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农在线书库收录经典全本小说鹤唳华亭在线全文阅读,简单快速无弹窗免费小说阅读网站

鹤唳华亭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13、天泪人泪 作者:雪满梁园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在线阅读全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鹤唳华亭免费全文阅读。     雪满梁园鹤唳华亭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13、天泪人泪天泪人泪

    众人不敢移动皇帝,只将他安置在了风华殿的侧殿之中。一时太医赶到,片刻皇后也到了,默默看了定权一眼,便折身入殿。定权跟着向侧殿行了两步,忽又停住,想了想,转身便朝外走,忽闻身后一人说道:“殿下,您走不得。”回头一看,却是王慎不知何时来了。王慎见他停步,又道:“殿下一走了之,就不想明日之事了吗?”定权混沌心中稍稍清楚了些,轻轻笑道:“大人的耳报倒快,哪里还有什么明日之事?”王慎却变了脸,低声道:“殿下糊涂,殿下不过是一时年轻不懂事,犯下的过错。此刻知道错了,诚心去向皇上请罪,皇上也定会原囿的。”定权道:“阿公也觉得是我的错?”王慎叹气道:“殿下既自己都认了,那还能怪谁?”定权笑了笑,道:“正是。”王慎捡起地下金鞭,递到定权手中,劝道:“强项只解一时之气,折腰方保万年平安。殿下快去吧。”

    定权捧鞭出了殿门,走到丹墀之下,拔簪除冠,脱掉锦衣,跪下身去。雨已经极微,绵绵而下,细如游丝,只是不停。天上云破之处,此时竟才涌出了一盏雪白冰轮,清澄颜色,完满无缺。飞甍凤翼上,雕栏砌栋上,石阶御道上,本已经叫雨淋得透湿,此刻清辉洒落,汪在水中,真分不清是月色如水,还是水如月色。定权从未见过一面出月亮,一面还会下雨,心内只觉今夜诸事都透着诡异。

    甫一跪落,膝头和袍摆便都透湿了。再多得片刻,发上微雨凝结,汇作小股,顺着额边颈后不断滑落,淌入嘴角,淌入衣内。捧鞭的双手,已然凉透,在月下看来,只是青白之色。膝下由痛而木,渐无知觉。殿阁的逡黑巨影,也慢慢东移。

    只不知过了多久,风华殿的侧殿门忽然豁喇敞开,齐王赵王先后走出,甫至檐下,便有两名内监忙不迭撑开了油伞,举在二人头顶。定权见他二人出来,心知皇帝必已清醒,且无大碍,忙将双手向上高举了两分。定棠下了玉阶,从他身旁绕过,稍稍停步,却并未说话,伞沿上雨滴滑下,正落在定权脸上。定权闭了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定楷默默看了他一眼,也一语不发向前去了。定权心内却未觉难堪,只是微微诧异,何以这雨水又腥又咸,抬手抹了一把脸畔,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冷,想来并不曾落泪。

    皇后见二王去了,端药送到皇帝枕边,轻声道:“陛下,太子还在外头呢。”皇帝扬手将药挡开,道:“让他回去吧。”皇后放下手中药盏,帮皇帝掖了掖被角,道:“太子年轻气盛,一时冲撞了陛下,现在也知道后悔了,一直光着头在雨里跪着。陛下教训教训他就是了,再弄出病来可怎么好?”皇帝冷冷哼道:“他是在等着,看朕死没死吧!”皇后叹气道:“陛下又说气话,太子素来还是仁孝的,断断不会有这等心思。”

    皇帝闻言,陡然起身,气力不支,又倒将下去,急咳了两声方怒道:“你说这话的意思当朕听不出来么?朕向来以为,他心有不满,只是于你,或者有甚,便是于朕。不想这次,连他生身母亲索性都敢拿来搬弄悖逆了,想想岂不寒心,他可还有半分为人子的天良?”皇后道:“倒是臣妾又说错话了。这件事情,还未查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或是他人所为也未可知。”皇帝道:“朕想顾思林是断断不会有这糊涂心思的,太子自己也一口承认了,并没有谁逼他,还会有什么人?你不必替他开脱说话,他现在叫你一声母后,有朝一日朕死了,看你们母子三人能从他手下讨到半寸立锥之地?”

