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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梁园鹤唳华亭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番外15、君臣父子君臣父子
众臣见太子去远,这才散开,默默看着张陆正从中走过。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各式各样的目光都投至了他的身上,人群里忽有个低低声音道:“小人。”张陆正亦不敢回头,只是垂首去了。齐王见状,轻轻笑了一声,背着手从后走了出来,登时有几个见机的官员满脸带笑,拱手道:“二殿下。”齐王只是笑着点头回意,便穿过诸臣,径自而去。
陈谨按照皇帝的意思,待众人散尽后,方将顾思林引至了清运殿侧殿皇帝的书房中。皇帝已换上了常服,在殿内等候,见他进来,忙吩咐道:“慕之腿疾,不必跪了。”顾思林却到底又行了大礼,皇帝见他起身时颇有些费力,便亲自上前扶了,待他坐下,方指着他右膝问道:“慕之这毛病还是皇初年在蓟辽打仗的时候留下的吧?”顾思林抚膝笑道:“陛下这都还记得。”皇帝笑道:“这又有谁人不知,你顾将军冲锋时叫人射中了膝头,就在马背上生生把那狼牙箭拔了下来,还硬是策马上前斩了敌首头颅。一时三军传遍,你那“马上潘安”的名号才没有人再叫了。”顾思林笑道:“那时年少轻狂,不知害怕。就是这箭伤,也不曾当回事情来看,随便扎裹了一下,看见好了就算了。只是近几年来,每每变天时,都会酸痛难当,行走不便,才后悔少时不曾好生调养,到老方落下了这样的毛病。”皇帝听他此语,亦感叹道:“是呀,一晃便二十几年了。想当年你我在京郊驰骋,走马上南山,彻夜不归的时候,都还是乌发红颜的少年子弟。而如今挟弹架鹰,携狗逐兔的已是儿孙辈的人物了,逝者如斯,我们这做父祖的又如何不自叹垂垂老矣呢?”
顾思林想起当年二人在南山上的誓词,不由心中嘘唏,离座跪倒道:“陛下,太子无德,竟犯下这等罪事来,臣在天子面前替他请罪了。”皇帝见他终是说到此事,叹了口气去扶他道:“慕之何必如此,起来说话吧。”顾思林哪里肯起,只是垂泪道:“若张大人在今日朝会上说的都是真的,臣并不敢为太子分辨,阻挡陛下行国法家法。只是望陛下念他尚且年少,一时行错踏偏,好生教训便是。思卿——孝敬皇后她只剩了这点骨血,臣若保不住他,日后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皇后?陛下就算是看在先皇后的面上,也请从轻发落,饶过他这一回吧。”说罢只是连连叩首,皇帝相掺无用,也只得随他去了,半晌见他停住方道:“慕之,朕这次生气(免费小说阅读——>
http://www.shunong.com/书农在线书库),不光是为他办的那混账案子的事情,更是因为他太不晓事,连他母亲的话都敢拿出来混说。八月宴上你是没来,你若瞧见他那副样子,换作是顾逢恩,你又当怎么办?”顾思林泣道:“太子大了,身边佞臣小人也便多了,不知是谁教给了他这浑话。若是臣事前知道,便宁死也是要相阻的。太子并不知此事的深浅轻重,臣想他再糊涂,也是断断不敢行悖逆不孝,抵诟父母之事的。若是他一心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其中原委还如此行动,陛下要如何处置,臣都不会多出一语。”
皇帝默默看了他半晌,方道:“朕相信你说的话。那个李柏舟的事情,朕心里其实也一直是有数的。”顾思林只是低头道:“世间有何事,能瞒得过圣天子明鉴?”皇帝轻轻一笑,道:“朕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哪里能够体察得了那么许多?朕不想瞒你,前次杖他,就是提醒他李柏舟的事情,朕已经是知晓的,朕并不愿放纵得他不成样子,酿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再被人指责说是不教而诛。”顾思林叩首道:“臣代太子谢过陛下呵护保全之恩。”皇帝皱眉道:“你也先不必谢,早朝之上,此事既当着众人又提了起来,居然还拿出了他自己写的铁证,他又是那么个疲顽样子,朕怎么放得过他?还是先关他几日,叫人去查查这件事情,然后再说吧,不然叫朕怎么向天下人交待?朕看太子也该是好好得点教训了。”顾思林只是低声道:“是。”
