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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第二章 东军 作者:乔靖夫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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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清桐早就吩咐在前面领路的镖师,尽量加快脚步,因此这支东军在街上前进颇快,渐渐朝城东大差市进发。

    燕横、戴魁、李文琼皆脸色凝重,心神极之集中,并没有留意行走的速度。虽然己方人多势众,但对手是以一人之力摧毁整个华山剑派的姚莲舟,不由他们不紧张。

    倒是紧随后面的秘宗门韩天豹,江湖历练丰富,察觉有些异样。

    「这姓颜的……有点儿古怪。」他悄声向身旁的董三桥说。董三桥所想也一样,向师叔点点头。

    就在这时,后面街道远处传来急密的马蹄声。

    即使是平日,有人在城内街道策骑已不寻常。更何况是这样的日子?队伍最后头的武者立时紧张起来,一个个转身举起兵器,注视来者何人。

    ——难道是武当派的?……

    直奔而来的是一匹甚高骏的白马,跑姿非常优美,但可见骑者身材细小,隐隐见背后一双兵刃随着奔驰而起伏。

    马儿跑到东军队列的尾后距离数步处,骑者才勒住座骑人立止步。前蹄再着地后,那娇小的身形顺势就跃了下鞍,骑术和身手非常灵巧,正是背负双剑的童静。

    群豪看见是个娇美年轻的小姑娘,皆感愕然。虽说武当派向来都不收女弟子,但这女孩一身武者打扮,还是十分可疑。

    「你是谁?」一个秘宗门的弟子率先喝问:「来捣乱吗?」

    「我找人。」童静英气的双眉高竖,那对大眼睛在人丛里扫来扫去:「青城派的燕横。」

    「姑娘,你跟燕少侠有什么关系吗?」韩天豹趋前,但还是距离童静七步之遥,恐防有诈。

    「我……」童静不知该怎么解释二人关系,想了一想,便说:「我是跟他学剑的。」

    「胡说。」董三桥冷冷回应:「没听说过青城派有女弟子。」

    童静拍拍背上的「静物左剑」,转过身向众人展示。「这剑就是他送我的。」

    韩天豹仔细看,果然跟燕横腰上佩的那柄「静物右剑」一模一样。而且听这女孩说话爽快,跟燕横刚才那两个同伴的气质有些相似,警戒心登时就减低了。

    童静本来就不耐烦,这时也不再理会,排开众人就走进队伍中。毕竟是岷江帮的童大小姐,众人就算觉得不妥,但那气势又令他们犹疑。

    走在最前头的燕横,早就察觉后面有事情而停下步来,但因童静矮小,一直看不见来的是谁,只是站在原地回头张望。

    几个心意门人左右让开通道来,燕横这才看见,童静正双手扠着腰站在他面前。

    「你……」燕横的舌头像打了结:「你来干嘛?」

    十几天前分手,以为已经是永诀,童静千里迢迢追到关中来,跟燕横再见的一刻,本来期待对方又惊又喜,或者至少问一句「你怎么来得了?」「你爹让你出来吗?」之类。怎料燕横第一句是问「你来干嘛?」,好像不想看见她似的,童静一脸怒容。

    「该我来问你!」她顿顿足。「你怎么跟荆大哥他们分手了?你在这儿干嘛?」

    本来正专心备战的燕横,被童静这么突然出现打乱了情绪,也是非常不悦。他伸手揪住童静的衣袖,把她拉近身旁,急忙说:「别闹了!我们这儿是在做正经事情,你别在这里乱嚷。」

    「燕少侠……这位姑娘是你的……?」颜清桐问。

    「对不起,颜大当家,她……」燕横左右看看,戴魁等人也一个个在瞧着他,似乎责怪他大敌当前,怎么跟一个女孩纠缠不清。他急忙解释:「她是我朋友……曾经帮助过我。」

    颜清桐关心的倒不是这对少年男女的关系。「燕少侠,不管是什么事情,请你跟这位姑娘边走边说好吗……我怕耽误了大家。」

    「抱歉。」燕横涨红了脸,拉着童静就一起走。颜清桐马上下令前头带路的镖师继续前进,又吩咐后头的部下带着童静的白马同行。

    童静摔开燕横的手,气冲冲地说:「我本来去了『麟门客栈』找你,哪知道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跟荆大哥分手了?」

    燕横示意叫她说话轻声一点。「我们没有分开……是荆大哥叫我暂时留在这边的。他让我好好考虑。」他听得出童静跟荆裂和虎玲兰碰面了,大概已经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

    果然童静说:「我听说了,你要跟着这帮人去打武当掌门。」她左右看看。「这里怕不有一百人吧?这么多人去围攻一个人,可真是一群英雄好汉啊。」

    童静的声音半点儿没有放轻,旁边的武者都听得清楚,一个个老羞成怒瞪着她。童静却丝毫不以为忤。

    「还说什么『考虑』?你都已经跟着他们出战了,也就是成了一伙啦。」童静继续肆无忌惮地说。

    颜清桐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终于也忍不住插口:「姑娘,什么『一伙』的,说话放好听一点。这是武林各大门派一同决定的事情,还不到你来论断。」

    燕横急忙又把童静拉到队伍的侧边。颜清桐还是不忘注视他俩。

    「你还当荆大哥是朋友吗?」童静迫切地问。

    「当然!」燕横断然回答:「可是……这儿的事情,他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童静明澄的双目直视燕横的眼睛。「你呢?你喜欢吗?」

    燕横被问得呆住了。他到了西安府以来,就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本人想要怎么做,念念不忘的是「青城派代表」这身份。

    「我跟荆大哥不同。」燕横垂头说:「我背负着跟他不同的东西。」

    「我是问你自己喜不喜欢这样干呀?」

    「这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

    燕横摸一摸身上的「雌雄龙虎剑」。

    「这是重建青城派的大好良机,干系着青城武学三百年的基业。身为青城弟子,我没有权拒绝。」

    这样沉重的回答,令童静的怒意消去了,有些谅解燕横的想法。

    两人随大队一直沉默地走着。

    「荆大哥也跟我说过他的往事。」童静又说:「他的经历跟你差不多吧?南海虎尊派也是给武当派灭掉的。他背负的东西也跟你一样啊。」

    「可是我从来没怎么听他说过,要复兴虎尊派。」燕横反驳:「我想,也许他在外流浪多年,对自己本派的感情已经淡了。」

    「你没留意吗?」童静叹气摇摇头:「荆大哥每次向人自报名字,都没有忘记说门派的名号啊。」

    燕横这时想起来,荆裂确是如此。他不禁想:常常带笑迎战敌人的荆大哥,是否只是把悲伤愤怒深藏在心里?

