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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24、雪满梁园 作者:雪满梁园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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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仔细拭干了泪水,坐起身来,慢慢的揭开了帐幕,又立即放下,用双手仔细抚了抚蓬乱鬓角。定权微笑了笑,和气问道:“你醒来了么?”阿宝隔帘答道:“是,殿下坐了多久了?”定权笑道:“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见你睡得深沉,正想回去。”阿宝连忙又打开帘子,但见他仍静静坐在那里,含笑望着自己,才安下心来,轻轻唤道:“殿下。”定权点头道:“你要起来了么?”阿宝点了点头,四下张望去找夕香等人,定权起身道:“我已叫她们出去了。”一面上前去扶起了她,笑道:“身上都有了汗气了。别尽日躺着,下来走动走动,兴许更好得快些。”因见她病后体弱,控着头似乎极不舒服,便弯腰将她的鞋拾了起来,为她穿好。又见她鬓发凌乱,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道:“起来看看外头吧。”

    他拖着阿宝走至窗前,亲自将那窗格支起,一阵清冽寒气入室,将阁内浓重的药气炭气冲淡,登时令人耳目清明了许多。透过那方寸窗口,但见洁白雪片如碎玉抛珠,泼天直直垂落。楼做纯银,阁成水精,朱梁碧瓦失却了颜色,不见那梁间碍目双燕,瓦上凄冷鸳鸯,繁华喧嚣过的万事万物,都静静的湮没在了雪场之下。那晶莹白雪,只凭借几盏昏暗宫灯,便折射出了点点晶莹微光,仿佛那雪地里亦睁着无数双盈盈泪眼一般。阿宝注目良久,忽然叹道:“真的下雪了。”

    定权捏了捏她的掌心,见她只穿着单衣,轻轻问道:“你冷罢?”阿宝这才觉出寒意,略略点头。定权便将自己脱下的貂裘与她裹上,笑道:“这便好了,便是出去踏雪也是无碍的。”阿宝望着那无瑕雪地,摇头道:“不要踏,这样便很好了。”定权扶她坐下,一手搭着她的肩头,颔首道:“不错,这样便已经很好了。”阿宝伸手到肩上,将他的手引至自己面前,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了半晌,忽然叹气问道:“已过了这许久,还是没有长好么?”定权顺她目光望去,方知她看的是自己折断的那枚指甲。随意瞧了瞧,果然见新生的指甲上一道深深裂痕,与余下四指不同,抽回手去,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大约是长不回从前那般模样了。”

    阿宝心内只觉得遗憾,转头望见案上摆着一只小小食盒,奇道:“这是什么?”定权笑道:“是了,被你胡乱打岔,正经事都忘掉了。”阿宝疑惑看他走开,坐到了对面。他行动时,袍袖间带出的风,似有淡薄的酒气。

    定权将食盒内的一只小金盏取出,推了过去。阿宝将那盖子揭开,见是一碗酥酪,霜腴雪腻一般,不知缘故,便抬头看他。定权将羹匙递给她,只轻轻笑道:“你病了这许久,也不曾过来看你,我怕你心内怨恨我,又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哄你开心,只好带了这东西过来。——你尝尝看,我与你说说它的典故。”

    阿宝用小匙舀了一口,送入口中,病得久了,一时也分辨不出那滋味来,但觉真如霜雪般,入口即融,清凉甜美。定权一面看她吃,一面果然徐徐讲述了起来:“我小的时候,最爱的便是生病。”阿宝奇道:“为什么?”定权笑道:“因为生了病,便不必读书了,还有这些东西可吃。平日里母亲总不许我吃凉的。”阿宝又吃了两匙,问道:“然后呢?”定权道:“你先吃尽了,我再说你听。”阿宝想听后事,果然依言将那羹酪食尽,追问道:“然后呢?”定权便微笑敷衍道:“然后我就大了,知道这东西只是哄稚子开心的,用它已经哄不住自己了,便不再吃了。怎么,你觉得开心么?”

