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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诗在线阅读

最新章节: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六 作者:乔靖夫  回本书首页  小说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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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意拳法」极是古老,其起源一般有两个说法:一是由宋朝抗金名将岳飞所创;二是少林拳术流出民间演变而成。两者皆不可确证。而后代之心意门武术,则在山西一省逐渐形成,并在祁县集大成而创派。

    心意门以拳术为一切根基,其法十分简朴,就只有五式「五行母拳」,即「劈、崩、钻、炮、横」,简单五拳,却已涵盖了各种击打角度与发劲方式:「劈拳」如斧刃砍斩,「崩拳」势像箭矢疾射,「钻拳」仿尖锥旋转深入,「炮拳」似炮弹冲天而出,「横拳」具铁梁般的沉重之劲。这五式又各自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既可连环生出变招,亦具有互相克制的原理,招式虽简,当中拳理却深奥。

    心意门成立之后,又归纳了「五行母拳」的对打应用之法和变招,加上身、步法的变化,创编出「十二大形」,各以龙、虎、猴、马、鹞、鹰、蛇等十二种飞禽走兽命名。虽云是「象形」,其实并不是真的去极力模仿动物的形貌动作,只是十二套连环拳招,各以相近的动物为名,取其意象而已——拳术毕竟是人类的格斗术,太着意于模仿动物,乃是不切实际之举。

    心意门又强调「拳械一体」,刀枪剑棍兵器之法也是以拳招为基础。比如「崩拳」,就衍生出「崩刀」、「崩枪」、「崩剑」招式,发劲方法基本相仿。

    当然,各种不同兵械自有其长短特色;徒手打斗和兵刃对战的原理与战术,更加是大有差异。想简单地将拳术挪用到刀法或枪法上是不可能的,还是需要个别专门研习。

    第五章少林对武当

    生死关头。无念无想。

    刀锋临颈的瞬间,圆性心里一片明澄,自然浮现出一个形相。

    ——是他只有几岁大的时候,就在少林寺「罗汉堂」里见过的静坐罗汉①。

    『注①:静坐罗汉为佛教「十八罗汉」之五,梵名诺距罗尊者,又称「大力罗汉」,出家前本为力大无穷之勇猛武士。』

    圆性停止了嚎叫。原本愤怒的脸容一变为安详。

    桂丹雷等四个武当人所站之方向,正好对着圆性的脸。他们见圆性这般表情,好像甘心就戮,以为同门尚四郎已然胜利。

    只是尚四郎本人感觉到,那横架在刀下的的齐眉棍,好像跟圆性的手臂身体一起,突然变成一整块钢铁,他手中的鬼头刀难再压下分毫。

    ——这是什么力量……

    圆性的腰身缓缓伸直。屈沉的两腿也开始逐分逐分站直起来。

    他脸容一变,双眼刹那暴瞪,恢复先前勇猛之貌,大喝一声吐气,双臂发全身之劲,齐眉棍就将压在上面的鬼头刀反弹过去!

    尚四郎控住反弹回来的刀身,圆性却已同时反击,双手握棍身中段,以两端棍头连环砸打尚四郎身体两侧!

    尚四郎急挥鬼头刀,把每棍及时都挡下了。但圆性气力充沛得惊人,那连环扫打棍如雨下,一刻不容喘息,尚四郎左右架刀,又再陷于守势。

    圆性这五尺余长的齐眉棍乃是双头棍,用法不同于峨嵋派那种单头长杆枪棒,既可握棍子一端长攻,又可持棍身中间以两头短打;造诣较高的,更能双手在棍上不断「滑把」,于招式间改换握法,忽长忽短,阴阳把手互变②,打击角度和方式令敌人难测难防。

    『注②:「滑把」即手掌贴在棍身上滑过,改变握棍位置。「阳把」是正手,虎口朝着棍头;「阴把」则是反手,尾指朝棍头。』

    尚四郎的「太极刀」本来并未精纯,否则刚才不必先测量圆性的棍劲才有把握使出;现在这等近距的急密乱战中,更无法再用,只是单纯不断挥刀,架开两侧攻来的棍头。

    他知道如此久守,最终必有闪失,一咬牙挥个「缠头刀」护身,就向圆性中央冲杀进去,刀光一过,一只左掌伸出,近身击向圆性的心胸!