    燕横看着童静。

    ——也许她比我还要了解荆大哥。

    「我刚才跟他们重遇时,本来是很高兴的。」童静说。「可是我看见,一向都爱笑的荆大哥,没有笑了。所以我才急着赶过来找你,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横沉默。他回忆过去那几个月,四人沿着大江游历练剑的日子。那时候他一心想着如何苦练左手剑,每天教童静剑法又觉得颇是苦差,心情并不如何轻松;但现在回想起来,却突然感到十分怀念。

    「你记得当天在巫峡分别时,荆大哥跟你爹说的那句话吗?」燕横问。

    童静用力地点点头:「我怎么忘得了?就是因为他那句话,我爹才让我出来的啊。荆大哥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

    「刚才荆大哥也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燕横看一看身后这支大队。又远眺前方的街道。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燕横凝重的说:「不管我自己喜欢不喜欢。」

    「是吗?……」童静双眉失望地垂下来。「爹让我来找你们之后,这十几天赶路途中,我一直在反复想着荆大哥这句话,很有意思啊。」她顿一顿,瞧着燕横展颜一笑:「不过现在看来,这句话对你,意思不一样吧?」

    燕横向她报以微微苦笑。

    笑容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隔膜。童静打量着燕横的表情,忽然好想问他:分别后这些天来,有想起过我吗?

    ——当然这种话,她是绝对问不出口的。

    倒是燕横先问起来:「这十几天,有听我的话好好练剑吗?」

    「当然有!」她拍拍身后,他送给她的「静物剑」。「骑马的时候,心里都还在想着剑招呀。那八招『风火剑』,我都已经滚瓜烂熟了!」

    「我才不信。」燕横故意刺激她一句。

    童静咬咬下唇,手握剑柄。「好!现在我就打一次给你看!」

    燕横急忙挥手止住她:「现在不行呀。」

    童静看看众人:「好吧。但是离开西安之前,你一定要看我打一次。」

    燕横点头,却再次沉默了。

    ——离开西安府那天,说不定就是跟他们真正分手的日子了。

    燕横无言挥挥手,就加快脚步向前走。

    童静从后拉一拉他衣袖。

    燕横回头。

    「我始终还是相信……」童静微笑说:「那个什么也不想,就一个人杀进马牌帮的燕横,才是真正的你呢。」

    燕横愣住了一阵子,但是说不出什么,然后撇下了童静,继续跟随队伍前行。

    童静站在原地,一个个武者从她左右擦身而过,燕横的背影很快就在人丛中消失。

    队伍完全走过,镖师也把白马的缰绳交回童静手上。童静牵着马,仍然站着眺望逐渐远去的东军大队。

    ——隔着那人丛,她不知道,燕横同时也在边走边回头,不断望向她的方向。

    童静想到,荆大哥和兰姐还在投宿的客栈等着自己,是时候回去跟他们会合了。刚才出来的时候,童静还豪言壮语地说:「我一定把燕横带回来!」此刻她感到格外失落。

    童静转身。但迈不出第一步。她回头再看远去的群豪,最后一咬牙,就决心再追上去。

    ◇◇◇◇

    刚才燕横和童静在一边谈话时,颜清桐一直在暗中瞧着,担心燕横会被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孩带走。直至二人分手了,颜清桐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场「好戏」,并不是非有燕横坐镇不可,但是多了这个青城派少侠,他日在武林上传扬时才更加名正言顺。

    颜清桐心中盘算,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也就伸出左手指头,在自己左眉上连续抹了三次。

    看到这手势暗号,一名一直在大街旁小巷跟踪着东军的镖师,从巷口奔了出来。脸容装成非常紧张的模样。

    「大当家!」镖师直跑到颜清桐面前。颜清桐也作出期待的表情。群豪停下步来,一一注视着这镖师。

    镖师在颜清桐耳边细语。

    颜清桐瞪着眼睛,状甚兴奋。

    「马上去城西,通知尹前辈!」颜清桐向镖师下令。镖师点点头,也就往西面的巷道跑进去。

    「颜师兄,怎么了?」戴魁紧张地问。

    「找到了!」颜清桐振臂高呼。群豪听了同时起哄。

    燕横紧紧握着「静物右剑」的剑柄。

    颜清桐遥指向东北方:「就在那边的大差市!我们这就去进攻!」

    ——其实他早就知道姚莲舟所在,也暗暗吩咐带路的镖师走近大差市。这一幕报信不过是做戏而已。

    「不等尹前辈的西军来吗?」李文琼问。他握着铁锏的手心正冒汗。

    「我已叫手下去通知,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颜清桐说:「我们先去牵制着姚莲舟,免得给他跑掉了。」

    「他不会跑的。」燕横插口说:「我一直在想,武当掌门打败华山派已经这么多天,为什么还留在西安?我想通了。他本来就是刻意留在这里。他在等我们集齐人马去找他。」

    「你说这话有何凭据?」董三桥冷冷问。

    「没有凭据。」燕横回答:「可是我知道,武当派的人就是这样的。」

    在场百人,就只有燕横一个真正跟武当派对敌过,他说这话甚有份量。

    「有道理。」韩天豹点头同意。

    「那就不要让他失望了。」戴魁咬牙切齿,一脸胡须似都竖了起来:「我们就赶快过去会会这位武当掌门吧。」他得到师弟李文琼鼓励,急欲挽回心意门的颜面,此刻战意充盈。

    群豪齐声叫好,就在镖师领路下,加快脚步朝大差市方向走去,越走越快,几乎要变成跑了。

    颜清桐急忙追近戴魁,在他身旁悄声说:「师弟……待会儿包围了姚莲舟所在时,你要带着同门率先杀进去。」颜清桐将一把牛筋索塞到他手上。「生擒武当掌门,乃是名震天下的大功,这功劳就由我们心意门拿了。」

    「你疯了吗?」戴魁不解地说:「这不是胡乱逞强的时候呀!先等他现身,看看怎样合众人之力制服他,方才是上策。我可不想带着同门送死。」

    「没问题的。」颜清桐一边走着,一边又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在旁。「因为我知道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情?」

    颜清桐把声音压得更低。

    「姚莲舟中了毒,已无反抗之力。」

    「什么?」戴魁叫起来,颜清桐急忙示意他悄声。戴魁急忙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颜清桐冷静地回答。眼神中却有深意。

    戴魁一看,再想了想,恍然大悟。他止步,一手抓着颜清桐的衣襟。

    「师弟,别这样……」颜清桐伸手把戴魁的手臂拨开。

    戴魁看看旁边,正有几个人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俩。他忍着不发作,又随颜清桐继续向前走。

    等到再没有人注意,戴魁才低声沉痛地说:「心意门的名声,给你这混蛋丢尽了。」

    「没有人知道就行了。」颜清桐脸上毫无愧色。「戴师弟,所以你更加要带本门的人,首先攻进去。若是被其他门派的人先看见姚莲舟,这事情就可能穿帮。」

    他又从腰带内侧,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纸包,暗暗伸到戴魁跟前。

    「你们生擒姚莲舟,把他缚牢了之后,就把这解药喂他。这事情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姚莲舟本人知道啊。」戴魁说。

    「他能说出口吗?人们听来,只会觉得是他落败被擒的借口而已。」颜清桐微笑,把解药在戴魁跟前扬了扬。「毒已下了,没有回头的余地。我们心意门人,是要被人臭骂卑鄙下流,还是要成为当先击败武当的英雄,就全看你决定。」

    戴魁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恨恨地把那解药拿过来,紧握在拳头里。

    「今天之后,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戴魁没看颜清桐一眼,就走往李文琼和众同门那儿。

    颜清桐微笑看着戴魁。一切都在他盘算之内:秘宗门的董三桥和韩天豹都是精明之辈,待会儿肯定不会抢当先锋;燕横只有自己一人,亦不足虑;崆峒派则连个影儿都没有;至于西军,他刚才表面上是命令那镖师火速去通报,其实一早已经吩咐他先拖延一轮才去告知。等到尹英川和圆性赶来大差市时,姚莲舟早已成为囚徒了。

    ——由我亲领的东军,率先擒下武当掌门;出手的更是我的同门师弟……此后天下武林,还有谁不识我颜清桐?