    阿宝又被他骗了一遭,用羹匙轻轻敲击那碗沿,叹道:“其实我知道你不过是哄我。”低头隔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又说:“可是我心里——我的心里还是欢喜的。”她病中所余气力不多,说这话出口,已耗费去了一多半,便连手指都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好容易打定主意抬头去看定权,定权却只点头道:“多谢你,你如此说,我便心生感激了。”

    他今夜行止大异,无论再多喜悦,阿宝心内亦不可谓不疑惑。只是直到此语说出,才真正觉得惊诧。举目望他,但见他目光冲淡,面色平和,眉头眼角皆沉静,不着喜悲之态。他侧着脸去看落雪,她眼内却只看着他。只觉面前之人无比的真切,却也无比的疏离。

    他的心思不知随着那飞雪飘到了何处,突然又回过头来,莞尔笑道:“阿宝,我是喜欢你的。”

    阿宝呆若木鸡,定定的望住他,眼角慢慢渗出了一点晶莹的东西,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殿下,今夜所为何来?”定权轻轻一笑,道:“我来看看你。”阿宝摇头微笑道:“殿下所为何来?”定权这才迟疑了片刻,终是据实答道:“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自然也看见了阿宝眼角的泪水,心中稍稍犹豫,终于还是接着说道:“不敢相瞒,我有立雪之心,谨备了这束脩,专来求教。”随手伸过手指去,接住了那滴眼泪,低头看了片刻,用它在桌上一上一下画了两道线。用手指点道:“我来问你,上有三十三层天,下有九十九重地,中间的这一片,所谓者何?”

    阿宝不知他的用意,只见那两道泪渍在桌面上亮得刺眼,良久方道:“是为人间。”

    定权点头道:“人间有五伦。君似君,臣似臣,父似父,子似子,有情有义,亲亲相爱,这是为人。夫妇异梦,手足互残,朋友相欺,不仁不信,违背伦常,即有人身,却也算不得成人。”他沉默了半日,方点着那两道泪痕之间的桌面笑道:“今日醉里,我错觉自家已经跻身其中;酒醒后,方知不过一场大梦。”

    他半晌没有等来回话,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面前的这个少女眼中自己的倒影,即如自视一般清明。随后指着那第二道线下的世界发问:“阿宝,你说你我这副业身躯究竟是安插在第几层?”阿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手指下,那用泪水划分的净土和地狱的界线,慢慢的萎缩,模糊,终至消弭,三界重合为一体。

    定权亦不再抬头,只自顾接着问道:“世人但凡造下一桩业因,便如身陷泥淖之中,为求挣脱,便要造下新的。越想挣扎,越受桎梏,越不得解放。我只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的是,此生引我入泥犁的第一桩业因为何?圣人尚说人性本善,如水之下,究竟是什么拖累得我们不能好好成人?”

    他仍旧没有等来她的解答,便问下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可知晓,我们除了幻求轮回一途,可还有第二条解脱的道路?”

    阿宝心中只觉悲辛,并不愿细想,只道:“勘破者便可入极乐之境,殿下慧根深远,尚不可解,问我何异问道于盲?”

    定权笑了笑,道:“你执意不肯引渡我——我因无人可诉,只得说与你听。我曾同你说过,我有过一个世子,方践人间,便重归于奈河。我懊丧了几年,其后却也想开了,这于他或者不是什么坏事。能列仙班,做圣王自然是好的,再不济,做个寻常人也是好的;只是倘若一不当心,受了什么拖累,也一般误入了歧途,便是对他不起了。你道是不是?”

    阿宝不知他为何突然重提此事,沉默了半日,终于缓缓摇了摇头。定权诧异抬眉,道:“愿闻其详。”阿宝的手抚上了那片桌面,思量了半日,反问道:“殿下为何定要将三界分开?”

    定权身上微微一颤,听她继续说道:“我若得殿下一半慧根,得甫生便知未来事,仍愿拖这业身躯在三界间循回行走。纵赤足蹈踏泥犁中,受刀斧锯,烈焰焚,亦不算全身俱入地府。”她抬起头道:“总留得一双眼睛,尚可望见人间的。”

    他在她的眼中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并且渐渐开始面目模糊,如有一颗石子冲破了原本平静的水面,似有所悟,而后心下惶然。良久站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诚谢道:“多谢你。”

    他转头望了窗外片刻,再回首时面上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揉了揉额角,道:“孤今日真是有些醉了,来搅扰你这病人这么许久。”一面取回那貂麾,自己系好,复又笑道:“我便是在这等事上不积福,你早些歇息吧。”

    她不用问也相信,他从未和那未曾谋面的太子妃或是蔻珠说过今夜的话。未有一刻,她如此嫉妒过那两个已不在人世的女子,嫉妒她们曾经享有的最单纯的温情。也从未有一刻,她如此希望自己的心思,不足以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水至清,人至察,便注定要孤单一世。这是她的错误,不是他的。