    皇后拔下金簪,拨了拨灯烛,呆了半日,道:“太子不至于如此。棠儿虽有些爱逞风头,楷儿却还小,臣妾这个做后母的也没有亏待他的地方。想必太子心中还是清楚的,就算他对臣妾有怨恨,国舅这些年也总是看的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吧。陛下千万休说什么千秋万岁的话,臣妾和棠儿楷儿怎么经得起?”说着这话,两行珠泪便从粉面上滚落下来。皇帝也不去理会她,只冷冷笑道:“顾思林的心思手段,你们母子加起来,都不是他半个对头。就说六月的时候,朕叫他回京,他接旨以后,足足拖了三四日,却不知道是在安排些什么?他一路上走得飞快,到了岳州却停住了,非要拖到了朕给他的期限才肯进京,这又是为什么?素日他亲信的将帅,没有带回一个,一个儿子也甩在了常州。凌河这场仗,乃是国朝第一大事,朕同他苦口婆心,说好道歹,他在奏呈里也诺诺连声,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味延迟,朕下到承州的旨意,竟然动弹不了半分。那常州就不是王土?朕的生民,竟是替他姓顾的在争天下吗?拖了大半年,好容易打胜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朕还要替他庆功!他们顾家的人,从他爹算起,到他,到皇……”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望了皇后一眼,才接着道:“都是这副嘴脸,面子上谨小慎微,恭顺不已,一副忠臣孝子,贤良方正的模样,叫你挑不出半点疏漏;背后杀伐决断,心细胆大,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太子的那点本事,方才向他舅舅学了个皮毛;只有那份心思,倒是一模一样。”

    皇后见他暴躁,含笑好言安抚道:“陛下近年来就是爱动怒,臣妾记得从前可不是这样。”皇帝哼道:“朕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如前了。不趁着还动弹得了,把他收拾掉,你们母子他日便都是他人的鼎中鱼肉。”皇后轻轻摸了摸皇帝露在被外的右手,只觉青筋楞起,皮肉干涩,确是不像少年时候了,遂叹道:“陛下想怎样?”皇帝默了片刻道:“朕这次本来只想多留他几日,瞧瞧常州那边的动静,瞧瞧京中的动静,再作打算。现在既然太子沉不住气,把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顾思林岂可安坐?朕现在是势成骑虎,也只好将前事接着查下去了。”皇后叹气道:“不是都说是风闻了吗?查也查不出来,又不能过了常州去问去。”皇帝被她一语点醒,道:“他不是带了俘虏回来吗,那其中亦有将帅贵胄。”说到一半,忽然又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皇后笑道:“臣妾就是随口说说,哪想得了这么许多;只是臣妾有个傻念头,不知陛下爱不爱听?”皇帝道:“你有话便说吧。”皇后道:“国舅在京里,朝局现下也乱,陛下就算是为棠儿楷儿想想,他们身边也得有个亲近的人才好,臣妾想……”皇帝听了这话,却冷了面孔,打断她道:“你不必再替你的那些从兄堂弟的讨官做了,朕已经说过,朕的手里绝不会再养出一个顾家来的。”他极少这样拂皇后脸面,皇后一时脸也白了,低声道:“臣妾知道了。”

    此时陈谨进来,禀道:“陛下,殿下还在外面跪着呢。这金尊玉贵的身子,又下着雨,天又冷,晚上又没有吃……”皇帝喝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替他说话了?你出去跟他说,朕自会治他的罪,叫他回去安心等着。此刻又演什么卧冰泣竹的,做给谁看?等朕死了,再来跪灵也不迟,只怕到时他还不肯来呢。”又对皇后说:“你也回宫去吧,朕要睡了。”皇后扶他躺好,亲手放落账幔,这才出去了。行至廊前,皇后看了看丹墀下的定权,轻轻笑对陈谨道:“陈公公不必跟着了,传旨去吧。”陈谨迟疑道:“这叫奴婢怎么传?”皇后道:“这有何难?陛下怎么说的,公公怎么传便是了。”陈谨答应了一声:“是。”皇后又道:“公公向来忠谨,本宫记在心里,王爷也记在心里。公公当差的年头,差不多也够个总管了吧?”喜得陈谨眉花眼笑,摇首摆尾道:“奴婢的命就是娘娘和殿下的。”