    自从他半途而废,离开山西祁县的心意门总馆后,虽然经营镖行一帆风顺,但在武林上始终自觉地位不如人;今次能够掌握这个天大的机会,把众多比自己要高强的武林高手都操在掌中,颜清桐甚是得意。

    几年前开始他已经没有亲自押镇西镖行的镖,一直养尊处优,练功也都疏懒了。现在带着群豪在街上快跑也有些吃力,那壮胖的身躯已大汗淋漓。

    但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比起在场所有人,他更热切期待看见「盈花馆」的大招牌。

    ◇◇◇◇

    颜清桐并不知道:在城外的关中盆地正有三路人马,分从西面、东面和南面,同时向西安府策马或奔行赶来。

    ◇◇◇◇

    殷小妍按照那客人的吩咐,把房间迎街的一排窗子都用床帐掩挂。房里顿时变得幽暗。

    挂好了帐子,小妍马上回到书荞姑娘身边。书荞躺在床上,身体好像很寒冷般缩成一团,紧裹着被褥,那原本美丽的脸如纸般白,辛苦皱成一团,额上都是汗珠。失去血色的嘴唇张开,短促的呼吸着。

    小妍握起她的手掌。掌心湿滑而冰冷。

    小妍焦急得眼眶红了,但强忍着不哭出来。她回头看看那客人。

    客人端正地坐在房门旁的幽暗角落里,面目完全隐在阴影中,看不见样貌和表情;肩头披着那袭奇怪的纯白长袍;那个神秘的长布包,此刻平放在他腿上。他的一只右掌轻轻搭在布包上。

    那只手掌,在微微颤抖。

    「我……我……」小妍又看看桌子上那翻倒的茶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这茶……是怎么回事……」

    虽然看不见,但小妍隐隐感受到,客人一双眼睛正在瞧着自己,正在判断她是不是说谎。

    小妍知道,只要这客人一个决定,自己将要比书荞姑娘更快告别这个世界。

    一会儿后,客人的手掌,移离了长布包。

    「你很害怕吗?」客人的说话声音,比平日急促。

    小妍摇摇头。「我……要去找大夫来帮忙吗?」她问。现在她最担心的是中了毒的书荞姑娘。

    「没有我准许,你绝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好好看着她。没事的。他们要对付的不是你们。」

    那客人停顿了一阵子,似乎要用力呼吸数次,才再接着说:「不要自责。这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

    小妍用力地点点头。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些什么人。她只是感觉:这个客人即使在如此状况下,说话还是具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其实就算没有客人的命令,小妍也不会走——书荞姑娘是「盈花馆」里唯一待她好的人。

    突然那客人的右手又迅疾搭上长布包。身子在椅上稍一挪动。

    小妍瞬间错觉,那幽暗中的客人,突然向着紧闭的房门扑过去。定睛细看,却见他身体还是坐在原位未动。

    ——只是激射而出的杀意。

    同时门后传来一名男人的语声:

    「玄武在地。」

    客人一听这暗语,杀意马上散去。但手还是没有离开布包。

    「开门。」他向小妍吩咐。

    小妍战战兢兢地上前提起门闩。门只开了一半,一条身影已经无声窜进来,掠过小妍身旁。小妍把门关上,回身细看,才看清那高瘦白脸汉子的容貌。汉子右手反握着一柄不足两尺长的短剑,把闪亮的剑刃收藏在前臂底下。他双肩和腰间的皮带上,还插着另外五柄同一样式的飞剑。

    汉子把右手剑归还左肩的剑鞘,朝着那客人半跪。

    「弟子『首蛇道』樊宗,与同门八人,下山到来援助。」

    小妍听见很是讶异。这汉子比那客人看来还要年长一些,却是那客人的「弟子」。

    樊宗又继续说:「弟子查知敌人的阴谋诡计,因此追踪到来这里。不知道掌门……」他转过头,瞧见桌上的茶壶,即知不妙。

    小妍再看那客人,仍然端坐在幽暗中,未发一言。

    「趁敌人还没有来,让弟子带掌门先逃——」樊宗说到这里,突然像说错话般止住,然后伸手往自己脸上刮了两个巴掌。

    小妍看傻了眼:这家伙难道是个疯子?

    ——她不知道:武当弟子在掌门面前,这个「逃」字,乃是禁语。

    房间中沉默了良久。然后那客人终于开口。

    「我留在西安不走,本来就是要等各门派人齐集,再一举将之击败。只是猜不到他们竟用这等手段……我这状况下,与其冒着在街上遭遇敌人的危险而走,不如留在这里。」他说着,又指一指躺在床上的书荞姑娘。「何况,我正等着他们把解药送来。」

    樊宗站了起来,没再多言。掌门的话,对武当弟子而言是绝对不容质疑的。

    客人这时指一指搁在桌子上的笔墨。原本是给书荞姑娘题诗用的。

    「小妍,你会写字吗?」

    「书荞姑娘教过我。」她疑惑地回答。「不过太深的字我不会写。」

    「行了。」

    客人左手把肩上披着的那袭白袍卸下来,甩到跟前地上。

    「你替我在上面写几个字。」

    第三章西军

    尹英川率领的西军,在镖师带路下沿着西大街而走。八卦门这次派出大群精锐弟子,极欲争功,因此走得很急,不久就到了城西的竹笆市。

    竹笆市日常甚是繁忙,但行人远远看见大群武人在东面浩浩荡荡走来,纷纷躲到街旁的小巷或商店里,让出空空一条大街来,屏息观看这支武者军团经过。特别是身材高大、赤膊披着「半身铜人甲」的圆性,更令他们好奇。

    「你看那刀,多大!」一个少年把头伸出巷口,仔细瞧八卦门弟子替尹师叔抬着的那柄大刀,不禁跟身旁的玩伴悄声赞叹。近百武者里,有些拿的是铁挝、判官笔、虎头双钩等奇门兵器,这些寻常人家的少年更是从未见过,逐一地兴奋指点谈论。

    有的武者听到少年的赞叹,暗感自豪。其中一个来自河南舞阳的鲁山派好手,手里提着个显眼的兽脸铜盾,听到后就刻意向少年们扬一扬盾牌,然后故作愤怒状,朝他们猛瞪一眼。少年都给唬得逃入巷里,又惊慌又觉得好玩。群豪也哄笑起来。

