把事办好。

    赵德良说,这事,也不是你能够做到的。说说情况吧。

    唐小舟说,情况和以前汇报的差不多,你猛然一问,我还真想不起有什么可

    说的。还是像我上次汇报的一样,全省能够算得上有成效的,只有一开始就采取

    行动的柳泉。柳泉一开始抢占了先机,把人抓了。可这些人,却很强硬,到现在

    都不肯开口,即使将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一言不发。我和专案组的同志

    聊过几次,大家都觉得,那些人之所以如此,给人的感觉,他们是在等待什么。

    这大概属于第一种类型。第二种类型是沪源和雷江,这两个市,公安局长比较得

    力,又从原来的单位抽调了一名副局长和一个刊侦小组去工作,加上两市市委比

    较积极主动。雷江的钟绍基书记和沪源的文杰明副书记,对相关工作的支持力度

    很大。虽说要抓的人跑了,连影子都没有捞到,但绝大多数犯罪事实,已经查明,

    证据在握。只要相关犯罪分子归案,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第三种类型,就是

    东涟和西梁自治州,这两个地方的治安情况一直比较好,市委市政府也很得力,

    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有黑恶势力活动的迹象。其余的各个市,基本属于第四种

    类型,黑恶势力的活动,或多或少存在,扫黑之前,这些人全都逃走了,公安部

    门的扫黑行动,进展不大,市里的态度也比较微妙,下面缺乏动力。

    赵德良说,后两种情形,我们暂时不考虑。今天,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前两

    种类型。你在下面跑得多,对情况掌握比较全面。你想过没有,这两种类型,有

    没有突破的可能?如果有,应该怎样突破?

    唐小舟说,这个事,我也想过。像柳泉这种情况,非常特殊,黑恶势力的首

    要分子,几乎全部落网,就是一些次要甚至不太重要的角色,也都在掌控之中。

    专案组的工作之所以陷入被动,主要是两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已经落网的犯罪

    分子不肯配合,始终不肯交待他们的罪行。就现已掌握的证据来看,要向法院证

    明他们有罪,证据是很充分的。但要证明他们是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尤其是

    打掉他们背后的保护伞,有相当难度。案子卡在这里,要进一步突破,专案组找

    不到方向。另一个原因,柳泉市委市政府不太配合,他们显然有抵触情绪,任何

    时候,总是同样的说词,公安部门是单独办案,我们不宜过问。我和柳泉市很多

    领导人接触过,也做过一些工作,成效不是太大。市委市政府对这件事比较热心

    的,只有王增方副书记。可王增方并不是专职副书记,而是国家发改委下派来挂

    职的副书记,在柳泉,基本属于无职无权的一个闲人。我想,对柳泉,一定要采

    取措施。

    赵德良问,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唐小舟说,我想过,也想到一个办法。但毕竟我不太熟悉相关业务,不知道

    这样的办法是否可行。

    赵德良问,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唐小舟说,柳泉市将那么多人关在一起,肯定不是办法,大家经常碰面,还

    容易产生浇幸心理。尤其是那些犯罪轻微者和那些重罪嫌犯关在一起,他们就会

    觉得,其实公安局什么都没有掌握,不然,为什么迟迟不见行动?那些人关在柳

    泉,心理上就会有一种依赖,他们的保护伞,肯定会在背后替他们活动。说不定,

    还真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竟然是铁板一块?这难道

    不是很奇怪吗}?王增方副书记也曾和我讨论过这一现象,他同样认为,如果几个

    十几个人不肯开口,可以认为这些人全是顽固分子。但几十人甚至一两百人,同

    时闭口,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我想,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是铁板一块,只要

    把这块板打破了,使之失去平衡,才有可能发生逆转。

    赵德良问,你有什么好办法打破这种平衡?

    唐小舟说,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对那些已经调查清楚并且犯罪情节轻微的,

    先处理一批。该移送法院的,移送法院,要求法院尽快审理,在短期内判一批。

    另外有一些情节不足以够得上刊罚的,也可以按照治安管理条例等相关法规处

    理。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可能出现分化。

    赵德良说,那么,还有那些没有查清楚的呢?怎么办?

    唐小舟说,留在柳泉肯定不行。我觉得柳泉的风气很怪,前次出了个王会庄,

    后来出了个曹满江,这次又闹出一个黑社会势力。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出现在东涟不出现在和柳泉相邻的德山,却一定出现在柳

    泉?某个地方有苍蝇飞,首先应该考虑蛋是否出了问题。如果蛋出了问题,那些

    人留在柳泉肯定是不适合的。沿着这个角度思考,那些人之所以不配合,会不会

    因为他们能够及时和外面通消息?会不会是某种梁道的消息,给了他们希望?如

    果真是这样,那就应该把他们这个连接希望的梁道断掉。最简单的办法,异地办

    案。既然处理了一批,剩下的,不是很多,完全可以转移到雍州或者别的地方。

    后来唐小舟才知道,自己说这些,还是显得幼稚。他以为自己给赵德良出了

    一个多么高明的主意,却不知赵德良早已经行动了。就在这天上午,杨泰丰已经

    下达命令,部分犯罪情节较轻而且案情基本落实的,一部分递交柳泉市检察院,

    另一部分交给柳泉市公安局,另外犯罪情节较重且需要更进一步调查的,转往东

    涟市看守所。可见,赵德良问他,并不是要听取他的意见,只是想了解他的思路

    谈过这一问题,赵德良进一步问他,对于第二种类型,你有什么想法?

    唐小舟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怎样实施逮捕的问题。以前遇到这种情况,

    往往是不惜一切进行追捕。可在反黑案件中,追捕不太适用,人数太多,费

    用太大,还不一定能达到效果。有人提了一个建议,是不是用一种办法,让他们

    相信,案子已经了结,事情过去了,不会再追究了。那些外逃者如果确认已经安

    全,就可能陆续返回。毕竟,在外的日子不好过,加上家里还有他们的巨大利益,

    能回,他们肯定求之不得。现在的问题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那些人相信扫

    黑已经结束,而不是一个诱敌深入之计?

    赵德良说,可不可以这样?你不是建议柳泉市采取更进一步行动吗?我们在

    行动的同时,利用谋体进行宣传,向外界宣布,扫黑行动,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

    利,当前的工作,将转移到防汛减灾上面来。

    唐小舟说,我也曾想过一些办法,包括你所说的办法。但是,我又有一些忧

    虑。这次之所以功败垂成,根本原因不在于那些人多么狡猾,而在于我们的消息

    泄露了。在这种情况下,别人会得出什么样的判断,我们不知道。如果要采取这

    种策略,就一定要找到一种方法,让所有人都相信,扫黑行动,真的结束了。最

    好不由我们来宣布结束,而由他们得出结论。

    赵德良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清理东西。唐小舟知道,这是准备离开

    了。他迅速站起来,将茶杯拿过,到厕所里去洗,返回时,赵德良已经整理好,

    对他说,我们走吧。

    外面在下雨,赵德良坐上了唐小舟的车。赵德良问,这段时间你在外面跑,

    家里怎么样?

    唐小舟耸了耸肩,说,就那样吧,凑合着过。

    赵德良说,家庭问题,还是要处理好。

    唐小舟不想谈这个问题,自己那个家,能处理好吗?现在这么施着,谷瑞开

    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他想,自己将这个问题交给她

    去处理吧,她想这么过,就这么过好了,她如果觉得过下去实在没意思,主动提

    出离婚,他自然会非常乐意。

    他说,我也想处理好。可是,她心里有别的男人,心不在我这里。

    到了房间门口,唐小舟小心地将车停在门前,以便赵德良一步便可以跨到门

    檐下。他正要下去替赵德良开门,赵德良说,算了,在下雨,又这么晚了,你不

    下来了。明天下午,常委会继续开会,你来一下吧。上午,你可以在家睡觉,下

    午来就行了。

    唐小舟仍然准备下车,赵德良已经自己打开了车门。赵薇听到汽车声,立即

    打开门出来,恰好见赵德良下车,她伸出一只手,扶了赵德良。赵德良跟着她进了房间,唐小舟只好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他不想回家,便给徐稚宫打了个电话。徐稚宫和另一个女孩合租房子,他开

    了车到她的门口,将她接了,一起来到喜来登。因为第二天上午不必去,唐小舟

    放心大胆地睡觉。

    下午到了省委,唐小舟才知道赵德良为什么叫他上午不必去。说是常委会,

    实际上只是常委值班会,到场的只有几个常委。非常时期,在家的常委们集中在

    一起,遇到突发情况,临时决策。绝大多数常委和省政府的副省长们,已经深入

    到第一线。

    唐小舟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仅仅只是给他们倒水。

    直到吃过晚饭,常委们才陆续从各地赶回来。有些人甚至忙得连晚饭都没顾

    上吃,唐小舟又去替他们张罗,让食堂做些饭菜送上来。常委们凑在一起,谈的

    还是防汛减灾。哪些地方受灾了,采取了哪些措施,哪些地方还存在隐患,正在

    想办法。大家所谈的一切,全部由余开鸿记录下来,第二天以明传电报的方式,

    冠以省委常委会纪要的名称,发送到县一级,再由县委发送给各乡镇。

    晚上十点,防汛的事谈得差不多了,赵德良说,正好,大多数常委都在,我

    们来讨论一下扫黑的事吧。小舟,你做一下记录。开鸿同志,你记得会后和未到

    的常委们通一下气,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唐小舟立即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赵德良说,扫黑的情况,公安厅每期的情况通报,相信大家都已经看过。情

    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想,也不需要让公安厅的同志来介绍了吧?

    常委们纷纷表示已经了解大致情况,公安厅的情况通报很清楚。

    赵德良说,那好,时间不早了,最近事情比较多,我们就省了这道手续,直

    接进入正题。正题是什么呢?有关扫黑行动,目前的认识比较混乱,各种想法各

    种意见或者说各种建议都有。我归纳了一下,大概有这么几条。一条,主要是基

    层公安部门的意见,他们认为,扫黑工作进行了一个时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比如说柳泉市的扫黑行动,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而另一些市州,不能说没有成果,

    但也基本告一段落,是不是就此收兵?第二条,有些市州,虽然未能查到黑恶

    势力,还是查清了一批大案要案,只是相关案犯,闻风而逃,是追逃,还是暂时

    放一放?如果追逃,办案经费的压力巨大,省里恐怕得拨一笔专款,而且,这笔

    款的数目不会小。还有一种意见,现在到了汛期,各地的防汛任务压头,尤其是

    公安部门,往往是防汛主力。到了七月,属于主汛期,防汛任务会更重。在这样

    的特殊时期,各市的公安主官都不在岗,很让人不放心。

    此时,是不是把扫黑工作暂停下来,集中力量防汛夕第四条意见,柳泉市的相关案情,

    基本已经查清了,是不是应该结案?我估计,大家可能还听到其他一些意见,都说说吧,

    你们怎么看?

    这件事,确实敏感,常委们虽然个个都发了言,但所说的话,基本没什么内

    容,只是将某些人的话或者赵德良的话重复一下。唐小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抱

    定的宗旨只有一个:扫黑行动,是你赵德良的行动,现在搞成这样,屁股还是你

    自己来楷吧。

    赵德良见大家都表了态,并没有什么新东西,便说,那好,我来归纳一下。

    第一,关于柳泉市,就按公安厅的意见办,已经查明了的,够刊罚的,交给检察

    院起诉,不够刊罚的,由柳泉市公安局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处理。个别没有查清的

    或者有疑点的,由公安厅决定,酌情处理。第二,各市公安局的专案小组,暂停

    工作,相关人员归位,将主要精力,放在日常工作以及当前的防汛减灾工作中去。

    第三,相关公安局长,各回各的岗位吧。目前防汛减灾工作的任务非常繁重,

    公安局长,要尽快起到应有的作用。第四,必须强调,扫黑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

    工作,目前只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还没有取得根本性胜利。各市州县公安局,

    务必高度重视这项工作,做到有黑必扫,逢黑必办,决不姑息。对这几条,同志

    们都有些什么意见?

    每位常委都表态了,归纳起来就只一句话,同意。唐小舟看出来了,这个结

    论对于大多数常委来说,下得极其勉强。他们心里是有不同意见的,有些人是不

    想让赵德良太难堪,另一些人,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此事吧。

    赵德良说,那好,开鸿同志草拟一个决定,以省委的名义发下去。

    余开鸿问,发到哪个级别?

    赵德良说,发到市委以及相关厅局一级吧,各市公安局,由政法委和公安厅

    根据省委精神进行安排,我们就不必给他们发文件了。

    丁应平问,扫黑工作取得阶段性胜利,是不是需要宣传方面配合一下?

    赵德良说,宣传就算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防汛减灾。不要把这个主题冲淡了。

    唐小舟想,果然收了。这个结果,早在几个月前,他已经预料到了。同时,

    他也为此忧心忡忡,表面上看,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问题在于,赵德良想这么过

    去,别人也这么想吗?如果有人不想划上句号,而想借机生事的话,会生出什么

    事来?

    进入七月之后,防汛工作更加严峻,江南省有一湖三江四水,一湖是岳衡湖,

    三江分别是长江、雍江和柳江,四水是境内的四条支流。因为连日暴雨,江水

    涨猛,各地段水位严重超警戒线,整个江南省,四处告急。省委省政府所有领导,

    全部下到杭洪前线现场指挥,赵德良留余开鸿和侯正德守在家里,他带着唐小

    舟去了岳衡湖。枯水季节,岳衡湖湖面都有二千多平方公里,现在,湖面面积,

    已经超过了四千平方公里。湖区沿线,被划分成了几十个责任区。每个责任区,

    又划分了责任段,其中有十几段,属于历史上的高险段。

    那段时间,赵德良几乎每天都呆在冲锋舟上,一会儿跑到这个责任段指挥,

    一会儿又跑到那个责任段查看险情。整个岳衡湖建立了一个总指挥部,赵德良几

    乎没有在总指挥部里呆过。唐小舟不得不紧紧地跟着赵德良,最让他心惊肉跳的

    是乘冲锋舟。倒不是他自己怕有危险,而是必须保证赵德良的绝对安全,随时做

    好为赵德良栖牲自己的准备。那几天,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晚上做梦,自己都是

    在冲锋舟上。

    洪峰过去后,长江的水位开始下降,警戒已经解除,但是,江水仍然很满,

    为了不给长江造成压力,沿线各湖区排洪按照国家防总的统一部署进行,任何单

    位都不能自行其事,如此一来,岳衡湖的水位并没有下降,压力未能解除。赵德

    良丝毫不敢松懈,仍然带着唐小舟在湖区走动,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隐患。

    正在此时,唐小舟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余开鸿。

    余开鸿问,赵书记在你身边吗?

    唐小舟说,在。

    余开鸿说,你把电话给赵书记。

    赵德良接过电话,表情显得很凝重,一直是嗯嗯嗯地答应,并没有说出一句

    完整的话。挂断电话后,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赶回去。

    唐小舟暗吃一惊,现在赶回去?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呀。他问,吃了晚饭就走吗?

    赵德良说,不吃了,你去找点东西,我们在路上吃吧。

    唐小舟再次惊了一下,什么事这么急?这里是湖区,路况不好,需要五个小

    时左右,才能绕上高速公路,上了高速,还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省城外围,进

    城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回到家,岂不是凌晨三四点了?难道还有比杭洪更大的

    事吗?

    当晚将赵德良送达后,他很想给侯正德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再一想,现在

    是凌晨四点钟,把人家从床上叫起来,太不人道了。唐小舟并没有回家,住在赵

    德良那里。一大早,赵德良还没有起床,他便爬起来,捂着话筒,给侯正德打电话。

    侯正德说,好像是北京有个调查组下来了,具体情况,我不是太清楚。

    唐小舟不甘心,问道,北京的调查组?有说法吗?

    侯正德说,我听韦成鸥冒了一句,说是来调查扫黑行动的。好像有人把这事

    捅到上面去了。

    唐小舟心里一凉,暗想,难道真的出招了?这一招够每够绝,可算是一剑封

    喉呀。唐小舟已经意识到,这是继自然洪峰之后的一次政治洪峰。难怪当初赵德良

    那么长时间下不了扫黑的决心,此事竟然如此凶险,官场的水,实在太深了。赵

    德良之所以犹豫,正在于看到了今天可能存在的危机吧?这恰好说明,赵德良这

    个人,实在是太有远见了。

    通过电话,唐小舟迅速洗漱,然后候着赵德良,并且小心地观察他,希望从

    他的表情、行为等方面,判断出他对此次调查组进驻的态度以及做法。可是,赵

    德良显得异常平静,仍然是一早出门锻炼身体,唐小舟随行。

    在这方面,侯正德不如唐小舟。唐小舟是从早晨六点钟起,便跟着赵德良,

    侯正德并没有过来陪同赵德良锻炼,通常是赵德良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侯正德

    和冯彪才会到达。今天情况略有不同,冯彪长时间开车,十分疲劳,昨晚分别时,

    赵德良已经吩咐过他,早晨他将步行上班,不用来接。侯正德并不清楚赵德良

    昨天半夜时回来了,早晨接到唐小舟的电话后才知道此事,所以急急地赶了过来。

    到达时,赵德良和唐小舟刚刚晨运结束。

    回到住地,赵薇已经摆好了早餐。赵德良看到侯正德,主动说,正德来了?