    雨虽已停了,陈谨却仍撑了把伞,走到定权面前,已换了一副面孔,只是似哭非笑的模样,对定权道:“殿下,陛下已经安寝了,叫殿下赶快回去。说让殿下不要着急,定是会治罪的,不必非在今夜。对了,还有等陛下山陵崩了,再请殿下来,嗯哼哼,来扶灵。”定权冻得嘴唇青紫,耳内早已嗡嗡乱响了半日,此刻勉强定神,问道:“陛下叫我回哪里去?”陈谨道:“自然是回府了,陛下可没下旨叫殿下回东宫。”定权见他神情语气,只觉气血翻涌,直恨不得立时活剐了腌臜小人,咬牙怒骂了一句:“狗奴才!”扬起手中金鞭便向陈谨击去,只是双手早已僵住了,略晃了晃,便觉头昏眼花,径直扑倒在了地上。陈谨吩咐身边两个小黄门道:“殿下怕是走不得路了,你们背他出去吧。”那黄门应了一声,从地上扶起定权,将他负在背上,伸手去勾他双腿,定权只觉膝上剧痛,一时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陈谨只充耳不闻,道:“快去吧。”见三人去得远了,随脚踢了一下地上金冠,轻声哼道:“你若没了这顶帽子,只怕还不及我这个狗奴才。”

    周午等到了半夜,也未见太子出宫,不免有些担心,一直不敢睡下。直到丑时末刻,方见轺车回返,从车内扶出太子,只见他面色雪白,浑身精湿,不由大惊失色,忙叫人将他背回了寝室中,打灯的,相随的,指事的,不免一阵纷乱嘲哳。阿宝病秋,连着几夜睡得不安,被窗外声响吵醒,仰头问道:“外头怎么了?”夕香睁开惺松睡眼,打了个呵欠,走到窗前望道:“殿下怎么叫人背着回来了?想是在宫中喝醉了。”阿宝微感诧异,只觉太子若是中酒,定然要留宿宫中,深夜送回,事似蹊跷,不免自己披衣起身,推窗外望。见定权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深衣,又是披着头发,心知有事,忙道:“你出去问问,是怎么了?”夕香道:“奴婢可不敢去。”阿宝无奈道:“我就在此处,跑不了也死不了,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我也没有怎样,你快去便是了。”夕香这才披了件衣服,沿着东廊去了,站在太子正寝门外四下张望,问两旁侍卫道:“顾孺人差奴婢来问问,殿下是不是醉了。”周午正走到门边,听见了喝骂她道:“这事情该你打听吗?还不趁早回去!”却闻定权轻轻发话道:“去把她叫来。”周午见他连说话都费力,不忍忤逆,只得吩咐夕香道:“去你们孺人请来吧。”

    阿宝闻言,不及梳头,匆匆穿了衣服,也不管周午脸色,提脚便进了定权寝室。她虽有数月未到此处,却是依旧熟识,不待人引路,径自穿门过室,走倒定权塌边,见定权模样狼狈,大吃一惊,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定权喝了两口热水,轻轻舒了口气,道:“我已叫他们烧水去了,等一下你服侍我沐浴。”见阿宝点了点头,又笑道:“你这次怎么不脸红了?”周午见他这副样子,还不忘和这狐媚女子调笑,心上大不以为然,只得催侍婢道:“手脚都麻利些,将浴桶抬进来。”

    少顷,松木浴桶便已抬至,桶桶热水也轮番注入,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室内只是松香升腾,白气四漫。定权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周午忍不住道了一句:“殿下,还是多叫两个人服侍吧,只怕孺人自己照顾不过来。”定权皱眉道:“她本就是干这个的,有什么顾来顾不来的?”周午无奈,只得退出,到底吩咐两个人在门外守着,这才去了。定权和阿宝见了,也都只作不知。