    尹英川回头,看见那些来自小门派的武林人士,纪律如此松懈,叹息摇头。

    「师叔。」他身旁的徽州八卦门总馆「内弟子」丁俊奇说:「其实我们这么大闹西安,那姚莲舟远远就知道我们来了。那怎么抓得到他?」

    「就是这么闹才好。」另一边的圆性听见,冷冷说:「让他知道我们来了。」

    丁俊奇不解。尹英川瞧一瞧圆性,然后向师侄解释说:「他的意思是,姚莲舟根本没打算要逃。」

    「师叔……」

    「我也是一般想法。」尹英川说:「我本来就没指望靠那颜清桐的人查出姚莲舟下落。既知道他就在城里,不如就直接把他叫出来好了。」他的一黑一白眉毛皱起来,目光收紧又说:「他在西安也是为了等我们吧?」

    「尹前辈。」圆性没有看尹英川,仍是专注地瞧着前方街道:「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要是我们这支西军先遇上武当掌门,请让我先打。」

    「我不知道你这位年轻的大师,在少林寺里武功地位如何……」尹英川微笑:「但你自问比得上华山派掌门『九现神剑』刘宗悟吗?别送死。」

    「他杀得了,我就让他杀吧。」圆性说得语调平常,半边脸没有显示怒意,也没有赴死的激昂。「只要让我打就行。」

    「你都已经穿了全副武装。看来我要阻也阻不了。」尹英川收起笑容点点头。他心里疑惑:这圆性和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过去未闻少林、武当两派结过什么大仇,虽然听说姚莲舟在华山已经宣告要找少林派的麻烦,但毕竟只是口头说说,还没有行动。圆性怎么这样坚持拼着死也要跟武当派比斗?难道他出家前跟武当派有私怨?又或是上一代的事情?……

    「大师……」圆性虽远比尹英川年轻,但始终剃度于名满天下的少林寺,尹英川也不得不尊重。「我一直在想,贵派要是真的加入这次讨伐武当之行,断不会只派你一人……我没猜错,大师是私自下山的吧?」

    圆性没半点动容,却也未回答尹英川。

    大队早就越过竹笆市,继续沿西大街而行,接近桥梓口。

    这是西大街一段宽阔的石桥,桥底下一条清澈大渠,名为通济渠,渠水自西城门外引入,以供古皇城和附近一带的民家食用,沿渠两边的南北街道,每隔十来户就有一口井。

    如先前一样,桥梓口四周的人早已退避,一片冷冷清清。却独有一人,大剌剌地盘膝坐在那石桥中央,手里提着一条长杆棒。带路的镖师一见这身影,马上停步。

    尹英川和圆性率先走前观看。

    盘坐桥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荆裂,一手撑着那条比他还要高的船桨。

    「又是你!」尹英川皱眉高呼:「你不是退出了吗?怎么又跟着来了?」

    圆性看见荆裂,倒是自从走出「麟门客栈」之后,半边嘴巴第一次露出笑容。

    荆裂在桥上站起来,走到桥边的石栏杆旁,半倚着轻松地说:「我分明就在你们的前头呀,怎么说成是我跟着你们?」

    尹英川没空理会这等废话,也不再跟他争辩,只问:「你是要加入的就过来。否则就别拦路。」他之前见识过荆裂如何打赢戴魁,知道荆裂是高手,心里也希望他加盟。

    「你也说是我『拦路』啦。」荆裂笑着拨一拨满头辫子:「也就是承认是我先到的,绝对没有跟着你们。」

    荆裂如此言不及义,尹英川后面许多他派群豪都忍俊不禁。尹英川却气得脸色煞白。

    「这位荆兄。」丁俊奇代师叔出头:「看你一身打扮应该是豪爽之人,不料说话如此夹缠不清。我们……」

    荆裂却打断他:「跟着你们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他说着,忽然就用船桨一撑,双腿跃上了石栏杆。足底一着落栏杆,荆裂又再跳起,跃到更高处,同时右手已经从后腰拔出那柄以鸳鸯钺改造的大镖刀,借助身体跳跃之力,在最高点猛地挥臂,将镖刀往西军群豪的方向甩出!

    队伍中许多人都急忙低身抱头,或是用手上兵器招架,迎接那急激回旋飞来的镖刀;镇西镖行的镖师和一些功力较差的武者,就根本反应不及,呆在原地。

    尹英川和圆性也一样纹丝不动。

    他们当然不是发呆,而是从荆裂半空发镖的手势,已经断定那镖刀不是飞向他们。

    果然,那鸳鸯钺镖刀在群豪头顶上呼啸而过,继续弧线飞行,直飞到队尾后两条街处一个巷口,鹿角状的刀刃深深钉入一边土墙。

    圆性和尹英川随着那镖刀的轨迹回头看,正好看见镖刃插入巷口墙里的刹那,巷后有一个身影极快地闪过。

    「有人跟踪!」尹英川大喝。

    ——难道是姚莲舟?还是武当弟子?

    西军押尾的武者马上回身,纷纷举起兵器往那巷口冲了过去。却见巷内有十几个人,都是躲着看热闹的百姓,当中有老人家也有小孩,一个个慌张地蹲在巷子旁。

    他们看见这班凶神恶煞般的武人冲杀过来,都被吓得说不出话。当中几个人只是往上面屋顶指了指。

    「上了去!」众武者呼叫。其中一个来自山西平阳的八卦门支系弟子,轻功身手较好,当先就踏着墙头翻上了屋瓦,同时还舞刀过顶,以防上屋顶一刻被对方偷袭。这八卦门人才蹲上屋瓦,却见有一条身影早已经越过两排屋子遁到远方。

    「好快!」八卦门人轻呼,心里想很可能就是武当著名的「梯云纵」轻功。要知这等寻常民家的房子,屋顶瓦片甚为轻薄,用一般的奔跑方法,非踏出个大窟窿跌下去不可,此名探子必定专精修练过高深的轻身功夫。

    尹英川深知这个本派弟子的轻功造诣,但也被这神秘探子逃掉了,不禁意外。

    「不用奇怪。」荆裂跃起发了一镖后,又轻轻着陆在石桥上。「以我所知,武当派有特别调练一批专门做跟踪情报的弟子,并且派驻各省的大城都。他们为了这个『天下无敌,称霸武林』,可真的准备充足。」

    尹英川问:「这么清楚……你跟武当弟子交过手吗?」

    荆裂微笑不置可否。

    「武当弟子,已来了西安。」圆性像是向自己说。他神情没半点紧张,反倒略现兴奋。

    尹英川却很担心:「如果姚莲舟已经与其弟子门人会合,再非孤身一人,那么要擒捕他就很困难了。」

    「师叔,你刚才不是说过姚莲舟在等我们吗?」丁俊奇说:「那么他现身就行了,没必要再派弟子来跟踪。我在想……」

    「他们还没找到自己的掌门。」尹英川点点头。

    「这是唯一的解释。」荆裂说:「藏首露尾,不是武当派的作风。他们通常喜欢直接就打过来。」

    尹英川扬起左边的白眉,打量着荆裂。「你这家伙,又不肯加入我们,却又助我们揭出那探子跟踪,是什么居心?」

    「我不过是有个同伴,过了约定的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迟迟未返,才出来找她,却打听到你们已经从『麟门客栈』出动。」荆裂笑着说:「幸好来得及追上你们看热闹。还给我途中发现那个武当探子,真好运道。」