    吃早餐没有?一起吃。

    侯正德说已经吃过了。唐小舟便陪着赵德良一起吃早餐。这件事,令侯正德

    羡慕不已,要知道,陪一号首长吃早餐,那可是一种待遇,这种待遇,自己是没

    法得到的,整个江南省,大概也没几个人能够享受这种待遇。侯正德也因此看出,

    唐小舟在赵德良身边的地位,绝对不是其他人可比。

    赵德良一边吃早餐,一边问侯正德,正德,这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这是无话找话。他虽然好几天不在省委,省里一天好多

    次电话电报以及其他方式向他汇报。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能有什么大事?

    侯正德并不完全明白这一点,竟然向他汇报了一大堆。一旁的唐小舟看着心

    急,暗想,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这也值得说?

    吃过早餐去上班,赵德良独自在前面走,侯正德和唐小舟在后面跟着。

    唐小舟仔细观察赵德良走路的步幅身态,步幅还是那么细碎,每一次向前伸

    脚的时候,脚尖微微有点外八,有种京剧中小生迈着方步的感觉。他的双手还是

    向后摆动,手掌一如既往地像鸣璞一般在后背翻动,显得那么自如那么淡然又是

    那么自信,丝毫看不出他正面临巨大压力。

    扫黑行动虽然停止了,唐小舟的职位并没有确定,侯正德仍然跟着赵德良,

    所坐的也是唐小舟以前的办公室。如此一来,唐小舟在三楼就没有位置了。好在

    他是一处处长,在二楼还有一个位置。

    陪着赵德良在三楼转了一圈,感觉没什么特别的事,唐小舟回到二楼,坐下

    来,打开报纸,看着上面的标题。报纸上全是杭洪的消息,军民杭洪的大幅照片,

    领导人的视察,杭洪中涌现的各种英雄事迹。再没有一个字提到扫黑,更不可

    能提到北京调查组的事。

    看着报纸,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媒体做的是新闻,可这里登出来的东西,

    对老百性确实算是新闻,对于官场尤其是官场核心来说,全都是旧闻,一点新的

    感觉都没有。所有新闻,就像防洪大堤的管涌一样,全都隐藏在下面,不到总暴

    发的时候,你根本看不出来。以前自己还一门心事为这个新闻事业而奋斗,可他

    又哪里料到,这个所谓的新闻事业,其实是在拾人牙慧,是在炒剩饭?

    韦成鸥进来了。他并没有敲门,脚步放得很轻,进门之后,还向后望了一眼,

    然后将门小心地关上。

    官场之中,门的开关极有讲究。一级首长谈话的内容往往涉及重大人事、重

    大决策或者重大事件的解决,影响巨大且深远,不能为外人所知,他们的门,永

    远都是关上的。二级首长涉及上传下达以及部分核心机密,自然也有极强的保密

    性,他们原则上应该关门办公。问题是,他们的门一旦关上,便有自比一级首长

    之嫌,而且还有背后搞什么见不得人勾当之嫌。所以,二级首长的门,通常都是

    掩着的。三级首长或者说部门负责人,主要是执行上级指令,这类指令,对于其

    他部门可算是秘密,但在本部门,无秘密可言。此时,你若也关上门,就有自抬

    身份之嫌。所以,他们的门,永远都是开着的。

    在省机关,一级首长,自然是指省委和政府首长,如省委书记副书记、省长

    副省长。二级首长,也就是秘书长和副秘书长。三级首长,即处室负责人。以此

    类推,在市级机关,一级首长是书记市长,二级首长是秘书长副秘书长,三级是

    部门负责人以下。厅局机关略有些不同,一级首长,是书记以及厅局长,二级首

    长,是副书记以及副局长,三级自然是部门负责人。当然,也有些特例,比如某

    个副市长副省长自比二级,将自己的门半开半掩,那是一种自谦,是一种姿态。

    韦成鸥进门便帮唐小舟将门关上,在他看来,是对唐小舟的一种尊重,可在

    唐小舟看来,却是一种做作。

    唐小舟并没有从报纸上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呼了一眼。对于韦成鸥的做

    派,唐小舟是不耻的,什么事都做得神神秘秘,目的也就只是一个,显示他在处

    里与众不同,掌握的内幕永远比别人多,而他谈话所涉及的东西,一定来自最高

    层,属于绝密。

    只有本身底气不足的人,才希望借助某种形式来抬高自己,那些资本实力不

    足的老板们,往往豪车宝马,相反,真正的巨畜,反而轻车简从非常低调。那些

    肚子里没有多少真才实学的人,往往出口成章,暗中将经典大段大段地背下来,

    见了人就滔滔不绝,让人觉得他满腹锦绣文章,而真正学畜五车者,轻易不表达

    自己的观点,而是认真听取他人意见,关键时刻,才表达一两句。

    韦成鸥走到办公桌前,问他,唐处,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小舟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说,成鸥呀,坐。

    处里的同事,早已经对韦成鸥改了称呼,叫他韦处了,唐小舟是个例外,他

    毕竟是处里的一把手,如果也称韦处,那是抬举他了,这个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如

    此抬举。

    韦成鹏在身上掏了一下.掏出一包精软江南香烟.扔到他的办公桌上。

    唐小舟知道韦成鸥的做派,对待上级,神神秘秘地扔上一包烟,让人觉得,

    他对你是极其恭敬的。对待平级,他可能从身上的某个地方掏出三两包速溶咖啡

    棒,生怕别人看见似的,神神秘秘地塞给你,显示对你的与众不同。唐小舟看了

    一眼那包烟,没有理会,而是问他,最近怎么样?处里没什么大事吧?

    这话很官场,许多官员对待下级,都是这么问的。这话显示了一种姿态,表

    明其实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话,请讲吧。职场之中,

    往往有一种人,很不善于和上级沟通,上级一句最近怎么样,将他所有的话给堵

    了回去。有些人或许觉得,上级如果重视我,就应该问得更具体,应该坐下来和

    我促膝谈心。如果有这种心理,此人大概一辈子都别想高升。上级只有一个,下

    级有那么多,需要领导坐下来促膝谈心的人,实在太多了,上级怎么顾得过来?

    上级能问上一句最近怎么样,已经给了你表现的机会,你自己不会表现,那只能

    说明一点,你不适合这个位置,自然更不符合高一级的位置了。

    韦成鸥说,还好吧,一切工作都正常。

    唐小舟说,最近杭洪是天大的事,侯处跟着赵书记,我又有些别的事,处里

    就你和杨处,你要多操点心。

    韦成鸥说,是啊是啊,我正准备来给你汇报呢。听说上面派了调查组下来,

    你知道吗?

    唐小舟说,调查组?什么调查组?

    韦成鸥说,昨天到的,住在迎宾馆,只通知了办公厅,不让人陪。我听说,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已经分别找人谈话了,搞得很神秘。

    唐小舟故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问,这么神秘?调查什么?

    韦成鸥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唐小舟断定,他一定知道更多,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他有意藏了一些。

    见他那一脸的神秘和得意,唐小舟认定,他此时正暗自乐着呢?说不准,想看着

    自己倒霉,他好趁机成为一处的掌舵人?闲聊几句,韦成鸥告辞走了,离开时,

    顺手要将门带上。唐小舟说,别关了,让它开着吧。

    片刻之后,孔思勤进来了。他和孔思勤虽然常常见面,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尤其是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在公开场合见面,也就是默契地点点头。偶尔有几

    次,孔思勤摸准了他有空闲,约他出去喝茶,也一定是找个较偏僻之所,两人相

    对,发乎情止乎札。只有平常相互发短信的时候,才会显得放松一些。

    他或许会问,你在千嘛

    她说,在想你。他说,会不会想错了对象?

    她说,对象没错,空间错了。

    有时,她也会提出同样的问题,问他在干嘛?

    他会说,在想某个人。

    她问,哪里想?

    他说,梦里。

    她会更进一步问,什么时候的梦?

    他说,昨天晚上。

    她问,后来呢?

    他说,后来起床换衣服。

    她说,坏蛋。

    他说,弹没坏,是擦枪走火。

    她闪身进来,显然为关门或者不关门思谋过一番,最终还是让门敞着。她走

    到他的面前,不等他请,坐下来,问道,是真的吗?

    他抬起头来,说,是你呀。什么真的假的?

    她说,到处都在传说,说调查组是来调查赵书记的。

    对此,唐小舟并不感到意外。官场本来就是一个风波场,见了风就是雨的事常见。

    他问,你都听到些什么?

    她说,大家都在传说,有人给中央写信,把赵书记告了,上面就派了调查组下来。

    唐小舟说,写告状信,总要有理由吧?

    她说,这不明摆的吗?说赵书记排除异己,无中生有搞什么扫黑,其实是想

    借机整人,搞文化大革命,搞运动。

    唐小舟愣了一下。官场之事,表面上看,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实质上,

    都是为了权力平衡。如果是他唐小舟拿此事做文章,肯定也是这个着力点,民

    众对权术深恶痛绝嘛,却不知道,权术其实是权力的最高境界。

    话说回来,以此着力,也并不冤枉赵德良吧?赵德良到江南省,并没有像哀

    百鸣那样,一来就在人事上搞大动作,弄得天怒人怨。赵德良显得很低调,虽也

    曾几次调整人事,可都是微调,且有不得已的原因。确实有人不断在他耳边建议

    进行一次大调整,可他一直按兵不动。唐小舟摇摩,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江

    南省的情况太复杂,贸然行动,最终得利的,仍然是陈运达,那么,

    江南省权力场的柳泉帮,就会更加权势中天。权力倾斜的结果,肯定是赵德良这个省委书记,

    被进一步架空。

    一个国家,新元首上任之时,往往容易发生战争。根本原因在于,新元首上

    任,权力需要洗牌,直接对权力金字塔动手,容易激起事变。发动一场战争,处

    于权力金字塔下端的人,并不完全清楚这场战争的动因,加上统治者刻意隐瞒,

    一般人往往相信了上层的宣传,以为真是国家主权或者利益受到侵害,国家必须

    打这场仗。当全国上下同仇敌汽,一致面对这场战争的时候,元首则会悄无声息

    地将权力向某部分人倾料。待战争结束,某些人如梦方醒,权力已经完成了重新

    结构。

    这种办法不适宜一省一市一地,在大一统的国家权力之下,你若发动战争,

    那是自取灭亡。战争的方法不可取,类似的手段,却行之有效。只要有一场全体

    关注的事件,你便可在这场事件掩护之下暗度陈仓,顺利完成权力洗牌。赵德良

    发起扫黑,恰恰就是要制造这样一次事件,这可以说是个一石二乌一箭双雕之计

    赵德良使出此计之初,唐小舟暗自叫好。可他没料到,赵德良是高手,他的

    对手一点都不弱。此事坏就坏在,对手已经明白了赵德良的意图,给他来了个釜

    底抽薪,让他的扫黑行动功败垂成。

    唐小舟问,还有些什么说法?

    孔思勤说,有人说,赵书记在江南省呆不下去了,下一步,是陈运达当书记。

    这并非不可能。哀百鸣在江南省摘了四年,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赵德良在江

    南省搞的时间可能更短,能不能干满两年三年都很难说。如果中央非常清楚这两

    任书记都是权力斗争的栖牲品,或许不一定会考虑陈运达。问题在于,表面上看

    来,两人的离开,均与权力斗争无关呀。

    见唐小舟半天没说话,孔思勤指了指头顶,问,这次是不是很麻烦?

    唐小舟说,我和赵书记才从杭洪一线回来,具体情况不是太了解。

    孔思勤说,如果老板麻烦,你会不会也很麻烦?

    唐小舟想,那还用说?结局嘛,他的正处级,大概是不可能动的,位笠肯定

    会动,比如到政研室搞个闲职或者像哀百鸣的秘书被流放之类。如此一来,搞不

    好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孔思勤离开后,唐小舟原想去肖斯言那里串串门,转而一想,不妥。他是赵

    德良的秘书,肖斯言是游杰的秘书,两个大秘呆到一起,太引人注目。私底下,

    唐小舟和肖斯言的关系不错,偶尔有机会,他们会小聚一下。尽管这种情况很少,

    彼此却有默契。公开场合,他们是不交流的,因为人们会将他们的行动看成是

    工作,甚至看成是书记和副书记之间的某种动向。任何私人的交往,一旦和政治

    桂上钩,就一定得小心谨慎了,如临深渊了。

    他将面前的电话拿起来,拨了肖斯言的办公室。他说,老兄,在忙什么?

    肖斯言说,还好,你回来了?

    他说,是啊,昨晚赶回来的。

    肖斯言压低了声音问,为了调查组的事?

    唐小舟说,还不清楚,一大早听到一些说法。

    肖斯言说,有些人对扫黑有些看法,往上面写了信,所以,上面来了解一下

    唐小舟问,你知道都找了哪些人?

    肖斯言说,很神秘,他们单独活动,不要省委这边配合。

    唐小舟问,找了你们吗?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听说昨晚调查组已经找

    过游杰。

    肖斯言说,昨晚的事。我去的时候,看到二号车离开。离开的时候,看到五

    号车过去。

    省委一号车,是赵德良的车,二号车是陈运达的,游杰是三号车。四在江南

    省是个忌讳数,这个车牌成了省里的公务车,挂在一辆别克商务车上,五号车是

    纪委书记夏春和的座车。肖斯言不可能说得更多,仅此也已经让唐小舟明白,

    昨晚调查组已经找省里几位主要领导谈话了。

    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下午五点,调查组通知他去谈话,具体时间安排在晚

    上八点。通知是由余开鸿电话下达的,这个谈话名单,到底是由调查组指定,还

    是余开鸿安排,唐小舟不清楚。

    这三个小时,他一直犹豫,既然通知是由余开鸿下达的,他肯定会在第一时

    间告诉赵德良吧?赵德良希望自己跟调查组说些什么?谈话之前,自己是不是应

    该和赵德良沟通一下?转而一想,这事直接找赵德良有些不妥,还不知道有些什

    么眼睛盯着呢,自己接到调查组的约谈电话,便急急忙忙去找赵德良面授机宜,

    会不会帮了倒忙甚至授人以柄?如果不找赵德良,又实在摸不清赵德良心里如何想。

    唐小舟一直矛盾斗争着,连晚饭都没吃,七点一过,早早来到调查组驻地,

    在迎宾馆附近转悠着,反复思考,调查组可能问他些什么,他应该说些什么。

    谈话在一个套间里进行。唐小舟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男性年龄较大,应该六十岁左右,另外两个人年龄都是四十多岁。那

    个年轻一些的男人替他开门,问,是唐小舟同志?唐小舟说,是,余秘书长叫我

    过来的。

    长者主动伸出手,和唐小舟握手,说,你很年轻嘛,请坐。

    唐小舟看了看套间的格局,有点不知该怎么坐。这是一个套间,他正站在客

    厅里。客厅分成两个部分,一半带有餐厅性质,摆了一张椭酬餐桌,另一半是

    会客室,由三面沙发围成一个U形,两边是单人沙发,中间是长沙发,长沙发的

    对面,是一台大屏幕的电视机。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在其中一只单人沙发

    上?再看那个长者的手势,似乎是叫他坐到长沙发上。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

    该和另外两个人握手,见长者已经在其中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他才改变主意。

    随后,女者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与长者相对。替他开门的那位,先替

    唐小舟倒了杯茶,然后搬了把持子,坐在女者身边。

    中国的人事,只要看一眼他们所坐的位置,便一目了然。各自就位之后,唐

    小舟顿时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面前的长者,应该是调查组的组长,从年龄上

    判断,至少也是副部级以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是调查组的副组长,另外

    还有一个小组甚至两个小组,在进行更高级别的谈话。而这位女者,年龄虽然只

    有四十多岁,身份估计也不低,至少也是副司级。在中央工作,又到了这样的年

    龄,仍然只是处级副处级,那算是白混了。至于替自己开门的这位,

    估计和自己的身份差不多,是秘书。

    长者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和你聊聊。相关的情况,余秘书长已经告诉你了吧?

    长者很和蔼,慈眉善目,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点微笑。如果以貌取人,唐

    小舟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们带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使命。

    唐小舟说,余秘书长只是叫我八点钟过来,说是北京来了几位同志,叫我过来吗。

    长者说,那也好,我们就随便聊聊吧。

    他说的随便聊聊,显然不会那么随便,对面的男者和女者,虽然没有说话,

    却拿着本子在记。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有一支录音笔。领导说随便聊聊,显然是

    一种姿态。对于领导此说,唐小舟并没有应答,而是等待他更进一步的指令。

    领导说,你叫唐小舟,是德良同志的秘书?

    唐小舟说,是。

    领导说,德良同志来江南省的时间不长。你以前做什么工作?

    唐小舟说,在江南日报当记者。

    领导微微抬了抬头,说,新闻记者,无冕之王,很不错的职业嘛,怎么想起

    要改行?