    一时众人散尽,阿宝帮定权脱下湿透深衣,触手所及,只觉他一身冷得便如铁石一般。待去卷他衷衣裤脚,定权不由皱了皱眉,道:“慢些。”阿宝放轻手脚,缓缓将他裤管卷起,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他两膝头上已是一片乌紫,着手轻轻抚了一下,只觉定权微微一颤,连忙缩手,抬首问道:“疼吗?”定权听了这话,心中蓦然一恸,却笑道:“叫佳人柔夷一触,便不疼了。”阿宝见他这几日,说话行事都颇有些古怪,也不去接话,只从盆中先拧了一把热手巾,为他敷在膝上,又帮他褪了上衣,慢慢将他身上擦热,这才扶他进了浴盆。

    定权闭目半晌,任由阿宝在一旁擦来拭去。阿宝见他不语,疑心他睡着了,轻轻唤道:“殿下?”定权懒懒哼了一声,道:“怎么?”阿宝道:“没什么,我怕殿下睡过去了。”定权笑道:“那你陪孤说说话吧,孤就不会睡了。”阿宝问道:“殿下想听什么?”定权道:“孤想听听真话,想听听你心里现在在想什么?”阿宝道:“奴婢在想,殿下进宫是怎么了,大节下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回来?”定权轻轻笑道:“这大概是真心话吧?”阿宝用梳子慢慢帮他梳开湿发,问道:“那殿下又在想什么?”定权叹道:“我在想呀,这水真是暖和。”阿宝弯弯嘴角道:“奴婢说真话,殿下却骗人呢。”定权正色道:“我正是在想,若是死的时候也有这么暖和,那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阿宝手上微微一抖,梳子便扯住了一缕头发,定权轻轻咧嘴道:“你手脚轻些,齐王就是这么教你服侍人的么?”只觉阿宝登时住了手,方想发问,却听扑通一声,那柄梳子已叫她掷入了水中。定权诧异回头,却见昏黄灯下,她颊上两道泪痕闪闪发光,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心中只是微微有些异样。

    阿宝呆了片刻,自己抹去了眼泪。定权这才笑道:“怎么办?梳子也没了,烦你进来捞一下吧。”阿宝不去理他,只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小小玉梳,接着帮他梳头。定权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替齐王做事?”阿宝道:“我娘是他葬的,我姨娘也在他府中。”定权道:“就为这个,你就要帮他来谋孤的这条命吗?”阿宝诧异道:“殿下,我没有……”定权截住她道:“不必说什么没有金簪银簪的话,你就是手中现下拿着刀,我也不会害怕。”转身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为什么吗?”阿宝点头道:“奴婢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敢行刺殿下?”定权拨了一下水,拉过她的手,看着笑道:“非也非也,孤不害怕,那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杀人从不用刀。”

    因被热水浸久了,阿宝第一次觉得他的手又软又暖,抽回手来,帮他纂了纂头发,用木簪盘在顶上,问道:“殿下今夜,口中怎么尽出不祥之语?”定权道:“生生寂寂,乃是万物本分,哪有什么祥与不祥。对了,孤问你一句,若是有朝一日孤被废了,不再是太子了,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究竟都瞒下了些什么?”阿宝大惊失色道:“殿下何出此语?”定权笑道:“我也就是信口说说的,假如我不是太子了,成了阶下囚,齐王胜了,他能保你平安吗?”阿宝缓缓摇头道:“我既已是殿下婢妾,想来他是不会再管我的吧。”定权笑道:“那可怎生是好,叫你白担了虚名,还要受拖累。”阿宝低头想了许久,方道:“既然殿下戏言,奴婢也便随口乱说了。奴婢长这么大,将炎凉,饥寒,冷眼,颠破,憎会,爱别,种种苦病之事,皆已历遍。不幸又多读过两本书,长了点机巧心思,膏火自煎,为人所用,落此樊笼,身不从已。所挂念者,唯有母亲生养之恩,不敢自专,所以挣扎为生;此时妆金佩玉,食甘饮醪,只当成意外;他日赭衣裹体,三木加身,才视作本分。故以,奴婢心无所惧,更谈不上什么虚名拖累的言语。”

    定权不防她说得直白,倒也呆住了,半晌方冷了面孔,缓缓道:“口中这样说,手上那么做,你叫我怎么相信?”阿宝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只伸手搅了搅盆中浴汤,觉得稍凉,又转身添了些热水进去。

