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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412-418章 韦贺 作者:吱吱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九重紫免费全文阅读。     第四百一十二章韦贺

    蒋琰想到那天宋墨打黎亮时的表情,知道窦昭所言不虚,骇得脸色发白,不要说当着宋墨,就是当着窦昭,也再不敢提黎亮一句。

    窦昭不免有些后悔。

    她和蒋琰相处了这几日,知道这孩子是个温顺敏感的,蒋琰不提黎亮,并不代表蒋琰就真的把黎亮给抛到了脑后,反而越是这样藏着掖着,就越容易想岔了。

    窦昭和宋墨商量:“黎窕娘的事,我看就说是她行止不端,因私情罅隙,一时想不开,自缢好了,也免得把她扯到家里的这些阴私里来。至于黎亮那边,他有妻有儿,贸贸然地处置了,若是有什么风声传到琰妹妹那里,反而不好,不如把他远远地打发了圈禁起来,待事情淡了再说。”

    宋墨闻言人就炸了毛。

    窦昭脸一沉,道:“这件事你得听我的。琰妹妹是个大活人,可不是个物件,你想怎么搬就怎么搬!你再恨他,琰妹妹和他生活了十几年,没有黎亮的维护,只怕早就性命不保了。如果琰妹妹一点也不顾念着黎亮,翻脸无情,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纵然是你的亲妹妹,我也要敬而远之。正因她只想别人,不去计较别人待她的不好,我才敢这样敞开了胸怀待她。你也别只看到她的不是,也要想想她的好处。”

    宋墨气呼呼地去了书房。

    窦昭不管他,用了晚膳去了碧水轩。

    蒋琰正坐在灯下做针线。

    莹莹灯光照着她纤细的身影,静花照水般的优美。

    窦昭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怎么越是这样温柔纯善的女孩子,越得不到幸福呢?

    蒋琰见窦昭过来,忙扶着她在炕上坐了。

    窦昭就问她:“在做什么呢?家里针线上有五、六人,你有什么活计要得急,交给她们做好了。别伤了眼睛。”

    蒋琰微微地笑,眉目十分的柔顺:“不过是闲着无事随便做做,以后不会如此了。”

    窦昭就把黎窕娘的事对她说了:“…官衙那边,这几日就要结案了,到时候我让素心陪着你去祭拜一番,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黎亮的手被你哥哥打伤了,最少也要养个一年半载的,货行那边的差事恐怕是保不住了,不过你哥哥看在你的份上。准备把他丢在天津卫那边的田庄上养着,他走的时候,你也去送送他,说上两句话。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蒋琰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很想向窦昭道谢,又怕窦昭不高兴。嘴角翕翕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窦昭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在感叹,果真是一点心计也没有,自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怎么和宋墨相差那么大?宋墨是不是把蒋琰的心眼也都长在了自己的身上?什么兜兜转转的人和事到他的眼里都藏不住。

    她和蒋琰说了会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回了正房。

    宋墨正歪在炕上看书。见窦昭进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窦昭只觉得好笑,问武夷:“世子用了晚膳没有?”

    陈核和素兰成亲后。窦昭虽然在素心的宅子旁边也给素兰买个了陪嫁的宅子,但陈核觉得那边不方便,还是住进了东边的群房,每天寅时过来。戌初回去,做了宋墨的长随。武夷则顶了他的差事。贴身服侍着宋墨。

    武夷低眉顺眼地道:“世子爷只吃了一碗凉面,喝了半碗鸡汤。”

    窦昭就道:“灶上今天做了荷叶米糕、玫瑰藕和莲子羹宵夜,你让人端上来。”

    自从窦昭怀了身孕,宋墨怕她晚上饿,就吩咐厨房里十二个时辰必须有人。

    武夷轻手轻脚地出了正房。

    窦昭一个人坐在炕上吃宵夜。

    屋里全是荷叶的清香。

    宋墨恼怒地丢了书,瞪着窦昭。

    窦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把自己吃剩下的半勺莲子羹喂到了他的嘴边:“尝尝,新鲜的莲子做的,清甜清甜的,和平时吃的莲子羹不一样。”

    宋墨看着窦昭那笑盈盈的脸,不解恨似的一口吃了莲子羹,却把调羹给咬在了嘴里。

    窦昭想笑又怕臊了他,让他越发的别扭,只好扭过头去,无声地笑了片刻,吩咐若朱:“还不去给世子也盛一碗来。”

    宋墨待人向来彬彬有礼,若朱和武夷早就看得目瞪口呆,愣了片刻,若朱这才应喏,慌慌张张地出了宴息室。

    “都是你!”宋墨朝窦昭抱怨道,脸色有些难看。

    窦昭就像哄孩子似的,道:“都怨我,都怨我。”

    宋墨就鸡蛋里面挑骨头:“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窦昭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你说说看,怎样才算有诚意?”

    宋墨心里还不舒坦,道:“反正你就是敷衍我。”

    “没有,没有。”窦昭自然是不承认。

    还好莲子羹来了,这话题告一段落。

    但宋墨又有了新的嫌弃对象:“这莲子羹一点也不好吃,为什么还是咸的?”

    不过是放了点盐而已,这样莲子的味道更鲜美。

    “我喜欢吃!”窦昭笑道。

    “我不喜欢吃!”宋墨一边说,一边吃。

    “那我让人给你做碗甜的?”

    “又不好吃,做什么甜的!”

    总之是各种别扭。

    待两人歇下,他又贴着窦昭躺下。

    天气这么热,纵然墙角放了冰,窦昭还是不一会就满身是汗。

    她朝里挪了挪。

    宋墨又跟了过来,还把她抱在了怀里,固执地搂着她早没了曲线的腰。

    “太热了!”窦昭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怎么没觉得热?”宋墨干巴巴地道。

    这倒是。

    宋墨的皮肤不仅白皙如玉,而且大热天的,几乎不出汗,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

    窦昭正想笑他两句,他却突然坐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扇子,给她打起扇来。

    “不用了!”窦昭心疼他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当差,道,“让人多搬两块冰进来就是了。”

    “不行。”宋墨道,“你怀着孩子,屋里太冷,小心着凉。”非要给她打扇不可。

    窦昭实在是没力气和他折腾了,想着他累了,自然会歇了。微风习习中,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宋墨已经去了宫里,那把扇子就丢她的枕边。

    她问当值的若彤:“世子什么时候歇的!”

    “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歇下。”宋墨不歇下,当值的是不敢歇的。若彤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窦昭不禁拿起那把团扇,轻轻地摇了两下。

    用早膳的时候,武夷进来禀道:“世子爷留了话下来,说明天就送黎亮去天津卫的田庄。”

    宋世泽投靠宋墨之后,向宋墨举荐了几个曾经服侍过老国公爷,后因蒋夫人掌家而跟着儿子去了田庄上荣养的老仆,这些人多半都在天津卫。黎亮送过去,很安全。

    窦昭点头,道:“宋世泽推荐的人什么时候到?”

    曾经服侍过老国公爷的人年纪都大了,不适合再到颐志堂当差。可他们都是曾经见过世面的,子弟中很有几个出挑的,宋墨决定从中挑选几个为己所用。

    武夷笑道:“也就这两天会到了。夫人要不要瞧瞧,挑几个顺眼用用?”

    这些事她就不要插手了。

    蒋夫人当初就是手伸得太长。让宋家的这些世仆感觉到了不安,这才会发生英国公府的继承人被孤立的事。

    等她生下孩子。她自然也就融入了宋家。

    窦昭觉得今天早上厨房里做的青菜包子不错,吩咐武夷:“给琰姑娘送些去。”然后喝了口熬得糯糯的白粥。

    ※※※※※

    如果说京都英国公府颐志堂的早晨是美好的,那远在临清的贺府,则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贺清远回到家里,美人不见了踪影。

    自然有小厮告诉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顿时傻了眼,急急地追到了客栈。

    那行商一见蒋琰就是知道是好人家的姑娘,听陈嘉说是被人拐了,不疑有他,想着拐卖良家子可是要被流放三百里的,顿时吓得全身是汗,只想快点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哪里还会留下行踪?