    “阿宝,我是喜欢你的。”这句话从他的嘴中说出来,她愈咀嚼,愈觉自己的可笑。

    她倚着窗口,静静的目送他离去。她不可挽留,他不曾回头。天地间是如此寂静,可以听见大雪落地的声音,清润的,细碎的,绵延不断,此起彼伏。她的耳畔似有风铃动,环佩触,玉漏滴。他手中所携的那点昏黄微光,是黑白天地间的唯一一抹颜色,随他渐去渐远,直至隐入深沉夜色,不可再见。雪地上只有他的孤单的足印,又为新的飞雪慢慢掩盖,终如完璧一般,毫无瑕疵,什么都没有留下。

    阁内只剩下她一人,黄粱一枕,南柯梦觉,醒后欢喜与悲哀两相抵消。窗外雪落有声,壮美异常,如同她那春雨中的梦被冻死了,漫天抛洒的皆是她梦想的残骸碎片,再也无法拼凑收拾。

    他自雨中来,踏雪而去,如同经历了自滋生至幻灭的整个轮回。如果她的今生能够在此刻结束,是否便是佛家所说的圆寂般的大完满?

    玉燕投怀

    一夜北风扰人清梦,直到次日卯时方止。定权盥洗完毕,乘舆去康宁殿向皇帝问安。本已做好了立雪程门的打算,不想差人甫一通报,片刻便获宣入殿。时辰尚早,皇帝想是闻报方起,正在披衣,见太子入内,便挥手让陈谨退下,也不起身,只依塌而坐,示意定权上前,笑道:“昨夜生受太子了。”一面又吩咐赐座。

    定权拿态坐下,方思想着当回复些什么,忽又闻皇帝问道:“因为给朕做这个寿,也难免叫你分了心,有许多事情原也早该问问你了。”定权思及昨夜之事,不免惴惴,笑道:“陛下请问。”皇帝无语打量了他片刻,方开口道:“刑部那边的案子,问得如何了?”定权一愣,方答:“臣前日已吩咐有司具案,即日便可了结。”皇帝“嗯”了一声,又问道:“是怎么个说法?”定权思忖片刻,答道:“以谋反定罪,张犯夫妇及长子等五人拟斩,三人拟绞,余下五服外之亲眷拟充官,家产籍没。因其女早已畏罪自裁,张家自家发埋,便不与追究。”见皇帝点头,拿捏了半晌,方又问道:“只是张犯幼子,虽系至亲,年未志学,臣忖度或可拟为流刑,只是并不敢自专,还请陛下示下。”皇帝皱眉道:“此事朕不过一问,既交到了你手上,你自己酌情裁夺便可。”定权忙应了一声,又闻皇帝道:“昨日宴上我与你舅舅说过了,新年一过,便教他折返长州。逢恩虽然聪明,毕竟年纪还轻,朕怕他坐镇不住。教你早早了结案子,之后常到户部行走行走,前方要用的车草钱粮,朕瞧不到的地方,你要处处留心。百姓人家有句俗话,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话说到此,望了他一眼,却又转口说道:“张案的事情,叫你自己裁夺,可伸恩屈法,但慎网漏吞舟,这个道理,你可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定权只觉背后汗下,忙应道:“儿臣记下了。”皇帝点了点头道:“朕要起身了,你先退下吧。”望着他出殿,只觉头疼异常,回想昨夜半夜宿辗转伤神,到底叹了口气,对陈谨道:“你叫人去传话给广川郡王,生死福贵各有天命,教他不必为一子忧伤,也教王妃好生保养。”陈瑾答应了一声,方想起身传旨,忽闻皇帝又咬牙说道:“教他早早滚回封国去,再做片时逗留,朕不饶他!”

    待定权步行回到延祚宫,天已微明,便有四五个宫监持帚扫去道路积雪。又有两个小黄门,不过七八岁年纪,跟随尊长当值,穷极无聊,便将扫落积雪团成雪狮子。定权看时,已做好了几个,伏在雪中,便不免驻足一观,只见是一只大狮负着一只小狮,爪下又搂抱着一只,虽出自孩童之手,倒也颇为生动可爱,忽想起方才皇帝说过的话,呆立半晌,才叹了口气。再抬头看时,几个扫雪的内侍早已退至路旁,那两个小黄门见他如此举动,也噤若寒蝉,遂指着那雪狮勉强笑道:“进乎道矣。”方欲离去,见两人面上神色仍旧惊恐,想是并未听懂,忽觉心生不忍,又道:“是赞你团得好看。”