    唐小舟说,我没有想过要改行,还以为一辈子会当记者呢。没想到突然有一

    天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余丹鸿秘书长找我谈话,叫我来当赵书记的秘书。我

    当时还以为余秘书长是和我开玩笑。

    领导再一次笑了,说,原来是余秘书长拉郎配呀。怎么样,能适应吗?当秘

    书和当记者,完全是两回事呀。

    唐小舟说,坦率地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是很适应。同时,我又觉得,一

    个男人,适应能力应该尽可能一点。如果我能够适应更多不同的工作,也是能

    力的证明。

    女者说了第一句话,你证明的结果呢?是适合还是不适合?

    唐小舟说,这个,你如果问我的自我评价,肯定是非常好。但这不算数,只

    有赵书记和余秘书长的评价,才可能客观准确。

    领导说,前不久,江南省搞了一次扫黑行动,你以新闻记者的眼光,对这次

    行动,有何评价?

    唐小舟说,小有成就,但总体不是太成功。

    领导说,哦,为什么小有成就总体不太成功?这个说法,好像和省委不太一致哦。

    我记得江南省省委的结论是说,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唐小舟说,除了这样说,还能怎么说?说不成功?毕竟,还是扫除了柳泉市

    的黑恶势力嘛。那一仗,非常漂亮,不敢说把柳泉市的黑恶势力一网打尽,至少

    也算疾风扫落叶,至少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柳泉市的黑恶势力想抬头,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要说成功,又远远谈不上,其他城市和地区,早在扫黑行

    动之前,那些榜上有名的人物,就已经得到消息,逃之天天。他们为什么逃之天

    天?说明他们的背景很深,信息灵通。也说明省委常委会的决议被人泄露了,这

    能算成功呜?如果让我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眼光看待这件事,这是典型的虎头蛇尾

    女者说,你认定江南省存在黑恶势力,或者说,江南省除了柳泉市,其他市

    州也存在黑恶势力?

    唐小舟说,不是所有的市,但至少有好几个市或者说大部分市存在。

    女者说,可我们看到省公安厅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各市情况通报的汇

    总,他们调查的结果证实,那些地方,根本不存在黑恶势力呀。

    唐小舟说,你们也看到了另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级别更高,是省委作出的。

    省委报告的结论是,扫黑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老者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唐小舟,说,你这个小唐,果然是新闻记者出身,

    非常敏锐,非常犀利。

    唐小舟说,下面在不断往上面送报告,而上面呢宁每天都在读大量的由下面

    写出来的报告。我不知道几位领导怎样看待这些报告,至少在我看来,读报告是

    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老者笑着问,说说看,什么样的学问?

    唐小舟说,我想,最大的学问,在于你要读懂写报告者的心态。公安厅那份

    报告,总结的是各市公安局上报的材料。各市公安局上报材料时的心态是什么?

    如果是我读这份报告,我肯定会想到一个事实,他们没有扫到黑,这个事实会让

    他们非常被动。

    女者说,你也承认,没有扫到黑是事实嘛。那你凭什么认定他们的报告有水分?

    唐小舟说,首长就是首长,看问题极其敏锐,一下就抓到了问题的要点。

    女者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

    唐小舟说,我还真不是给你戴高帽子。问题的要点,就是没有扫到黑。如果

    说,没有扫到黑是一个逻辑的结论,那么,我们都学过逻辑学,知道在这个结论

    之前,肯定还有前提。前提是什么?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

    老者笑了笑,说,哪两种?

    唐小舟说,其一,确实没有黑,其二,有黑,但他们没有扫到。

    老者点了点头,说,不错,确实是这两种可能,可这能说明什么?

    唐小舟不想再擂出一副首长秘书姿态,他想,这是关键时刻,自己得把当记

    者时的敏锐和锋利拿出来,刺一刺调查组的几个人。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命运,

    能不能起作用,都得做。他把自己的音调提高了一些,语速也加快了一些,说,

    我有个读小学的女儿,她如果考试没考好,我问她的时候,她肯定不会说,是

    她学习不认真,或者有粗心的毛病,一定会找别的客观理由。这据说是中国人的

    劣根性,是不是我不太清楚,但普遍的规律却是,两个结论摆在自己面前,如果

    可以任意选择的话,哪个人的做法都一样,都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结论。

    女者说,你的意思是说,没有黑的结论,对他们更有利?

    唐小舟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有黑没有扫到,上面就会更进一步追问,

    没有扫到的原因是什么?问题复杂化了。如果结论是没有黑,上面自然再没法追问。

    老者问,那么,你的结论什么?

    唐小舟说,这个问题,首长已经是第二次涉及了。刚才首长也问了我,以从

    事新闻工作十几年的经验判断,得出的是什么结论。我坦率地告诉你们,

    以一个还算资深的新闻记者的经验和眼光判断,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如果说没有黑恶势

    力,那些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为什么要逃?如果那些人没有犯罪,他们怕什么?更

    进一步,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如果说,一个两个人逃了,我相信事出有因。所

    有人一起逃了,这就很不正常了。别说让一个干了十几年新闻工作的记者判断,

    就是普通人,也一样会得出一个结论吧。

    老者问,那你觉得,应该怎样解读省委的报告?

    唐小舟说,要解读省委的那个结论,我觉得韵味就多了。你可以认为是文过

    饰非,也可以认为是政治智慧,还可以认为是留有空间和余地,且听下回分解。

    甚至还可以认为,是实事求是。

    老者再一次笑了,说,我很想听一听你这几种不同的结论。

    唐小舟说,毕竟有那么多地方没有扫到黑,那些黑恶势力的关键人物,闻风

    而逃,既然可以结论是扫黑失败,也可以结论是无事生非。但我觉得,毕竟柳泉

    市扫黑成功了,而且是不小的成功,扫黑作为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工作,阶段性胜

    利了,这个结论并不为过。退一步说,就算省委认定这次扫黑不成功,却不能把

    这种不成功的结果写进结论报告。真的这样写了,向上,无法交待,向下,容易

    造成乱,尤其对于民众,必然误解。所以说,阶段性胜利,既是事实,也是具

    有大局观的政治智慧。

    老者说,好一个政治智慧。

    女者接着问,我听说,你是这次扫黑工作的联络员?

    唐小舟说,是。全省的每一个市,我至少跑了三趟。个别地方,我跑了五六

    趟。我既是一个亲历者,也是一个观察者。我的视角,可能和所有人不同。因为

    我以前是新闻记者,所以,我观察一件事,不自觉就会用上新闻记者的眼光。现

    在,我又是省委书记秘书,我努力学会用一个省委书记秘书的眼光,甚至是一个

    政府工作人员的目光,去观察一些事。

    长者说,我们听到一些议论,说赵德良同志扫黑是假,趁机排除异己是真。

    你对此怎么看?

    唐小舟说,这句话,实际分为两个部分。后面一部分,我可以回答的很少。

    赵书记是不是排除异己,我不清楚。原因有三点,第一,我跟赵书记还只有一年

    多时间,就算他要干排除异己的事,那都是高层领导的事,大概也不会让我这样

    一个小秘书知道吧。第二,赵书记到江南省也只有一年多时间,比我早几个月而

    已,我听说,他到江南省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对江南省的情况,不是太了解,

    甚至不熟悉江南省政界的任何人。所谓异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时间接触一段时间

    后产生矛盾甚至冲突的结果,赵书记既然连熟人都没有,这个异己,从何而来?

    天上不会掉下来吧。第三,所谓排除异己,肯定要有那个被排除的异己存在吧?

    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省的人事结构,并没有大的变化。要说排除异己,被排

    除的人在哪里夕如果没有一个人被排除的话,这个所谓的排除异己,是不是一种

    主观臆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于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所能说的,只有

    这三点判断,至于前半部分,即扫黑是假这个话题,我想,我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他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沪源市大量的假钞流行,沪源市几乎所有从事色情

    业的女性,均受一个集团控制。有一个女性不堪忍受,想离开那个集团,可身份

    证以及其他东西,被那个犯罪集团牢牢地控制,她不得不想办法逃走。岂知仍然

    被那个集团抓了回去,对她进行了每打,不留神将其打死了。后来,这个集团将

    她的尸体搬到一幢楼顶,推了下去,制造了跳楼自杀的假象。警方开始的验尸报

    告是他杀,并且立案侦查,后来又被否定,定性为自杀。她的家人不服,计划抬

    棺游行,当晚有一伙蒙面人冲到他家,将其家人暴打,十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

    伤,家里被砸了个稀烂。后来有网友将此事在网上曝光,事情闹大了,省公安厅

    决定对此进行调查,成立了一个督查组。死者的家人,却突然改口了。为什么?

    因为有人上门找他们谈判,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拿一大笔钱,息事宁人。要么

    继续闹下去,结果可能还会继续死人。他们怕了,挑选了第一个条件。

    这样的例子,唐小舟一连举了好几个。而他脑子里,还装着一大堆案例。

    最后,唐小舟说,如果不扫黑,这些案子,就会成为永远的悬案,不仅死者

    的亡魂得不到安抚,还会有更多的亡魂出现。对这样的黑恶势力进行打击,怎么

    能说是假?退一步说,就算是假的,是搞什么政绩工程,那我要说,江南的老百

    性,欢迎这样的政绩工程,欢迎这样的假。说江南省扫黑是假的人,或许认为自

    己搞的就是真的吧,可这么多年,他们的真,为什么一直不能替人家冤死者讨个

    说法?为什么那些作恶者,仍然为非作歹边遥法外?这样的真,谁能信是真?老

    百性肯定不信。

    长者说,你的说法比较特别。

    唐小舟说,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提醒你们一句。我们的祖宗总结过

    一句话,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么,我是是非人,要么,别人是是非人。

    我还有一句话,对一个问题的判断,需要信息渠道为基础。整个江南省,还有人

    比我对全省各市扫黑情况了解更多,掌握情况更全面吗?我相信没有。如果说,

    任何人的判断,都有可能出现盲人摸象的思维误区和盲点的话,我敢拍着胸脯说,

    对这只象,我看得是最全面的。别人,如果看到的不是象腿或者象牙,就是别

    有用心,有意误导。

    尽管唐小舟觉得自己的话,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积极作用,同时,他也相信,

    这类调查,往往是戴着有色眼镜的,不在于被调查对象说了什么,而在于调查者

    需要什么。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谈话对象,而在谈话者的主观倾向。对于这次

    调查,他丝毫不觉得乐观。

    几天后,就像神秘而来一样,调查组又神秘而走。

    唐小舟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奇怪的是江南官场,竟然风平浪静,

    此前还传言沸沸,直指赵德良,甚至说中央某某某对赵德良非常恼火,已经发

    话,一定要严肃处理此事。然而,调查组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进入了消息真空

    期,有关此事的一切说法,悄然消失,唐小舟再看省里的那些领导,全都心平气

    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更奇怪的是,唐小舟还听到一种传言,说这个调查组,实际上是赵德良自己

    向北京请来的。

    听到这种传言,唐小舟真想放声大笑,说这话的人,政治上太弱智了吧?赵

    德良正处于政治生涯最艰难的时期,调查组令他如此狼狈,如此被动,他会请一

    个调查组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真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德良为

    什么要这样做?

    赵德良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忙着各项工作。

    最不安的倒是唐小舟,他似乎被江南官场遗忘了。

    既然扫黑行动已经结束,唐小舟应该把那辆车还给公安厅,重新回到赵德良

    身边当秘书。可是,赵德良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侯正德还每天在赵德良那里

    忙前忙后,并且一直占着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余开鸿虽然常常见到他,却只是

    礼貌性地点点头,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他说一句。唐小舟有次给杨泰丰打电话,

    杨泰丰对他似乎并没有从前热情,他便因此懒得多说,只是提出,哪天把那辆

    天还回去。没想到杨泰丰说,你的扫黑联络员是省委任命的,省委好像没有改变

    这个任命吧。至于那辆车,是给省委扫黑联络员用的。既然你还是联络员,这辆

    车,我无权收回。

    杨泰丰不收回,唐小舟也不可能开着那辆车到处招摇,他将车停在公安厅院

    子里,自己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唐小舟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处长,原本主持处里的日常工作。但一开始

    分工的时候,唐小舟便有明确意见,他本人主要负责赵书记办公室的工作,一处

    的日常事务,由侯正德负责。原则上,处里的大事小事,侯正德都要请示他或者

    同他交换意见,此前的一段时间,侯正德也正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事情在后来

    起了变化。他当扫黑联络员,经常在外面跑,难得回到办公厅,处里的所有事,

    如果仍然要事事请示他,或者每一件事,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很多工作,便可

    能耽误。他当时便将所有工作,全权交给了侯正德,由侯正德全权处置。现在,

    他回到处里上班,侯正德也没有将处里的工作交还给他,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对此,他感到奇怪,毕竟,他还是正式任命的处长,侯正德不可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

    再退一步说,他对侯正德也不薄,侯正德不可能老占着这个位置吧?

    除非有人在背后对侯正德说过什么,否则,侯正德应该有所行动吧。到底谁对侯

    正德说过什么?赵德良?不太可能,他大概不会记挂着这种小事吧?更何况,一

    处属于办公厅,直接上司是余开鸿。难道是余开鸿想借助这一机会,将他排除在外?

    唐小舟私下里找孔思勤打听过。对于这件事,孔思勤一无所知。

    就这样,唐小舟成了省委办公厅最大的闲人。

    当然,他毕竟是综合一处的处长,他有权召开一个会议,当众宣布,以后处

    里所有工作,由自己主抓。他要将一处处长的权力收回来,那是轻而易举。问题

    是,这样做,有意义吗?没有省委书记秘书的实权,一处处长,就只是一个虚职,

    擂手太多,人家还认为你在弄权。更何况,没有赵德良支持的话,在一处除非

    有余开鸿支持,否则,你就什么都不是。你收回了某些权力,余开鸿若想再次夺

    走,太容易了。

    有几次,他想找赵德良谈谈自己的事,可是,到了侯正德那里,他又犹豫了,

    怎么谈?谈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赵德良有看法,从此不准备再用他

    了?或者扫黑行动功败垂成,赵德良需要找替罪羊,第一个想到要处置的,就是

    他?所有事,都是他弄的那篇报道引起的,将所有罪过归于他的头上,并不冤了

    他。真是如此,就算去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

    官场真是个世俗之所。此前,他的电话每天不断,最多的,是约他吃饭,每

    天至少有十几个。现在,自己倒是有时间了,电话却少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这段时间,给他打过电话的人,数都数得出来。

    黎兆平给他打电话是最多的。这个人经历了人生起伏,对很多事情,看得很

    淡,在他的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他多次说过,他这个人,朋友满天下,真正可

    以交心的,没有几个,唐小舟是一个。但说他的电话多,也不可能多到每天几个

    的程度,他的关系太多了,每天也是电话不断,真的能想起给谁打个电话,还真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宗平也是偶尔有一个电话,他们之间,历来如此,想起了,打一个电话,

    彼此问候一声。没有想起,就算了。不会因为什么事显得特别亲密,也不会因为

    某事而突然生疏。就算是要打电话,除了约在一起喝酒,或者天南海北高谈阔论,

    或者风花雪月谈一谈男人女人这个千古不变的话题,其实也没有半句正经话。

    政坛中人,给他打过电话的,也就是几个人,闻州的郑规华,雷江的钟绍基

    东涟的吉戎菲,高岚的刘风民。

    比较特别一点的是钟绍基,他显然很关注唐小舟,也深知他此时的处境,甚

    至问唐小舟,要不要他对赵书记说,将他调到雷江?唐小舟谢谢他的好意,他是

    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跌倒的,无论如何,他都要搞个清楚明白,然后才考虑出路。

    刘风民倒是特别,以前对待唐小舟,曾经有过一次势利。这次唐小舟再一次

    进入命运低谷,原以为刘风民从此会改变对他的恭敬,却没料到,他几乎每个星

    期给自己打一个电话,谈得还颇知心,一再劝说唐小舟,天降大任于斯人,别计

    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历史上所有官场成功者,第一大本事,不是政绩也不是能力,

    而是忍功。

    比较特别的还是唐小舟身边的三个女人。

    谷瑞开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她是公安厅宣传处的副

    处长,对于扫黑行动以及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知道得比较清楚。北京调查组来江

    南的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她大概也听到了一些说法,至于后来,唐小舟在省

    委办公厅坐起冷板凳,消息很快在省直机关传开了,她自然也是很快就知道了。

    连唐小舟自己都有一种被江南官场抛弃的感觉,何况其他人?谷瑞开通过种种迹

    象,很可能得出了一种结论:唐小舟是江南官场昙花一现的政治明星,从此以后,

    将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正是基于这种判断,她对唐小舟的态度大变,家庭战

    争,再一次频繁而激烈。一年多以来,谷瑞开按时回家的事情,不再出现了,又

    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常常到了半夜才施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偶尔能够在家里遇到

    一次,也不可能再有丝毫温柔了。

    徐稚宫对他没有太大变化。女人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动物,当初,他追求她,

    她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后来,他的地位变了,她对他的态度,也随之一变。那时,

    他几乎可以认定,这种变化,与他本人无关,而与他的新身份有关。可现在,

    他的身份已经失去,与这个身份相关的权力法力自然也就消失无影,可她对他的

    感情,却没有改变。他想到了一个词,是外国人发明的,叫性的臣服。说是女人

    天生有一种性的臣服。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这种臣服情结,因此才不会计

    较他的地位变化。与谷瑞开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相比,徐稚宫对

    自己的热情和温柔,更令唐小舟感动。

    第三个女人,自然是孔思勤。在唐小舟的情感定义中,他和孔思勤,是一种

    更多的建立于权力金字塔之上的感情,甚至不能说这是感情,仅仅只是一颗感情的种子,

    一颗并没有适当的水分和养料足以令其发茅的种子。权力是这种感情的

    养分,一旦失去养分,这朵感情之花,很快就会枯萎。可让他没想到也让他极其

    感动的是,知道他的处境微妙,她反倒变得积极主动起来,一旦有时间,就往他

    的办公室里跑,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和他聊天。显然,她想给他一些什么,以慰他

    孤苦的心灵。

    这两个女人,竟然如此重感情,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八月中旬,赵德良去了一趟北京。

    当然,赵德良去北京的次数很多,每个月都有好几次,或开会或回家或办理

    一些其他事务。赵德良的这次北京之行,名目极其特别,中央领导同志找他谈了

    话。谈话内容,原本应该是保密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人还没回来,江南官场已

    经传开了,赵德良这次去北京,是中央诫勉谈话。

    《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规定:发现领导干部在政治思想、履

    行职责、工作作风、道德品质、康政勤政等方面的苗头性问题,党委(党组)、

    纪委和党委组织部门应当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及时对其进行诫勉谈话。

    诫勉谈话是一种预防措施。从时机上看,这种谈话是在发现领导干部有了苗

    头性问题时采用的。所谓苗头性问题,是指有的领导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违纪行为

    这显然是上次调查的后续行动,而这一行动表明,上面对赵德良的这次扫黑

    是很不满意的。唐小舟虽然对工作组说了那样一番话,工作组却没有采纳,他们

    听取的,是其他人的一些说法。

    江南官场有关赵德良即将调离的传言再一次鼎沸。有人说,这次不仅仅是对

    赵德良诫勉谈话,还包括了任职谈话,上面的意思是,暂时将他调回北京。陈运

    达接任省委书记的盘子已经定了,江南省的陈运达时代,即将到来。

    赵德良在北京还没有回来,江南省已经是风声鹤沸,草木皆兵,连续多天,

    陈运达家里高朋满座,下面各市州的领导,赶着往省里跑,络绎不绝。甚至有一

    种说法,这几天,随时都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见到那些领导们的车,省政府大院内

    的车辆,突然多了起来,非常拥挤,甚至出现了几次院内堵车现象,雍州市的一

    些高级宾馆如喜来登或者迎宾馆,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市州的奥迪。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云诡波调。难道说,江南省的天,真的说变就变了?