    圆性不慌不忙,就用棍子中央挡住这掌。

    怎料尚四郎这是佯攻,他本来就是想伸掌寻这棍子。手掌一搭上棍身就变成擒握,同时右手竟毅然抛掉鬼头刀抢上来,手背搭在圆性戴着护甲的左臂上。

    ——尚四郎在兵器对战中途,突然冒险弃刀徒手攻上,一向擅长奇招取胜的荆裂看见也十分佩服。

    圆性一时未适应对方改用徒手,只略一犹疑,尚四郎右手已施展缠丝擒拿,配合左手擒棍扯夺,圆性左腕虽有铜甲保护,但关节角度被挫,五指就不由自主脱离了棍身。

    两人一手各握着棍相持。尚四郎并未停滞,右手一收一放,近距离又再一掌印向圆性心胸。

    圆性浓密的眉稍竖起。

    ——你要比拳法,也行!

    圆性索性右手也放弃了棍,双臂同时发力递出:左手横在胸前,以臂甲抵挡那印掌,同时右手换成虎爪,直扑尚四郎面门。

    这招「子午黑虎手」,正是天下武林共知的少林派拳技之母,最少具有八百年历史的古传拳法「少林五拳」。

    尚四郎也放了棍,腾出左手来,一个横肘在面前格下那虎爪。

    刹那间,尚四郎脸上露出微笑——他本来就擅长拳术多于刀法。

    两人四手相交。圆性战意充盈,一沉身子,左足带着沉重的甲片踢出,横扫尚四郎前锋右腿!

    尚四郎不慌不忙地退步躲过这一腿,同时左手成勾状搭住圆性那右虎爪的手腕,乘退后之势把圆性的手臂向下带。

    圆性被这一勾带,加上踢腿时单足立地,身子就要失衡向前仆倒,他左足马上踏实在地上,全力欲把那右臂扯回来。

    这正中尚四郎下怀。他左勾手瞬间就从后带变成推挤,借用圆性的拉力,将他向后送!

    圆性一扯落空反被推按,本就要往后翻倒。但少林派的铁般马步确实不同凡响,他硬生生就用双腿之力止住跌势,紧接以穿戴着铜甲的沉重左拳,反击尚四郎胸膛,正是最寻常、简单却也最直接的一招「黑虎偷心」!

    ——这一招,圆性四岁开始习练,二十年来在少林寺的练拳木桩上留下的深深凹印,就是那刚猛拳劲的证明。

    可是就算天下间最强劲的拳头,武当派有一种功夫都能够对付。

    尚四郎右手轻轻搭上那轰来的拳臂。

    然后圆性感觉,拳上的劲力如入泥沼。

    尚四郎以「太极拳」的化劲卸去这「黑虎偷心」,同时左手擒拿圆性腰间衣衫。他双腿和腰胯一转,双手就把圆性整个人倒摔出空中!

    尹英川和其他观看的群豪,第一次目睹「太极拳」的妙技,不禁轻呼。只有荆裂仍然冷静沉默地看着。

    圆性半空中头下脚上,以他身形加上沉重的「铜人甲」,眼看就要狠狠摔个半死。他却藉这倒摔翻转之力,右腿大幅踢出,穿着僧鞋的脚竟越过自己头顶,比头颅先一步着落在地上。利用这条腿支撑,他身体折腹翻转,另一只脚也顺势落地,结果全身翻了完整一圈立定,毫发无伤。

    在场所有人——包括尚四郎——都料想不到,身材魁梧又武功刚硬的圆性,在这危急之际,身体筋骨竟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柔软功力!