    

    常棣之花

    京城里的消息,尤其是天家的消息,照例是要走得飞快的。若是早朝时齐王上了奏呈,而太子一语不发,诸如此类情事,不必逾夜便可六部皆知,是以曾有朝臣戏言曰:“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众官员班上朝下,茶余饭后,添油加醋,以佐闲谈,这是向来的惯例,言官们的风弹,亦多由此而出。然而今次,国舅节下寝疾,中秋宴上皇帝震怒,太子冒雨跪了半夜,偌大的事情,又夹在这局势不明的时候,可谓是惊天要闻。奇怪的是,却并无人提及,稍知前事者更是讳莫如深。官员相聚,若是哪个不识相的提将起来,余者不是王顾左右,便是一哄而散。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省部司衙里倒是安静得有点异乎寻常,只是众人虽缄口不谈,心中却皆知,朝中将有大变。从前盯着宫中府中的灼灼目光,又投向了将军府邸。

    齐王酉时从宫中出来,径自驱车去了赵王府中。被王府家人引至后园,便见亭中肴席早已布好,鲤鲙雉羹,秋茹时蔬排了满满一桌。四遭里更是妖童美婢,持灯秉烛,映得朗朗月色都无了光彩。定楷见他到了,忙从座上起身,朝他深深一躬,笑道:“二哥总算是肯来了。”定棠见他如此,也笑了,道:“五弟这里好排场,未过二门,便闻见饭菜香了。这一大桌子的珍馐,却不知今夜还有谁人要来享用?”定楷道:“二哥这便是明知故问了,小弟府中的座上宾客,除了兄长,还有何人?”一面笑引定棠坐了,定棠也并不推辞,自坐了主座。

    定楷亲自为他斟酒道:“二哥尝尝这个,宁州新进的梨花白,妙就妙在不滓玉蛆,饮之别有一番风味。”定棠看那酒面上一层雪白的浮沫,配着碧玉酒盏,当真便如春雨梨花一般,定楷见他饮了一口,笑问道:“何如?”定棠赞道:“清甘绵醇,四美皆俱,果然是好酒。”定楷笑道:“别的酒贵陈,此酒却贵新,今秋方打下的粮食,酿成了,急忙送进京来的,便是宫中都没有。”定棠又细细品了一口道:“这是你的属地,有了好东西自然先尽着你。别的不说,单论这酒,你那里历来也是酿出了名堂来的。”定楷奇道:“有此一说?这小弟却不解,还望兄长赐教。”定棠放下酒盏,笑道:“鲁酒薄而邯郸围,若不是你赵地的酒好,邯郸怎会为楚所围?”定楷听了,抚掌笑道:“二哥当真博古通今,弟自叹不如。来来来,小弟执壶,兄再浮一白。”

    定棠笑看他提袖斟了,未等他端起,便用手指压住了杯沿,道:“五弟今夜设宴,可不单是叫我来品新酒的吧?你我兄弟,有话不妨直言。”定楷笑道:“小弟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二哥。二哥请喝了,我再说话。”定棠未来前,心里已早猜到了七八分,见他如此,便不再推辞,举杯饮尽,亮盏道:“吾弟可说了吧。”定楷坐下将袍摆整好,笑道:“适才问古,现下便要问今。小弟年少无知,前日的事情,心中确有诸多不解,还请二哥垂悯教我。”定棠见他开口果为此事,沉吟了片刻,夹了一箸江瑶,慢慢吃了,方道:“五弟,此事并非我有意要瞒你,只是你年纪尚小,多知无益。局事多舛,朝中浪急,我是怕拖你下水,将来带累了你呀。为兄的这点苦心,还望你体察。”

    定楷听了,默摸想了片刻,吩咐身后一个年轻近侍道:“去将我书房案上的那两部帖子取来。”那近侍得令,飞也般去了,不出片刻,便将两帖奉上。定楷接过,拿在手中慢慢翻了两页。定棠冷眼看去,见正是太子相赠的那两本古帖,正不知他此举何意,忽见定楷揭了桌上烛罩,将二帖凑到了火边。那字帖本薄,年岁又久了,经火便燃。定棠急呼道:“五弟住手,这是作何?”定楷并不理会他,待那火要近手,才将残帖扔在地上,一时看它烧尽,尤有大片余烬在空中翩然盘旋,便似深秋蝴蝶一般,终是慢慢无力沉落,变作一地死灰。