    「既然你发现那探子,何不暗中就把他制服?」尹英川一脸不高兴。要是荆裂擒下那探子,就可能问出许多事情。

    「我没这把握啊。那人不像你们这些出巡的家伙,可是非常警觉的。」荆裂揶揄了一句,又说:「而且不是这样当众赶跑他,接着就没好戏可看了。」

    「什么好戏?」丁俊奇不忿地问。

    「武当派的人行藏既露,他们也就不会再躲了。」

    说着他就指向大街的东首。

    众人回头望去。果然在那长街远处,已有五条身影成一横排,像走在自家的厅堂般,朝着西军直走而来。其中三人都带着刀枪兵刃。

    五人里走在正中央的那个,一头鬈曲长发披散,额上展现一行符文刺青,身材像颗圆滚滚的铁球,正是武当派「镇龟道」高手桂丹雷,率领三名「兵鸦道」同门焦红叶、尚四郎、李侗,还有刚才跟踪失败遁走的那个「首蛇道」弟子赵昆,走到西军群豪丈许之外,五人才停下步来。

    武当派的人突然就出现眼前,而且一个个气势非凡,特别是赤手空拳的桂丹雷,更是浑身都散发着战斗气息,群豪不禁大为紧张,近百人的西军,反而被这五人的阵势慑住了。尤其那些来自小门派的武者和镇西镖行的镖师,都渐渐退到了八卦门人的后方。

    尹英川早知道这些家伙都只能助助威,要是真打起来,十之六、七都没什么用,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倚仗他们;但现在这些家伙助威不成,反倒让大军失威了,教他摇头叹息。

    桂丹雷以极雄浑的声音朝着群豪高呼:「马上离开西安府,滚回你们各自的老家。」声音响彻西大街,可知元气之充沛。

    「西安不是武当山,我们爱住多久就多久。」丁俊奇冷笑。

    「八卦门在京师已是我派手下败将,没资格跟我说话。」桂丹雷看也不看丁俊奇。「再说一次:滚!哪一个门派最迟走出西安府城门,我们武当派下次第一个灭掉它。」

    一个「灭」字,说得理所当然,简直违反天下武林的规矩。这反而激起了群豪的情绪。众人这才记起:今日一战,不为耀武扬威,不在扬名立万,而是面对霸绝的武当派,各门派如何结盟求存。

    当中独是一条身影,自群豪里猛奔而出,发出如战嚎的呼叫,带着如铁锤击石般的踏步声,朝武当五人直冲过去!

    阳光照射,反映出他左半边身的金红光芒,正是圆性。

    对他而言,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

    ——我下山来,就是要打武当派的人;现在武当人已在眼前,还不打作甚?

    五个武当弟子盯着圆性冲来之势。桂丹雷迅速唤叫:「四郎。」

    「少林和尚。不错。」那「兵鸦道」弟子尚四郎,从嘴角齿缝间吐出一句话,紧接就从同门间步出,拔出腰间一柄厚背鬼头刀,迎着圆性摆开架式。这尚四郎身材中等,不想却是用如此沉重的兵刃。一双眼睛很细小,平板的脸木无表情,极是内敛。

    圆性直瞪着尚四郎,奔跑中双手已把包铁六角齐眉棍抡在头顶,那嚎叫中的右边脸表情,跟左边的夜叉面罩竟是一致。

    焦红叶和李侗,在尚四郎后方紧盯着圆性。这是少林与武当两派史上首次真正交锋,他们却没有被选上,心中不免遗憾。但既是桂师兄的决定,两人也没有异议。

    少林虽为与世无争的禅寺,但少林正宗外家武道,却以刚猛精进的拳棒闻名于世。圆性深得其中精要,也是率先抢攻,双手握着棍尾,就乘着奔势向前跃出,集全身之力,高高朝尚四郎垂直迎头劈下!

    ——圆性这一纵跃,心中乃是「借相」从山崖往万丈深渊一跳,有前无后,无畏无怖。

    尚四郎判断出这毫无保留的劈棍,手中刀刃抵受不住,手掌迅疾把鬼头刀翻转,变成那厚厚的刀背向前,左手搭着握刀的右腕辅助,横刀朝上迎挡!

    包铁棍端与刀背猛烈相交,金属鸣音在大街上回响。

    那齐眉棍身乃是坚韧木头所造,带有弹性,强力互击下即向上反弹。圆性熟知此棍质材,借这反弹之力,双手扭绞,将棍头自上向下划半个大圈,迅速变招成挑棍,一式「飞天叉势」,撩打尚四郎下腹!

    圆性这套正是少林派著名的「紧那罗王棍」。据寺内久远碑文记载,从前少林寺曾遭贼劫,被大群贼匪围攻;突有一人仗棍而起,立于寺墙之上,其形貌威势竟怖退贼军,不战而胜。寺僧皆称此乃观世音菩萨下凡,并化身紧那罗王①,以神威退贼救寺。此后少林寺僧为防再受劫难,更加紧研练拳棒,其中创编的这套棍法,即以此典故命名以为纪念。

    『注①:紧那罗为梵语「人非人」之意,是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众」之一。传说中是头有独角,善歌舞演奏的乐神。』

    ——实情是当年少林寺一队棍僧,奋起与贼团对抗,杀得山门外血流成河,方才将之击退。当时的住持元老深感这一战作下杀孽太重,故此隐去不提,代之以菩萨显灵之说。这套「紧那罗王棍」,就是少林武僧参详那场血战的经验,改良少林棍术而创,故最为刚猛狠烈,每式每势都是拼杀的实战棍法,全无保留。

    尚四郎既是「兵鸦道」弟子,当非庸手,刚才往上招架时,心神早就同时顾虑下路,果然见圆性变招为挑棍,他把鬼头刀划一个弧,平刀向下以刃面又挡住第二棍。

    鬼头刀碰上棍的瞬间,尚四郎踏前一步,以刀身近护手的根部压制着齐眉棍,同时刀刃贴着棍身向前滑出去,刀尖削向圆性握棍的前锋左手!

    圆性仗着左手穿了铜甲,竟是不缩不闪,憋着一口气,心中「借相」观想整条左手化成了一块金属坚铁。

    ——少林硬功·「铁布衫」。

    尚四郎的鬼头刀脊厚而刀宽,颇是沉重,即使这招削刀动作不大,攻击的力度也绝对不轻,加上是斩在骨头细小的拳掌上,就算隔着铜甲,刀劲一样足以挫伤掌指。但圆性的「铁布衫」气劲贯彻,鬼头刀削在拳甲上,不但未动那拳头分毫,刀身反被弹了开去!

    刀一弹开,齐眉棍不受压制,圆性乘势斜向上扬起棍头,右手握棍尾冲出,一式「穿袖势」,六角形的铁棍头如标枪急刺尚四郎面门!