    ——这柔功不是别的,正是少林武道的源头,九百余年前达摩祖师东来传下的至宝,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的「易筋经」。

    圆性虽安然着地,危机还是未除。

    尚四郎的手,仍粘搭在圆性的左手臂甲上。

    圆性左手运了半圈,使个「少林五拳」中的「龙爪桥」,欲反压尚四郎的手腕。但尚四郎「太极」化劲巧妙,那手掌不丢不顶仍搭在甲片上,还化作一记擒拿拉扯,几乎再次把圆性拉倒。

    尚四郎虽已修练「太极」一段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但功夫还未精纯:听劲化劲、引进落空的功力已颇深厚,但从化劲转接到发劲打击方面掌握较差,否则刚才「太极刀」紧接那招抹刀再顺畅多一点点,圆性恐怕已经挡不下了。因此在武当山上,尚四郎所穿的「兵鸦道」黑制服,胸口上只有半边白身黑眼的太极阴鱼标记。

    尚四郎也知道自己武功的长短,因此专注把这化劲功夫融入擒拿摔投的招式中,自成一格,也是甚具威力,尤其对着圆性这大开大合的打法,更是占尽上风。

    圆性双手不断运桥发招,急于脱离尚四郎「太极」的拑制,但始终挥之不去,还好几次险被摔倒,全凭马步沉稳抵住那摔力,但身子也是东歪西倒。武当「太极拳」以静制动,圆性要耗许多精力才能抵抗,即使他有深厚的少林功底,气力充实,但长此下去,还是必露破绽,更难保下次被摔翻,还能不能够化解。

    荆裂看着尚四郎的「太极拳」,又联想起数月前在青城山上,目睹叶辰渊所使的「太极剑」。这些日子,他经常都在琢磨苦思破解「太极」之法,此刻看得血脉沸腾,更仿佛代入了圆性,双手在空中比拟着。

    何自圣以「雌雄龙虎剑」的「抖鳞」破叶辰渊「太极剑」那一幕,蓦然闪现他心头。

    「用短劲!」荆裂向圆性高呼。

    圆性一听这句,直如醍醐灌顶。他两手相对,臂肘成圆形向外鼓起,姿势就如抱着一个大钟。双拳的四指只屈曲第一、第二关节,拇指平压在虎口,正是「少林五拳」里的「豹形手」。

    「少林五拳」为「龙、虎、豹、蛇、鹤」五形,其中「豹形练力」,正是专门锻炼发出各种力劲。

    只见圆性双臂仿佛一震,纯用肩、肘、腕三节发出非常短促的抖劲。尚四郎的听劲功力虽好,但还未到达如楚兰天的那种境地,抓不到这么快又这么小幅的发劲动作,双拳就被震离了圆性的手臂。

    尚四郎未想过自己的「太极」竟一下子被破,微一错愕。

    ——对一种武功越有信心,当它被破解时造成的空隙就越致命。

    圆性的战斗本能极敏锐,哪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他沉马横身,双臂向两侧猛力展开,一招强横的「十字分金」,反射着铜甲光芒的左拳背,如铁锤狠狠劈打在尚四郎胸膛!

    尚四郎登时五脏翻震,「哇」的吐了一口血,身体向后飞退七、八步,后面的李侗及时将他扶住。

    桂丹雷等早已知道,「天下武宗」少林派,将是武当称霸的最大障碍,这一战意义重大。他们见圆性年纪颇轻,心想以尚四郎的「太极拳」甚有胜算,尤其看见圆性被控制摔翻之时,更想胜券在握,哪知顷刻间就逆转落败。

    武当派自四出征伐各门各派开始,这数年来除了被「武当猎人」伏击杀掉了数人外,正面交战未尝败绩。如今在多个门派的武林人士眼前,于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输了一大仗,各人皆愤怒莫名。

    「兵鸦道」弟子焦红叶一见尚四郎被击得倒退,二话不说,「呛」地就拔出腰间武当长剑,双腿斜走蛇步,以「武当行剑」急袭向圆性!