    贺清远什么也查不到,只好回家去哄那母老虎。

    好话说了一箩筐,小心赔一整天,那母老虎硬是不开口说把人卖给了谁。

    贺清远顿时横眉竖目变了脸。

    贺太太娘家兄弟五个,其中一个还在县里做典史,哪里怕贺清远。

    两人先是口角,后来就抓头发挠脸地打了起来。

    家里的丫鬟婆子纷纷避走。

    贺大奶奶怎么能看着和自己一边的婆婆吃亏,吵着要贺昊去劝架。

    贺昊不过是气父亲占了他的美人,想着母亲把父亲给揪回家,美人岂不又是他的了?听说母亲把人卖了,后悔不已,一心一意地支着耳朵想听个子丑寅卯来,怎么敢去劝架?

    贺大奶奶气得胸口抽疼,忙叫人去给贺太太娘家报信。

    不就是在外面养个女人吗?

    他的几个大舅兄谁没有几个相好,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贺清远哪里服这个搓,撸着袖子就和贺太太娘家的人理论起来。

    贺昊瞧着这阵势,要是父亲都输了,以后就是找着那美人自己也只能干看着了,忙叫了贴身的小厮去找韦全,让他过来帮忙。

    韦全和那粉头厮混了两天就后悔了。

    他娶妻原是为了回家有口热汤热水,那粉头从小在勾栏院里长大的,哪里是会过日子的主?他就想着能不能把妻子要回来,对那粉头就有些淡了。

    听说贺家出了事,他趿了鞋就往外跑。

    那粉头学的就是怎么伺候男人,韦全的心思她怎么看不出来?

    可错过了韦全她却难再找到这样好家势的男人了,正使了浑身解数缠着韦全,见韦全往贺家跑,她哪能让他一个人去?也急巴巴地跟着韦全去了贺家。

    第四百一十三章一锅

    韦全踏进贺家的大门,就看见贺太太的三兄弟正挥着拳头追着呼哧哧围着葡萄架跑的贺清远打。

    贺昊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贺少奶奶由贴身妈妈扶着,着急地站在西厢房的台阶上高声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贺太太却由自己娘家的大嫂陪坐在正房庑廊下的美人靠上,一面呜呜地哭着,一面骂着贺清远“老不修”、“老不死的”,贺太太那个做典史的兄弟倒没来,除了其中的一个侄儿不紧不慢地追着贺远清等人喊着“叔叔有话好好说,可别伤着姑父”之外,其他几个兄弟侄儿像没有看见院子里的情景似的,纷纷在旁边安慰着贺太太。

    韦全耸着肩膀就想开溜。

    贺远清的目光却利,一下子就看见了韦全,忙高声呼着“百瑞还不过来帮忙”。

    贺太太娘家他不敢得罪,贺远清他同样不敢得罪。

    他上前就朝着贺太太的三兄弟拱手揖礼,恭敬地称了声“三舅老爷”。

    贺太太又不是要和贺清远和离,贺太太娘家的人怎么能真下手打自家的姑爷?

    要不是这个韦全,贺远清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学着别人养外室?

    贺太太的三兄弟看见他就满肚子气,一声不吭,朝着韦全的脸就是一拳。

    韦全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捂着脸,趄趔着摔在了地上。

    “好好一个家业,就是被你们这乱家的种子引诱着给败了的!”贺太太的三兄弟看见他就怒形于色,气呼呼地骑在了韦全的身上,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揍。

    贺清远好不容易摆脱了这莽夫,自己还惊魂不定,哪里还管得着韦全,远远地躲在壁影旁,喊着护院:“你都是死了!一个个只吃饭不做事的家伙!”

    几个护卫满脸谄媚地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直没有出来的贺昊。

    要不是小兔崽子告密。他怎么会美人没有得到还被自己的舅兄找上门来?

    贺清远口里骂着“小崽子,看见你爹挨打,你高兴了”,扬手就给了贺昊一耳光。

    贺少奶奶一声尖叫。

    贺昊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贺太太也顾不得哭骂了,大喝着“贺清远,你敢打我的儿子,我和你拼了”,提着裙子就冲出了正房庑廊。

    贺清远吓得一哆嗦。正寻思是不是先跑出去避一避,就看见一个妇人妖妖娆娆从壁影后面走了进来。

    他认出那是韦全的相好,不由得一愣,沉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妇人原是院里的人,跟着韦全也不过两三个月,韦全又没有想娶她家去,她行事作派还保留着院里的习惯。闻言先冲着贺远清抛了个媚眼,这才道:“奴家是来找我们家汉子的!府上的小哥认识我,就放了我进来。”又讨好地道,“爷这是怎么了?闹得街坊邻居都围在大门口…”

    要不是贺家是本地的最大的乡绅。有人守着大门,那些人早就把他们家的大门给围住了。

    贺清远气得脸色发紫。心里嗔怪起贺太太一点夫妻情面都不讲,让自己成了清苑县的笑柄,朝着大门口就嚷上了:“你们都是怎么守得门?不管香的臭得都往里放,你们是不是闲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想被卖盐场去晒盐啊!”

    他说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十几个衙役突然凶气腾腾地跑了进来。将个院子团团围住。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

    贺太太张口结舌地站在了院子中央,贺太太的兄弟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追着在贺太太身后的一众人更是茫然不知所措。偌大一个院子,只听见韦全的呻吟声。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清苑县捕快陪着小心和清苑县的主薄地走了进来。

    来的都是熟人,让院子里的人俱松了口气。

    贺太太的四兄弟更是笑着迎了上去:“大人,您还记得我不?我是典史家的老三。出了什么事什么?还要劳您亲至。这是我们姑爷家…”

    他说话间,贺清远已塞了一张五十两银票过去。

    昨天还一起喝花酒的主薄却翻脸就不认人了,将贺清远塞的银票扔在了贺清远的脸上不说,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沉着脸喝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贺家勾结土匪,为害乡里,不要说你们是典史家的亲戚,就算是县尊的亲戚,也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说完,朝那些衙役喝道:“还不把这些同党给我绑起来。”

    院子里的人傻了眼。

    那些衙役却如狼似虎地疯拥而上,不管是贺家的人还是贺太太娘家的人,见人就逮。

    院子里顿时响起女眷们惊慌的尖叫声。

    贺太太的四兄弟急了,忙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怎么可能勾结土匪…”

    就算是他们犯了事,也断然没有把家里的女眷也一起抓起来的道理。

    主薄冷笑。

    典史管着奸盗狱囚,是捕快的顶头上司,平日里这捕快没有少得贺家的孝敬,见状就指了指天,示意他与其和主薄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找父母官大人说话。

    贺清远和贺太太的四兄弟虽然都感激地朝着那捕快点了点头,心里却焦急如焚,隐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院子里就响起了韦全粉头的惊慌的叫声:“你们抓我做什么?我不过是看热闹的!”

    韦全也道:“我们不过是来劝架,你们抓错了人!”

    抓他们的衙役冷冰冰地道:“我们奉命,只要是这院子里的活物,全都抓起来。你有什么冤情,到了县府大牢再说。”

    贺太太的娘家世代为吏,清苑县府上上下下哪个他不认识,那衙役说话硬邦邦不说,而且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贺太太四兄弟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他担忧地朝贺清远望去,贺清远脸上满是震惊和焦躁。他只得讨好地朝着主薄笑道:“大人,您看我们嫂嫂和姐姐都不过是一介女流…”

    主薄却一点情面也不讲,冷着个脸道:“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是这院子里的活物,全都要带到衙门里去。你难道不是活物?”

    贺太太的四兄弟顿时眼瞪得如铜铃,想到自己此刻在屋檐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大哥在外面打点,低着头退了下去。

    贺太太的三兄弟却不这么想,冲着贺清远道:“你干了些什么事?竟然连累着我们家也跟着一起倒霉。等会见了大哥,你先吃我了拳。”

    可等他进了清苑县的大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贺太太那个做典史的兄弟。竟然先他们一步关进了县衙的大牢。

    “这是怎么一回事?”贺太太哭着扑了过去。

    “你问我,我问谁去?”典史脸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盯着贺清远,“你到底得罪了谁?竟然连县尊大人讳莫如深!”