皇帝道:“他的事情也就这样了,你起来吧。”吩咐陈谨扶了顾思林起身,又道:“儿女的事,你替他操一世的心都是不够的。朕记得逢恩今年也有二十六七了吧?”顾思林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答道:“是,他属蛇,今年已经二十七了。”皇帝拈须沉吟了半天,方道:“承恩死得早,逢恩又常年随你戍边,至今还没有子嗣,你的膝下也是荒凉得很了。他镇日刀里来枪里往的,谁知还会不会出和承恩一样的事情?当年在南山上,朕曾指天发誓,定然不负皇后,亦不负你顾慕之。你顾家一门忠孝,朕怎忍心看到到头来连个承爵的后人也没有?所以朕看,还是趁着一时无事,叫逢恩先回京来,安生和夫人一起住两年吧。等到再有战事了,叫他再过去便是;他还年轻,建功立业,日后有的是时机,你看怎么样?”顾思林听他提及已殇长子,方方拭干的老泪登时又涌了上来,只起身道:“陛下这是垂悯老臣,臣亦替犬子叩谢陛下。”皇帝笑道:“已经说过,不必再跪了,还要费事去扶你。陈公公,是不是啊?”陈谨在一旁陪笑道:“奴婢不敢。”
一时该说的都已说尽,君臣二人也再寻不出什么话来了,皇帝道:“慕之要是没有别的话说,就先请回府吧。在朕的跟前不自在,你又太过多礼,朕也不好意思多留你了。”顾思林忙道:“臣不敢,臣就先告退了。”皇帝点头吩咐陈谨道:“你去送送顾大人。”
陈谨上前掺了顾思林的胳膊,笑道:“奴婢来伺候将军。”顾思林亦点头道:“有劳公公了。”皇帝看他远去,待得陈谨回来方道:“他腿上不好,可是真的?”陈谨赔笑道:“这个奴婢可就说不上来了。”皇帝点了点头,又道:“你去把齐王给朕叫过来,赵王若在他那里,也一并叫来吧。”
定权从阿宝处出来,又交待了周午一番话,看他出去,也自觉得乏力,索性倒头躺下,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帷幔上的一朵朵金泥小团花,望得久了,那团花就渐渐模糊成一片,仿佛愈来愈远,若再一定睛时,便又会清楚起来。定权舒了口气,只在心中微微笑了笑,如此便很好,只要什么都不想便很好。如是不知望了多久,忽闻窗外一声尖利叫声道:“来人,快来人呐,顾孺人,孺人她——”定权初闻,不由愣了片刻,回神过来,急忙起身,也不及将鞋穿好,只趿着便向阿宝的居所奔去。那房里已聚了几个人,见他进来,连忙让开。夕香只是一手的鲜血,见了他跪下惊声哭道:“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定权点了点头道:“不关你事,你们都出去吧,去叫人拿药过来。”
待众人都散去了,定权方向阿宝望去,只见她呆呆地蜷坐在榻上,胸口压的一方雪白巾帕,尤可看得出隐隐渗出的血迹。再向地下看去,赫然便是两截断钗,仲秋淡水一般的日光透窗而过,却被窗格分作了一方一方,投在地砖上,便如汪汪小池塘一般,那只小小金鹤栖在其中,仿佛便要振翅飞起。阿宝见了他,只是抬起了头,默默相望,定权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神情,只仿似是想笑,又仿似是伤心,不由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床边,伸手去揭那巾帕道:“伤得怎么样?”阿宝却一把拂开了他的手,颤声问道:“这便是你想要的?”定权只是缄口不语,阿宝看着他苍白的脸颊,亦觉心中痛楚难当,强自忍了眶中泪水,道:“殿下要杀奴婢,一句话便可,何苦要几次三番戏弄于我?”定权闻言,不由微微颤了一下,起身上前,慢慢蹲下了身子,将那两截断钗拾入了手中,那钗股齐崭崭从中而断,断口处微微闪着银色光芒,却原来是用锡接上的,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摧折。
阿宝见他步履迟重,仿佛浑身都没了气力,一时嘴里的话也再说不出口,只是倒在床上默默流泪,泪水滑落到瓷枕上,又向中间横淌了,再流回脖颈中,只觉又湿又冷,那夜他淋雨回来的时候,可也是这样吗?