    圆性刚刚才发出十成劲力的猛招打倒尚四郎,眨眼间焦红叶的快剑又攻过来。他经过一轮格斗后耗力不少,手中又无兵器,勉强举起左臂,以「铜人甲」硬格那剑。

    焦红叶年纪比尚四郎小了几乎十年,与圆性相仿。但「兵鸦道」没有侥幸晋身的门路,每个人都是凭实力穿上那黑制服的。焦红叶也不例外,他天生眼快手快,剑术天分颇高,尤其入了「兵鸦道」之后,得到剑路相近的江云澜亲自指点,这两年进步更快。

    焦红叶的剑刺到一半,眼目已捕捉到圆性那套半身铜甲举臂时,腹下处有少许空隙,手上的狭长剑刃足以刺入,马上将剑尖半途变换方向,斜沉而下,腕上已贯满劲力,要从腋窝直穿心脏。

    ——今日不毙了这秃驴,有损武当威名!

    他却听到一股奇异又急激的破风声音,从右上方往他头脸袭来。

    ——暗器!

    焦红叶眼界锐利,只瞥见那飞袭来的黑影就横剑挡过去。怎知一碰之下,那飞来的器物竟意想不到的沉重。金铁交鸣声中,武当长剑反震弹动,刃尖险些就弹回焦红叶的脸上。

    那器物相碰后火速往原路飞回,一条身影紧接就朝焦红叶跃过去,手中寒芒如一弯朔月斩出。

    出手的当然就是荆裂。他刚才飞出的正是以峨嵋派前辈孙无月的乌铁枪头改造的链子镖,隔远把焦红叶逼离圆性;掷出枪头的同时他也向前奔出,右手先将手上船桨扔给圆性,紧接拔出腰间的雁翎单刀,跃起追砍向焦红叶!

    在那各派群豪之间,本来只有尹英川和圆性这两个名门大派的高手,吸引着武当武者留意,衣饰古怪的荆裂反而一点儿也不起眼;但刚才荆裂一声呼喊提示,就令圆性反败为胜,顿使桂丹雷注意起来;此刻抢过来救助圆性,掷镖、奔跑、抛桨、拔刀、跃起、斩击,连串复杂的动作协调完美,有如已经排演过许多次,一呼吸间刀锋已逼在焦红叶眉睫,迅疾如风。

    ——原来竟是这样的高手!

    焦红叶斜步沉身,躲过了那横斩而来的雁翎刀,闪避同时「武当行剑」快速反击,自下而上撩向荆裂腰腹!

    ——这闪身同时反击,乃「避青入红」③之法,武当快剑的真髓。

    『注:「青」是指兵刃,「红」是身体。「避青入红」,即指不招架对方攻来的兵刃,巧取角度,闪避同时出剑命中敌体。』

    但荆裂似早知这剑路,单刀好像早就等在那儿,很轻松就架住这撩剑!

    焦红叶的剑招被荆裂轻易挡住,心中一懔。

    ——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对抗武当剑法!

    荆裂右手沉刀挡剑的同时,左手又挥起那连着铁枪头的锁链,「呼」地如鞭子横扫焦红叶的右脸!

    ——从一开始掷出枪头到现在,荆裂左右手都在接连交错做出截然不同的动作招式,仿佛双手各属一人,但又配合无间,令人惊叹。

    焦红叶再次矮身低头闪躲,铁链从他头顶掠过。

    「后面——」武当派里一人疾呼提醒。

    原来荆裂这一「鞭」只是前奏,他左臂接连把铁链猛拉,那沉重的峨嵋铁枪头倒收回来,自焦红叶的后方朝他后脑飞卷袭至!

    荆裂左手拉扯铁链,右手雁翎刀也从正面刺出,等于跟飞回来的枪头,前后夹攻焦红叶。一人双手施展招式,竟可同时前后攻敌,这样诡奇的立体战法,不仅是手上的功夫,更是脑袋的功夫,在场所有人前所未见!