    唐小舟的电话,几乎无人问津,常常几个小时也不会响起,他倒是忘了自己

    还有电话。偶尔联系的,也只是那几个人,这种情况,让他心里充满了恐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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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兆平十分乐观,他说,你放心,赵德良是我的同班同学,整个江南省,大

    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仅深

    思熟虑,而且,往往想到后面十步五十步。有一个词叫谋定而后动,他就是这样

    一个人。没有谋定的事,他是轻易不会动的,一旦动了,他肯定将所有的可能,

    全都考虑好了。

    钟绍基显得有点担心,打过几次电话,表面上只是问候,唐小舟却清楚,他是在关心那件事。

    传言如果是真的,江南省又要大洗牌了。他大概在担心,一旦

    陈运达掌盘,他这个市委书记,可能当到头了。同时,他显然知道,唐小舟已经

    远离了权力中心,知道内幕的可能性不大,故而颇有些语焉不详的味道。

    唐小舟也开始忧虑起来。此前他曾想过,在省里不下去,可以到钟绍基那

    里去。假若钟绍基的市委书记干不成,自己还有什么退路?难道说,自己的命运

    真的面临滑铁沪?

    相反,郑规华和吉戎菲却显得乐观。

    吉戎菲和唐小舟的私交更深厚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更加坦率。

    吉戎菲说,千万不要以为只是省里市里县里讲权力平衡,中央更要讲权力平

    衡。平衡是什么?平衡就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一般人以为,中央反复强调稳

    定压倒一切,只是强调下层民众的稳定,这是一个认识上的根本错误。下层民众

    不稳定的根本原因在哪里?根子在上面,在权力结构。下层群众的不稳定,恰恰

    是由于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造成的。只不过,群众的不稳定,表现得直接一些

    表面一些,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表现得隐晦一些间接一些。说到根本,中央

    要控制的,首先是权力的稳定,也就是权力平衡,只有达到了这一平衡,政权才

    能稳定。有人看不清这一点,想独揽大权,那真是笑话。你也不想想,中央会让

    你独揽大权吗?这就像在一个省里,某个市委书记想独揽大权,省委会同意吗?

    江南省的情况,中央太清楚了,不然,为什么走了哀百鸣,来了赵德良?就算是

    走了赵德良,还一定会来王德良李德良。有些人看不明白这一点,总以为会叫的

    孩子有奶吃,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搞得不好,中央将江南省的党政两个一把手,

    都换成外来干部,那才是江南省籍领导干部最大的悲剧。我还是那句话,最好

    的干部,是那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干部,是那些在其位谋其政的干部。那些在其

    位谋他政的干部,首先大概要看他其政是不是谋得好了。

    郑规华说得比较含蓄,意思却也明白。

    他说,诫勉谈话并不是盖棺定论也不能盖棺定论吧。江南省扫黑,不是扫出

    了一个柳泉市黑恶势力吗?成绩应该还是主要的吧。在成绩主要的情况下予以诫

    勉,那也应该是善意的提醒。社会上有一种说法,什么都不会,就去当官。好像

    当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恰恰相反,当官是世界上最难的

    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当官不需要水

    平和能力,恰恰说明,绝大多数人不了解当官当不了官也根本当不好官。能够在

    官场获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除了高智商,

    还必须具备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后者更为重要。谁如果认为别人都是傻瓜,

    只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亏。官场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

    尽管有这些说法,唐小舟的心,却并不能安定。毕竟,这些人都修炼成仙了,

    位列仙班,是一方神抵。无论江南政坛怎么变化,他们都没有被打入几尘之忧。

    自己虽然跨入了仙门,却还在试用期,随时都有可能打回原形。

    唐小舟打开家门,进去的时候,谷瑞丹正在看电视。

    坐冷板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的唐小舟,显得持别乖,回家很早。

    所不同的是,以前回家,每次都能看到谷瑞丹,并且领略她那虚伪的热情。冷

    板凳一挨屁股,谷瑞丹便将虚伪的面具揭下来,每次回家,再难以见到她的身影,

    更多的时候,他睡了一觉,被开门声惊醒,知道是她回来了,看一看手表,发

    现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他懒得理这件事,翻个身,继续睡觉。

    今天才只是九点,她竟然在家,倒显得异常持别。

    对于丈夫的归来,谷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显得很冷淡。

    唐小舟也懒得理他,换了鞋,直接进入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澡。

    谷瑞丹关了电视机,走进房间,对他说,我们谈谈吧。

    他将已经拿出的睡衣放进了柜子,说,你说吧。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说法?

    他问,什么说法?

    她说,什么说法?这还用问我吗?有我们这样的夫妻吗?

    他说,是的,没有。

    她说,那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他说,没有。

    她说,那你说怎么办?

    他有些心烦,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一下子火了,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对这个家,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他不说话。她的火更大了,声音大了许多,说,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见他

    仍然不说话,便说,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说了,我们好合好散吧。

    他原本想说,那个人没离婚呀,难道你们已经商量好了?转而一想,还是算

    了,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吧。他说,随便你吧。

    她说,那好,我们商量一下,怎么离法?

    他说,你说吧,我都同意。

    她说,女儿归我。他说,行。

    她说,房子是我们单位分的,归我。

    这个,他没有立即说行,而是看了她一眼。这套房子确实是她的单位分的,

    后来房改,买下来了,十二万,那可是他们夫妻共同的财产。虽然她的收入不比

    他低,额外收入也比他丰厚得多,可是,她的钱,大多数拿回了谷家,这套房子,

    主要是唐小舟的钱买下来的,现在的市场价格,已经值四十多万。

    她说,我知道,这套房子现在有增值,可你要想一想,如果不是我的福利分

    房,当初,也不会那么便宜。何况,江南日报还有一套房子,那也是房改房,那

    套房子,我不和你争。

    那套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的,陈旧不说,很小,当时的价格只有两万多元,

    目前也就值十几万。

    唐小舟没有出声.她继续说.沿江路那套房子.给女儿。

    沿江路有一套临江的房子,商品房,复式,二百三十平米。当初,全社会都

    谈投资,他恰好拉了几个广告,手里有点钱,便想拿来投资。她要买股票,他不

    同意。他要买房子,她又不同意。两人为此吵过好多次架,因为他坚持,钱又是

    他的,加上他可以找朋友拿到相当优惠的折扣,便买了。他一直认为,在中国投

    资房地产,是很好的生意,一线的省会城市,像深圳广州上海等地,房价已经涨

    到了六七千,雍州也是省会,这种临江的房子,价格才不到二千,上升空间很大。

    他最初的打算,只要有点钱,就买房子,可她坚决不同意,认为买房子还不如

    存银行。后来,这里的房价升值速度惊人,目前已经达到了六千,有价无房。

    除了这些财产之外,他们大概还有五六十万的存款。

    谷瑞开的理财观念,是从她的父母那里学来的,有一点钱,就存进银行,而

    且定是那种三年定期,利息高。她总在跑银行,倒来倒去,一个定期到期了,立

    即又转存另一个定期。几年下来,也有几万元的利息,可与物价飞涨相比,这点

    利息实在不值一提。他一直对她这种理财观念嗤之以鼻,却也不愿多说,说了只

    可能是吵架。

    唐小舟估计,他知道的钱,是这五六十万,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

    谷瑞开本人两份收入,一是她的工资收入,一是她的额外收入。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都在补贴谷家,给他的印象是,她只要有一分钱,就送回谷家了。但他

    清楚她的为人,并不完全相信,她会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献给谷家。他认为,

    她拿回家的,很可能仅仅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的部分,是让母亲替她理财。她

    的母亲搞了一辈子会计,对于银行利息十分清楚。这么多年,她的钱,恐怕远远

    不止四五十万。此外,自己当秘书这一年多时间,家里人来客往,送到她手里的,

    一定不少。前半年,自己的职务没有落实,她所收的钱物加起来,都有十六万,

    后半年,自己的地位稳国了,他不相信她真的怕了,不敢收了。

    他算是明白了,谷瑞开的算盘打得很精,他已经被权力边缘化,赵德良又即

    将离开江南政坛,如此一来,他唐小舟就会成为一个政治弃儿,永远没有翻身的

    机会。等大势已定,唐小舟的潦倒格局已定时离婚,全社会都会把唾沫往谷瑞开

    身上泼。现在只不过迹象刚显,离婚是最好时机,说不定,她还可以辩解说,是

    唐小舟得意了,抛弃了她。她不仅要和他离婚,而且要他净身出门,搞不好,还

    要他负担女儿的生活费。

    他想,这样一段婚姻,结束了也就结束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净身出门他

    不怕,男人嘛,顶天立地,就算是一无所有,又有何俱?

    何况,他也不是净身出门,这么多年来,他也暗自打下了一些埋伏,有了一点家底。

    他的这点家底,主要来自几部分。

    第一部分是私房钱。以前,他的所有收入,包括额外收入,均交给谷瑞开。

    因为翁秋水的介入,他们大吵过一次之后,他便开始暗中做起离婚准备,两人的

    经济账,彻底分开了。谷瑞开负担自己的开支以及保姆费用,唐小舟负担家里其

    他日常开支。几年下来,他已经积攒了一笔钱,大概有十几万。

    第二笔钱是意外之财,即放在黎兆平那里的一百万,虽然他一直觉得那不是

    自己的,毕竟那是一笔钱。就各项手续来看,那笔钱已经被洗白了。至于那笔钱

    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他从未过问,黎兆平也未提起过。

    第三笔钱,是从谷瑞开那里挤压出来的。上次自己升职的时候,他吓了一下

    谷瑞开,她不得不将收下去的钱物吐了出来,有十六万多。

    第四笔钱,是他当秘书以来的额外收入。由于工作岗位特殊,送钱送物的特

    别多。他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别人送的钱,绝对不收。就算是烟酒茶之类,他

    一开始,也是不收,后来,他意识到,如果连这么点小礼物也不收,很难在官场

    混下去,只好改变态度,拒绝现金而收物品或者购物卡。如果人家送的是烟酒茶

    衣服之类,他会当场返还一部分,或者事后找个机会还礼。一个节日下来,购物

    卡可以收几百张,加起来高达几十万。对于这类东西,他学的是赵德良的处理方

    法,拿出一部分,和赵德良的卡一起捐赠给红十字会。即使如此,他这里,还是

    会有大量的烟酒或者购物卡,这些东西,也给他留下了二十几万元的现金。

    有了这几笔钱,就算净身出户,不算放在黎兆平那里的一百万,也有五六十

    万元,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转而再想,这样一个女人,她对自己如此恶劣,何必便宜了她?

    他说,不必一条一条地说了,你起草一个协议吧。我看了再说。

    说过之后,他拿过睡衣,进入卫生间洗澡。水流在身上,是凉的,唐小舟的

    心更凉。倒不是十几年的婚姻生活,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而是前不久,眼看自己

    的事业可以大展鸿图,谷瑞开的那份热情,简直让他快感动了。现在呢?世事多

    变,就像是生命中出现的一道彩虹,瞬息而已,前景又一次陷入阴霍之中,谷瑞

    开的脸,说变就变了。

    如果说这个晚上,他已经预感到谷瑞开的迫不及待另有衷曲却并没有十分肯

    定的话,第二天下午,他已经完全肯定了这一事实。谷瑞开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样本递给了他,说,你看看吧,如果没什么意见,我们就签字

    他一言未发,拿过认真看起来。果如他所料,她的目的,是要将他扫地出门。

    公安厅的房子,归她,报社的房子,归他,沿江路临江的房子,归女儿,实际

    也等于是归她。家里的存款,她甚至根本不提。他将那两张纸往她面前推了推,

    潮笑地问,这可能吗?你可以蔑视我这个人,但我想你无权蔑视我的智商。

    她显然被他刺激了,想发火。同时也知道,图嘴巴之快,她根本不是他的对

    手。这么多年来,他不与她斗,并非他在文武两方面都不如她,相反,他这两个

    方面,都远远于她,只是不愿与她在这方面消耗而已。她终于忍住了,摆出一

    副淑女姿态,说,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好合好散?

    唐小舟说,我当然希望如此。问题是……他敲了敲那两页纸,说,这是好合

    好散?这是驱逐出境,扫地出门。

    她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唐小舟说,我说得难听,那还只是说,总比做得难看好。

    她说,你总要给个意见吧?

    他说,我的意见很简单,如果是这个条件,我不同意。

    她说,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闹?

    他说,恰恰相反。我想,我即使不求绝对的公平,至少也需要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她一把抓过那两张纸,说,看来,你根本没有诚意。我不明白,你这样施下

    去,能改变什么?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说,你要这样认为,那是你的事。

    她说,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只有法院见了。但我想提醒你一句,那样,

    对你对我对成蹊,都不好。

    他说,至少,对我的财产会好一些。

    她愤愤地说,整个就是一个农民,真没见过这样小气的男人。说过之后,愤

    而离去。

    他没有理她,拿过一张报纸,摊开来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将某篇文章

    通读了一遍,每个字都读过了,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理解。

    二十分钟后,她去而复返,说,我反复想过了,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

    他不理她,继续看报纸,继续不知所云。

    她又说,你能不能冷静一下?我们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一点,相信你也清楚。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要解决,赌气不是办法。

    他说,我没有赌气.她说,那你说吧,怎么解决?

    他说,你在司法部门工作,对相关法律,相信你比我更了解。婚后财产是夫

    妻共同财产,就这么简单。

    她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和我争财产?

    他说,我不想和任何人争财产,我只想表明一种态度,我不是傻瓜,不能被

    人像傻瓜一样扔出去,还沾沾自喜。

    她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含含糊湖,施泥带水?

    唐小舟想,还算好,今天终于没说你怎么不像个男人?

    那好,我给你个建议。他说,沿江路的房子是怎么回事,你清楚我也清楚。

    我现在不想把这件事搞得太复杂,只有一个要求,我必须拥有一半。可以由几个

    方法来解决,第一,你出个价,我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二,我出

    价,你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三,请人来评估,你选择拥有房产或

    者拿走一半的钱。第四,由法院来判决。

    她问,你哪来的钱?

    他说,我去抢银行或者找朋友借,那是我的事。总之,我说过了算数。

    她问,就这些?