    尚四郎那木雕般的脸全无动容,冷静地一侧头,齐眉棍仅仅掠他右颈侧刺过。

    圆性得势之下绝不放松,双腿马步沉下,棍头压在尚四郎肩颈上,中段棍身则制住他架于胸前的鬼头刀,欲以全身坐马的沉劲,将尚四郎连人带刀压倒地上!

    尚四郎趁圆性压制之势未完成,手中刀贴身倒提,使一招「裹脑刀」,往右上斜斜斩出一圈,将齐眉棍架开,同时后跳了一步,轻轻松松就脱出圆性的压棍。

    圆性刚刚才沉下马,无法再走步追击,棍势已断,只好重新摆起架式。他鼓起齐眉棍,摆一个中平势,棍头遥指对手面门心胸。身体侧马而立,左身的前锋方,从头到脚都有「铜人甲」保护,人与棍结合成一个无隙可乘攻守兼具的完美架势。

    荆裂、尹英川和各派群豪,当然都在专注观赏这少林对武当的历史一战。圆性未曾商议就率先抢出战阵,尹英川本甚不悦,又担心他被武当高手围攻,已准备拔刀出手相助;却见对面也只派一人来单打独斗,心下稍宽,就站在原地观看两派的武功。

    圆性的一手「紧那罗王棍」,直打硬攻,以势破势,绝无半点花巧,看得众武者热血沸腾。

    ——少林号称「天下武宗」,绝非徒负虚名。

    反之那尚四郎,交战数合都是招架多反击少,刀招也无甚特别。虽说他面对少林武僧,数招间毫发无伤,也算防守功夫极了得,但如果这就是自称「天下无敌」的武当派精锐武者,那可真令人失望。

    各派群豪见武当弟子不过如此,对今日西安一战又恢复了信心,纷纷为圆性呐喊助威。

    就只有荆裂,满腹疑惑地注视着尚四郎。他跟武当高手多次交锋,深信此人功夫绝不会如此简单。

    再看武当派其余那四人,见同门处于守势,却并未现出担忧的神色,荆裂更加肯定。

    尚四郎立一个前三分后七分的后弓马步,鬼头刀斜架胸前,左掌轻按刀背,仍是一个守护为主的架式,一双细目未露半点情绪,那薄薄的嘴唇却吐出一句: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现在才是开始?他是什么意思?

    圆性毕竟年轻,数招占了上风,更满腔都是战志,毫不理会尚四郎这话,舞动一个棍花,也就抢步上前,运起刚才使过的第一招「劈山势」,又是正面垂直劈下!

    这次尚四郎却不是横刀上架,而是把刀划了个斜斜的圆弧,从旁迎向那劈棍。

    荆裂看见他这起手方式,心中只觉似曾相识……

    ——「太极」!

    刀棍相交,竟无声响。

    圆性只觉手中棍劲,一着落在刀上即偏歪了。劈棍被「太极刀」刀背卸引,掠过尚四郎身侧,猛打在大街的青石地板上,石碎轰然激飞!

    ——原来先前尚四郎陷入守势,乃是刻意。数次硬挡棍招,是为了测试圆性的棍劲到底有多强,心中有了把握,方才使出这「太极刀」。

    尚四郎一把圆性的劈棍卸去,鬼头刀即翻转,乘着这「引进落空」制造的空隙,顺势将刀刃往圆性颈项抹去!

    ——「太极」一出,即是杀招。

    眼见圆性被化劲引得人和棍皆失控,刀已及颈,他却在这危急瞬间坐马发力,硬生生将击落地上的齐眉棍再拔起,右手一抽,左手在棍上滑过,变成双手张开握着棍身两头举起,同时仰头拗腰,一招「举鼎势」,仅仅在头颈前两寸之距,以棍身中央架住那刀锋!

    尚四郎以为一记「太极刀」已将圆性破势,这一抹斩必中无疑,怎料圆性还是仰着身把棍拉回来,在最后关头及时挡下,心头有点意外,但并未犹疑,马上弓步前进,左掌拍到刀背上,以双手之力加上身体前冲,继续把鬼头刀硬压下去,欲把刀刃印进圆性的颈项!

    这一强压下,圆性身姿不正,双臂的手肘又曲着,发力不易,两腿马步登时被压得更低,几乎就要屈膝跪倒。他死命顶着那沉重的鬼头刀,双臂内侧的左青龙、右白虎烙印皆催谷得通红。

    尚四郎细目射出凶光,双脚跟也都离地而起,将身体重量加到刀上去,誓要为武当派取得这场光荣的胜利。

    ——打倒少林派!

    刀锋已碰触上圆性的颈项皮肤。

    第四章千山未及此山高

    在那「盈花馆」的大招牌底下街道,包围着的东军群豪刀枪并举,刃锋反射出一片如海的光芒。

    守在南面的人,全都仰着头,以紧张的眼神,凝视二楼其中一个房间那排紧闭的纸窗。

    在场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那些慌忙逃走出来的客人和妓女,看见这武者军团的阵仗,一个个也是噤若寒蝉,缩着头慌张地从兵刃丛间走过。武者密切留意每个从「盈花馆」走出来的人,从其步行姿势判断,当中有没有会武功的,慎防有武当人混在其中。有几个比较年轻的恩客,走路动作稍为灵活,都被武者揪住仔细查看,肯定了不是会家子才放走。

    「盈花馆」的鸨母带着几个龟奴,一看见颜清桐就急不及待走到他跟前:「颜大当家——」

    颜清桐看也没看她,仍然紧紧盯着那排窗子,只是举起一只手掌说:「今天这儿有任何损失,我全包了。」他扬一扬下巴,指向那些窗子:「有个奇怪的客人,住在那个房间?」

    鸨母点了点头。颜清桐没再跟她说话,只挥挥手示意她快点离去。然后他转过满是汗珠的脸,瞧向戴魁。

    戴魁只是怨忿地回看颜清桐一眼,就带着李文琼和其余十六个心意门好手,往「盈花馆」的大门走去。

    刚才戴魁已经跟众同门下令,这一战心意门要打头阵。当然他没有解释原因。李文琼等虽然又疑惑又紧张,但既是戴师兄的命令,他们不能不从。

    戴魁把那束牛筋索交到一个年轻的师弟手上:「待会儿如制服了姚莲舟,由你来缚他。」

    李文琼听见师兄的口气,似乎对生擒武当掌门颇有把握,不禁瞧着他。

    戴魁避开李师弟的目光。

    「之后我会告诉你。」戴魁仍向着妓院大门走去,轻声向李文琼说。李文琼知道戴师兄为人素来刚直,不喜掩饰,心知这事情必有不可说的隐衷,也就不再追问,提起双锏和师兄并肩走着。

    董三桥看见心意门人竟自告奋勇作先锋,却又不向他交待一声,甚感奇怪,向颜清桐问:「这是怎么回事?」

    「董兄,我戴师弟说,要为大家一探姚莲舟的虚实。」颜清桐回答。

    董三桥想不到其中关节,但既然心意门自愿冒这大险,他也没有理由阻止。董三桥回头,跟韩天豹耳语数句。韩天豹点头,就暗地向四个秘宗门弟子下令,四人马上走近那排南面窗子下方。