    焦红叶得同门提醒及时转身,向后方挥砍一剑,硬将那铁枪头击开。但这时荆裂刺来的刀锋,变成直指他背项。

    ——明明只跟荆裂一人打斗,焦红叶却感觉仿佛同时与前后两人对敌!

    他勉力侧步转移,心中也没有把握能否闪过这一刀。

    一抹鲜红横里射来,正是刚才开声示警的李侗,他已按捺不住,踏前将手中六尺缨枪刺出,及时在焦红叶背项前架住了荆裂的刀!

    李侗的枪杆一搭上雁翎刀背,顺势就使个月形半圈将刀压下,以「武当锁喉枪」一式「苍龙吐水」,锐利的枪尖直指荆裂咽喉!

    却又有另一件兵器把那缨枪挑开。

    是少林和尚圆性。他一见荆裂以一对二,马上就振起手中沉重的船桨上前助阵,将桨当棍棒使用,以「紧那罗王棍法」架住李侗的枪杆。

    焦红叶后心几乎就要穿个洞,还未看清形势,立时舞个剑花护身,慌忙就跃出战圈数步,这才喘得一口气,回身再次摆出戒备的架式。

    李侗和圆性枪桨交锋一记,各自为战友解了围,也都收招后退将兵器守在身前。荆裂左手收回铁链,将枪头当作短刀般握持,双手兵刃交叉在胸前,与圆性并肩站着。

    四人都住了手,二对二相隔五步对峙。

    尹英川这时也带着八卦门众人,走到荆裂和圆性身后助阵。他直视对面还没有出过手的桂丹雷。

    桂丹雷却没看尹英川,一双大眼只盯着荆裂。

    尚四郎仍能勉强自己站着,伸手捂着已裂的胸骨,下巴都是吐出的血,呼吸甚浅,显然受了沉重的内伤。

    荆裂和圆性相视一眼。圆性本来已陷败局,全靠荆裂一语提醒才战胜尚四郎。他取下半边夜叉铜面罩,满布胡须的嘴巴朝荆裂笑起来,微一点头致谢。

    ——他不知道,荆裂传达给他的破「太极」之法,实是来自何自圣。这位青城剑豪,死后也借少林向武当派讨回了一仗。

    「你不是第一次面对武当剑法。」桂丹雷容貌肃杀地瞧着荆裂说:「更不是第一次看见『太极』。」

    荆裂一贯轻松的微笑,却也没有否认。

    「我没有猜错……」桂丹雷继续说:「你就是袭击我派弟子的那个『猎人』。」

    其余武当武者俱极讶异,一下子神情变得更凶厉,都在盯视荆裂。甚至受着重伤的尚四郎,亦对荆裂咬牙切齿,似欲杀之后快。

    弟子被「猎人」袭击身亡,乃是本派一大耻辱,武当派当然不会自行宣扬,外间武林自然无从得知此事;圆性、尹英川和群豪听见,这个来自什么「南海派」、外貌打扮有如异族蛮民的男人,竟然有跟武当弟子对抗的经历,而且足以令武当派如此重视,均感大奇。可是刚才他们已经见识过荆裂的身手,此事看来绝对不假。

    「那么你们今天要在此地解决这事情吗?」荆裂说着,缓缓把铁枪头连同铁链挂在腰间,左手接着拔出右腰的鸟首短刀,已经准备再次战斗。

    桂丹雷一双厚厚的大手互相捏弄着关节。那就是答案。

    尹英川当然看出,这个中年的武当门人才是对方阵里的第一高手,气势非同小可。他招招手,身后的弟子把那巨大的八卦刀递前来。

    双方其余众人也都默默架起兵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有一人从西大街东面远处跑来,一看见前头的大堆武人,马上放声大叫:

    「已经找到姚莲舟了!在城东大差市的『盈花馆』……」

    那正是颜清桐派来报信的镖师——他早受大当家暗中命令,中途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此刻才来报告。他跑得更近时,才看见前面的人形势有异,似乎正在对峙,登时停下了呼喊,但也已太迟。