    定楷着脚踩了一下那灰烬,向定棠撩袍跪倒道:“我知道太子送了这东西给我,前月又作主分了二哥一半禁军。二哥嘴中不说,心内也必定疑我和太子有了牵拌。近来事情,也不愿再同我多讲,竟是不再将我当嫡亲手足了。我虽年幼无知,但亲疏远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并不敢作出半分对不起嫡母嫡兄的事情。那千余禁军,前日我同父皇说了,已经交还了兵部。二哥如此待我,我竟不知该何以自处了。”说罢便俯身叩下头去。定棠见他如此做作,也呆住了,忙将他扶了起来,见他眼角带泪,不由叹气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有这样的糊涂心思?太子离间的那点把戏,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我实在是事出无奈,不愿拖累了你。不想你却胡乱想偏了,也辜负了我一片深心啊。这几百年的东西难得,你素日又极心爱这个,这又是何苦呢?”见定楷只是默然饮泣,遂叹了口气道:“说与你知也无妨,只是莫要到处张扬,引祸上身,父皇面前,尤不可提。”定楷点头道:“二哥定不愿说,我也便不问了。只是这份心思,还请兄长明察。”定棠叹道:“既你如此说了,我再不告诉你,反倒是我不坦诚了。”定楷道:“小弟绝不敢有此意,只是上阵还需亲兄弟,我虽愚驽,或者还可为马前先卒,助兄一臂之力亦未可知。”

    一时二人坐定,定棠点了点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定楷道:“二哥跟我说的那首谣歌,为何父皇一听,就动了那么大的怒气?”见定棠看了看四周,忙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待众人退下,定楷见定棠携壶,忙上去相帮,定棠推开他的手,自斟了一杯,道:“你不知道才是对的。此歌先帝的皇初初年便有了的,不单是比你,比老三,便是比我的年纪也大出许多来。且是从前严禁过,所以知晓的人不多了。我来问你,太子的亲娘,先前的顾皇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吗?”定楷摇首道:“我哪里还记得?她死的时候我不过才五六岁大。但若是长得像顾思林和太子,应当是个美人才对。”定棠点头道:“何止是美人,且是书理全知,出身名门。她哥哥就不必说了,她的父亲,就是太子的外公顾玉山,先帝可是宠信有加,一门权势绝伦,炙手可热。今日的顾氏仍算是望族,比起当时却差得远了。”定楷道:“这我也曾听说过一些的,只是太子还未生时他就已经过世了。”定棠道:“那时恭怀太子,也就是你我的大伯突然急病薨逝,只留下了两个公主。先帝悲恸不已,次年还改了年号。先帝三子,只剩其二,二伯肃王和父皇生母份位相当,年纪相差也不过数月。”定楷为他布了一箸青笋,劝道:“二哥别只管说话,吃些东西。”又道:“肃王我也隐约听人说过,说是他性格乖张,后来被先帝赐死了。”

    定棠用筷子拨了拨那笋丝,挑了一根夹起来,放在嘴中慢慢咀嚼,笑道:“不错,若非他身死囹圄,此刻也就无你我之事了。恭怀太子薨时,肃王和父皇不过才十七岁,只比你大些,还都不曾娶得正妃。若此时有了顾玉山做泰岳,你想想这事情还能够一样吗?”定楷默念那谣歌,略一思忖,便已明了,不由脸色发白,道:“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了。那肃王又是为何事死的?”定棠皱眉道:“此事便是除了先帝,父皇和顾思林,大约就没人知晓了。”定楷道:“太子也不知么?”定棠笑道:“想来又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谁告诉他做什么?”