    群豪见心意门人率先出击,也都向他们欢呼助威。

    「山西心意门,果真是好汉!」这样的赞美之词,听在戴魁耳里,却只觉苦涩。他暗下摸摸那收藏着解药的腰带,心中只盼这事情快点完结。

    燕横也极是意外。看着戴魁走过,他想起自上午在路上相识以来,这位心意门前辈一直很敬重自己,心里热血上涌,忍不住就说:「戴兄,让我跟你一起进去!」

    戴魁见在场武林同道,一个个只会站着喊叫助威;自告奋勇加入助拳的,就只有最年轻的燕横一人,他心里大是感激。但此事关系心意门荣辱,不容外人在场,戴魁只是无言向燕横摇摇头,也就拔出腰刀,领着同门走入「盈花馆」的大门。

    最后一个心意门人也消失于门外之后,外面群豪也就马上静了下来。

    韩天豹这时挥挥手。四个秘宗门人同时跃上了墙壁,手足并用地爬到那排密闭纸窗的下方,蹲伏在下层窗户的檐瓦上。他们手中已是暗扣着飞镖。

    秘宗门的轻身功夫名震北方,武林中人早已知晓,现在亲眼看见四人飞檐走壁,没发出一点声响,群豪也都赞赏,只是怕被房间里的人发现,并未出声喝采。

    燕横专心地倾听「盈花馆」内的动静,心里在关怀心意门人的安危,并未察觉在包围人群的最后头,童静也拉着马儿在观看。

    颜清桐满脸带着期望,正热切等待着妓院里传出的打斗声音。

    ◇◇◇◇

    在「盈花馆」楼下那挂满了红帐的华丽大厅里,戴魁静静仰着头,凝视通往二楼的木阶。

    也许是错觉,他好像听得见,身边十七个人的急促心跳声。

    「待会儿我与文琼打头阵。」他没回头地向同门说。「记着,要是危险,就马上逃出去。面对这样的对手,没有什么可耻的。」

    说完就往阶梯踏上第一步。

    李文琼还是摸不透戴师兄为什么要强出这风头,只知道绝对跟之前输给荆裂的事无关。可是现在已入敌境,更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只好紧紧跟着师兄上去。

    到了二楼的走廊,阳光自西侧一整排的窗口射进来,廊内没有一丝风,微尘在光束下浮游,四周皆沉静得可怕。

    戴魁知道到了这地步,对方必然已经察觉他们上来,也无意掩饰脚步声。他暗中调息呼吸,全身重心下降,每一步踏在那木板地上都很凝重,正是心意门武术著名的「鸡形步」。戴魁以这战斗的态势,慢慢朝着走廊末尾最南那个房间前进。

    李文琼和其他十六人一见师兄这姿势,就如平时修练的习惯,一个个也都跟随着摆起同样的身姿,并已架起刀剑兵刃。

    戴魁那柄心意门的腰刀跟一般寻常单刀有异,全刀长达三尺九寸,刀柄也造得略长,可单、双手握持拼杀。此刻戴魁双手握刀,刃尖向上,缓缓把刀柄沉下到腹底丹田前,刀背前头几乎贴到右胸肩上,就像把整柄腰刀抱在怀内,正是「心意三合刀」的备战架式。

    戴魁和李文琼继续以「鸡形步」谨慎地前进,不一会儿那个紧闭的房门已在面前。

    门内无一点声息。

    走廊里并不炎热,但戴魁连眼眉都被汗湿透了。

    虽说这次结盟目的是生擒姚莲舟,但戴魁已经顾不了。

    ——必要时,就把他砍了。

    他跟李文琼对视了一眼。两人在山西总馆一起修练不知多少日夜,一个眼神之间已经心意相通,知道待会儿要用什么招式互相配合。

    戴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隔着门说:「姚掌门,在下已知你此刻是何状况。只要姚掌门把兵器往窗外抛弃,我等绝不会刀剑相加。一切有话好说,今天各派英雄齐聚西安府,也不过想跟武当派说清楚道理。」戴魁说得含糊,也没有自报名号和门派,否则就好像承认了,下毒是心意门的人所干。

    房间内一片静默。戴魁还是耐心地等着,尽可能避免这一战。

    良久,门内传来一把声音。

    「既已用到这等手段,何用再多废话?你们要进来,就进来吧。」

    那声音发出处,就在门后极近所在。

    戴魁和李文琼蓦然惊觉,强敌就在跟前隔着门不足七步之处,登时激起自保的反应,两人不说一句就发动了!

    李文琼率先舞起那双沉重的四棱铁锏,狠狠砸向房门开路。铁锏所及处,门板如朽木,向内破碎四飞!

    破门的刹那,戴魁眼目全力注视门里。不料房内竟是异常幽暗,戴魁一直在阳光下行事,眼睛不大适应,但仍然捕捉到门后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他毫无犹疑,朝门内迅疾踏进一步,全身整体也乘着这冲步发出猛劲,长腰刀挟这身劲推送出去,正是「心意三合刀」最基本却也最强横的一式「崩刀」!

    ——心意门武道崇尚「拳械一体」,即器械兵刃与拳法相通。这招「崩刀」的身刀合一发劲之法,跟心意门「五行母拳」里的「崩拳」如出一辙。

    「心意三合刀」所谓的「三合」,就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刀招虽简朴,但每式皆把心与体发挥至尽。戴魁深知此刻极可能是平生最重要一战,更是毫无保留。

    这招「崩刀」,表面看似是从右肩把刀弧线劈出,实质是将刀刃前尖数寸的锋口直线往前推刺,激射向那身影!

    那修长身影不招不架,却全身往房间深处飞退,躲开这「崩刀」。其轻功身法甚高,令戴魁讶异。

    ——他真的中了毒吗?……这么快……可是他不敢招架,看来真的没法反击……

    戴魁奋起战志,再踏步朝那退却的身影追击,刀身反过来刃锋向上,斜斜一招「炮刀」斩出。

    李文琼也以双锏守在身前,在戴魁左旁掩护攻上去。

    戴魁「炮刀」之势将成时,眼角却瞥见:左面房间角落更暗处,还有另一个身影坐着。

    「师弟!」戴魁呼喊。

    同时已经看见那第二个身影,手上绽放出剑光。

    李文琼警觉,双锏向那剑光迎过去。

    戴魁看着那剑光划出一道奇异的圈环。

    他毕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优美的轨迹。

    ◇◇◇◇

    一听见楼上传来破门的爆响,外面群豪皆耸动。

    燕横已经拔出腰间的「静物右剑」,随时准备冲入内助阵。

    「去!」韩天豹一声令下,那埋伏在窗子底下的四个秘宗门人,同时起立附到窗前,准备弄破纸窗,向内里发飞镖相助。

    ——但他们不知道:房间内一片幽暗,身在室外阳光下的四人,身影立时隔着纸窗和布帐呈现。

    当听到破风声时,他们已来不及闪躲。

    其中两人被穿窗而出的物事击中,一在咽喉,一在心胸,马上惨呼从窗前跌下,重重掉落地上;另两人亦被飞掠而过之物所惊,只匆匆向窗户掷了飞镖就跳下来。

    倒地的两个秘宗门人,胸口中了暗器那个还能痛苦挣扎;喉头被击中那个,已然气绝,可见插在他喉头之物,乃是一块茶碗的破瓷片。

    ——能以瓷片变成这样凌厉的暗器,房内敌人的手劲非常可怕!