一时夕香却已经将伤药端了进来,见他二人如此,只是呆站在门外,不敢入内。定权站起吩咐道:“交给我就是了,你将这个拿去,叫他们接好,再把钗尾截掉。”夕香不明就里,接过他手中的断钗,答应一声,捧着出去了。定权端药走回阿宝床前,温声道:“不要哭了,是我不好。”阿宝闻言一愣,泪水却更如泉涌一般,潸然而落。定权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抹去了颊上泪水,见无可擦处,便随手拭在了袖上。她的两道蛾眉,仍是一高一低,定权看了,一时想笑,却也没有笑得出来。只是轻轻揭开了覆在她胸口的巾帕,查看那伤口,只见血已止住,伤口尤有一二分深,可想是下了重手。一时无言,只是用小杓蘸了那伤药帮她涂抹。阿宝见他鬓发微微零乱,只觉得看不过眼,不由伸手帮他将一缕碎发挽到了耳后,方觉此举唐突,讪讪收手,定权却浑然只若不察。半晌方住手,嘱咐道:“已经好了,不要沾水,不要着风,没有大碍的。”
阿宝轻轻喊了一声:“殿下。”定权只是“嗯”了一声,二人却都不再说话了。如此静静对坐了良久,方闻定权道:“我走了之后,就让周午送你出去。想去哪里,你自己决定吧。我已然这样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为难你和你家里人的。以往诸事,不要怪我,我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办法。”
阿宝拉着他袖口问道:“殿下要去哪里?”定权笑道:“我想去常州,大概今生是只能作梦了。”一面已经起身,阿宝微微一动,牵得那伤口作痛,只得放手,见他走到门前,不由又叫了一声:“殿下!”定权回头,只是朝她轻轻笑了笑,便提脚去了。
赵王果如皇帝所料,便正在齐王府中。自下朝来,二人已在书房喁喁说了半日。此时定楷只笑着问道:“父皇既已经决定准了顾思林的奏呈了,那还要问太子的意思作什么?”定棠喝了一口茶,笑道:“父皇就是要告诉众臣,太子是什么意思,根本就不要紧。”话音未落,便闻府中内侍报道:“二殿下,宫里的陈公公来了。”定棠放下手中茶盏,道:“快将人迎进来。”一时见到了陈谨,忙笑道:“公公来的正巧,晌午的饭已经快预备好了,公公定要用过了再走。”陈谨笑道:“今日确是叨扰不到二殿下了。陛下有口谕,让二位殿下即刻都入宫去呢。”定楷略愣了愣,问道:“也叫了我?”陈谨答道:“是,陛下让五殿下一起去。”定棠道:“如此,我们即刻便动身。有劳公公先行一步,回去复旨。”看他去了,定楷方问道:“父皇宣诏,所为何事啊?”定棠转身笑了笑,吩咐道:“备两顶轿。”方答定楷道:“除了张陆正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定楷只脸色发白道:“父皇已经知道了?”定棠笑道:“父皇乃是圣君明主,焉有不察的道理。”定楷道:“那便如何?”定棠望着他笑道:“你不过帮我写了个条子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定楷道:“我不是害怕,是担心父皇——”定棠道:“你什么都不必担心,这回父皇定然是要处置太子的了。”定楷叹了口气,见他已经先出去了,便也随后跟上。
陈谨进了清运殿,向皇帝回禀道:“陛下,二位殿下都已经到了。”皇帝点头道:“你叫赵王先等在外面,把齐王喊进来。”陈谨应声出去传旨,定棠少顷便快步入殿,撩袍跪倒,向皇帝叩头见礼道:“儿臣拜见父皇。”方欲起身时,忽闻皇帝哼道:“朕叫你起来了吗?”定棠一楞,忙又垂首跪好,半晌才闻皇帝发问道:“你跟那张陆正都说了些什么,他就肯卖了旧主?”定棠脸色一白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皇帝冷笑道:“你也不必再遮着掩着了,五伦之亲,莫过于父子,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今日朝上,朕方准了顾思林的奏呈,那姓张的紧接着就开始翻太子的烂帐。此事朕只告诉了你,除了你,还有何人有这个本事?”定棠见皇帝问到了要害处,也是缄默了半晌,方小声道:“父皇,儿臣只是同他闲谈时,不慎带出了父皇的圣意,儿臣知罪了。”皇帝怒视了他半晌,方道:“你便连这几日都等不得了吗?”定棠只是叩首,并不敢答话。