    「笨蛋!」尹英川切齿。

    「首蛇道」弟子赵昆本就是武当暗中派驻在西安府的线眼,回头一看就认出那是镇西镖行的镖师,马上朝桂丹雷点点头。

    桂丹雷仍恨恨地盯着荆裂。但他心里知道什么事更要紧。

    尹英川带着这么多门人远来西安,是为了挽回八卦门的名声,当然最想会一会那武当拳门。他可不想只在城西这边牵制着武当弟子,而让那边的心意门和秘宗门抢去了大功,也心急要赶过去会合。

    好斗的荆裂本已摩拳擦掌,准备跟这些武当弟子打上一大架。但一想到燕横必在城东那边,而童静久久未返客店,恐怕也跟燕横在一起。荆裂一来不放心他们两人,二来亦不想错过看看姚莲舟的武功,心也已飞往大差市那头。

    就是这样奇妙的形势下,原本已经一触即发的战斗,突然就冷了下来。

    「赵昆,带路!」桂丹雷决断地下令,就要带同伴赶去城东。

    「可是四郎他……」李侗犹疑说。

    桂丹雷看看尚四郎。尚四郎连站着都似乎很吃力,嘴角仍在淌血,当然已不可能跟着四人跑去城东。

    「不用管我!」尚四郎却主动说:「掌门要紧!」他一激动呐喊,心胸中拳处又剧痛,那张平时像木头般平板的脸紧皱成一团。

    四个武当人都看着尚四郎。五双眼睛间,流露出比血亲更亲密的情谊。

    「我在一场公平决斗中打输了。」尚四郎又说:「本来就应该死。」

    桂丹雷默默向尚四郎点头,也就一边戒备着面前的敌人,一边向后退。其余三人也都跟随。当四人退到了十几步外后,再次以敬重的神情看了尚四郎一眼,便转身向东面全速奔跑。

    「我们的事情待会儿才了结!」跑着时桂丹雷又回头朝荆裂等人抛下了一句。

    尹英川等众人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尚四郎。尚四郎尽量挺起受创的胸膛,直视这百名敌人,脸上并无一丝恐惧。

    他每一下呼吸都在疼痛,但仍暗自积蓄着气力,心中盘算必要时怎样拉一、两个人陪葬。

    ——以武者最光荣的死法。

    「他是我的。」圆性这时却指着尚四郎说:「你们先行一步。」

    群豪中有几个小门派的武人,本来在盘算怎样捡这现成便宜——诛杀武当高手,可是足以大振门派名声的功绩。但现在少林武僧已有言在先,他们都不敢造次。

    「我们快去!」尹英川一挥手,示意镖师带路,就跟八卦门人和众武者拔步往东面开跑。

    圆性重新戴起那半边面罩,将手上船桨交还荆裂。荆裂接过,看一看尚四郎,又瞧瞧圆性。

    「待会儿再见。」荆裂微微一笑就跟着群豪的方向走了。路过先前那巷口时,还顺手把钉在墙上的鸳鸯钺镖刀拔下来。

    圆性捡起跌在大街一旁的齐眉棍,然后站到尚四郎跟前。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家掌门的消息,才离开少林寺的。」圆性说。「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下山了。」

    尚四郎并不意外。假如少林真的有心来讨伐武当掌门,就不会只派这么一个年轻和尚。

    「我下山只有一个念头。」圆性继续说:「打死一个武当弟子。或者给一个武当弟子杀死。」

    「请动手快一点。」尚四郎冷冷说:「还有,我死了之后别替我念经超度。三界也好,轮回也好,我们武当派,早已不相信这一套。」

    他说着就强忍痛楚,走到鬼头刀跌下之处,慢慢地俯身把它捡起来。圆性并没有阻止他。

    尚四郎似乎无力把重甸甸的鬼头刀举起,刀尖垂到石板地上。但其实手腕在暗中贯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圆性说了这句,就将齐眉棍搁到肩头,大踏步朝东走去。