    董三桥见同门被杀伤,还没来得及发怒,又听到「盈花馆」西侧一排窗户破裂,两条身影缠成一团,穿窗飞堕而下!

    下面正好包围着一群武者,那两人跌在人群中,撞成一堆,有人被撞伤而吃痛呼叫。

    颜清桐一眼就看见,跌下来二人不是谁,正是他的两位山西总馆「内弟子」师弟戴魁和李文琼。两人一身血污,十分狼狈。戴魁双手空空,一条左前臂已经骨折,断骨处血湿衣袖。

    戴魁的腰刀,则刺在李文琼腹中。

    戴魁一条右臂仍然死抱着师弟——刚才实是他单臂抱着李文琼穿窗逃亡跃出的。他激动地不断呼喊师弟的名字,可是见李文琼脸白如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怎么回事?」颜清桐惊惶地上前察看两人。戴魁一见他,竟浑忘了断骨的剧痛,跃起身来,往颜清桐头脸就是一拳。颜清桐毕竟也是心意门好手,打来的又是本门的拳招,他及时伸臂把这拳架住了。

    群豪见心意门人竟在这种关头无端内哄,甚感讶异。

    楼上的打斗斥喝声还在继续。戴魁回头,关切的眼神注视上方,担心还在上面那十几个同门。

    不一会儿后,打斗声嘎然而止。

    群豪屏息仰头瞧着。

    然后有人从「盈花馆」的大门走出来。

    是心意门人。八个人受了各处损伤,有的还要同门搀扶,一个个狼狈地逃出门口,其中两人还合力抬着一名同门的尸体。他们身上血渍斑斑,在阳光下触目惊心。

    ——不过一回交战,十八名心意门好手,已有一半永远回不了家乡。

    没有人问上面那敌人是否真正的武当掌门。不必问。

    韩天豹还在照顾那胸口中了暗器的师侄。董三桥则奔到戴魁跟前问:「上面不只一个敌人?」

    戴魁点点头,竖起两根手指。

    果然如此,董三桥想。姚莲舟抵抗心意门人的同时,必有另一暗器高手击落秘宗门四人。

    他仔细瞧瞧戴魁断骨的左臂。那断非从二楼跌下时受的伤。

    ——是被李文琼的铁锏打断的。

    董三桥再看看李文琼的致命伤。那确是戴魁的刀。

    「这是……」董三桥问。

    戴魁以沉痛的眼神看看败丧的同门,回想刚才在二楼面对的那剑光,然后用有如呻吟的声音颤抖着说:

    「……『太极剑』。」

    就在这时,守在南面街上的众武者又是一片惊呼。

    那房间其中一道窗户打了开来。一物从那窗槛搭挂出房子外。

    那是一件纯白色的长袍,其中一边襟口有个太极双鱼图的标志。

    在那白袍上有稚嫩的笔迹,写着两行共十四个墨黑大字:

    强中再无强中手

    千山未及此山高

    ◇◇◇◇

    殷小妍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像刚刚从一个十分惊人的梦中醒过来。

    她的脸上溅了几点血花。

    小妍再次看看那个客人。他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上,仿佛从没站起来过。

    但是她确实看见那翻动的身影与剑光。然后是哑闷的惨呼声。骨头被金属打裂的声音。刃锋穿破血肉的声音。一条条从门外冲进来的身影,或败退,或倒下。然后一切恢复宁静。

    那短暂的时刻,殷小妍感觉自己突然进入了一个十六年来做梦都没有想像过的世界。神话的境地。

    那客人手上的奇怪弯剑已经归还入鞘。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连在椅子上也坐不稳,要用那剑鞘支在地板上撑着身子。脸色比平日更白皙,但已失去了平时有如发亮的光采,代之是没有血色的煞白。

    樊宗很担心,走近察看掌门的状况。

    「这样子……他们暂时不敢再上来。」樊宗说着,眉头却紧锁。他看得出,掌门刚才孤剑杀败大群敌人,消耗了不少气力,又催动血气运行,已再压抑不住身体里的毒素。

    姚莲舟的头发披散着,一双眼睛藏在发丝的阴影之下。

    殷小妍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看着姚莲舟,却感觉到有如看着一只堕入陷阱的受伤猛虎。

    有两个心意门人的尸体仍然躺在房间里。小妍不敢望过去。她不是从来没有见过死人——病死的爹爹就是她亲手挖穴下葬的——但看着活生生的人瞬间被杀死却是第一次,到现在心胸还在怦怦乱跳。

    姚莲舟看看她,然后朝樊宗挥挥手示意。樊宗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将那两个死人仍然暴瞪的眼睛合上,然后逐一抬到房外的走廊。他抬尸时动作尽量放轻——即使是敌人的尸体,还是得表示尊重。何况他们胆敢挑战的是武当派掌门。

    小妍看见了,又瞧瞧满脸冷汗的姚莲舟,向他微微点头。

    ——在这种关头,他竟然还顾虑我心里不舒服。

    姚莲舟的喘息已经缓了下来。但樊宗听得出他呼吸还是很浅。身体跟那毒药对抗,正在不断损耗他的体力精气。

    「掌门,请再忍耐。」樊宗说:「其余弟子必定正在赶来。」

    姚莲舟却摇摇头。

    「我……还不打紧……」他伸出颤抖的左手,指向房间内的大床:「我担心的……是她……」

    樊宗和殷小妍看过去。书荞姑娘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软软摊在床上。白脸微微呈现灰色。

    「她……不能等。」姚莲舟咬着下唇说。

    小妍激动得眼眶红了。

    即使是西安府第一大青楼「盈花馆」里最红的姑娘,沦落风尘的女子,命运也不过如风中落花;可是这么一个怀有惊世绝技、足以招引百计强敌围剿的剑豪,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心里首先担心的,竟然是一个妓女的安危。

    小妍握着书荞的手掌,凝视姚莲舟那仿佛在重病中却仍然俊美的脸。她终于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书荞为何会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

    ——如果躺在这床上的是我,他也会一样吗?……

    十二岁时为了替亡父清偿生前的赌债,被卖到「盈花馆」之后,四年来她的世界,比此刻书荞的手掌还要冰冷。

    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有如一把燃烧的烈火。

    「小妍姑娘……」姚莲舟呼唤。小妍愕然。他住在「盈花馆」这十几天来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一次。她以为他从来没有记住。

    姚莲舟勉力挤出笑容,瞧着她问:「你还有力气吗?」

    小妍用力地点点头。

    「有一件事情,请你去办。」

    姚莲舟说着,把手上的「单背剑」连着剑鞘,递往小妍的方向。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在线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