皇帝想着早朝时太子看向自己的神情,叹道:“一个个都是朕的好儿子,你做下的事情,倒要朕来替你担这个恶名!”定棠只是默默流泪,泣道:“儿臣该死。儿臣只是想——只是想常州那边的事情棘手,想帮——”皇帝走向前去坐下,招手道:“你过来。”定棠膝行了几步,依旧是跪到皇帝膝前,皇帝却扬手便是一掌。他素来极钟爱这个儿子,便是高声斥责都是少的,一时父子二人都呆住了,半天定棠方回过神来,低低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道:“棠儿,有句话朕要问你,你务必要同朕说实话。”定棠道:“是,儿臣绝不敢欺瞒父皇。”皇帝点头道:“朕问你,八月十五的那句话,当真是太子说的吗?”定棠呆了半晌,方脸色煞白道:“父皇难道是在疑心儿臣?”忙向后退了两步,连连顿首道:“儿臣并不知那是句浑话,才当着众人说出了口。若是事前知晓,便是打死儿臣也绝不敢说的,请父皇明鉴。”皇帝却只是冷冷道:“朕要你说实话,那是为了你好。若此事果真也是你所为,你便赶快说出来,否则到头来朕也保不住你。顾思林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不是不知道吧?”定棠听了这句话,倒是愣住了,许久才抬脸拭泪,正色道:“儿臣不知父皇何以疑心至儿臣头上。但儿臣指天为誓,若敢行这大逆不道的恶事,便无天诛,也要由父皇下诏,将儿臣赐死在三尺剑下。”皇帝细细盯着他看了半日,方叹道:“你起来吧,不是你就好,朕也好办下头的事情。”待定棠慢慢起身,又指着自己身边的塌椅道:“你坐过来。”定棠依言向前坐下,皇帝拉他手道:“棠儿,爹也说句偏心的话,你们六个兄弟里头,爹最疼的就是你。但是你要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朕现在最想做的,并不是要将太子怎样,而是一定要把顾思林手中的兵权收回来,他一日坐镇北面,朕就一日不能够安枕。棠儿,你定要牢记,这天下是我萧家的天下,不是他顾家的天下。他顾家得意得太久,自太祖的时候起,便一直与天家为姻,独大了七十余载,掌重权少说也有三四十载,京里地方,党羽遍布,犬牙交乱,盘根错节。朕是绝不能将这心腹大患留到下朝天子的手里了,你知道朕的意思吗?”
定棠轻轻点头道:“儿臣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了。”皇帝道:“顾思林在常州经营了那么多年,光是一道旨意有什么用处?若是有用,朕何必拖到现在?必定是要一点一点将他的亲信换下,换作朝廷自己的人,朕才能够安心。在这之前,太子绝不能出事,免得激他做困兽之争,酿得国家不安,让外寇再度趁虚而入。朕今日已经跟他说了,叫顾逢恩回京来。”定棠问道:“那他就肯乖乖回来?”皇帝斜了他一眼,道:“这不就是要靠你干下的好事了?”定棠脸上一白,只是低头不语。皇帝叹道:“朕即刻便会下旨,让承州节度使李明安就近暂代顾思林的大将军职,并且召顾逢恩返京侍病。太子那边,就让他先到宗正寺去,既然张陆正已经提出来了,查还是要查的,查轻查重,就要看常州那边的事态了。但是这件事情你就休要再插手了,朕会叫王慎到那边去管着。”定棠低低答了一声:“儿臣遵旨。”
皇帝看着这个儿子,终是又叹了口气,半晌开口,却是一句:“他毕竟也是你的弟弟。”定棠低头道:“是。”皇帝又道:“去太子那里传旨,就叫定楷去吧。你最近安生一些,待在府里少出门乱走,听见了吗?”定棠又答了一声“是”,皇帝方道:“你出去吧,把定楷叫进来。”定棠行礼退下,皇帝望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的却是太子早上的那句:“儿臣,无话可说。”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心内五味陈杂,只是闭上了眼睛。
草满囹圄