    他说,还有,家里有多少钱,你清楚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数。那笔钱,我

    不要求完全弄清楚或者平分,全部归女儿,作为女儿以后的学习费用。离婚后,

    理论上我将不再承担女儿的相关费用。

    她当即反唇相讥,说,不承担女儿的相关费用?你说得出口,那是你的女儿

    他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这里有个概念问题,我并不是不承担女儿的所

    有费用,而是这些费用,我已经承担了,它就在家里的那笔存款之中。我现在只

    是就是论事,不外延,也是应你的要求,不施泥带水。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

    同意,我们就签字,如果不同意,也没什么好谈的,要上法院,是你的权利。

    她再一次愤怒,说,当初我怎么看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冷血动物。说

    过之后,再一次夺门而去。

    唐小舟想,她肯定还会回来。她现在是急于离婚,自己提出的条件,对她并

    不薄。家里那笔存款,是笔糊涂账,他不十分清楚。沿湖路的房子给她一半,她

    已经占了大便宜,何况还有公安厅的那套房子,她也是占了便宜的。她愤而离去,

    仅仅只是一种姿态,说不定,还是要借这个机会给那个人打电话,与他商量。

    果然,十分钟后,她再次去而复返。她说,我想通了,我不想拖,没意思。

    沿江路的房子,我出价一百二十万,我给你六十万。

    他说,为什么不能是我给你六十万?那套房子,现在可以卖出一百四十万。

    她说,我知道你手里没钱,你去借钱的话,以你那点工资,一两年也还不起,

    利息加起来,恐怕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他想,她什么都算得仔细。不仅如此,她可能还算到了,她手里有大约五六

    十万甚至更多,拿出六十万,还有些余钱。而这六十万中,原本有三十几万是他

    的,她实际只拿出了二十多万,就买下了那套一百四十万的房子。这且不说,那

    套房子是租给一家公司的,房租按年收取,每年四万元。拿出二十几万,每年收

    回四万,年利近百分之二十,房产还在增值。

    他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如果这是一桩买卖的话,她占了大便宜。且不说家里的存款,这些年,

    他们共同经营的那个家,总还有点值钱的东西,比如她的金银首饰,家里的一套红木

    家俱,他弄回来的一架古董钟,一套进口的卫浴设备等等,可以作价的东西,还

    真是不少,鸡零狗碎地算下来,怎么也能算出个四五十万元。如果一定要评估的

    话,两人共同财产,可以算清的,应该在三百万上下,现在,唐小舟能够拿走的,

    除了六十万现金,报社那套房子以及那台并不值几个钱的吉普车,加起来,也

    就七十多万。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银行,谷瑞开取出六十万元现金,存进唐小舟的私人

    存折,从唐小舟手里接过一张收条,下午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房产过户手续。

    第三天,拿着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一起来到街道办事处。在街道办事处稍稍遇到

    一点麻烦,人家有规定,任何协议离婚,均需要做工作劝合,尽管有关人员清楚,

    这只是走过场,但规定程序必须要走。

    谷瑞开不想在这个缓冲期里出现波折,她出面去找关系,直接坐到了办事处

    主任面前。

    这个街道办和公安厅属于友好单位,彼此的来往非常密切,关系盘根错节。

    办事处主任并不认识唐小舟,大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谁都没有介绍唐小舟

    的身份,而此时,唐小舟的身份也确实无法介绍。办事处主任很卖谷瑞开的面子,

    打电话叫来主管的办事人员,交待一番,同意立即办理。

    第四天下午,唐小舟再次来到了办事处,谷瑞开早已经等在那里,彼此在一

    些相应的文件上签了字,工作人员便收回了他们的红色结婚证,还给他们的,是

    蓝色离婚证。

    从公安厅到街道办事处,只不过几步路,谷瑞开为了显示身份,竟然带了车。

    出门后,她变得有点假惺惺,问唐小舟,你去单位?

    唐小舟不想回答,但又出于礼貌,说了声是。

    谷瑞开问,要不要我送你一下?

    他说,算了。心想,少来这一套了。

    他不想乘出租车,独自在路上走着。他原以为离婚后,自己的心情会非常糟

    糕,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反而平静,有种将背负长时间的包袱扔掉的轻松。

    谷瑞开不想将离婚的事公之与众,特别对他说,我们离婚的事,希望你不要

    告诉别人。

    他想,这事,大概不需要交待吧。在省委办公厅,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当然

    不愿离婚这件事,使得自己的希望成为泡影。当然哗,就算没有这一线希望,他

    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经改变.不太可能重新回到日报时代。

    这是唐小舟一生中又一段灰暗的日子。官场不是将他抛弃了就是将他遗忘了,

    情场又是极度失意,和谷瑞开离婚了,徐稚宫被单位派到上海学习,冷稚馨放

    假了,孔思勤倒是在身边,他又不想在这时候向她靠近。人在这个时候,情感极

    其脆弱。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犯错,尤其容易把感情搞得一踏糊涂。

    这个时期,他反倒极其理智,理智地对待情感,理智地看着官场。赵德良仍

    然留在北京,江南省却是谣言满天飞。

    有人说,赵德良调走和陈运达接班的事,已经定了。甚至有人说,中央已经

    找赵德良谈话,将他调回北京一个部委当副部长。省委书记是正部级,当副部长,

    是明显降职使用。甚至有人说,当副部长,还是因为中央领导卖了赵德良已故

    去父的面子。毕竟程老爷子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尸骨未寒,他的直系子女

    没有身处高位的,赵德良的职位是最高的。如果立即将他撤职处理,别人看了

    会心寒。如果没有这一层原因,赵德良肯定被削职为民了。

    这个时期,基本没人理唐小舟,但几工作上的事,余开鸿不是直接交给侯正

    德,就是交给杨卫新或者韦成鸥,仿佛唐小舟根本不存在。以前,韦成鸥对他还

    十分恭敬,至少表面上显得十分热情,最近完全变了嘴脸。前几天,唐小舟和韦

    成鸥在楼梯上不期而遇,韦成鸥竟然装着不认识他,连点一点头都免了。余开鸿

    对他似乎比以前热情得多,见了面就和他开玩笑,东征西拉地聊上几句,连半句

    正经话都没有。

    这一切,唐小舟倒不在乎,他始终牢记一点,抓主要矛盾。他的主要矛盾,

    就是赵德良。问题在于,赵德良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哪有时间管他的事?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处境微妙起来。

    倒是黎兆平与众不同,知道他最近清闲,心情又不佳,便三天两头约他吃饭

    有一次,黎兆平说,现在有一个投资的好机会,别怪我没告诉你们。唐小舟

    和王宗平都问是什么机会。黎兆平说,陆敏的公司开发了一个楼盘,在省政府对

    面,只有几百米远。那里的房子肯定升值快,有钱的话,就快去买。

    黎兆平的商业头脑绝非一般人可比。省里要修新的省委省政府大院的消息,

    尚在热议之时,黎兆平便将雍州市各地块仔细考察了好几遍。后来,省里做出了

    好几套方案,他便对这几套方案仔细分析,并且选出其中几套方案,在周围买地。

    方案确定后,他果然买中了其中一块地。这块地的地价飞涨,而其他几块地,

    虽然没涨价,也只是让他压了一段时间的资金,并没有亏太多钱。

    这个楼盘,已经完成了两期建设,前两期,卖得非常火爆。三期开始建设的时候,

    出现了波折,新的省政府成了胡子工程,因为资金问题有可能烂尾,当地

    的房产价格,随之大跌。黎兆平所说的,正是大跌后的这个三期。

    黎兆平说,经过一跌,那里的房价跌到底了,正是入市的好机会。过了这个

    村,绝对不会再有这个店了。

    唐小舟手里恰好有点钱,现在不受谷瑞开制约了,拿出来投资房产,是最佳

    选择。他说,你给什么样的优惠?

    黎兆平说,那里的房价已经跌到地板价了,你还要优惠?贪不贪了点?

    唐小舟说,现在买白菜都要讲价,何况买房子?你不优惠,谁买?再说了,

    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卖不出去,跑来杀熟?

    黎兆平摆了摆手,说,你这种人,蝇头小利,也要斤斤计较,永远做不成大老板。

    唐小舟说,如果我也能成为大老板,这个世界,大概全是大老板了。正因为

    穷,才要斤斤计较,不光是斤斤计较,甚至要两两计较。

    黎兆平说,好好好,服了你。我的开盘均价是三千二,给你打九折。

    唐小舟迅速算了一笔账,打九折,每平方米少三百二,已经相当便宜了。可

    生意场上,毕竟谈的是生意,怎么说,朋友加上自己目前的身份,那也是要估价

    的,这两项加起来,肯定不止几百元。何况,雍州中心地带的房价,平均也才三

    千多一点,新省政府那里够偏僻了,也要卖三千多,太高了吧,杀到两千多甚至

    一千多,绝对不亏了他。

    唐小舟说,你这是一套的价吧?如果多买几套,比如团购,是不是能多优惠?

    黎兆平根本不相信唐小舟能一次拿几套,便说,我干脆人情做到底好了。一

    套,九折,两套以上五套以下,八五折。五套以上,全部八折。

    全部八折,每平方米少六百四,均价就只有二千五左右,已经是那个地块没

    有升值的价了,首期付三成,平均每个平米,首付八百左右,他手上的钱,仅付

    首期,可以买一千五百平米。

    反正在办公厅没事干,第二天,他去看房子,当场选定了一套复式,准备未

    来自己搬到这里来住,另外选了四套三房两厅,四套两房两厅,作为投资。九套

    房,总面积七百多平米,又买了一些门面房。黎兆平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出手,暗

    吃一惊。黎兆平的老婆陆敏,骂了黎兆平多次,说他做了亏本生意。黎兆平心里

    清楚,亏本是肯定不会,只是赚数少了,反而给唐小舟捡了便宜。

    唐小舟也怕黎兆平反悔。如今的房地产商,真要反悔,办法多得很,最简单

    的办法,说别人已经先付了款,手续都办了。是真是假,你又哪里清楚?唐小舟

    手里有一百二十多万现金,当即提出一百万,付了首期。还剩下几十万元,准备

    办理相关税费和支撑按揭。

    赵德良返回雍州只呆了几天,又去北京了。他回雍州的这些天,到底说了什

    么做了什么,唐小舟完全不知道。唐小舟甚至没有和赵德良说上一句话,每天就

    是按时上下班。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奇怪,扫黑工作阶段性结束了,唐小舟的联络

    员身份,却没有改变,甚至公安厅派给他的那台车,也没有人收回去。

    除了孔思勤偶尔告诉他一些传言之外,他与整个江南官场隔绝了。

    九月初的一天,和他一起落寞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彭清源的秘书。

    早就有动议,要解决彭清源的秘书,但因为扫黑以及杭洪,加上此后赵德良

    逗留北京的时间多,在雍州的时间少,人事工作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唐小舟估

    计,赵德良从北京回来,有可能开会讨论此事了。

    对方说,晚上首长有个活动,他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自从坐了冷板凳,没有几个人想起他,约吃饭更是少得可怜。接到这个电话,

    唐小舟心中一阵感动。彭清源这种级别的干部,竟然还能想起他,实在太难得

    了,至少说明,在江南官场,自己已经被某些人认同。

    晚上的活动并不重要,和几个企业家聚餐,礼节性的,并没有实质内容。吃

    过饭后,彭清源叫上唐小舟到喜来登三十八楼喝茶。看上去,彭清源更像是太累

    了,需要这么个机会休息一下。彭清源半躺半靠在沙发上,并不像平常人们见到

    的那样正襟危坐,显得十分随意,也很放松。他们之间的谈话,更像是在闲聊天

    彭清源问,怎么样?最近还写文章吗?

    唐小舟说,哪里还有时间写文章?早不写了。

    彭清源说,我听说赵世伦到文化厅去以后,和你来往挺密切?

    唐小舟说,是啊。人就是奇怪,拉开了距离,反倒好相处一些。

    彭清源的思维极其跳跃,一会儿一个话题,很快又跳到了王宗平身上,他问,

    你上次说的那个朋友,叫什么?王什么?

    唐小舟有点跟不上越,不明白他指谁,所以没答。

    彭清源说,给任国昌当过秘书的那个。

    唐小舟说,哦,王宗平。挺有能力的一个人,因为上次的经历,一直没人敢

    用他。他自己也很郁闷,前段时间还对我说,他想辞职算了。

    唐小舟之所以有意提起王宗平想辞职,是想传递给彭清源一个信息,如果不

    马上用,这个人才可能失之交臂。没料到彭清源根本不沿着他的话题走,而是迅

    速跳到另一个话题,问他,你炒股吗?

    唐小舟说,我自己不炒。有一个朋友炒,我放点钱给他,自己不操心。

    彭清源说,你其实可以炒一炒的,股市里有很多哲学。

    唐小舟说,这个说法新鲜,我第一次听说。

    彭清源说,你不相信?我给你举个例子。股市里一只股票,就像现实社会中

    的一个人。从一九七八年改革开始到现在,中国走在一个大牛市里,所以,绝大

    多数股票,都是大牛股。也不排除有极少数股票,或经营不善,或意外灾害,或

    其他原因,走得不好。但这类股,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股,就算某一时期走势

    偏弱,总体来说,还是在上升通道中,回报极其丰厚。

    唐小舟说,这种说法,我早看到过。虽然大家都认同,可是,让你拿,你就

    是拿不住。毕竟,你对它的未来无法把握。彭清源说,这里有个水涨船高的问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再举个例子,你炒股,买进一只股票,这只股票曾有一个时期高举高打,

    股价不断走高。但是,股价不可能永远走高,总会走走停停,涨涨跌跌。股票下跌或者滞涨,你该

    怎么办?两种办法,要么抛出去,要么继续持股。抛出去,你可能买别的股,也

    可能持币观望。买别的股,你可能继续买错,又买了一个下跌股,结果又亏进一

    大笔。当然,你也可能买对,买了就涨,赚一大笔。持币观望?你同样有风险,

    假如所有的股都在涨,你手里没有股票,就把行情踏空了。由此可见,卖掉,似

    乎并不是最好的办法。那么,你就持股吧。可持股也麻烦,接踵而来的,可能是

    没完没了的煎熬,周围所有的股都在涨,就是你这只股没涨。那种滋味,实在是

    太难受。经常玩股的人,都会说一句话,要耐得住寂寞,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唐小舟说,首长你这话太深刻了。我听说,有很多人炒股,忍了几个月,最

    终忍不住抛了。抛了第二天,这只股就涨了。

    彭清源说,听说所有的股都有庄家,出现你说的情况,肯定就是庄家在考验

    散户的耐心。这有点像我们的组织部门考验一个干部,必要的时候,可能将一位

    同志放到各种环境去锻炼、考验和观察。有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那是考验,还

    以为你彻底没戏了。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几个人同时被列为提拔培养对象,

    几个月过去,大家认为最可能被提拔的那个人名落孙山,相反,大家认为只是

    陪衬的那个人,却被提拔了。大家对这种情形不理解,纷纷指责提拔有黑幕,或

    者某人有靠山,有些话会更加难听,说某某某其实没水平,只会拍马屁等等。人

    们分析的几种情况,都有存在的可能,而更大的一个可能,只是在这几个月时间

    里,组织部门一直在对这几个人进行全面考察,其中只有一个人,通过了所有项

    目,获得了最高分。而这种可能,恰恰是最容易被人们忽视的。

    整个晚上,彭清源都像是在和他聊大天,东一句西一句,根本没有一个主题,

    包括后来有关股票以及耐性的那一段话,唐小舟都认为,他其实是在暗示王宗

    平,责成唐小舟转告王宗平,需要保持信心和耐心。

    事后唐小舟仔细地回忆过这次谈话的每一个细节,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彭清

    源找他,只有一个目的,打听王宗平的近况,并且暗示他,自己很看重王宗平,

    希望他能够保持足够的耐心。再深入地想一想,又觉得事情不应该如此简单。王

    宗平是彭清源什么人?他们都不认识,甚至都没记住王宗平的名字。既然如此,

    他为什么会对王宗平表现出如此热心?

    如果不是对王宗平过于热心,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

    以唐小舟对官员的了解,他们的时间极其宝贵,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

    明确目的性的。正如唐小舟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虚耗一样,官

    员们的年龄比他更大,对于时间的紧迫性以及行为的目的性,应该比唐小舟强烈

    得多。他认定,彭清源叫自己来吃这餐饭,绝对不会是无目的性的,而从他们之

    间的谈话来看,彭清源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自己,更像是为了唐小舟。

    唐小舟的感觉是,彭清源想向自己说几句话,他已经说了,自己却没能明白。

    唐小舟还没有把这件事想透,心绪就被另一件事缠住了。

    那天,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电话极其意外地响起来。开始,

    唐小舟还以为打错了,听了几句才搞清楚,果然是找他的。打电话的人是文舒,

    省委组织部排在最后一位的副部长。唐小舟第一次随赵德良下市州考察,文舒

    是成员之一,此后虽然见过几次,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接触,更没有深入来往。

    这次,文舒主动打来电话,确实令他吃惊。

    文舒也没什么事,只是约他吃个饭,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以前要约唐小舟吃饭不容易,只有那些关系非常特别的人,早将时间地点定

    了,告诉他,由他相机而行,抽得出时间就去,抽不出时间也就算了。现在不同

    了,除了黎兆平等极少几个朋友,或者自己的妹夫任大为,几乎没有人主动请他。

    副部长竟然打电话请他吃饭,让他受宠若惊。他既担心人家找他办什么自己难

    以办到的事,又觉得面子上的事,还是要注意一下,便说,晚上恐怕没时间,这

    几天都安排了,看中午行不行。

    文舒竟然说,行,那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他当然不能说今天中午不妥,便问,都有哪些人?