    此后数日并无大事,皇帝也绝口不再提定棠子夭之事,直到十一月底接到定棠已抵封地的奏报,定权派赴岳州的侍从也回京缴旨之时,雪已融尽,时节也进入了小寒。定权屏退众人,在延祚宫的书房听那使者回报,又插口问道:“他家中现下还余几人?”那使者办差经月,事事皆已成竹在胸,未假思索,便回答道:“许府丞家道小康,亲眷尚存四人,姨夫及续姨母,表弟二人,其余家中尚有大小仆妇七八人。”定权点头道:“你可将他们都安顿好了?”那使者答:“臣受殿下令旨,不敢使上下一人是漏。”定权笑道:“许君清白门第,漏网不漏网的话便言重了,只是你此事办得颇为得体。另有一事,孤八九月间在宗正寺查案期间,这位许大人可有过什么言行举动引人侧目之处,你插在詹府内的人可有什么话要说?”那使者道:“府丞镇日早到迟退,举止相较过往并无异常。”定权略略点头,却又问道:“果真没有?孤的意思是,宁失于冗,勿失于疏。”那使者思想片刻,道:“果真没有。”定权道:“如此便好,你一路劳顿,先回家洗尘去罢。”那使者忙称不敢,方要退下,忽又想起一事,道:“臣听了殿下方才的嘱咐,倒是想起桩小事。臣的属下去查过詹事府的入班记录,八月中某日许府丞曾迟到一次,因此月奉被罚三分。”定权“哦”了一声,想想又问:“可还记得是哪日?”那使者面露难色,道:“因是小事,臣并未细究,待臣查明后再以报殿下,只是臣还记得这位许府丞前一日因风寒告了半日假。”定权微微蹙眉道:“方告过假,便又贪眠失了衙喏?”那使者笑道:“想也不足为奇,本是因八九月间詹府内人懒事疏,此等记录也层出不穷——”忽觉失言,连忙闭口。定权倒也没去追究,只一笑便放他去了。

    许昌平再次拜见太子,又是一年将近冬至之时,禁中也早已喧腾一片,开始准备应节物事。行近延祚宫时,见一行宫装丽人手托新制的锦衣玉带,笑语盈盈穿过殿门,思量着当是皇帝按例赐太子新衣,便退至一旁,又静候了小半个时辰,才前往央人通报。此次太子却并未作难,即刻命人引见,衔笑专候他入殿。许昌平自宗正寺一别,已三四月未曾面君,此刻礼毕起身,偷眼打量,但觉他神气甚佳,却不知何处稍异于常。略一思索,才查觉太子此日身上紫色公服,当是新衣。那蜀地贡锦,寸缕寸金,华丽与清雅兼俱,举手投足之间,一抹帛光,便已觉富贵咄咄逼人。只是不知他常日便穿成这等模样,究竟为何。

    定权静观他有时,也不忙让座,只笑问道:“许大人一向少见。圣节前孤王事缠身,无暇问顾,还请见谅。前些日子了结了逆案,倒是有了些少空闲,想寻卿一叙,事有不巧,却闻卿日前返乡了,今日得见,不免要从俗问一声,家下一切可安好?”许昌平微微一揖,以示恭谨,亦笑答:“劳殿下下顾,臣确实返乡欲安排祭祖之事。只是不敢瞒殿下,此行却不曾见到家内人等。”定权微笑道:“过门不入,这又是何道理?”许昌平道:“内中有些贱事,不足上辱尊听。”顾见太子面上神情,心中所思更加坐实,便又笑道:“只是虽未见其人,但知其平安,亦不虚此一行。”定权点头道:“是如卿言,便再好不过。”伸手携了他手腕,笑道:“孤久不见卿,如失明镜,心内积存了几件事,今日还要细细请教。”一面引他入了内室,又亲自闭门,这才教他坐定,闲问了他几句岳州的人情风仪,许昌平也一一答复了。