    “我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我怎么会得罪人?”贺清远说着,灵光一闪,道,“是不是你得罪了谁?能指使得动县尊大人,我自认可没这本事得罪这样的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像猪头的韦全则悄悄地拉着个平时相熟的牢役塞最块碎银了过去,低声道:“哥哥行个好。把我放了吧?你也知道,我和这两家不过是认识而已。”

    他们进来就被关了起来。还没有过堂。

    那牢役把银子塞到腰间,看了眼正吵得凶的贺清远郎舅,低声道:“你还有什么人可托的,我帮你传个话吧,其他的,我却是无能为力!这案子由府里派人来协理,连衙役都是从府里派下来的。县尊大人也要靠边站。”

    在家里好好的,来劝个什么架。

    现在好了,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了。

    这要真是被扣上一顶“勾结土匪。为害乡邻”的大帽子,他不被斩首,也要被流放。

    韦全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听见大牢的门哐当一声,几个面生的衙役压着贺太太的嫂子侄儿侄女走了进来。

    “爹爹!”

    “老爷!”

    “嫂嫂!”

    牢房里你哭我叫的,一时间乱糟糟地如菜市。

    韦全忍不住发起抖来。

    这是要干什么?

    抄家破门诛九族吗?

    贺家不过是个乡绅,贺太太的娘家也不过是个世吏,就凭他们,够这资格吗?

    “贺家到底得罪了谁?”三伏天,韦全却像坠落到了冰窟窿,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儿。

    ※※※※※

    远在京都宋墨正站在大案前练定。

    夏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给宋墨行礼,慎重地道:“清苑县那边的人都抓了起来,刘大人问怎么给刑部和大理寺写呈报。”

    宋墨放下了笔,接过武夷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男的全都流放到西宁卫,女全都没籍卖到教坊去。”

    夏琏并不意外,低声应是,退了下去。

    宋墨想了想,吩咐武夷:“去把陆鸣叫过来。”

    武夷已经服侍宋墨一些日子,知道宋墨越是显得风轻云淡,心里就越是恼烦。

    他战战兢兢地退出了书房。

    不一会,陆鸣来了。

    宋墨道:“你护送清苑县的那些人去西宁卫,千万可别让那个叫韦全和贺昊的死在了路上。我听人说,西北那块有时候连个军妓都没有,他们就找些眉目清秀顶着,这两个人正好派上用场。”

    陆鸣低眉应喏。

    宋墨心里犹不解恨,好好的一枝笔被他折成了两断,去了碧水轩。

    第四百一十四章端倪

    蒋琰正伏在桌前描红,看见宋墨进来,怯生生地笑了笑。

    宋墨心里的更是恼火。

    她的妹妹,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生下来宝贝,却一副寒门小户见不得世面的样子,偏偏作贱她的人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的表情就不由得有些阴沉,道着:“你嫂嫂呢?”

    蒋琰心里像打鼓似的,生气宋墨责怪窦昭没有陪自己,急急地为窦昭辩护道:“嫂嫂之前一直在这里陪,是嫂嫂的账房陈先生说找嫂嫂有急事,嫂嫂才走开的。”还怕宋墨不相信,忙拿了一旁的宣纸,“这是刚才嫂嫂写来给我描红的。”

    难道我会因此而责怪寿姑不成?

    宋墨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他看瞥了眼蒋琰写的字,叮嘱了她几句“有什么事就跟你嫂嫂说”,转身回了书房。

    蒋琰长长地透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宋墨却是气得不行,吩咐武夷:“夫人和陈先生说完了话,你跟我说一声。”

    武夷应声去。

    宋墨抚额,躺在醉翁椅上。

    而在离这不远的小书房里,窦昭正听着陈曲水说着宋翰的事。

    “这么说来,除了那个李大胜,宋翰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异样了啰?”她眉头微蹙,显得有些严肃,“我要是没有记错,那个李大胜就是英国公赏给宋翰的贴身护卫吧?”

    “正是。”陈曲水道,“他是在黎窕娘出事的那天离开京都的。据黄大总管说,他在三个月前就提了出辞职。只是他从小就服侍二爷,二爷舍不得,留了好几次,最后看他去意已定。实在是留不住,才准了他辞职的。杜唯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却发现那个李大胜根本没有回老家,而是出了京都就失踪了。我看多半是被人灭了口。”

    宋翰自幼生活在英国公府。身边的人不是宋宜春赏的,就是通过大总管安排,想查他,比较容易。

    窦昭也觉得要李大胜凶多吉少。

    “如果李大胜死了,不管黎窕娘是不是他杀的,他是英国公赏给宋翰的,”她道,“宋翰大可一问三不知,把责任全推到英国公身上。”

    窦昭和陈曲水想到一块去了。

    他道:“您看。这件事要不要提醒世子爷一下。我看世子爷听说李大胜失踪之后。并不十分焦虑,只怕还念着和宋翰的手足之情。”

    这也是他为什么来商量窦昭的原因之一。

    照他看来,如果能通过这件事剥夺了宋翰继承英国公府的权利。那就再好不过了。

    窦昭笑道:“不用!世子爷做事,自有分寸。你们只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了。”又道。“杜唯那边有什么消息,让他跟我们说一声。”

    宋墨有什么事从不防着真定的人,陈曲水也好,段公义也好,只要有事去问一声,杜唯等人都会俱实在告。

    陈曲水笑着就“是”,起身告辞。

    窦昭独自坐了片刻,吩咐小丫鬟把若朱喊了过来,道:“二爷那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动静?”

    因为出了钏儿那件事,宋宜春把樨香院的丫鬟们都教训了一顿,随使塞了两个丫鬟到宋翰屋里当差,若朱很快就和那些两个丫鬟搭上了话,成了好姐妹。

    “和平时一样。”若朱低声道,“每天寅正起床,练一个小时马步,辰初用早膳,辰初过三刻去给国公爷请安,辰正时分去上课…”

    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事无遗细,清清楚楚,甚至昨天下午他在碧水轩外面徘徊一个多时辰,最后耷拉着脑袋回了上院的事也都一一地向窦昭禀了。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就像从前的一样。

    窦昭支肘托腮。

    如果李大胜是他指使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就算是把李大胜叫进来叮嘱一翻,也得有个跟腿的吧?

    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

    她到底哪时忽视呢?

    窦昭越想就对宋翰越感兴趣。

    从前是不待见他,还怕打草惊蛇,所以和他保持一定的蹁,现在想来,自己有必要常去上院坐坐才是。

    反正现在宋翰还小,没有订亲,等过几年,就算宋翰是她的小叔子,她也要避嫌了。

    她这么一想,就站了起来,正要吩咐若彤她要去上院,湘竹帘一晃,宋墨走了进来。

    “天气这么热,你怎么也不叫个丫鬟帮你打扇?”他看见窦昭一个人就抱怨上来,“要不让人弄块冰过来也成啊!”

    他把夏天热着窦昭了,今年比去年多起了一倍的冰。

    窦昭笑道:“不过是因为见陈先生在这里略坐一会,哪里就要弄块冰放在这里。你放心好了,我若是热,自会叫了丫鬟帮着打扇。”然后问他,“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有事要吩咐陆鸣说吗?”

    她总算看清楚了,如果说杜唯是“包打听”,那陆鸣就是专给他做“私活的”,凡是涉及到这两人,她最好别问,没有一件事让人听着舒坦的。

    宋墨却也不想她知道这件事,含糊其辞地道:“我是想问问阿琰见到黎亮之后都说了些什么?”

    昨天大清早,蒋琰送走了黎亮之后,就去祭拜了黎窕娘。

    宋墨索性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一大清早就去了宫里。

    窦昭却不相信。

    如果想知道蒋琰和黎亮说了些什么,应该派杜唯才是,怎么会扯上陆鸣?

    她也不说穿,笑道:“不过是嘱咐了黎亮几句保重身体之话的话。”却把蒋琰悄悄给了黎亮二十两银子的给瞒了下来。

    宋墨听着冷哼了一声,抱怨道:“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阿琰别总像个小媳妇似的,看见人就畏畏缩缩的。以后怎么好在各家走动?”