定权并没有再看多久那小团花,便听周午进来,轻轻报道:“殿下,宫里的人来了。”定权慢慢起身,倒是一脸的平静,道:“是么?来的是谁?”周午道:“是赵王和王大人。”定权这才微微惊诧道:“不是齐王么?”周午道:“不是。”定权愣了片刻,方道:“谁来都是一样的。我去了之后,这府里的诸人诸事就都拜托给你了。若有了什么事,我回不来了的话,你便跟良娣她们好好说一声,就说几年夫妻,是我对她们不起。若是有人为难你,我也没有办法了,只先向你至声歉吧,我素日性子并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周午哪里经得起这个,只是跪下泣道:“殿下若是真有事,老奴怎么还活得下去?”定权只是笑笑,道:“素日只把王大人叫阿公,今日也叫你一声。我也只是这样说说,或许无事,我再回来当面谢你。快起来吧,替我梳梳头,我去接旨。”
赵王和王慎在厅里等了半日,方见太子出来,一身玄色道袍,头脸上具是干干净净,一枚木簮束发,也不带冠,笑容雅淡,缓步上前,只向二人供了拱手,二人连忙还礼。定权笑道:“臣便这样接旨了,省得到了地方麻烦。”王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展开了圣旨,道:“太子萧定权听旨。”定权撩袍跪下,道:“臣在。”王慎看他了一眼,慢慢念道:“太子萧定权素日行止不端,德质亏损。朕屡屡教诲,尤未见其悔改。靖宁元年元月,经办中书左丞李柏舟案,终以逆谋定罪,夷其三族。今被指以挟私诬指,擅权草菅,复有彼时亲笔字证,昭诸世人。朕为君为父,难辞其咎,为示国法皇皇,虽王子犯禁,亦求公直无所偏倚,发落三司合同宗正寺共复此案。今暂交储副于宗正寺勘理,待复审了结,着实情再行论断。钦此。靖宁二年八月廿七日。”
定权心中微微一笑,叩首道:“臣领旨,叩谢天恩。”王慎叹气道:“殿下请起吧。”定权道:“这便动身么?”王慎点头道:“是,殿下请吧。”定权方要转身,忽见偏门里跑出一个人来,周午一时拦挡不住,已叫她扑上了前来。青衣双鬟,一身仆婢打扮,却是阿宝。跪在他脚下,只是环住他的双膝,哭道:“殿下,奴婢随您一同去。”定权又惊又怒,看了王慎二人一眼,斥道:“阿……瑟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回去!”阿宝摇首哭道:“奴婢哪里都不去。您叫奴婢想的打算,奴婢已想清楚了。”定权见她如此模样,叹气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要去哪里你就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吗?”阿宝道:“是宗正寺,还是刑部大牢,到哪里总也要有人服侍您的。”定权见她满面泪痕,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想从她环抱中抽身出来,略动了动,却见她箍得甚紧,只得好言劝道:“好好,你哪里都不必去,就在这府中等我回来。”一面望了望一旁的两人,只见他们都偏过了脸去,佯装不察,心上更是尴尬。阿宝却依旧摇头道:“不,我跟了殿下过去,正是恪守本份,殿下要听真话,我没有说谎。”定权无奈,怒道:“瑟瑟,你不要胡闹!皇上若是知道了,这又是我的一重罪。”说罢一把把住她的臂膊,用力将她推至一旁,拔腿便走。阿宝只是对着王慎叩首哭道:“大人,求您跟陛下说说,殿下他素来怕冷,这个天气,怎么叫他一个人到那种地方去?奴婢情愿去侍奉殿下,大人……”
定权走出门口,忽听见阿宝说的那句“怕冷”的话,却登时呆住了,连日来的委屈这才倒海翻江一般,一瞬间都涌了上了,只觉鼻翼作酸,狠命忍了下去。回头去看阿宝,只见她一双泪眼正呆呆地望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上还隐隐有血渍渗出,那蛾眉仍是两面不齐,却如何也不觉得好笑了。一时心中酸软,不由默默叹了口气,低声道:“阿公,这……”王慎尤未说话,忽闻定楷在一旁道:“三哥,小嫂嫂的事情,我去同父皇说。”定权讶异看了他一眼,方点头道:“有劳贤弟了。”说罢拂袖而去,定楷王慎亦跟了上去,周午阿宝及一干家人只是伏地相送,良久不起。
宗正寺乃是本朝属理宗室事务的所在,便设在宫城东侧,王慎等将定权送至,寺卿早已带人迎了出来,向他见礼道:“殿下。”定权皱眉看了他一眼,问道:“皇上叫你们把我安置在哪里?”那寺卿尴尬笑笑,道:“殿下下榻的寝居已经安排好了,下官这便带殿下过去,只是请殿下先行更衣。”定权方欲发作,想想又作罢,只道:“孤素来的习性想必你们也知道,不合体的衣服是定然不会穿的。”那寺卿赔笑道:“是,是。殿下不更衣也可,只是下官等便要僭越无礼,斗胆请殿下宽宽衣,容下官查检查检。”定权登时只觉气血上涌,怒道:“孤的身上,也是尔等可以随意翻检的么?孤不会带什么绳索鸩毒刀具在身上,你去回禀陛下,就说除非是天子的圣旨赐死,我是绝不会先行了断的。”那寺卿仍是一脸的笑,道:“陛下的天颜,不是下官想见便能见到的,就算见到了,下官又哪敢开这个口?况且这更衣的旨意,也是陛下下的,殿下一向待下宽厚,也请不要叫下官等作难。”