    片刻有人奉茶入内,却是东宫的内侍总管周午,定权命他放下茶盏,又亲手捧了一盏茶置于许昌平面前,见他欲起身答谢,伸手压在他肩上相阻,笑道:“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岂不闻事君数则辱,朋友数则疏。于公于私,焉得好处?大人安座,孤适才话还未说完。”许昌平见他作态,也只称了句谢恩,便不再坚持。又闻定权问道:“大人家下和京师相隔并不甚远,一往一回约需多少功夫?”许昌平听他仍不过在继续方才的闲谈,略想了想,答道:“乘车约四日可往复,策马约三日即可。”定权点头笑道:“如此说来,若是快马加鞭,半昼一夜足矣。日固近,长安亦不远,两下往来,不致起秋风之叹,当真便利得紧。”许昌平本欲去端茶,听闻此语,手腕忽然微微一抖,连忙收回,究竟难查他无心有心,半日方颔首答道:“诚如殿下所言。”

    定权啜了口茶,又闲闲笑问:“大人方才说此番是预备家祀,孤也依稀记得大人曾经提过令尊已驾鹤西游。却未曾细问享祀何年,仙山何地?大人为官清直,置备牛酒若有难处,不妨与孤直言。大人与孤有半兄之份,孤敢不倾情相助?”许昌平闻他终于肯切近正题,初时心内虽有疑惑,也只以为他挟匿自家亲眷,不过为求不贰之心。此刻听了这话,却如雷贯顶,身后冷汗涔涔而落,亦不知他所知多寡,左右权衡半晌,方凝神谢道:“殿下厚意,臣感动莫名,只是此事与礼大乖,臣当以死辞。”定权望他良久,忽然莞尔,道:“大人勿怪,孤说出这话,不过为一室之内,不传三耳。”站起来慢慢踱至他身边,又以手指天地,道:“虽君臣父子之亲,五伦之间,不宣三口。”见许昌平良久仍是沉默不语,又冷笑道:“大人可知,陛下日前有旨,将军不过一月便要离京了?大人若能为孤破惑,孤心想,也不必再为些许陈年旧事去乱将军之心。不知大人高见如何?”

    许昌平半晌方哑然一笑,道:“臣当日来寻殿下,便知终有此一日。只是臣原本打算,待殿下践祚之后,再详禀明,请天子降罚。不想殿下之天纵英明,远甚于臣之愚见。”一面抬头望他,眉宇间怯意已荡然无存,笑道:“臣惭愧。”

    他不认便罢,待此事认真坐实,虽已作了数月的预备,定权也只觉凉风过耳,手心汗湿复干,如是者数次,终是咬牙开口道:“你说。”

    许昌平此时神情已如常,道:“先君不禄,当皇初四年之仲夏。抔土之地,便在长安。”

    定权点头道:“好。大人少年登科,又有如此胆识,前程远大,无可限量。”一面缓缓转目瞥了他一眼,许昌平察他脸色,已知他心中所思,遂撩袍跪倒,叩首道:“臣请殿下降旨,赐臣自裁。”定权望他狞笑道:“你道孤便没有打算过这个主意?”许昌平摇头道:“于今为殿下计,唯此一途,可保殿下高枕无忧。”定权笑道:“大人心中甚是清明,如此也好,大人求仁得仁,孤可顺你之请。汝之家人,孤与你一概保全。”许昌平亦笑道:“覆巢无完卵,臣焉能不识此理?人生各有命,臣身既填沟壑,亦无暇顾他人。”定权见他面上并无惧意,心下也自疑惑,半晌方开口道:“你当日来寻我,究竟何所求?”

    许昌平沉默良久,道:“臣所求之事,方才殿下已说出口。”定权狐疑道:“莫非你想借孤之力,重谋先朝旧案?”许昌平叩首道:“翻案之语牵涉甚众,臣万不敢做此想。不过史笔人书,可曲可直,臣实不忍先君辱身生前,复遗臭身后,不得郊祀。”定权摇头道:“这话实难服人,你连先大人面都未曾见过,你亦身入许门,便是先大人令名得复,你于国家宗祀亦无半分丝连。你如此身世,便是将来谋求朱紫之服,孤也绝不会与你。你便何至于抛家舍命,一心做此从井救人之事?”许昌平闻语,倒是一愣有时,终是微微叹气道:“殿下所言皆是人情,臣所为也皆是人情,臣这般举止,不过奉先母遗命而已。”

    定权倒是猛可里想起顾思林说过的话,亦知道其母与先皇后的瓜葛,心中一动,忙又问道:“你母亲生前可与你说过些什么?”