    定楷叹了口气,道:“这位二伯的家人,怎么现下一个都不见?”定棠道:“那肃王妃一听说丈夫死了,便也自己跳了井。他母亲杨妃,过了两年也郁郁病逝在了宫中。旁人早散了,肃王死时年轻,又无子女,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定楷想了半日,忽问道:“二哥,那顾后既美,又知书识礼,出身高门,却为何寡宠至斯?”定棠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话便是要为尊者讳了。父皇乃是圣明之主,先帝立他,自也是因为他可担这江山社稷。偏偏那顾家糊涂,总觉得自己立了什么不世功勋;还什么佳人回首的,难道是暗讽父皇之位系于裙带?顾后比母后早入王府三四年,太子却不过行三;其时肃王一死,父皇便又娶了母后,这其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吗?”定楷点头道:“正是如此,难怪父皇生气(免费小说阅读——>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偏生那晚叔祖又在那里扯东念西,不是更增父皇之怒么?”定棠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笑道:“他是老糊涂了,自以为还在帮着太子。”

    说罢又去斟酒,定楷却笑着阻挡道:“这酒入口甘美,后劲却大得很,二哥还是不要饮得过多方好。”定棠笑问道:“怎么?事情打听完了,主人就吝啬起来了?若真醉了,今夜便宿在你府中又何妨?”定楷摇手道:“我怎敢吝惜这区区杯中之物,只是二哥这些时日还要办大事,等此事完结,我再为二哥举杯,你我定要一醉方休。”定棠道:“这话从何说起?”定楷笑道:“经兄长这么一点拨,我也就想起来了,常州牧献的字幅,蜀郡守进的金鞭,还正是时候呢。”定棠一愣,高声笑道:“正是正是。”定楷道:“那夜里太子的模样,真可谓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不知此刻在正做些什么?”定棠想了想,噗哧笑道:“那还能做什么?谨谢客,未能起也!”兄弟二人相视,不由一齐哈哈大笑,唤了仆婢上来,又各自用了些东西,这才携手出了府门。

    方才取帖那内侍本是定楷极亲信的,待他回来,忙赔笑道:“烧得剩下些,还是捡回来吧,可惜了的。”定楷微微一笑道:“为这几句话,我就会干出那焚琴煮鹤的事来?”那内侍一愣,随即笑道:“王爷的字,真是出神入化了!当初那卢大人真是有眼无珠,若是收了王爷——”猛见定楷瞪了自己一眼,连忙垂首噤声。定楷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又向前走。那内侍随后,又当心赔笑道:“王爷这般大费周章,可问出什么来了没有?”定楷道:“不曾。”那内侍道:“那王爷又是何必?”定楷笑道:“常和,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那日他就说过了叫我看戏,戏既已做完,我若是还不发问,替他击节唱好,那他才是真的要疑心了。”

    常和见他似是心情欢喜,又道:“那奴婢就有真不懂的事情,要请王爷点拨指教了,奴婢也好学个乖,长点见识,日后为王爷办起事来,也更顺手些。”定楷道:“你说。”常和道:“太子信了,这奴婢还能想出两分来。他素性多疑,此事正接在风弹之后,卢大人的字先摆将了出来,齐王又大喇喇的当着人面直说了,叫他不认定是陛下作难也难。可是陛下却也不做他想了,却是为何?”定楷叹气道:“太子为保国舅,先自一口认了,就已经走到了死路上去。他不肯受杖,是抗旨不满;他若肯受杖时,那又是默然认罪。他后来跪请,在父皇眼里看来,是惺惺作态;他若赌气走了,便是目无君父,毫无为臣为子的天良。齐王想得周全,太子无论怎样行动,都坐实了他自己有罪。”常和想了想,又问道:“齐王这一招可真是有点阴损了,那王爷现下又当如何?”定楷闻言,住足抬首,默然望那天上明月,半晌方道:“齐王这些年是被父皇宠坏了,得意得有点过了头,总觉得父皇单只是想废了太子改立他。现在看来他是占尽了风头了,只是自古有云:月满则亏,水满则盈。你若不知今夜是十七,单看这天上月亮,能够知道它是要圆满还是要亏损?你去叫府里的人,都管住了自己的嘴。不要随人乱说些推危墙,击破鼓的话,知道了吗?”常和点了点头道:“奴婢等决不会给王爷惹麻烦的。”定楷笑道:“这才是。任他们先斗去,咱们只管岸上看乐子,不好得很么?”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鹤唳华亭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