    文舒说,没别人,就我们俩人,随便坐一坐,毕竟好久没见了嘛。

    果然是他们两人,地点离省委也不远。

    省委大院很大,正门之外,有好几个侧门。靠西北的侧门后面一条街,叫文

    街,是雍州城里的一条老街,与墨巷相对应,属于旧时的文化街,市文联、市作

    协、市画院等,都在文街上。文街临街的门面,经营特色也以文化为主,承袭了

    旧时传统,仍然是琴棋书画。当然,琴在当今被归于音乐,棋被归于体育,这两

    个门类,便从这条街淡了出去,书画古董,是这条街的特色。

    与墨巷已经没有墨迹不同,文街却是文脉浓厚。近几十年来,江南省批量生

    产作家,享誉海内外的书法家画家也出了几个,可雍州市,这方面的人才却是奇

    缺,尤其书画界,全国一流,竟然占不上一席之地。书画的没落,直接影响了文

    街上各种艺术品的品相,能够看到的,多是一些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作品。

    雍州书画界奇人,只有一个,是一位女性,名叫春春,在文街上开了一间春春画廊。

    春春的这间画廊,与人们理解的国外的画廊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实际是一间

    以书画会友的餐厅。春春自己也写字作画,但她比较另类,写字作画不用手,而

    用脚。她在圈内之所以大大的出名,并不是因为她用脚写字作画,坊间的说法是,

    她用女性的私部运笔写字作画。唐小舟听到过此说,认为是无稽之谈。

    其一,写字作画,那可是要从小训练的,哪有人训练她用那个地方写字作画。

    其二,写字作画,要让人家欣赏,她用那个地方写字作画,如果不能让人看到,

    人家凭什么相信她是那样写出来画出来的?让人看着现场写字?可能吗?

    其三,书法是艺术,最终比拼的是艺术价值和审关价值,是书画家的功力,

    而不是你所使用的手段,任何嗦头,都是对艺术的损害,旁门左道,

    只能哗众取宠,与艺术无涉。唐小舟更愿意相信,这个新闻,

    是这个女人制造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替她的春春画廊做宣传。

    说起来,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媚俗,有了这样一个传说,春春画廊的生意,

    竟然好得出奇。一些文人稚士或者自诩为文人稚士者,都喜欢往那里走,在那

    里吃餐饭,甚至在那里泼几点墨。唐小舟早就知道这么个地方,从来没有去过。

    也曾有人约他,他听说去春春画廊,便大摆其头。

    让他没想到的是,文舒约的,竟然就是春春画廊。唐小舟很奇怪,按照自己

    的脾气,应该拒绝才对的。不是拒绝这次相约,而是拒绝这个地点。可如今,心

    境真是完全变了,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有兴起。

    春春画廊在二楼,沿着一条窄窄的楼梯上去,当面是一间画室,摆了画案以

    及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名家书画作品,倒也颇有些文气。画室周边,是一些充分

    利用了空间的单间,既是茶座,也是餐室。文舒定的地方叫兰亭。当中一张很大

    的餐桌,四周的持子是国定的,呈U形,墙上挂着本市一些画家的画作。这些画

    作,并非山水风景,一律都是人物,而且,全都是裸女,或画或照片。当中一幅

    最夸张,头和脚都画得很小,只有胸和盆画得硕大无比,画家有意突出裸女

    的奶子和阴部,甚至将一根根毛都画得非常仔细。

    文舒早到了,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那里说话。

    唐小舟有一种感觉,墙上那幅画,就是根据面前这个女人画的。她长相一般,

    一张圆而且平面的南瓜脸,皮肤挺好,细白细白的,腰显得有些粗,最引人注

    目的地方,是她的胸部。她显然清楚这一点并且刻意突出这一优势,穿了一件很

    休闲的布衫,只是在乳尖的地方扣了一颗扣子,衣摆的两角,扎在一起。如此一

    来,乳房的下半部分,显得密不透风,上半部分,却显露着两只又大又白的半球。

    稍稍活动的时候,那两只半球便有起伏,就像两只巨大的肉色眼睛,冲着你一

    眨一眨的,充满了挑逗性。

    房间的座位活动不便,见到唐小舟,文舒只是欠了欠身,站起来说,小舟,

    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春春画廊的老板,美女艺术家春春小姐。

    现在的人真是奇怪,什么人面前都要冠以美女两个字,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女作家,

    一定要说成是美女作家。面前这张脸也是如此,既不美也不青春,

    硬要安一个美女艺术家的名街,真不知这些人是污辱美女还是污辱艺术。

    唐小舟竟然不再对此恶心,只是很平常地点了点头,极其低调地坐下来。

    文舒约唐小舟,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整个中午,也就是吃饭闲聊。唐小舟想,

    这大概也是一种官场投资,文舒之所以此前不约自己,自己还是省委书记秘书

    的时候,他自然是约不上,那时相约的人太多了。自己被闲笠以后,他自然可以

    立即约上,却没有行动,他需要判断,这个人是从此没戏了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

    如果判断是后者,那应该早就有行动了。没有立即行动施到现在的原因,显然

    是无法得出这一判断。虽然形势不明,却并非不能采取行动。这就像炒股票时,

    在低点买进,成本很小,就算是继续下跌,亏了,对自己影响也不大。相反,如

    果投中了一只黑马,那就大赚了。

    文舒问,是不是喝点酒?

    唐小舟说,我无所谓,反正没人管,你不同了。

    文舒便说,无酒不成宴,那就喝点。春春有自制的米酒,我们就喝这个。

    原来,这个春春竟然是少数民族,他们那个民族自制的米酒很有特点。

    春春很快离席,不一会儿,抱来一只黑色的坛子,上面用红绸布包的盖子盖

    着,手中还抓着一挥黑色的粗陶碗。她将坛子放在桌子的一角,又将碗摆在桌上,

    打开红绸盖,里面有一只舀子,她便舀起酒,倒进三只碗里。做完后,她先端

    起酒,主动敬文舒和唐小舟。然后是文舒和唐小舟分别敬酒,一碗酒,恰好三口

    喝完了。

    酒过三巡,春春便站起来告辞,她还有别的客人需要陪。想想,一个女人做

    生意还真是不容易,需要当三陪。利润往往是陪出来的。

    文舒和唐小舟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唐小舟问文舒,最近忙些什么。

    文舒竟然不对他保密,说刚刚做完一次组织考察。

    唐小舟说,哦,又要动人事了吗?这次是哪些人?

    文舒说,这可是组织机密,不过对你老弟,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还像以前一

    样,不是大调,还是微调。主要是几个部门出现了空缺需要补上。政协有一个处

    级职位,人大有一个副厅级职位,公安厅有一个副厅长退了。

    文舒将此次需要递补的几个职位说了一遍。这些职位的缺员情况,唐小舟是

    清楚的。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省公安厅,那是他住过好多年的地方。他问,省公安

    厅的副厅长,准备安排谁?文舒说,翁秋水。他是你老婆的顶头上司吧2他这一升,就给你老婆留出空

    间了,你应该去厅里走动走动。

    唐小舟明白了,中午这餐饭,文舒其实是要给自己送份大礼。省公安厅要提

    一个副厅长,恰好被提的这个人,是宣传处长,随后,将增补一名处长。提拔处

    长的权力不在省里,而是在厅里。文舒这是暗示唐小舟,要提前找厅里活动,替

    谷瑞开谋得这个职位。

    翁秋水要提副厅?唐小舟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难怪自己一当上省委书记秘书,谷瑞开就对自己好得出奇,一百八十度大转

    变。此前,自己还以为她有那种终于抓住一只黑马股的感觉。可自己一旦被闲置,

    她立即翻脸,坚决且迫不及待地和自己离婚了。现在看来,她当初和自己缓和

    目的在于这次提拔。谷瑞开和翁秋水一定在担心一件事,唐小舟在赵德良面前

    使坏,令翁秋水的提拔成为泡影。他们一旦确定赵德良有可能离开江南政坛,

    唐小舟不可能影响到翁秋水的提拔,顿时变脸,快刀斩乱麻将婚离了。

    从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可以看出,谷瑞开对翁秋水是真的用情了。难道说,

    她不仅想接翁秋水的班成为宣传处长,还想和翁秋水结婚?

    这个念头冒出来,唐小舟觉得荒唐,因为他始终不相信,谷瑞开这种极端自

    恋的人,会真心实意去爱别人。可除了这一结论,又没有别的逻辑。这似乎说明,

    在谷瑞开眼里,翁秋水是比唐小舟强很多倍的男人。

    接踵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是,翁秋水那个患抑郁症的老婆章红怎么办?翁秋水

    如果提出离婚,那等于逼她自杀吧?

    唐小舟没料到,自己也算聪明一世,临了还是被那对狗男女摆了一道。他那

    伤痕累累的心,再次被重重地割了一刀,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拼着前途不要,自己也要报这一箭之仇。无论如何,

    都不能让那对狗男女得意了。唐小舟暗暗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时间,他自然不可能再思考彭清源的用意,而是考虑,到底怎样做,

    才能坏掉翁秋水谷瑞开的如意关梦。去求彭清源,让他投反对票?感觉是一个

    办法。然而,彭清源会听自己的吗?就算他一个人投了反对票,又能真正起到作

    用吗?自己直接擂手人事问题,别说赵德良知道了会有什么想法,彭清源也会对

    自己的看法来个大转变吧?

    为了这件事,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徐稚宫从上

    海回来了,约他见面,他拒绝了,独自又想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唐小舟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赶去了火车站。赵德良从北京回来,

    他去接站。

    唐小舟目前的位置十分尴尬,理论上,他仍然是省委书记秘书,没有任何正

    式文件改变过这一职位。可实际上,目前的省委书记秘书是侯正德,唐小舟只是

    省委办公厅里的一个闲人。既然秘书是侯正德,去车站接赵德良的工作,就应该

    让侯正德和冯彪去完成。余开鸿作为秘书长,赵德良每次出行,他都要接送,真

    的没唐小舟什么事。此前,唐小舟有意拉开和赵德良的距离,几事都离赵德良远

    一些。这次不同了,他得做点什么,便不顾别人的看法,自作主张了一次。

    此次和赵德良一起进京的有一堆人,办公厅来了好几台车。赵德良的车固定

    是三个人,司机秘书和赵德良,如果再多一个人,就得和赵德良同坐后面。没有

    赵德良发话,谁都无法享受这样的待遇。唐小舟是临时自己凑来的,他原想跟余

    秘书长他们挤一挤,没料到赵德良发话了,说,小舟,你坐到后面来吧。

    唐小舟欢天喜地坐过去,原以为能够捞到说话的机会,不料赵德良显得异常

    沉默,路上除了问侯正德几个日常工作方面的问题,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更没

    有主动向唐小舟问一句话。大家都以为,和一号首长坐在同一辆车上,是一种无

    尚荣耀,可哪里知道,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一种煎熬?

    唐小舟不管这么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机会,就算将来的前途笠之不顾,

    也一定要达到目的。

    唐小舟毕竟是闲人一个,几乎无事可干,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自己找些事来

    干。他又恢复了以前当秘书时的例行早课,将闹钟定在凌晨五点,早早地赶到赵

    德良的住处。他有这套房的钥匙,自己打开门,进入楼下的小房间,换了衣服,

    然后坐着等,听到有下楼的脚步声,他连忙跑出来。

    赵德良见到他,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小舟来了?唐小舟也不

    答,小心地站在楼梯口。赵薇替赵德良开了门,唐小舟跟在赵德良后面,跨出门去。

    接下来晨练的时间很长,可赵德良一直不说话,唐小舟也只好默默地陪着。

    晨练结束,唐小舟陪着赵德良回到住处,仍然没有找到机会,然后陪着他早餐,

    同样没有机会。

    侯正德过来,看到唐小舟和赵德良坐在一起吃早餐,明显愣了一下,既后脸

    色一变,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

    赵德良去上班,有时乘车有时走路,如果乘车,唐小舟是不可能坐上去的,

    只有走路从侧门进入的时候,唐小舟才和侯正德一起陪着他。下午下班,唐小舟

    没法和赵德良一起走了,既不知道赵德良身在何处,也不清楚他何时回家。唐小

    舟只好在省委机关食堂吃了晚餐,然后直接去赵德良的住处,一直等到赵德良回来。

    直到三天后,唐小舟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

    这天晨练,赵德良主动问他,小舟,你最近情绪不太好?

    唐小舟心中大喜,暗叫,机会啊机会,你终于来了。他立即说,是的,有一

    件事,我想向首长汇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折磨我很长时间了。

    赵德良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一大早,唐小舟独自驱车去东涟。

    这是一次临时任务,是侯正德打电话通知他的。侯正德说,膜处长那里有重

    大突破,赵书记让你去看看。

    唐小舟不太情愿跑这一趟,原因是今天开常委会,他心里悬着的那件事,今

    天会有结果。没想到,膜明果然搞出了名堂,对柳泉黑恶势力的审讯,昨天晚上

    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将他一天的计划冲了。

    扫黑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自己这个扫黑联络员的工作,应该也已经了结呀,

    赵德良为什么又给自己派了这个活?仔细一想,赵德良一直对自己没有交代,是

    不是表明,他并不想结束?这个念头冒出,唐小舟顿时认为无比的荒唐,怎么可

    能?赵德良本人因此受到了诫勉谈话,即使他不死心,也不可能有任何大动作了。

    更何况,有关赵德良要走的传言,还在江南省四处扩散呢。

    走在路上,手机短信响了,拿起一看,是冷稚馨。

    短信内容是一个网上流传很广的故事:

    有一天,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说,我请你穿越这片麦

    田,去摘一株最大的麦穗回来,但有个规则,你不能走回头路,而且只能摘一次。

    结果,柏拉图空着双手回来了。苏格拉底问,为什么空着双手?柏拉图说,我

    确实看到过几株特别大的麦穗,可总想着前面还有更大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摘到。

    苏格拉底说,这就是爱情。又一次,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苏格拉

    底说,我请你穿越这片树林,去砍一探最粗最直最高的树回来,但有个规则,你

    不能走回头路,而且只能砍一次。柏拉图很快就回来了,他杠回了一颗不算粗壮

    也不算最差的树。苏格拉底说,还有很多树比这探好,你为什么选了这探?柏拉

    图说,我担心又像上次一样,最终什么都没有选到,看到一探还算粗的树,我就

    砍了,杠着这探树离开的时候,我确实看到很多更粗更壮的树,可我不能砍第二

    次了。苏格拉底说,这就是婚姻。

    这个故事,唐小舟早就读过,因此,并没有认真看完。

    尽管没有看完,他的心思,却被这条短信拉走了。他不知道柏拉图和他的老

    师苏格拉底之间,是否真的曾有过这样一则故事,但这则故事,确实很有容量。

    婚姻是什么?就是你可能随意地砍下的那探树。那探树对于你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可能花一辈子时间,也无法完全弄明白。既然婚姻是那探其实并不粗壮的树,

    那么,这探树,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不可失去的?

    唐小舟再一次想到了彭清源关于股票的比喻,市场上有很多股票,

    就像树林里有很多树一样,你大概永远都无法选到最牛的那只股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

    好股总被捏到了别人的手中,你注定要在这种错选的懊恼之中痛苦挣扎,以至于无法解脱。

    不同年龄段的人,读这则故事,得到的东西,可能完全不同。比如冷稚馨,

    她得到的可能是感悟,唐小舟看到的却是沧桑。

    唐小舟没有回复这条短信,而是拨打了她的电话。

    接到电话,她显得非常兴奋,问,你在哪里?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他说,我在车上,很快就会到东涟。

    她说,真的吗?你哄我高兴吧?

    他问,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在家里吧?署假不是结束了吗?

    她说,我回来了,昨天刚回的,表姐结婚。

    他说,这么巧呀,那我们晚上见个面吧。

    她兴奋地说,真的?你可不许骗人。

    他说,当然不骗你,我现在就动身。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吗?

    她说,把你带给我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说,你真会说话,说得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她说,你喜欢听,见了面,我多说点。

    专案组初到东涟,那些人还继续顽杭,仍然一句话不说。东涟毕竟不是柳泉,

    这些被关进来的人,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络,对于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他

    们之中,有些人开始恐俱,思想波动非常大。膜明继续施加压力,有人偶尔会露

    出一两句话。专案组抓住这一两句话,在审讯其他人的时候大加利用。其他人并

    不清楚这一两句话是怎么来的,以为某人说了什么,他们要考虑自保,不得不对

    这一两句话作出应对。应对的时候,难免又会露出另外的某些细节。这些细节,

    再一次被专案组利用,当成攻克其他人的武器。整个过程,不能说斗智斗勇,至

    少也像是用最笨拙的办法和工具凿山洞,一点点打开缺口,一点点扩大战果。

    不知不觉间,洞口越开越大。大到一定程度,那些人再想堵上,肯定没有可

    能了。专案组抓住了这一点,制定了一个总攻计划。他们这次总攻,针对的是那

    些案情相对较轻者。审讯人员告诉他们,现在的事实摆在这里,许多事,我们已

    经查清楚了。既然你们不是主犯,那你们想清楚,继续对杭下去,很多账就会记

    到你们头上。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争取立功,第一,立功之后,

    尽可能得到一个更加公平公正的处理,第二,法官量刊的时候,或许会考虑你

    们有立功情节,予以从宽处理。巨大压力下,多米诺骨牌效应出现了。

    终于有人顶不住,开始和警方合作。

    真相其实呼之欲出,许多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需要更进一步的应证。

    叶万昌当副市长的时候,搞了万隆服装城。这个服装城最大的投资商,是前

    任市委书记祝国华的儿子祝涛。祝涛并没有多少钱,他的钱,全部来自贷款。最

    初,服装城的经营情况并不好,大量店面租不出去,几十亿贷款,每年的利息就

    是一个巨大数目。祝涛想转手,毕竟服装城太大,柳泉没有这么大的老板,拿不

    出几十个亿的资金。就算有人拿得出,也不敢接手一家亏损企业。在此情况下,

    叶万昌将自己的女婿姚卫清介绍给祝涛,同时为他们在许多方面大开绿灯,比如

    经营娱乐城等色情场所。经营色情场所需要强大的自保能力,他们因而建立内部

    保安组织。这个组织在后来渐渐演变,逐步做起了黑道买卖,比如收保护费之类。

    几年后,服装城火爆起来,他们少缴税多收钱,并且尽可能吸引更多的商户,

    便采取了一种办法,将租金定得很低,在租金之外,又列出一堆名目的各种费用

    唐小舟来到东涟,只是听取膜明对案情的介绍,并且做好记录,回去后向赵

    德良汇报。他带来的,只是耳朵以及手,耳朵听取介绍,手做记录。

    就在他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不断接到冷稚馨发来的短信,每次也就是一个

    问题,你到底来了没有?现在到哪里了?