    许昌平并不去回答这话,只垂首道:“先母虽非先君正室,却得蒙先君青眼,鹣鲽情深。自臣忆事伊始,先母枕畔袖间便从无一刻干时,思虑伤人,至于郁郁而终。先母临终之时,臣方年幼,然臣母饮泣之态,携臣手殷殷嘱咐之情,纵使时隔经年,今日思及,仍不可不黯然神伤。”

    定权所思并不在此,听他絮絮地只说这些风月往事,心中微感焦躁,正思及究竟当如何处置这个棘手之极的人物,忽闻许昌平道:“臣母身前与臣所言究竟有限,只是姨母殁时,却与臣说了几桩内廷秘辛。臣初次见殿下时,确有知情不语之事,臣罪当诛。”

    定权只觉后脑一阵阵发木,从新坐回椅上,闭目低声问道:“你果真知道公主的事情?”

    许昌平低声答道:“臣有罪。”定权重重吸了口气,又问道:“那先皇后的——先皇后是如何——”

    许昌平迟疑半晌,终是照实答道:“此事臣当真不知,孝敬皇后崩时,臣姨母已不在宫中。”

    定权亦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但觉得浑身都有些脱力,望着地上的许昌平,思想片刻,已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了他的心思,忽而没由来一笑,道:“孤若今日赐死了大人,当真便永不得知内中隐情了?”许昌平点头答道:“臣有罪,臣本预计待殿下得乘大宝之后,再禀告殿下。”稍隔片刻,方又道:“今时亦不改初衷。”

    定权轻哼一声,道:“如果我便永不想知道呢?大人今日可还有脱身之径?”许昌平道:“再无一途。”定权冷笑道:“口舌反覆,我如今如何信你?”许昌平道:“殿下信臣不过,臣自百口莫辩。只是殿下可稍忆八月之事,臣若有半分私心负殿下,只需一纸字书道明个中曲直,以付齐王即可。”见定权面上神情难辨,又正色道:“臣当日来觅殿下之时,便已将性命身家盘托于殿下面前。臣之信殿下,犹殿下之信臣,并非容易。臣不过常人之质,亦有趋生怖死之情,亦有长夜思,辗转侧,过宫门而心惊,见尊者而股战之态。还请殿□恤详察。”

    定权忖度他言语中的意思,确也知诸多疑惑未除,自家与他尚有许多利害相通之处,虽知留下此人,或有养虎之危,再四权衡,毕竟笑道:“大人请起。孤些先前言语,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孤思量有日,岂不知即今之计,唯有吴越同舟方为上策。先大人之事并舍妹之事,现下不语也极好,毕竟往者已逝,来日尚可待之。”

    许昌平见他肯松口,亦暗暗舒了口气,这才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交与定权。定权翻看之时,却是端五之日自己交与他的那份名表,其上加圈加点,注疏俱全。遂点头收起,想起一事,又问道:“孤还有一问,大人务必据实以告我。”

    许昌平道:“殿下请问。”定权回头望向窗外,背手而立,良久方道:“端七夜里去寻大人的那个女子,大人当真不识?”

    许昌平不知他为何忽而问起此事,回想阿宝模样,已觉记忆模糊,遂答道:“是,臣与她仅有一面之缘。”

    定权亦不置可否,只道:“如此便好。”见许昌平举手欲有告退之意,行至他面前,卸下腰间玉带,交至许昌平的手中,笑道:“节下无以为赠,借此物聊表寸心。”许昌平惊异望了他一眼,尚未待推辞,便又听他说:“望卿宝纳珍藏,此生万勿再使一人得见此物。”一瞬之间,已是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了他的意思,遂仔细收入袖中,拱手谢道:“臣谨遵令旨。”

    定权见他黯淡绿袍的身影离去,闭门将那名单重新草草一观,仔细收起。一时思想起长州之约,宗府之对,前后许多事情,思绪如蔓草一般,愈理愈乱。且是今次与他会晤,总觉还有一桩不安小事缠绕心头,去而复转,无奈却又无从追思。

    周午再寻他之时,见他一身锦绣,却和衣躺在榻上,大袖蔽面,不知是眠是醒,静立片刻,方想离开,忽闻定权闷声问道:“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说罢。”

    周午答了声“是”,问他道:“十月初六日,殿下可曾临幸过一个名叫吴琼佩的宫人?”

    定权稍作回想,“嗯”了一声道:“似有此事,叫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你想说什么?”

    周午望他片刻,方开口道:“臣为殿下贺喜,今日查明,吴内人已怀娠近二月。”

    定权翻身而起,大惊问道:“你说什么?”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鹤唳华亭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