    “这事有什么好急的?”窦昭笑道,“她现在是孀居,走动也不太合适,等适应了英国公府的生活。慢慢教就是了。”

    “把正我看着她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出。”窦昭气呼呼地坐在了窦昭的身边,“她怎么一点也不像母亲?”

    黎窕娘为了摆布蒋琰,自然要把她养成个懦弱的性子才成。

    这话她怕说出来让宋墨更伤心,就笑道:“你也别整天盯着她。你越盯着,她越紧张,说话行事就越没有章法,你也更生气…”

    说话间,有小厮在外面探头探脑。

    颐志堂的规矩颇严,窦昭和宋墨说话,没有通禀,小厮是不敢偷窥的。

    窦昭知道这是出了急事要宋墨定夺。

    她打住了话题,叫了那小厮进来。

    小厮如释重负地跑了进来。高举着一封信跪在了宋墨和窦昭的面前:“世子爷。夫人。辽东的五舅老爷送了封信过来。”

    窦昭和宋墨都很意外。

    宋墨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瞥了一眼,松了口气。对窦昭笑道:“五舅舅说,他这几年在辽东攒了些好皮子。过两天会托商队带过来,让我到时候派人管事把东西抬家来。”

    窦昭见那信封上面还有兵盖的戳,不禁笑道:“五舅在辽东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宋墨笑道:“我五舅舅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交朋友,谁和他说上两句都会喜欢他,可惜你没见着,不然你们肯定说得来。”然后道,“你是回屋还是在继续在这里坐一会?我去跟管事说一声。”

    非常的重视。

    窦昭笑道:“我到二爷屋里转转,看看那些小丫鬟媳妇子都在干些什么?”

    宋墨迟疑道:“你有什么事就吩咐甘露她们吧?上院离这里还要走一刻钟,太远了。”

    他是对宋翰起了疑,本能地不想自己踏进宋翰的地盘吧?

    窦昭好说歹说,带答应带了金桂和银桂姐妹,宋墨这才无奈地答应,亲自送她去了上房。

    宋翰下午要学音律,只留了栖霞带着几个小丫鬟守着屋。

    见窦昭过来,栖霞又惊又喜,忙和丫鬟端茶倒水摆弄点心水果。

    窦昭来过几次,不过每次都匆忙,一大堆的人,还不曾到过宋墨的内室,此时仔细打量这才发现,宋翰的内室布置得庄重大方,和宋墨在外书房的暖阁非常相似。

    栖霞忙笑着解释道:“二爷处处都学大爷,这些小事上也例外。”

    窦昭笑着微微点头,突然有只猫窜了出来。

    她吓了一大跳。

    栖霞更是骤然失色。

    夫人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这满院子里的人都别想活了。

    她忙朝个小丫鬟喝道:“没看见夫人在这里人,你也不拦拦,吓着夫人了怎么办?”

    小丫鬟面白如纸地“扑能”一声就磕在了窦昭的面前,身子像筛糖似的抖个不停。

    那猫却优雅地跳上了炕,懒洋洋地趴在了炕桌下,黑色的皮毛像缎子似的,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像碧空如洗下的大海,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不。

    窦昭这才发现这猫竟然是只名贵的波斯猫。

    可惜她不喜欢这种猫,觉得长相诡异,就不由地退后了几步。

    栖霞忙道:“夫人,这是二爷养的,平时都关在暖阁里…没想到您回来,也没有把暖阁给拴死,没,没吓着您吧?”

    窦昭觉得就算是宋翰,也没有这个胆了拿只猫来吓唬已经快要临盆了的自己,看了那猫几眼,说了声“还好”,和栖霞她们退出了宋翰的内室,刚在厅堂里坐定,宋翰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养猫

    “你们是怎么看的家?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是不是都不想待了?”宋翰朝着栖霞等人就是一通喝斥,吓得栖霞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猫却喵喵叫着跳到了宋翰的脚背上,还蹭着宋翰的腿,显得非常的亲昵。

    窦昭不想让宋翰拿了自己做筏子,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发脾气了。我没想到你在内室养了只猫,平时也没听人说起,这才吓了一大跳。”说着,指了那猫道,“怎么挑了个这样的颜色?看着让人瘆得慌,你要是喜欢养猫,我明日让人给你挑几只白色的或是麻灰色的,漂亮些,也免得像今天似的突然窜出来把人吓着了。”

    宋翰呵呵地笑,显得有些讪然,却弯腰将猫抱在了怀里,道:“嫂嫂找我有什么事?我每天下午会跟着先生学琴,嫂嫂有什么事差人去跟我说一声,耽搁一会儿也不打紧。”

    他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猫的事一字不提,颇有些委婉拒绝的味道。

    窦昭就多看了那只猫两眼,笑道:“稳婆让我多走动走动,我每天在颐志堂里打转,再好的景致也平常了,就来看看你屋里的丫鬟都在做什么。”然后和他说起学琴的事来,“听说这位先生曾经师从翰林院的杜加年,想必也是个读书人吧?”

    “是壬子年的举人,和杜大人是同乡。”宋翰把猫交给了栖霞,和窦昭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笑道。“杜大人无暇收徒,就推荐了这位先生。脾气很好,不仅善音律,还擅书画。我受益良多。”

    “那就好!”窦昭和他寒暄着,看见栖霞小心翼翼地将猫交给了之前那个跪在她面前像筛糠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像抱着个罕世奇珍似的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有意思!

    她瞥了若朱一眼,低头喝了口茶。嘴角微翘地和宋翰说了会话,就起身告辞:“…稳婆让我每天最少走一个时辰,可不敢在你这里多坐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吧!”

    宋翰起身,恭敬地送窦昭出了上院。

    窦昭站在台阶上看小丫鬟们喂鸟。

    若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夫人,”她低声道,“你走后,二爷让人把那个看猫的小丫鬟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栖霞等人,也被扣了一个月的月例。”

    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二十大板打下去。人就废了。

    窦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若朱低眉顺眼垂手而立。

    窦昭好半天才道:“你去留意一下那小丫鬟。看能不能留她一条命放到田庄里去。”

    若朱恭谨地应“是”。

    窦昭就道:“二爷很喜欢养猫吗?我怎么不知道?除了养猫。二爷还有些什么爱好?”

    若朱不由得诚惶诚恐,道:“二爷屋里除了那只猫,还养了四只黄鹂、一对鹦鹉、一对鹩哥和两只乌龟。平日里并没看出特别喜欢哪些,讨厌哪些。”

    既然如此。为何单单护着那只猫?

    窦昭觉得若朱还懒了点,不由怀念起素心的好处来。

    到了晚上,她就商量宋墨:“谁家会养只蓝绿色眼睛的黑猫?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慌,若二爷不是特别的喜欢,还是送给别人养吧?”

    宋墨道:“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养波斯猫,而且喜欢养这种蓝绿色眼睛的黑色波斯猫。”他说着,表情微黯,叹道,“可惜家里出事的时候,那些猫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命人找了好几回也没有找到,后来家里的事多,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窦昭就倚在了宋墨的肩膀上:“难道那猫是婆婆留下来的?”

    “怎么可能?”宋墨帮窦昭打着扇,笑道,“如果那猫是娘亲留下来的,他早跟我说了,不会这样悄悄地留着。”

    难道是用来攻心的工具?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兄弟,共同的回忆太多了,看样子自己这招温水煮青蛙的法子用对了。

    窦昭抿了嘴笑。

    宋墨就道:“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我明天会跟宋翰说的,让他把那猫寄养到别处。以后家里有了孩子,这猫啊狗啊的向来没轻没重,偏偏孩子们都喜欢,要是挠着哪里或是咬着哪里就麻烦了。”

    是因为这猫啊狗啊的是宋翰养的吧?

    窦昭笑盈盈地点头。

    宋墨第二天果然找了宋翰说这件事,宋翰非常的意外,却温顺地把猫送到了田庄上去,过程顺利得让窦昭有些意外,可更让她意外的是,宋翰听从她的建议,捉了一对麻灰色的家猫回来养在了屋里。

    顾玉知道后对窦昭很是鄙视,道:“你知不知道那波斯猫值多少银子?宫里的贵人想养还得瞅机会,你倒好,暴殄天物。”

    窦昭不以为意,笑道:“要不,我让人把那猫送到你们家去?”