    尚四郎闭起眼睛,呼了一口气。握刀的手腕放松下来。

    「别以为这就折服了我!」尚四郎呼叫:「将来武当派攻打少室山,我是第一个先锋!」

    圆性未答理他,步伐加速变成奔跑,沿着阳光灿烂的街道,离开这不久前还是战场的桥梓口远去。

    独留下脸色沮丧的尚四郎,眺视着圆性那半边身子发亮的背影。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七

    相传少林武道,乃是肇始于天竺达摩祖师东传来的强身锻炼功法,其中又以「易筋经」为「百法之源」。

    外间常以「易筋经」为少林最高深的内功秘法,实乃误传。「易筋经」乃是最基础的锻炼,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根据考究「易筋经」衍生自天竺(印度)的瑜伽术,是以伸展肢体的式子,配合深长呼吸,令身体筋骨柔软放松,一如其名,是「改易筋骨」的法门。

    人身一切的动作,皆是依靠肌肉从放松到收缩产生的动能。武术上所讲究的「劲」(即近世运动学所说的「爆发力」),就是肌肉能够在极短的瞬间,从极松柔收缩至极紧实。所以少林武功虽走刚硬一路,但最初阶时还是得先锻炼「易筋经」的柔功,此后才能发得出猛烈的劲力。

    武僧在「易筋」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发劲出招的方法,即少林拳术之母「少林五拳」,五拳皆是象形,分别为「龙、虎、豹、蛇、鹤」五种。

    这「少林五拳」除了是拳术招式,同时也是身体各层次的劲力锻炼,拳经有云:「龙形练神,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在修习拳腿技法的同时,也在增长力劲和耐力。

    少林武功因为是护寺之用,未学打人,先求自保,故亦讲究抗打硬功的练习,其中最著名的一种就是「铁布衫」功夫。

    因为「铁布衫」之名,外间常有许多神奇想象。其实「铁布衫」练法并不神秘,就是长期以硬物敲打身体各部位的「排打」功法(当然亦要配合特殊的呼吸方式,更高级者则再结合「借相」,提升身体硬度)。

    「排打」的作用有三方面:一是养成自然反应,在被敌人击打时收紧肌肉及运气相抗;二是习惯了打击,减低神经的痛觉;三是令骨骼变厚——因为人体骨头在长期磨擦或敲击的刺激下,会造成骨质增生(骨刺病症的产生也是同一原理)。

    第六章围攻

    写在白袍上那十四个黑字,看在「盈花馆」外头每个武者的眼内,都仿佛有千斤份量。

    颜清桐、戴魁、董三桥、韩天豹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看街上倒着已断气的心意门人。最后抬头再瞧那悬挂着白袍的窗户。

    他们终于明白(看经典小说来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华山派看见姚莲舟时是何感觉了。

    ——难道真的要就此认栽?

    「事到如今……只好等尹前辈和圆性大师的西军赶过来了。」韩天豹说。他毕竟经验最丰,也最先恢复冷静。

    其他人都默然无语。在场明明有百人之众,却不敢攻入一个只有两名敌人的房间,群豪不免自觉窝囊。

    有两个较精于医理救急的武者,已为戴魁扶正断骨处,再用拾来的破断窗框当作夹板,缚在他的手臂上。戴魁痛得一额都是冷汗,但不吭一声。

    颜清桐遣走那两人,欲与戴魁谈话。但戴魁别过头不看他,只瞧着地上已死去的师弟李文琼,眼神悲愤。

    「师弟,我要问你……」颜清桐虽焦急,还是尽量悄声:「刚才交手,他有中毒的迹象吗?」

    戴魁冷哼一声,仍不理会他。

    「师弟,此事关系重大,不是赌气的时候……」颜清桐急急说,指着李文琼的尸身:「难道你不想马上为李师弟复仇吗?」

    看着情同手足的李文琼那死状,戴魁怒然一把捏着颜清桐的手臂。他虽受伤失血,但毕竟功力深厚,一只右手暗中贯劲,还是捏得颜清桐吃痛。颜清桐怕被人察觉,强忍着痛楚没喊出声来。