    对此,唐小舟的回答很简单,来了。有点事,晚一点和你联系。

    晚上,膜明要给唐小舟安排晚餐,唐小舟说,不了,我还有点事。

    膜明开玩笑,说,首长是要去会美女吧?看来在东涟一定有相好,短信不断

    唐小舟说,哪里,是市委的一位领导。

    他不说明是哪位领导,别人也不好问。既然市委有安排,专案组自然作罢。

    出门后给冷稚馨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家里,正准备吃晚饭。

    他问,不准备和我一起吃晚饭了?

    她说,是不是真的呀,人家等了一天。

    他说,我不是在忙吗?刚刚忙完,推了一个饭局,专门把时间留给你。

    她说,真的吗?你现在在哪里?

    他说,我在车上,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吧。我去接你。

    因为不熟悉路,找的时候耽误了时间。冷稚馨已经等在路边,心急得很,

    打了好几次电话催问,终于看到他的车,她便像一片蓝色的云似的,飞着才卜过来。

    他将车停在她的身边,弯过身子,将副手席的门打开。

    她跨上来,鼻尖上挂着细细的汗珠,额头上也有汗。她用手擦了擦,说,我

    还以为你哄着我玩呢。

    唐小舟想笑,哄着玩,那是小男孩的把戏,他早过了那种年龄。他抽过几片

    纸巾,递给她,问,去哪里吃饭?

    她想了想,说,我们去吃鱼吧,涟湖边有个地方的鱼很好吃。

    唐小舟出生在山区,对鱼的感情一般。既然她喜欢,那就吃鱼好了。他说,

    你指路。

    她说,哈哈,我指一条持别的路,把你骗去卖掉。

    他说,好哇,看能不能卖够今晚吃鱼的钱。

    她说,不够也没事,我少吃一点。

    他问,你吃饭的时候出来,你爸爸妈妈没审你吧?

    她说,别提他们,提了心烦。

    唐小舟想到了女儿唐成蹊,或许,在女儿的心里,他也是个让她心烦的人吧。

    他说,毕竟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是关心你。

    她伸出一只手指,颇为严峻地对他说,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涟湖是东涟市的景区湖,近几年,市里投入了大笔的钱,对湖区进行综合治

    理,建成涟湖公园,成了当地市民早晚活动之所。冷稚馨所说的那间餐馆,离市

    区有点远,到了城市边缘。餐馆看上去很简漏,在湖边搭了一排棚子,就像一个

    简易码头,在水里立一些柱子,上面搭上木板,一半室内一半伸到湖中,成了一

    个露天餐厅。

    唐小舟担心会遇到什么熟人,要了一间房。虽然是晚上,因为没有空调,房

    间里显得有些热,好在刚从空调车里出来,倒也不算特别难忍。

    冷稚馨说,这家餐厅之所以吸引人,有两大原因,一是它的鱼好吃,二是在

    湖中间吃,显得很自由随意,吹着湖风,可以闻到湖水中特有的鱼腥气,那种感

    觉,是城市没有的。

    唐小舟问,这里的鱼很特别吗?

    冷稚馨说,是啊,第一,这里的鱼,都是从湖里捞起来的,不是鱼塘里用饲

    料养的,鱼肉特别鲜关。做法倒简单,只有两种做法,一种是鱼丸子,一种是大

    锅鱼。鱼丸子需要提前预订。大锅鱼的味道也不错,基本就是把鱼肉放在锅里煮

    熟,就地取材,用的是这里的水,却比别的地方好吃多了。

    服务员将鱼送上来了,用一只网兜装着,活蹦乱跳,说是有六斤重。

    唐小舟说,这么大,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服务员说,这已经是最小的了。

    唐小舟便说,既然这样,我们点的其他菜,就不要了。

    冷稚馨说,我叫你别点,你一定要点,这里除了吃鱼,其他菜,没什么特点

    唐小舟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吃鱼,可平常也就这么几种东西可吃,免不了还是

    会吃到的。人不可能永远只吃肉吧,总得时常换换口味。江南省是个淡水鱼出产

    大省,雍州的鱼餐馆很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点,有一家叫水库鱼头王,据说所

    有的鱼全部来自水库,鱼头也特别大,一个就有好几斤。还有一家专吃草鱼尾巴

    的,十几种做法,生意火爆得不行。这些鱼餐馆,唐小舟都去吃过,别人说好吃

    得不行,火爆的生意也证明口味不错。可唐小舟觉得也不过如此。这次在东涟吃

    鱼,不知是冷稚馨让他有了好心情,还是这鱼确实味道特别,他真的觉得好吃。

    他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鱼。

    冷稚馨说,我没骗你吧,是不是不枉此行?

    唐小舟说,奇怪了,这里的鱼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好吃?

    冷稚馨说,我爷爷说,不是这里做得好,而是这里的鱼好。我们现在吃的鱼,

    全都是小渔塘里养的,喂的是饲料。这里的鱼,是下面的湖里养的,虽然也喂

    饲料,但也喂一些自然食物,如草料等,比起那些非绿色食品,已经好很多了。

    吃过饭,冷稚馨说好饱,想在湖边走走。唐小舟陪着她在湖边走。

    因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来的人不多,除了到这间餐馆吃饭的,几乎没有别

    人。那些到这里吃饭的,大概也没几个人有此闲情逸致。湖边的沿湖小道上,只

    有他们两个。这条沿湖小道修得很好,蜿蜒曲折,优稚别致,设计者颇具匠心,

    遇到某些地方自然伸到湖心,便设计成一个半岛,上面植着草坪,栽着树。

    让唐小舟大为感慨的是,竟然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因而想到,古人

    将花前月下当成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又广受后人推崇,并非

    这样的景致真的多么打动人,或者多么的难得,而是所有人,一旦为生活所迫,

    便少了这种情趣,花前月下,也就成了一种奢侈。

    冷稚馨到底是女孩心性,常常弯下腰,把手伸进湖水中,轻轻地搅动,将湖

    中的月影搅碎。她说,看着这月影慢慢地变形,又慢慢地聚合,觉得特别好玩。

    走了一段,冷稚馨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等他发现的时候,才知道,她挽

    着他已经很长时间。

    天气仍然炎热,皮肤和空气接触,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走了一会儿,身体

    已经开始出汗,贴在衣服上,不太舒服。毕竟入夜了,又是在湖边,有微风吹拂,

    阵阵凉意,拂面而过,让那热不觉得是热,而是一种热与凉的替换,很惬意很畅意。

    他觉得奇怪,自己的手被一个女人挽着,他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纯净,完全没

    有想到别的。是这个女孩有特别的魔力?还是周围的环境,有了心灵净化功效?

    他不明白。

    冷稚馨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听了一下,说,我和朋友在一起。挂了电话。

    唐小舟说,你的家人催你回去了?

    她说,烦死人,老觉得我是个孩子。

    他说,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她叫起来,说,你以为你好大吗?我都二十岁了。

    他说,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路上怕不太好走。上了车,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我不想回去。

    他问,有什么不妥吗?

    她说,没什么,烦他们。

    他问,那怎么办?

    她说,到你的酒店去。

    他的心一阵狂跳,这是一种暗示吗?据说,现在的女孩非常开放,兴之所致,

    和谁都可以上床。难道她也是一样?

    虽然犹豫了一番,他还是把她带回了酒店。

    进入房间,她欢天喜地扑向其中一张床,整个人跳起来,仰躺在床上,说,

    今晚我就睡这张床。

    唐小舟大吃一惊,她准备在这里过夜?他的诧异还没有完,她又突然说了一

    句:你不准欺负我。

    他带点挑逗地说,如果我欺负了你,怎么办?

    她说,你敢,我杀了你。

    他说,哇,我怕怕。

    她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说,你是不是真的要欺负我?

    他说,当然是真的。

    她说,哇,原来你这么坏呀。那我不敢在这里了。我回家。

    真是个孩子,她说走就走,立即从床上起来,向门口走去。

    他一把将她拉住,甚至想把她楼在怀里。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真的开始喜欢

    她了。可想一想,还是克制了自己,仅仅只是拉住她的手而已。

    她说,你干嘛拉着我?

    他说,你不是说今晚就睡这里吗?

    她说,我怕你欺负我。

    他说,我和你开玩笑呢。

    她说,真的

    他说,真的。

    她说,我不信

    他觉得好笑,

    你要发誓。

    她叫了起来

    说,男人如果真想欺负你,发誓有什么用你呀,孩子就是孩

    说,谁是孩子?唐小舟,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说我是孩子。

    连他也觉得奇怪,这个晚上,她真的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里,他们各自睡一张

    床,关了灯后,还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他竟然没有一点邪念。整个晚上,主要是

    她在说,他在听。她的话很多,甚至很弱智,说的都是她和女同学以及老师们之

    间的那些芝麻屁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许多时候,他心中有一种父亲般的温馨,

    令他想起从前不知什么时候,女儿成蹊也曾非常喜欢这样和他说话,说的是她

    在幼儿园里的各种趣事。

    第二天早晨,两人一起在酒店吃过早餐,将她送回家,唐小舟便驱车返回雍州。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上班时间。唐小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正同夏春和以及梅尚玲谈话,见到唐小舟,便说,小舟,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小舟说,刚到。

    赵德良说,正好,春和同志尚玲同志都在,我们一起听听吧。

    唐小舟坐下来,侯正德进来给他送了一杯水,又退出去。唐小舟打开笔记本,

    将情况说了一遍。

    夏春和说,看来,需要采取一点行动。

    赵德良说,我把你们找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有什么想法?

    梅尚玲说,我没来得及和夏书记商量,先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吧。我觉得,事

    实已经清楚,证据也非常充分。对于涉及柳泉市黑恶势力的干部,省纪委、省监

    察厅和省反贪局应该采取一些行动。不过,这个案子,涉及的干部比较多,省纪

    委以及反贪局的力量恐怕不够,估计要从其他市纪委抽调一部分力量。

    赵德良思考了片刻,问夏春和,春和同志,你的意见呢?

    夏春和说,我有点担心,如果那样的话,柳泉市官场就会发生一场大地震。

    而且,阻力也一定会非常大,这对柳泉市的稳定不太好,对全省的稳定,同样会

    有不利影响。这些不利影响,有可能干扰我们办案。

    赵德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我看这样吧,先从祝国华入手。他虽然已经退

    下来,但还是享受待遇的,仍然属于国家公职人员。从祝国华入手,影响不会太

    大,牵涉面,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广,而且也可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今天晚上,

    我们几个常委,临时碰个头,由纪委把祝国华的事通报一下,提出一个方案,

    常委会议一下。

    唐小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想彻底解决柳泉市的问题,并不是投入力量

    多少的问题,而是常委会能不能通过的问题。柳泉的班子显然烂了,可是,将这

    样的议题拿上常委会,阻力一定不小。相反,先从一个退下来的干部着手,切入

    点很小,非常隐蔽,不容易引起某些人的警觉。见他们谈的事特别,唐小舟告辞

    出来,进了侯正德的办公室。

    侯正德显得满面春风,对他说,小舟,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好好请你。

    唐小舟大概也知道他所指什么,却故意装糊涂,问,有什么喜事?

    侯正德说,昨天已经定了,让我去阳通。

    唐小舟说,去阳通?什么职务?

    侯正德说,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

    唐小舟想,这个位置,确实很适合他,不仅解决了正处,而且是个实缺。便

    说,那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有一句话,唐小舟想问,却没有说出来。侯正德走了,赵德良这里怎么办?

    有没有一种可能,叫他仍然回来?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德良安排一个新秘书?

    彭清源那一席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彭清源看出了他心理上的波动,暗示他要

    忍耐?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是不是说,赵德良是在对他进行考验,心里早已有

    了安排?联想到赵德良为了让他当扫黑联络员,先安排他去跟进王会庄自杀案,

    唐小舟有了预感,自己一定会回来。赵德良做事的风格是深思熟虑,步步为营,

    每一件事,他都会想到后来好几步,自己重新回到赵德良身边,是完全有可能的。

    更进一步想,赵德良如果不想安排他,他死乞白赖跑去陪赵德良晨练或者早餐,

    一定会被赵德良拒绝吧。赵德良之所以表情平淡,恰恰说明,他心中早就有数

    侯正德说,我估计,我一走,你又会回来吧。

    唐小舟说,谁知道?老板的事,别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便问其他人的安排。彭清源的秘书也安排了,以

    正处高配,到闻州的一个县去当专职副书记。这两个职务,都不是副厅,自然不

    是昨天常委会的议题,看来只是顺带给解决了。唐小舟真正想了解的,是昨天常

    委会的议题,说白了,也就是翁秋水的安排。见侯正德始终没有提起此事,唐小

    舟不得不直说了。

    唐小舟问,公安厅那个副厅长安排给谁了?

    侯正德说,好像没有安排吧。唐小舟奇怪了,说,不会吧这个位T.空出来半年多了呀。

    侯正德说,我听说,组织部最初物色了一个人,手续都履行了,就差上常委

    会。这时候,公安厅自己提出来,这个人选的考虑不是太成熟,向组织部申请,

    把这个人撤下来。昨天讨论的时候,组织部根本没有报这个人选。

    唐小舟糊涂了,到底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公安厅那边发现翁秋水有问

    题,提出了反对意见?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翁秋水毕竟是没戏了,自己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他原以为,这个结果,会令自己非常兴奋非常快乐。实际并非如此,他一点

    快乐的感觉都没有,相反,唐小舟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极其不爽。这种情

    况,就像一个旧伤疤,原本已经结痴不痛了,你偏要将痴揭开,于是又痛起来。

    他想喝酒,甚至想把自己灌醉。很想约个什么人出来,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这

    种时候,约什么人都不适合,只能放弃。

    临近下班,孔思勤闪进他的办公室,问他,还不下班吗?

    他说,正准备走。然后问她,你晚上在哪里吃饭?

    她说,我反正一个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很好解决。你准备请我吃饭?

    他说,好啊。

    她惊喜地说,真的?你不是拿我开心吧?

    他说,当然是拿你开心,让你吃得开心嘛。你说吧,想去什么地方吃?

    她说,我家对面开了一家海鲜酒楼,我早就想去试试了。

    那家酒楼的名字叫得很响,叫东京湾海鲜。酒楼装修倒也挺上档次,一楼完

    全空着,除了大堂领班之类的服务人员,就是一个又一个大玻璃池,里面全都是

    各种各样的海鲜,客人点菜,现场看到什么点什么。服务小组领着唐小舟以及孔

    思勤点菜的时候,孔思勤趁间隙向唐小舟介绍说,听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女的,

    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她到日本留学,学的东西非常明确,日本料理。学成之后,

    她并没有立即回来,又去香港打工,了解香港海鲜的一些做法吃法,然后将日本

    料理、日本海鲜以及香港海鲜杂揉在一起,弄出了这么间酒楼。

    唐小舟说,我觉得日本料理最有名的,还是生鱼片。

    孔思勤说,是吗?我也喜欢吃。

    唐小舟问,你习惯吃芥末?

    孔思勤说,第一次吃,觉得这是什么东西,真难吃,往嘴里一放,嘴里像是

    要爆炸一样,无数的虫子往每一个地方钻,难受得要死。多吃了几次,我慢慢开始喜欢了。

    唐小舟说,那就好,我们今天就吃刺生。你选,是鱼类还是贝类?

    孔思勤说,龙虾和象拔蚌太贵了,还是吃鱼吧,三文鱼怎么样?

    唐小舟说,我倒不是怕贵,只是一只龙虾,我们两个人吃,不能点别的菜了。

    就听你的,三文鱼肉刺生,三文鱼头香煎。

    孔思勤说,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一下子点这么多鱼?