    顾玉嫌弃地道:“我才不养这些小东西呢!娇贵得要命,死了也是条性命。”

    窦昭顿时生出知己的感觉来。

    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很少养这些猫啊狗啊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调侃顾玉:“没想到我们的小霸王还是个悲天悯人的!”

    顾玉的脸霎时涨得通红,道:“猫狗可比人忠诚多了。”

    窦昭听着不由得心中一软,和他东扯西拉地斗了半天的嘴,心情非常的愉悦。

    宋墨回来看见他们相处和谐,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更衣过后坐了过来,让窦昭吩咐灶上的婆子做几道顾玉喜欢吃的菜,他要留顾玉在家里用晚膳。

    顾玉就皱着眉求宋墨:“哥哥去跟我姨母说一声吧,皇上前些日子让我去旗手卫里当差,竟然被姨母给驳了。说我年纪还小,不够沉稳,在家里跟着祖父多历练两年再说。哥哥不过比我大月份,已经是正三品的武将了。我还在家里混吃等喝的,就是冯治那厮如今都去了五军营,我都不好意思在外面晃悠了。偏偏舅舅和姨母一样的说辞,我又不好去找祖父说项——那女人知道了肯定会幸灾乐祸地到处宣扬。我想来想去,只能求哥哥帮我在姨母面前说个情了。”

    宋墨和窦昭都知道这是顾玉名声在外,万皇后怕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辽王之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宁愿把他白养着,不管是找谁去向万皇后求情,万皇后都不会让顾玉出仕的。

    实际上不管是万皇后还是辽王,都还是很照顾顾玉的。

    前世辽王登基后,刚及弱冠的顾玉就做了五军都督府的掌印都督,而且还兼着旗手卫的都指挥使。风头之健。在朝中一时无二。

    这些宋墨当然不知道。他自有办法对付顾玉。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被那个‘京都小霸王’的名声给拖累了。”宋墨笑道,“你也别恼。皇后娘娘不是说你不够‘稳重’吗?你做几件稳重的事给她看看,她自然也就不会拦着你了。”

    顾玉一听来了兴趣。忙道:“那我该怎么办?”

    宋墨道:“我在天津那边盘了一家船坞,正愁没有理事的人,要不你去帮我管一管?回来之后大家自然会对你刮目相看了!”

    “不是吧!”顾玉大失所望,“你让我去给你做管事?”

    “难怪皇后娘娘不放心你。”宋墨道,“眼高手低的,能做成什么事?你别看我现在光鲜,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和广东十三行的大掌柜们对账,要不是有这点本事,你以为那些各个都能独挡一面的大掌柜会服我?”

    顾玉扭扭捏捏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让他一下子去做管事做的事,这落差是有点大。

    窦昭就道:“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你要是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能成大事?”

    事实是顾玉前世一点苦也没有吃,还是鲜衣怒马地逍遥了一辈子。

    要是顾玉知道这全是自己哄他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怒目而视,从此不再理睬自己?

    窦昭在心里思忖着。

    顾玉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屋里打了几个转之后,面露毅色地站定,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去天津!我就不信了,这点小事还能难倒我!”

    窦昭忙把顾玉赞了一通。

    顾玉翻着白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哄了我去给你们买苦力,不过是京里也无聊,我正好去散散心。”

    窦昭和宋墨哈哈地笑。

    顾玉转头就忘了宋墨算计他的事,笑嘻嘻和宋墨道:“听说海外有奇珍,我们不如造个大船,到时候出海去逛一圈?”

    宋墨啼笑皆非,道:“那种出海的大船建造工艺都由工部掌握着,等闲人看都看不到,更别说私造是违例的了。”

    顾玉勉强点头应喏,眉宇间却难掩跃跃欲试。

    宋墨望着窦昭叹气。

    把这个没心没肺的支到天津去,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宋墨原想去和云阳伯说说,不曾想隔天辽东的商队就进了京。

    蒋荪柏除了给宋墨送来了两大箱子皮毛,还送来了一封问候信。

    宋墨客气地接待了商队的大掌柜,由廖碧峰陪着,在英国公府用了一顿饭。他自己却待到掌灯时候拿着信回了书房,让武夷等人守在书房外面,独自呆在书房半晌都没有出来。

    窦昭有些担心,去了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宋墨端坐在书案前,正望着书案上的八角宫灯发着呆。

    书案上,除了一封摊开的书信,还有一本《千言诗》。

    第四百一十六章鸿雁

    这是个什么情况?

    窦昭有片刻的愣怔。

    宋墨已将手边的书信递给了她。

    窦昭接过信,匆匆看了几句,已是满脸的惊愕,道:“五舅舅竟然说自己如今在辽东生计艰难,让你看在从前大舅舅对你照顾有加的份上,给他捎几千两银子过去?”

    皇上并没有将蒋家置于死地。

    蒋家的产业虽然大部分都充了公,但濠州的祭田和祖宅却没受损。在蒋骊珠出嫁的时候,宋墨怕蒋家在钱财上捉襟见肘,曾让窦昭私下贴补给蒋家五千两银子。蒋家四太太不仅谢绝了,还曾委婉地告诉她,蒋家虽然不比从前,但梅夫人去世的时候,把一些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其中就包括蒋家的姑娘出嫁时每人都是一千两银子的陪嫁,蒋家的儿子娶媳妇每人都有两千两银子,比一般的富户人家嫁女儿娶媳妇还要富裕,蒋荪柏怎么会缺银子?还开口找宋墨要?

    她很是不解。

    宋墨低声道:“我小的时候,大舅曾经告诉我用《千家诗》写家书。字面上是一个意思,字面下又是一个意思。”

    他细细地告诉窦昭怎样看这封信。

    窦昭学了半晌才明白一个大概,待看明白一行字已是头昏眼花。她不由地道:“还是你直接告诉我五舅舅都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再仔细地琢磨琢磨也不迟。”

    宋墨道:“五舅舅说,辽王有野心,让我们小心。”

    看来自己推测的不错。辽王已经渐露獠牙。

    窦昭神色凝重。

    “五舅舅这几年在卫所表现出色,辽王想到时候让五舅舅领兵,答应事成之后,为蒋家陈冤昭雪。五舅舅想了又想。决定投靠辽王。但又怕事情万一败落连累到我,所以写了这封信给我。还说,过些日子他还会派人来向我要银子,并会放出话去:如果当初没有母亲的苦心经营。英国公府哪会有今天的荣华富贵?现在蒋家的人在辽东吃苦受累,宋家却依旧锦衣玉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拿个十几万两补偿蒋家,这件事没完!还嘱咐我宁愿落得个吝啬薄情之名,也要趁机和他划清界线,万一太子登基,好歹能和他撇清关系…”

    窦昭听着很不高兴,道:“若是辽王事败了,濠州的那些妇孺怎么办?难道还让他们再经历一次抄家灭门的凄惨不成?”

    宋墨苦笑。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五舅舅在辽王的治下。恐怕由不得五舅舅拒绝。”

    “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窦昭道,“蒋家到了如此的境地,却依旧能得到昔日同僚和故旧的尊敬。不过是因为‘忠君报国’的忠勇之名而已,投靠了辽王。就算日后辽王登基,那也是乱臣贼子、窃国之君,蒋家跟着他行事,名声可就全完了!以后蒋家再有什么事,恐怕再难有人庇护了!”

    上一世,辽王利用的是宋墨;这一世,他利用的是蒋柏荪。

    她不由为蒋家叹气。

    “我何尝不知道?”宋墨道,“只是辽王的条件太诱人了。大舅舅他们死得那么惨,五舅舅怎么可能心平气和没有一丝的怨恨?而且就算是五舅舅想办法拒绝了辽王,太子会相信五舅舅没有和辽王沆瀣一气吗?”

    “不能!”窦昭无奈地摇头。

    难道就这样看着蒋柏荪涉险不成?