定权只是气得手脚乱抖,转首去看王慎,见他只是垂首默立在一旁,咬牙半天,方动手去解胁下衣带。那寺卿见了忙道:“下官来伺候殿下宽衣。”定权冷冷道:“不必!”一面已将那道袍扯了下来,扔到一旁,又脱了其下单衣,也一并扔了过去,只穿着一袭衷衣,冷眼看着几人细细查检了袖管,暗袋和衣带;却又见那寺卿堆笑上来,不由怒道:“你还想怎样?”那寺卿道:“还请殿下解了头发……”话音未落,颊上已吃了重重一记耳光,便听得定权指他怒骂道:“你休要放肆得太过了!要么你现在去请旨,废了孤这太子位,那时随着你高兴,便是将孤锉骨扬灰都无妨;要么你就趁早住嘴,再多说半句,别怪孤不给你脸面!”那寺卿捂着脸,只是皱眉道:“还请殿下息怒,下官也是奉旨办事。”王慎见闹得不堪,也没有办法,只是劝定权道:“殿下先把衣服穿上,当心受了凉。”一面又对那寺卿道:“吴大人办事也办得忒精细些了,殿下这束发用的都是木簪,还能有什么事情?”定权恨恨瞪了他一眼,一语不发,胡乱穿回了衣服,问那寺卿道:“大人高姓大名?”那寺卿拱手道:“下官姓吴,贱字庞德。”定权冷冷笑了一声,道:“请吴大人引路吧,孤这些时日住在此处,还指望着吴大人开恩,多多照抚呢!”那吴庞德看他神情语气,只惊出一身汗来,忙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定尽心竭力,让殿下住得舒心。殿下这边请。”
一时吴庞德将定权引至了宗正寺的□,穿过一个四墙相抱的小小院子,迎门便是一进一出的两间宫室。那院中门外都站了带甲的金吾,见定权进来,只是抱拳施礼道:“属下等参见殿下。”定权亦不去理会他们,径自进了屋,将手指向桌上一画,抬手只见一片积尘,不由心下嫌恶,但也不愿多说,只是立着打量四下。却见这宫室年久,已颇有些败馁,两丈见方的室内,砖缝墙角处,竟都探生出了杂草。里屋里靠墙一张空塌,因无床柱,也没张帷幔,塌上堆着两床被褥,连枕头亦不是瓷的,定权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吴大人办事还真是周到。这个地方难为你找得到,孤住在这里,陛下定然是放心不过了。”那吴庞德笑道:“殿下缪赞了。这院子虽不大,难得的是极清静,外头便有天大的事,都吵闹不着。”定权笑道:“正是如此,孤看这桌子凳子也都有些年头了,亏你还寻得出来。”吴庞德笑道:“这哪是下官寻的,这屋里一早便有了。”定权奇道:“哦,看来孤还不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吴庞德思量了片刻,方笑道:“下官听人说,先帝的二皇子曾在此处住过几个月。”定权闻言,登时脸色煞白道:“肃王?”吴庞德笑道:“这下官便不清楚了。”一面又道:“殿下勿怪,这也是几十年的事情了。”定权转首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仍是那谦恭到了极点的笑容,只道:“是么?”又对王慎道:“我既已安置好了,阿公便请回去复旨吧。”王慎点了两下头,轻声道:“殿下保重。”定权笑道:“你看着里里外外的,连只鸟都飞不进来,阿公还担心什么,快去吧。”王慎到底跪倒,向他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去了。那吴庞德亦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也曳门而去。定权又举首环顾了一圈,这才机灵灵打了寒噤,向门外望去,那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就在宗正寺里头为了更不更衣而争闹的时候,定楷已经先回到了宫中,见了皇帝,行过礼只是一语不发。皇帝望他问道:“你没有过去?”定楷垂手道:“儿臣不该过去的。”皇帝道:“为何?”定楷道:“三哥他仍是君,也是儿臣兄长,儿臣怎么好去,不但三哥面上不好看,儿臣心里也过意不去。”皇帝点头道:“你还是明白(看经典小说来——>