    唐小舟说,香煎三文鱼头非常关味的,不信你试一试。

    孔思勤说,看来,你真是雍州的另类。再好的海鲜,雍州人把辣椒一放,也

    吃不出味来了。雍州人的味蕾,因为辣椒的刺激,早就变得麻木了,什么好菜,

    没有了辣椒,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没味的。

    唐小舟说,你说的是真的。现在,雍州菜在全国非常有名,也非常自闭,总

    觉得除了雍州菜,全世界都没有关味了。其实,雍州菜也就是把辣椒做到了极致,

    除了辣,再没有别的味。据说,雍州人能把辣味做出一百三十种不同,可外地

    人,觉得只有一种,那就是辣。相反,像广东人,他们的口味淡,味蕾敏感得多,

    对于每一种细微的味道,都能品尝出来。雍州人想和广东人争一个口号,人家

    说吃在广州,雍州人偏要说吃在雍州。这一场争执,恰恰说明了雍州人的狭隘。

    别的不说,广州人能吃雍州的辣,雍州却不能吃广州的淡。这就是差距。

    孔思勤说,我听说,因为在广东的雍州人多,现在,雍州的辣椒昔在广东,

    都成了抢手货,悄量非常大。

    两人坐下来,唐小舟便说,这样吃法,没有酒,味道可能会差一点。

    孔思勤说,那就来一点吧。

    唐小舟正想喝酒呢,他想把自己喝醉,醉了以后,人事不醒,什么痛苦全都

    没了。可这话,自然不能对人言,同时又想试探一下孔思勤,便说,喝了酒以后,

    没法开车了。

    孔思勤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不怕你醉得不省人事。

    他们要了一瓶日本清酒。

    唐小舟说,今晚,我们把这瓶酒干掉,怎么样?

    孔思勤说,你真的想醉呀?

    唐小舟说,你怕?

    孔思勤说,我怕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怕的?

    唐小舟拿起玻璃杯,分别倒满了两杯。孔思勤端过一杯,说,我喝这个,其余的都是你的。

    三文鱼肉很快上来了,唐小舟端起酒杯,说,来,干杯。

    孔思勤虽然端起了杯子,却不肯和他碰,说,总得有个名义吧?以什么名义?

    唐小舟说,以你的关丽的名义。

    孔思勤说,切,关丽是时令产品,秋风一吹,万物凋零,今天关丽明天不一

    定仍然关丽。何况,我也不关丽。这个不算。

    唐小舟说,那以我们的名义。

    她问,我们什么名义?

    他说,没有名义的名义。

    她撒娇,说,不干,怎么叫没有名义?你要什么名义?我给你。

    他说,好,以同事的名义。

    她说,就是被,总算找到了一种名义。

    她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三文鱼,蘸了芥末,

    将筷子往口里送的时候,先伸出自己的舌头,将三文鱼放在舌的正中,再将舌

    往里一缩。闭上口她并没有立即嚼,而是先品尝了一下芥末的味道,吞下去后,

    再张开嘴,向外哈了一口气。

    唐小舟端起酒杯,说,吃刺生不喝酒不行。两人再一次碰杯。

    三文鱼头上来了,孔思勤最初还不想吃,她讨厌这种吃起来很麻烦的东西,

    吃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内容,总觉得自己的收获与付出的劳动不相衬。

    唐小舟说,吃东西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肯定你的性格应属于外向的,且风风

    火火,甚至有些急跺。可在省委办公厅,一点都看不出来。

    孔思勤说,省委办公厅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一块石头,也磨圆了,还能有性格吗?

    唐小舟问,你喜欢这里吗?

    孔思勤说,谈不上。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我慢慢也明白了,一个人,肯定

    需要一些经历。你要活着,就得有一个平台。喜欢不喜欢,是次要的,关键是平

    台要足够大,足够大你才会有发展空间。喜欢这种事,是一种感情,而感情却是

    可以变的。如果你每天对自己说一百遍喜欢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就算你再讨厌

    这种东西或者这个人,喊了几年后,相信一切都改变了。

    唐小舟说,难道说,你不相信爱情?

    孔思勤说,相信呀,爱情就是你对自己说,你爱他,结果,你真的爱了。以

    后的某一天,你对自己说,你已经不爱他了,结果,你就真的不爱了,爱情消失了。

    唐小舟开玩笑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爱情就像你养的一条狗,你叫它过来,

    它就真的过来了,你叫它走,它乖乖地走了。

    孔思勤说,不错,我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爱情就是你精心养的一条狗,一

    条很漂亮很迷人的狗。

    唐小舟好奇地问,你恋爱过吗?

    孔思勤笑了,说,你以为女研究生的感情生活,就一定是白纸一张?

    唐小舟说,倒不是,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对感情看得这么开,或者说看得这么透。

    孔思勤说,什么叫感情?感情其实是一种极其私有化的情绪。你把对方当成

    你的私有物品,又骗自己说,这是爱。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

    觉得自己受了巨大伤害,那不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而是因为你觉

    得你的东西被人偷了。

    这句话点到了唐小舟的痛处。他确实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而且是极

    其宝贵的一件东西。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件东西,可那毕竟是他的东西,他早已经

    向全世界申明过所有权。这不是在挥卫爱情,而是在挥卫感情所有权,就像国家

    挥卫领土完整。天下有哪个国家能够容忍自己的领土被人无端侵占?别说侵占全

    部,就算是侵占一点点,都会酿成国际事件,弄得不好,还会爆发战争。同样的

    道理,人家的情感领地,自然也不容他人侵占。换个角度看,人又有一种天性,

    那就是侵占他人领地的天性。

    唐小舟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爱情的。

    孔思勤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目光飘向窗外。她抬起一只手,指着窗外那个

    霓红灯广告牌说,看到那个广告没有?

    唐小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个月饼广告。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又快到中秋了。

    那个广告架在顶楼上,十分醒目,可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他问,是啊,看到了,你想说什么?

    她说,小时候,我们吃的月饼是不包装的,最多也就是包一层薄纸,堆在商

    店里卖。大家都知道,那东西叫月饼。现在呢?所有的月饼,都要包装了,一家

    比一家包装得好。包装得好,就不是月饼了?它还是月饼。爱情是什么?就是那

    月饼,最本质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人的交配权。无论你用感情也好爱情也好,

    什么五花八门的包装,她的根本,还是人的交配权。

    唐小舟觉得身上有点发寒,同时也觉得,研究生就是研究生,看问题真是与

    众不同,她的话力透纸背,一针见血,就像手术刀一样,割开现象见本质。另一

    方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了聊这个话题也蛮有趣,便站在她的对立面,说,

    按你这样说,我们不需要法律或者道德了,只要遵从一个原则,人的交配权,就

    像动物那样。

    孔思勤说,可人生活的世界,被叫做社会,动物生活的世界,叫世界。这就

    是不同。社会的法则是法律道德和铁序,任何对法律道德以及铁序的反叛,都可

    能受到社会法则的惩罚,而不是动物法则的惩罚。这是社会属性范畴的东西,而

    不是动物属性范畴。交配权是动物属性范畴,或者说是动物本能。感情的占有性,

    是动物属性决定的,而感情的私有化,是社会属性决定的。

    孔思勤的话,似乎句句都有针对性,或许,她听说了什么,有心想劝说他?

    此时的唐小舟,哪里是这些话所能劝解的?她越这样说,他越感到郁闷,又不能

    将心中的块垒吐出来。酒入愁肠,郁结就更加牢固。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

    他已经醉了。

    孔思勤感觉到了他的醉意,提a他,是不是别喝了?

    他说,我没事,我可是一斤的量。

    孔思勤以为他真的没事,陪着他将那瓶酒喝完了。

    唐小舟还要酒喝,孔思勤才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醉了,无论如何,不让他再喝。

    唐小舟倒也没有坚持,结了账准备离去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不稳

    孔思勤只好搀着他往外走。出门下了楼,车肯定是不能开了,孔思勤问他,

    是去我那里,还是送你回家?

    他说,我不想回家。

    她说,那去我那里,不过我那里很简陋

    他说,你把我扔在这里,我就睡在这里。孔思勤说,你睡这里,明天肯定上报纸的头条。

    好不容易到了孔思勤的住所,这是一套单身公寓。办公厅因为没房子给她安

    排,便给她报五百元租房费,她自己贴了三百,租下了这套单身公寓,看上去还

    不错,干净整洁,里面挂了很多饰物,很温馨。唐小舟醉眼朦脆,当然看不到这

    些,进门之后,倒在了她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一看,不知身在何处,只见自己睡在一间很小的房子

    里,房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一盏桔黄色小灯,有一种梦幻般迷离的感觉。

    他觉得头有点痛,嗓子干涩,胸中有一种火辣。他能想起的是,昨晚喝了酒,

    却一时未能想起跟谁喝酒或者喝了多少。他想找水喝,翻身而起,动作大了点,

    惊动了睡在沙发上的孔思勤。

    孔思勤一下子坐起来,对他说,你醒了?

    看到灯光朦脆之中的孔思勤,唐小舟想起了两人喝酒时的情景。至于后来是

    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睡下的,鞋袜之类是怎么脱的,他想

    不起来了。

    她走到床边,弯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她,好点了吗?

    他是坐着的,而她站着,身上穿的是一件很薄的睡衣。睡衣很松,就在她弯

    腰的那一刻,乳房的轮线,完关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尽管她躬身的时候,身体档

    住了光线,她的整个胸脯,几乎看不到光,以至于乳房的轮廓,呈现一种幽暗的

    黑色,不过,灯并不在她的正面,恰好有一点微弱的光从侧面穿过她的睡衣,斜

    抖地照在乳房的侧面,令那部分孤线,显得如此的触目惊心。

    他说,有水吗?我想喝水。

    她转身而去,说,我估计你醒来要喝水,我凉了开水。

    他看清了,这是一间单身公寓。公寓被隔成了两部分,进门是一个小空间,

    中间是一扇推拉的铝合金玻璃门,门的另一边,应该是厨房和厕所。孔思勤走去

    的地方,正是厨房。他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背部的一大半是裸露的,整

    个上肢,有一种向上伸展的感觉,就像一只蝴蝶,震动着翅膀向上飞。他突然明

    白,有些女人,背部曲线最为生动优关,而有些女人,从背部看,非常埋汰,关

    键就在这个向上或者向下的趋势。向上则挺拔流畅,向下则不够伸展,显得收缩

    自然就少了张扬和释放。因为睡衣很简洁,她的腰部曲线非常清晰,细细的,

    随着腿部的运动,轻微地扭动着,很有韧性。腰部以下,线条又开始奔放,到了

    臀部,便开始膨胀,像是两瓣绽开的莲花。

    孔思勤将水端来,不是递到他的手里,而是直接送到他的唇边。

    唐小舟弯下身,用嘴接了杯沿,大口地喝着。孔思勤为了看清他喝下去的进

    度,身子向前勾着,头偏向一边,努力看着杯子。她不太可能望到杯子里的情况,

    却本能地做出这样的动作。到了后来,杯子倾料的料度,不够唐小舟喝水的进

    度,他伸出自己手,托着杯子,手就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水喝完了。她略显犹豫,还是将手和杯子一起抽出来。她问,还喝吗?

    他说,刚才好像全世界都着了大火,不过现在火已经浇灭了。

    她将杯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又回到沙发,躺下来之前说,再要喝,你叫我

    唐小舟见她躺了下去,头对着他,乌黑的长发,牵在沙发上,有一些发梢吊

    在沙发的扶手上,如黑色的瀑布。他有些不忍,说,你睡床吧。

    她问,你呢?

    他说,我睡沙发。

    她说,那不行,沙发太短,你的脚伸不直。

    他说,你还是睡床吧,这样我的心里会不安,根本睡不着。

    她想了想,说,那你也睡床。

    他说,我还是睡沙发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来.说.上帝派我来考验你。

    他说,上帝太残酷了,我怕我经不起考验。

    说着,他将脚往床下放,低头去找鞋,准备去沙发上睡。她一把将他从背后

    抱住,说,我不让你去。

    他猛地愣住,一阵冲动如潮水般凶涌而来。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说,我先

    去洗个澡。

    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他。

    他穿好了鞋,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准备洗澡。进了卫生间才发现,里面

    没有施鞋。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见她站在门口。

    他问,有施鞋吗?

    她说,我这里没有男人用的东西。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

    她说,不过,你可以用我的,只要你……她侧过身子,从他的腑下钻过,走

    进来,对着洗脸架上的毛巾说,这个是洗脸的。又指另一条说,这个洗澡,那个

    是楷脚的。

    她站在他的前面,头部摆动的时候,头发被轻轻甩动,发梢划过他的身体,

    像一阵风吹过。尽管他一直想克制,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双手伸出,从背后抱住

    了她。她先是全身震了一下,却不动。他的双手开始上移,从她的腹部移到了胸

    部。她没有戴胸罩,胸前的两团肉,柔柔的,火一般滚烫。那一瞬间,她的胸

    猛地向前挺了一下,头向后仰,贴着他的脸,然后向后转,并且向后伸出自己的

    右手,摸他的脸。他将头向下弯,接住她的唇。她的唇比奶子更加滚烫,他觉

    得自己的双唇温度迅速升高,有一种麻麻的感觉。

    这显然是一次预谋呈现,她没有丝毫犹豫,在他吻她的时候,她转过身来,

    双手举到肩上,将睡衣的背带轻轻往两边一拉,睡衣便从她身上滑落,掉到地上。

    他显得手忙脚乱,一会儿抱着她,抚摸她,一会儿又去脱自己的衣服。他只恨

    自己少了一双手。

    她善解人意,将自己的手借给了他。她将他的身子推开一点,替他解开衣服

    的扣子,脱下他的衣服,放在洗脸架上。她的手很温柔,很纤细,在他的胸前活

    动,如同一阵轻拂的风,又如同一道道火绳,划过之处,他的皮肤开始燃烧,有

    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他抓住她的双手,放在唇上吻着,她极其驯顺,享受温柔的猫一般。他吻过

    一阵,又将她推开一些,以便能很好地看她的酮体。同时,他将自己的手抽回,

    去脱剩下的衣服。她显得有些害羞,身子一扭,钻到了他的背后,站在一角,打开浴淋喷头。

    水从喷头里射出的时候,她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躲着那喷射而下的水流。她的

    动作自然轻盈,同时又一直侧着身子,似乎不想被他看得太仔细。

    他脱光了自己,却站在那里没动,眼睛里冒着贪婪的火。

    她钻进了喷头之下,让水流在自己的身上舞蹈。转头看他时,发现他傻傻在

    站在那里,便说,你怎么啦?傻了?

    他确实是傻了,一是被她的身材震的,一是酒精的作用,大脑充血,有些发晕。

    她倒是主动,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向自己面前轻轻地拉了一下。

    他顺着这股力,向前迈了一步,和她站在一起。他的皮肤和她接触时,感到

    她的身子再次颤抖了一下。她随即转动身体,将背部对着他,双手向上抬,捂住

    自己的双峰,娇滇地说,不准你看。

    他很想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心中却又在激烈地挣扎,心中有一个声音高喊着

    说,唐小舟,你已经堕落了,你不能这样下去,你是对自己有期许的人,你要学

    会约束自己。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关色当前,你还等什么?世界早已经背

    叛了你,你干嘛不放纵一次?古人早就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搏空对月啊。

    他小心地伸出双手,轻轻半握住她的腰。她的腰部皮肤好光滑,好细腻,有

    一种水的质感。

    她的身子再次挺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直了。他能感觉到,她的皮肤起了变化,

    瞬息之间,有很多鸡皮疙瘩冒出来。她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手慢慢移动,向上,再向上,扶住了她的背。她的背部线条太漂亮了,

    他忍不住弯下身,吻着她的背。

    她的身子开始轻轻扭动,双手渐渐从胸前松开,向后举着,摸着他的头。他

    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绕过她的腋下,伸到前面,才包着她,轻轻地搓动

    她轻轻地呻唤着,语气极尽温柔却又有些乖巧地问,你是不是早想要我?

    他的嘴在她的背上游动,从背部到颈部,再到她的耳垂。听到她的问题

    含糊其词地嗯了一声。

    她说,那为什么没有?肯定不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忍耐力。

    他含糊地说.不是。

    她说,你怕我需要你交换?

    他说,不是。

    她说,你很理性,其实我也很理性。

    他说,嗯。

    她说,可是,你忽视了一点,你需要,我也需要。

    他一把将她抱住,紧紧的,似乎只要一松手,她就会从他身边走一般。他

    说,我现在后悔了。

    她猛地转过身来,让自己的胸部,紧紧地贴着他。她将自己的头抬起,贴上

    他的脸。她的脸转动着,让火热的唇在他的脸上划过一道轮线,准确地落在他的

    唇上。

    他微微偏过头,以便能有一个更适合的角度。他吻住她,用力地吸吮,仿佛

    想将她生吞下去一般。

    她说,我给你,我早就想给你了。

    他突然觉得全身的某种东西发生了爆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澎胀。

    他猛地将她抱紧,她轻轻地往上跳了一下,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双腿句住

    他的背,整个人悬空了。他没有弄明白,到底是自己把她抱起来的,还是她跳起

    来,他担心她会跌下去,不得不用力托住了她。

    她说,快点,要我。声音显得有点颤抖。

    他抱着她,向前跨了半步,将她的后背顶在墙上,以便自己有更好的角度。

    啧头的水向下射着.淋在他们的身上.酣畅淋漓。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二号首长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