    窦昭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宋墨却在屋子里打着转。

    窦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敢打扰,静静地坐在一旁。

    好一会,宋墨才停下了脚步,在窦昭身边坐下。

    窦昭忙给他重新上了盅温茶。

    宋墨喝着茶道:“看来,只好试探试探太子了!”

    窦昭瞪大了眼睛。

    宋墨低声地道:“太子素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我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如果他知道了辽王的野心,是会慌慌张张地对付辽王还是不动声色地暗中布局…事到如今,辽王把主意打到了蒋家的头上,他也肯定觊觎大舅舅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我们就算是想撇清也困难了,不如趁早看清楚太子和辽王到底谁强谁弱,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也不迟!”

    这就是要提前站队了!

    窦昭不由暗中腹诽辽王。

    蒋家已被皇上弄得家破人亡,你又何苦把他们推在火上烤?难怪上一世用起宋墨来毫不心软。

    窦昭只好道:“恐怕辽王的胜算大一些!”

    谁知道宋墨却笑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这样也好!

    就算是最终投靠了辽王,也别和辽王走得太近,只要不惹得他猜忌就行了。

    可见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原以为凭着英国公府的地位,他们大可隔岸观火,谁知道最终还是要卷入夺嫡之中去。

    窦昭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

    宋墨就安慰她:“你放心,这件事我有分寸。不管五舅舅投靠不投靠辽王,只要辽王有反意,我和五舅舅表面上都要反目,毕竟现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我也不会因为愚忠而让你和孩子受苦的。”

    “你知道就好!”窦昭只好这样牵绊着宋墨,“自古以来参与了夺嫡之中的人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宋墨笑道:“我保证!”

    窦昭心中还是很不安,向陈曲水吐糟。

    陈曲水笑道:“太子殿下身边那么多的人,世子爷又是向来不往太子殿下身边凑,就算是想投靠太子殿下,也要太子殿下能信任世子爷才行啊!我倒赞成世子爷的做法,先观望观望再说,实在不行。也只能丢卒保帅了。”

    这个卒是指蒋柏荪吧?

    窦昭心中微安。

    到了中午,若朱来回禀她:“还好夫人吩咐了我一声,若不是我送了些创伤药给二爷屋里养猫的那个小丫鬟,只怕她早就一命呜呼了。知道我是夫人屋里的人。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夫人的大恩,只能来世再报了。还说,二爷每天吃饭的时候就喂那猫。二爷吃什么,就给那猫吃什么,弄得那猫总喜欢蹲在炕桌下了,栖霞还曾经嘱咐过她,让她小心,别让那猫总往炕上跑,小心打翻了茶盅烫着二爷了,都怪自己没有把栖霞的话放在心上,这才闯了祸。”

    窦昭心里有事。哪里耐烦听这个。道:“那小丫鬟送到田庄里去了?”

    “嗯!”若朱道。“一条腿是保不住了,但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

    窦昭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晚上宋墨回来。她吩咐甘露用炖了半日的鸡汤下一碗面条给宋墨宵夜。

    宋墨尝了口鸡汤,觉得非常的鲜美。用调羹舀了一勺给窦昭:“很好喝,你也尝尝。”

    窦昭现在是少食多餐,宋墨回来之前她刚刚喝了一碗,但她不想败了宋墨的兴,就着那调羹喝了一口。

    宋墨就道:“好喝吧?”

    窦昭笑盈盈地点头。

    宋墨又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递给窦昭:“再喝一口。”

    窦昭望着冒着热气的鸡汤,脑海里突然冒出宋翰坐在炕桌上,把自己喜欢吃的菜肴拨到小碟子里喂给猫吃的场影。

    她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脸色大变。

    宋墨吓了一大惊,忙道:“怎么了?寿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表情惊慌。

    窦昭却长长地吁了口气,回过神来,却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白着脸问宋墨:“我好像曾听你说过,婆婆去世之前卧病在床,你那时候去了辽东,是宋翰侍的疾?”

    窦昭直呼弟弟的名字。

    宋墨本能地觉得出了事,表情不由变得严肃起来,点头应了声“是”。

    “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婆婆在世的时候,喜欢养猫,但你回来的时候,那些猫都不见了踪影?”

    宋墨点头。

    窦昭轻声道:“宋翰养猫,而且,他吃饭的时候,会把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先喂给猫吃,然后自己再吃…”

    宋墨的眼睛微眯,目光锐利得如刀锋般清寒,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你想说什么?”

    窦昭抚上了宋墨的手。

    宋墨的手在发抖。

    “他不是又养了两只猫吗?”窦昭道,“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习惯?若是猫不见了,他会不会再找条狗来喂?”

    宋墨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

    可当他睁开的时候,眼里已没有了一丝的波动,清冷得如一泓井水。

    他吩咐武夷:“叫陆鸣立刻来见我!”

    武夷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宋墨却再也没有胃口。

    甘露看见剩了半碗鸡汤,正想问宋墨要不要再吃点别的,抬头就看见窦昭朝着她使眼色。

    她赶紧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陆鸣走后,宋墨才回屋歇息,但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

    窦昭抱住了宋墨的胳膊。

    宋墨安静下来,在黑暗中轻声地道:“吵着你了?要不,我去炕上睡吧?”

    “没有。”窦昭把宋墨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我也睡不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内室静谧一片。

    宋墨突然“扑哧”一声笑,手温柔地放在了她高挺着的肚子上,道:“你说,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就遇到过这么多的事,生下来会不会是个多思多虑的?”

    “有可能!”窦昭笑道,“还好是第一个孩子,不管是长女还是长子,这样的性格都挺好的。”

    宋墨叹息,侧身抱住了窦昭。

    太热了。

    可想到宋墨低落的情绪,窦昭忍了。

    不仅如此,这些日子她早睡早起,已经不习惯熬夜,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宋墨说了句“你能嫁给我,真好”。

    窦昭不由得心花怒放,想问他一句“真的吗”,但眼皮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她不知所谓地嘟呶了几句,睡着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追源

    宋墨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帐顶,脑子里全是宋翰小时候围着他打转的情景。

    他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起来。

    如果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啊!

    他纵然怀疑,可没有证据,也就不用去选择。

    可时光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屋里的光线渐渐地明亮起来。

    宋墨轻轻地坐了起来,望着面色红润、睡颜安详的窦昭,不由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

    窦昭嘟呶着偏了偏头。

    宋墨哑然失笑。

    他还有这个宁馨儿在怀,又何必伤春悲秋?

    宋墨起身,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听说窦昭起来后,才回了内室。

    窦昭正对镜梳妆,见他还在家里,奇道:“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吗?”

    “去啊!”宋墨由着小丫鬟服侍他更衣,笑道,“今天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不去金吾卫衙门,可以晚一点。”

    窦昭道:“五城兵马司衙门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宋墨扶着窦昭在炕上坐下,道,“就是例行地去看看。”

    甘露指挥着小丫鬟们上早膳。

    宋墨就道:“你还有多久生?我想到时候请陆老夫人过来帮着照看你一下。”

    如果宋翰和蒋琰当初真的被换了个个儿,那就是生产时出的问题,他觉得还是多找几个人来看着点让人安心些。

    “这个月底下个月初的样子。”窦昭笑道:“六伯母说到时候会和五伯母一起过来,陆老夫人年纪大了,还是别惊动她老人家了。”

    宋墨点头,低下头开始用早膳。

    窦昭见他胃口很好,不禁有些担心。

    宋墨那么聪明的人,对宋翰的事却从不多想,可见宋墨对宋翰有多信任和疼爱,而现在宋翰却彻底摧毁了他的这种信任和疼爱,宋墨的情绪不可能不受影响。他表现得越是淡定从容,心里的恨意可能就越大。