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道理的,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定楷回道:“谢父皇夸奖。父皇,儿臣还有一语,请父皇恩准。”皇帝随手将手中奏呈扔到了案上,道:“你说吧。”定楷遂将太子府中见到的情形大致说了,方道:“儿臣想替三哥讨这个恩典,也不知父皇肯不肯赏儿臣这个脸面。”皇帝皱眉道:“他是去待罪自省的,还带着个内眷,算怎么回事?”定楷道:“这也是三哥开了口,儿臣才过来问问父皇。”皇帝问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定楷道:“听说就是六月里封的那个孺人,姓顾的。”皇帝哼了一声,道:“太子这当口都不愿撇下了她,系臂之宠,竟至于此么?”定楷答道:“不是的,是那顾孺人非要跟着去,太子倒是说要让父皇知道了,也算是他又一言行不检之处了。”皇帝听了这话,倒是沉吟了半天,方道:“朕就给你这个恩典,叫她去吧。”定楷忙躬身道:“儿臣亦代三哥多谢父皇,儿臣这便去了。”见皇帝点头,这才转身而去。皇帝望着他的背影,倒似若有所思,问陈谨道:“那个姓顾的孺人,是哪里人来着?”陈谨赔笑道:“太子殿下好像提到过,说是河间人士。”皇帝道:“不错,朕记起来了。”
方说着,便听殿外来报,道是王慎从宗正寺回来复旨。皇帝见了他,只问道:“太子住下了?”王慎道:“是。”皇帝又道:“你可细细查过了,他没怀什么东西进去?”王慎道:“老奴和吴大人都已查过了,什么都没有。”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他说了什么没有?”王慎躬身道:“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嫌预备的衣服不干净,不愿意换,还是穿了原来的。”皇帝闻言,倒是笑了一下,随后又道:“你这些日子不必到朕的身边来了,就住到宗正寺里去,给朕看好了太子。他一饭一饮,一举一动,都要好好留心,知道了么?”王慎跪倒复道:“老奴领旨。”皇帝这才点头道:“去吧。”
那秋日的天和春夏总是不同,方才看着外头还只是一层昏黄,一瞬眼便全黑了下来,中间仿佛没有半点起承转合,就这样大剌剌的接在了一起。就如这人生一样,朝穿绣锦衣,暮作阶下囚,却仿似本来便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定权伸手推开了门,方向外踏了一步,院里守卫的金吾便齐刷刷行礼道:“殿下!”定权点了点头,道:“你们吴大人呢?天都黑成这样了,怎么连盏灯都不点?”两个侍卫相互看看,回道:“殿下请稍候,属下这便去询问。”定权嗯了一声,又向外走了两步,那侍卫又是抱拳道:“殿下!”定权皱眉问道:“吴大人给你们下的令,是叫孤不许出这个院门,还是不许出那道屋门?”见侍卫相视无语,轻轻哼了一声,便撩袍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因是月朔,没有月亮,天色本不好,又不点灯,四面里都是黑沉沉的一片。秋已深了,既无鸟叫,亦无蝉鸣,周围虽有十数个侍卫,却也各具一角,半分声响也无。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晚风掠过败草,低低呜咽,灌进袖子里来,潲得一身都凉了,却也不愿回到那屋里去。
只不知坐了多久,忽见院门口三四点黄色光晕,愈行愈近。定睛一瞧,却是几个写着宗正寺字样的灯笼,在风中摇摆而入,一时还看不清提灯的人是谁,便已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声:“殿下!”定权方未回神过来,心中竟已觉一股细细的喜乐,就如那昏黄灯晕照破一片深沉夜色一般,慢慢涌遍周身,方欲开口,一个温软身躯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定权略愣了一下,却也伸手将她环住,只问道:“你来了?”阿宝方才觉得自己失态,连忙挣脱,站到了一边,低声答了一句:“是。”