    窦昭亲自帮他换了朝服,送他到了垂花门才回颐志堂。

    到酉时宋墨下衙回来,陆鸣求见。

    宋墨遣了屋里的丫鬟婆子,就在正房的宴息室见了陆鸣。

    陆鸣低着头,喃喃地道:“奉世子爷之命,我从昨天晚上就潜伏在了二爷的屋顶上。二爷无论吃什么东西,总是先给那猫尝。待那猫吃过了,二爷才吃。中午的时候,我把两只猫给藏了起来,二爷不见了猫,脸色发白,让屋里的丫鬟婆子找了一个中午,眼见着要去先生那里学琴了,这才让灶上的婆子下了碗清水面。但吃面的时候,二爷说胃口不太好,拨了一小半给栖霞吃。待栖霞吃了。他才开始开始吃面。走的时候还吩咐栖霞他们,他下学之前必须把两只猫给找到。”

    宋墨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睑。淡淡地道:“给那两只猫喂点砒霜,一只多喂点,一只少喂点,丢在他们能找到的角落里。”

    陆鸣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窦昭欲言又止。

    晚上,上院好一阵喧哗,闹得颐志堂都听见了。

    来给窦昭请安的蒋琰有些惶恐。拉了窦昭的衣袖问出了什么事。

    府里虽然没有人对她明说,但她心里却明白,如果她和宋墨是一母同胞的。那宋翰不是黎窕娘的儿子就是宋家从哪里抱来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宋墨认了她,宋翰的身份地位都会变得很尴尬。不管怎么说,宋翰也做了宋家十几年的儿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宋翰的处境变得很艰难。这也是为什么她好几次都听丫鬟说宋翰在碧水轩外徘徊,她却装着不知道的缘故。

    窦昭牵了她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我让甘露去看看。”

    蒋琰点了点头。

    她有点怕见宋翰,怕宋翰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愤世嫉俗。

    甘露很快就折了回来,低声道:“二爷屋里的两只猫都被人下了毒,一只已经死了,另一只虽然还活着,却不会走路了。二爷被吓着了,又是哭又是闹的,叫嚷着有人要害他,拉着常护卫非要他把英国公府彻查一遍。常护卫哪有这个资格,就报到了国公爷那里。国公爷看着那两只猫也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地吩咐常护卫彻查英国公府。世子爷知道了,也赶了过去,说国公爷和二爷小题大做,为了个玩物就要彻查英国公府,知道的说国公爷这是在心疼儿子,不知道的还道是二爷玩物丧志,然后叫了顺天府的仵作过来查那猫的死因。

    “顺天府的仵作说,那猫是吃了耗子药死的。

    “世子爷就把二爷给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说二爷大惊小怪,行事浮躁,胆小懦弱…把二爷说得都哭了。国公爷也板着脸走了。”

    蒋琰不由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是谁?明知道二爷养了两只猫,还下耗子药?我看这院子里得好好打扫打扫了,要是还有谁养的猫狗吃了这被耗子药毒死的耗子,岂不是又要遭殃了?”

    窦昭笑着吩咐甘露:“那你就去跟院子里那些扫地的嬷嬷们说一声。”

    甘露笑着出了上房。

    宋墨却背着手冷着脸进了宋翰的内室。

    宋翰哭得稀里哗啦,眼睛肿得像核桃,见宋墨进了内室,抹着眼泪跟着走了进去。

    宋墨上了炕,打发了栖霞等人,问耷拉着脑袋站在他身前的宋翰:“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你真的没有听到?”

    宋翰抬起头来,表情非常的诧异,但已心寒如冰的宋墨还是从他表情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不安。

    “我让人给你屋里的两只猫下点砒霜,一只下得重点,一只下得轻点。你看,顺天府的仵作来了,却说你养的两只猫是吃了被耗子药药死的耗子才死的。”他望着宋翰浅浅地笑,笑容温和而亲切,“宋翰,我再问你一遍,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哥哥,你,你怎么会…”宋翰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眼底有了真正的恐慌。

    宋墨只是笑望着他,一如往昔那个关心他的哥哥。

    “我没有,我没有!”宋翰跳了起来,“我真的没有听见…”

    宋墨站了起来,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襟。淡淡地喊了声“陆鸣”,道:“你来告诉二爷,应该怎么和我说话。”又道,“不要留下什么伤痕,免得把人弄死了,还要找诸多的借口。”说完,身姿如松地朝外走去。

    陆鸣躬身给宋翰行礼。

    摇曳不定的灯光照着宋翰瘦小的身影,像个扭曲的怪兽。

    “不!”宋翰惨叫一声,朝宋墨扑过去。

    陆鸣伸出手臂挡住了宋翰:“二爷,您也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翰。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宋翰想到宋墨的手段,想到父亲对宋墨的忌惮。还有自蒋琰出现后宋墨对自己的冷淡,他一下子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寒彻入骨。

    “哥哥!哥哥!”他冲着宋墨的背影哭喊。

    宋墨头也没回。

    陆鸣锁住了宋翰的胳膊。

    宋翰的肩头传来刺骨的疼痛。

    他使劲地挣扎着,却如蚂蚁撼树般。

    外面走进来四个人。

    其中一个有些犹豫,道:“毕竟是英国公府的二爷…”

    宋翰顿时升起股希望。

    谁知道那人却接着道:“我看不如呛水——天气热,若是失了手,可以说是泅水溺了。”

    陆鸣想了想。道:“那就打盆水来!”

    宋翰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由恶狠狠地朝着陆鸣吐了口口水,道:“你敢动我。小心我哥哥事后后悔,拿你开刀!”

    陆鸣咧了嘴笑,笑容里满是讥讽:“你还以为你是原来的英国公府的二爷不成?那蒋小姐是从哪里来的?你可别忘了,黎窕娘虽然死了,可黎亮还活得好好的,现在英国公府谁不知道你与宋家没有关系,不过是国公爷抱养的。我们等会用棉絮裹着你打,里面的五脏六腑都坏了,外面却看不出丝毫的伤痕,最多不过两、三天就会一命呜呼。这种江湖手段,连太医院的御医也看不出端倪来。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是国公爷告到了殿前,也是笔糊涂账。何况国公爷有这么大的个把柄抓在世子爷手里,会不会为你出头还是两说。”

    他说着,咔嚓一声,下了宋翰的胳膊。

    宋翰一阵惨叫。

    陆鸣道:“你也别在我面前摆你国公府二爷的架子了。世子爷不过是念在和你兄弟一场的份上才问你的,有些事,你不说,自然有人说。

    “你既然给脸不要脸,就休怪我们世子爷心狠手辣了。”

    宋翰的头被按在了水盆里。

    水盆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

    宋翰拼命地摇着头。

    水还是从他的鼻子和嘴里灌了进去。

    他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人被提了起来。

    他大口地喘着气。

    陆鸣问他:“世子爷问你话的时候,你还说不知道吗?”

    宋翰没有来得及说话,头又被按进了水盆里。

    …

    他渐渐无力。

    死亡阴影,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但他依旧紧闭着嘴巴。

    有人迟疑道:“万一真的出了事…国公爷那边怎么交待?”

    陆鸣冷笑:“人已经死了,难道国公爷还能让自己断了后不成?”

    宋翰的头再次被按在了水里。

    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时间都长。

    按着他的手如铁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松动。

    而且,他被按在水里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拎出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显得有些急切,仿佛他是个拖累似的,快点解决了好早点交差…

    宋翰突然明白过来。

    这些人不过是宋墨手中的傀儡,所以他们不会像宋墨那样,看见他悲惨的样子会心软。

    如果他不求饶,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就像他们说的,他如果死了,宋墨成了宋家唯一的继承人,父亲除了打骂宋墨一顿,还能干什么?

    所以当宋翰再次被拖出来时,他吃力地抓住了按他头的人。

    “我说…”他喃喃地道,人瘫在了地上。

    第四百一十八章交待

    宋翰被扶到了一旁,换了件衣裳,带去隔壁他的书房。

    书房里静悄悄的。

    武夷正服侍宋墨写大字。

    宋翰抬头,眼角的余光瞥过落地穿衣镜。

    镜中的他,衣饰整洁,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神色中带着几分萎靡之外,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他这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不要留下痕迹”的意思。

    如果他刚才死了,他看上去是不是会和失足溺水一般的模样?

    宋翰全身发冷,牙齿咯咯地打颤,但他还是朝宋墨扑了过去:“哥哥,哥哥,这不是你的主意,对吗?你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对吗?”他哭了起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可我害怕,我怕你知道之后会更加怨恨父亲…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不是有意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父亲和母亲曾经吵过架了…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可你不是和顾玉一起就是去了宫里,我根本没有机会跟你说…只好求你能早日发现…没想到哥哥真的发现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

    宋墨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头都没抬地任他哭诉着,认真地写完了最后一笔,打量了半晌,才放下笔,接过武夷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抬头笑着对宋翰道:“你过来了!坐下来说话。”

    好像刚才的拷打都是一场梦似的。

    宋翰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见过这样的宋墨,客气疏离地和那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寒暄,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些宋墨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中的一员。

    或者,他曾经想到过。

    蒋琰刚被接回来之时他曾经想到过。

    可当他看到宋墨并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时候,自欺自人地没有继续朝这方面想而已。

    宋翰呆在了书案前。

    陆鸣恭敬地把他扶在离宋墨不远的太师椅上坐定,脸上全然没有刚才拷问他时的冷漠和暴戾,如同一个卑微的仆人。

    虚伪!

    真虚假!

    全都是帮虚伪的东西!

    宋翰看着他的脸。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就要冲了出来。

    可他不敢!

    窒息的痛苦还清晰地留在他的感觉里。

    眼前的这个人,表面上彬彬有礼,温煦谦和,骨子里却冷酷无情,手段狠辣,早已不是那个对他疼爱有加的哥哥了。

    他两腿绵软地坐在那里。

    武夷奉了杯热茶给他。

    他喃喃地说着“谢谢”,却换来了宋墨撇着嘴角冷漠不屑的笑容。

    想从前。英国公府的二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不要说给个下人道谢了,只要他对服侍他的人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那些仆妇就会受宠若惊,觉得是无上的荣耀。而宋翰从小就很明白这一点,骄傲地像只孔雀,轻易不会对人道谢。

    可现在,没有了英国公府二爷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卑微的普通人罢了。

    宋墨看他,更是觉得恶心。

    自己当初怎么就被油脂蒙了心,看错了父亲。还看错了他的?

    宋墨冷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宋二爷也有低头的这一天。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就算你是黎窕娘的儿子。你那时也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孩子罢了,大人犯下的错,又与你何干?不要说你身上同样流着宋家的血,就算你是父亲为了恶心母亲而从外面抱回来了,既然做了我十几年的弟弟,我依旧会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谁知道你却不珍惜这样的缘分,非要等到被打落到尘埃里。才知道从前的日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尊贵体面。”

    他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脆却也透着几分冰冷。

    宋翰低着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自己若是当初实话实说,宋墨真的会依旧把自己当亲兄弟一样吗?

    他根本不相信,可坚如城墙的心防却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丝松动。

    宋墨却再也不想说起这件事。

    这只会让他再次看到自己有多愚蠢!

    他把从前的种种都抛到了脑后,再一次问宋翰:“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宋翰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宋墨,真诚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总不能瞎编些话糊弄你吧?

    “那些日子母亲身体不好,总是蔫蔫的,你又在辽东,我心里很着急,除了每天服侍母亲用药,就在菩萨面前读一遍《法华经》为母亲祈福。

    “母亲很高兴,还当着父亲的面夸奖我孝顺,懂事。

    “我心里很得意,就想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非要亲自给母亲煎药不可。母亲不同意,怕我被烫着。父亲却说我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是件好事,让竹君陪着我去煎药。

    “可有一天,母亲养的小宝围着我喵喵直叫,害得我打翻了药碗。

    “竹君她们笑着安慰我说不要紧,急急地又拿了副药在炉子上煎。

    “我气得要死,就把剩下的药灌给小宝喝了。

    “小宝喝了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吓了个半死。

    “杏芳说是我给小宝乱灌药。

    “我怕母亲责怪我,想着这些日子母亲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时间哄小宝大宝它们,就求杏芳帮我把小宝藏起来,我准备去找五舅舅,让他想办法给我弄只和小宝一模一样的猫咪。

    “杏芳答应了。

    “我心里却很忐忑,生怕母亲发现小宝不见了。

    “就去找杏芳。

    “却看见杏芳悄悄地在埋母亲喝过的药渣。

    “我当时就奇怪了。就算是埋药渣,也应该是清李和竹君他们去埋才是,怎么是杏芳在埋?

    “我就每天悄悄地抓一把母亲喝过的药渣洒在母亲屋里那株墨菊的花盆里。

    “没多久,那株墨菊就死了。

    “我跑去告诉父亲。

    “父亲却陪着娘在庑廊下赏菊。

    “我怕母亲伤心,不敢告诉母亲,想等会儿悄悄地告诉父亲。

    “可母亲一直拉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我又怕自己忍不住说漏了嘴,就跑去帮谢嬷嬷做桂花糕去了。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板着脸。互相不理睬。母亲让梨白带着我下去换了件衣裳,等我折回去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正在吵架,我被谢嬷嬷抱到了葡萄架下,根本没来得及听清楚母亲和父亲为什么争执,再后来,我就被梨白拖回了屋,等清李来叫我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行了,正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吐血,父亲上前去,却被母亲一把给推开了…”

    宋墨面色平静,握着茶杯发白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淡淡地看了宋翰一眼,轻轻地道:“宋翰,你还扯谎!你是不是认为我很蠢?认为我不敢把你怎样,所以这么肆无忌惮?”

    那轻柔却不带一点情感的声音让宋翰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他沮丧地望着宋墨,干巴巴的声音让他显得很紧张。

    宋墨冲着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手如电掣般地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慢慢地道,手如铁钳,一点点地缩紧,“我一点也不介意亲自动手。”

    宋翰的面孔立刻开始泛红。

    他紧紧地掰着宋墨的手。

    可他怎么是宋墨的对手?

    宋翰再次尝到了窒息的痛苦。

    他睁大了眼睛瞪着宋墨。

    宋墨嘲讽地笑。

    门外响起一阵喧哗声。

    宋翰呀呀地叫着。

    宋墨不紧不慢地收着虎口。

    门外传来宋宜春的咆哮:“反了天了!这里是英国公府,颐志堂也是英国公府的一部分,你们是颐志堂的护卫,也是我英国公府的护卫。你们竟然敢拦我,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了!”

    宋翰精神一振。

    上院不可能没有父亲的人,宋墨在上院审他。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他只要活着等到父亲出现,宋墨就对他没有办法。

    宋翰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宋墨哑然而笑。

    他望着宋翰的眼睛,温声地吩咐陆鸣:“让国公爷进来。我要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他这个儿子给掐死的!”

    陆鸣面无表情地应“是”,出了内室。

    宋翰大惊失色。

    宋墨的手收得更紧了。

    宋翰用尽全力的力气挣扎厮打。

    宋墨却只是鄙视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一只蟑螂,随时就能拍死似的。

    宋宜春由常护卫几个护着闯了进来。

    屋里的场面让他骇然愣住。

    常护卫几个更是傻了眼。

    宋墨贴着宋翰低声道:“我问你最后一遍,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宋翰眼睛通红,脑袋已经不能动弹,可怜兮兮地斜睨着宋宜春,无声地向宋宜春求救。

    宋宜春回过神来,大步朝宋墨走去:“你要干什么?你想谋杀你弟弟不成?”

    “是啊!”宋墨回过头来,冲着宋宜春挑衅地一笑,道,“父亲说得不对,你应该问我是不是想谋杀胞弟才是!”

    宋宜春脚步一滞。

    宋墨的手骤然一紧。

    宋墨没办法呼吸,吐出了舌头。

    宋宜春大怒:“住手!你这逆子,这次就是官司打到殿前,我也要夺了你的世子之位!”

    “是吗?”宋墨朝着宋宜春挑眉,松开了手。

    宋翰捂着脖子,瘫软在了地上。

    宋墨的脚就踩在了宋翰的脑袋上:“父亲,我觉得您还是别插手我们两兄弟的事比较好!”随着他的说话声,屋里响起一阵金属的鸣响,屋里屋外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很多的人,把宋宜春等人团团围住。

    宋宜春惊怒:“你要干什么?”

    常护卫和陆鸣等人都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对峙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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