吴庞德在一旁抿嘴暗笑,插话道:“下官方才去接理这位娘娘的事情去了,委屈殿下摸黑坐了半晌,下官该死。”又吩咐身后人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灯点起来!”随侍们一声答应,各自散开,少顷,屋内院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定权这才看清了阿宝的模样,但见她鬓发散乱,头上只插了一柄玉梳,不由皱眉瞪了吴庞德一眼,吴庞德只若不察,笑道:“如今这天气已经凉得很了,殿下和娘娘在这风口里站久了,要是吹出个头疼脑热的,那下官就是死罪了。殿下和娘娘还是屋里请,下官这就叫人把晚膳送过来。”定权见他好歹也是一个从三品的大员,说出的话却与阍寺黄门相似,心中不由叹气,对阿宝道:“进去吧。”阿宝从吴庞德身后的一个随侍手中接过包裹,轻声道:“是。”
进得屋中,两人相对,想起今日情事,反觉尴尬无话。阿宝四顾了一下,打开包裹,取出一方巾帕,便开始拭那椅凳。定权这才笑道:“不忙干那个,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好讲究的?”阿宝依旧答了一声“是”,却并不停手。定权打量她道:“进来的时候,他们怎么样你了?”阿宝答道:“也不曾怎样,只是把奴婢头上的两支玉簪收走了,说怕是不当心伤到殿下玉体。”定权听了,不由笑道:“这事情未免就做得太绝了。与他们相比,你才知道孤已经是宽厚的了不得了,总是没有叫佳人蓬头的。”阿宝只不答话,擦完那椅凳,方道:“殿下过来坐吧。”定权默默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下仍是微肿,心中微微一动,道:“你也坐吧。”阿宝道:“奴婢站着就好。”定权叹气道:“叫你坐你便坐下,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折腾了一日。这里面是什么?”阿宝将那包裹拢了拢道:“给殿下带的几件洗换衣服,和几本书。方才叫他们翻得乱了,奴婢收整一下再请殿下过目。”定权将手轻轻叩着那桌子,嗟叹道:“现在只觉这身子都是多余的,还要什么衣服?”阿宝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殿下不要想得太多。”隔了半晌,又低声加了一句:“黄河尚有澄清日,不论如何,奴婢总是——总是陪着殿下的。”
定权微微一笑,道:“不错,黄河尚有澄清日。但是阿宝,你相不相信,人的冤屈就是有万世也不能昭雪的时候。更何况,这桩案子里头,我也没什么冤屈可言的。不过是下错了一着,便满盘落索。技不如人,理当如此,有什么好抱怨的?”阿宝听他如此说话,也默不作声,只将那包裹携入了内室,半晌才面红而出,定权奇道:“你又怎么了?”阿宝扭捏了半日,方道:“屋里只有一张床。”定权哑然失笑道:“那你去找那个吴大人,看他肯不肯再抬一张过来?”
正说着,门外已将晚膳送至,送饭的人将那托盘放在桌上,向二人行礼道:“请殿下和娘娘用膳,待用完了,小人再过来收拾。”定权看那饭菜,也算是精致干净,指着对阿宝道:“坐下吃吧。”阿宝应了一声,将那稻米饭拨入碗中,却不奉给定权,只自己先尝了一口,这才换箸交至定权手中。定权见她如此举动,笑道:“常州那边不把兵权割尽,他们就不敢动孤一个指头。你只放心吃就是了。”阿宝却沉默了片刻,放轻轻道:“陛下便是这样想,难保齐王——”
定权不由脸上一呆,不再说话,随意吃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阿宝片刻也吃完了,二人坐等着那差役进来收碗,阿宝只用脚踢了踢那砖缝中冒出的杂草。时已暮秋,屋外的草木大多已经枯败摇落,屋内却总是要暖和许多,是以那株草叶还有微微绿意。阿宝看不过眼,只想伸手去拔,却听定权说了一句:“留它在那里吧,草木一秋,你不去管它,它自己也是要凋敝的。更何况,囹圄生草,这是本朝的祥瑞之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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