    「是你害死文琼的。」戴魁从齿缝间吐出这句。这始终是本门家丑,他没有高声说出来。

    「我也想不到……姚莲舟还会这么……勇猛……」颜清桐如呻吟般说:「我用的毒……不轻……现在最重要是……打败他……我也是为了心意门……」

    戴魁这才放开颜清桐的手臂,然后走到李师弟跟前蹲下。他眼睛里有复仇的火焰。

    「不错。我看见他的脸色,中毒不轻。」他说着就握住腰刀的把柄,将刀从李文琼腹部拔出来,洒得自己一身是血。

    众人见这位心意门传人,如此状态下仍似欲再战,俱感讶异,但也激起了一点士气来。

    颜清桐趁着这气氛,马上就跟董三桥、韩天豹和燕横说:「我戴师弟试出来了,那姚莲舟受着严重内伤,刚才已是强弩之末。我想这伤是在华山一役所受的,因此才一直躲着不出来。」

    燕横大感意外,秘宗门两人都将信将疑。董三桥想,如果姚莲舟真是受伤,故意挂出那两行大字来唬吓他们,又确实合理。

    「我们可以等尹前辈到来。」颜清桐又说:「但姚莲舟也有武当弟子来了西安助拳。现在只有一人还好对付。假如再来十几个,这擒捕武当掌门之计就要失败了。」

    房间内那武当弟子虽未露面,但杀伤两名秘宗门弟子的暗器手法,已尽显功力。董三桥心想,假如再来几个这样级数的家伙,的确甚难对付。

    ——而他们任何一刻都可能出现。现在也许已是制服姚莲舟的唯一机会。

    燕横年轻,对这种复杂的形势更无从判断。他想这些都是江湖经验远比他丰富的前辈,还是听从他们比较妥当。

    就在群豪犹疑之时,突然有人「啊」的一声指向「盈花馆」大门。众人又再紧张起来,朝那门口戒备。

    但见从门里出现的,既非姚莲舟,也不是那用暗器的神秘武当好手,而竟是一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看一身打扮似乎是个婢女,后面却背着一个比她还要大的姑娘。看那姑娘的鲜艳衣饰必是「盈花馆」的妓女,只见她搁在那女孩肩上的脸煞白如纸,略呈灰色,像生了大病。颜清桐和几个镖师更一眼就认出,她是「盈花馆」里最当红的书荞姑娘。

    更奇怪的是这年轻女孩左手上,还拿着一柄略弯如刀、柄首有铁环的长剑,这兵刃样式,在场众武者前所未见。

    殷小妍吃力地背着书荞,一步一颤跨出大门。众人怕门内暗处还有埋伏,都不敢走近她。就只有燕横,看见小妍如此艰辛,忍不住就上前帮助她,把书荞姑娘抬下来,轻轻放到地上。

    小妍感激地向燕横点了点头,接着双手捧起那「单背剑」。她左右看看,找到戴魁所在,就走到他跟前。

    戴魁之前杀进那房间,也察觉房内有一对女子,但刚才生死一线,哪有闲情细看她们是什么人?此刻才第一次看清小妍跟书荞的模样。

    书荞蜷起身子躺在街心,戴魁一看她状况就恍然:她跟姚莲舟一起中了毒。戴魁不禁又愤怒地瞪了颜清桐一眼。

    「这位……侠士……」殷小妍在众多手拿刀枪剑戟、杀气腾腾的武者包围下,身体不断颤抖,但仍然强压着畏惧,朝戴魁说:「刚才在里面……我见过你……」

    小妍看见戴魁那满脸胡须还沾着未干的血,手上提着一柄染成红色的腰刀,再想起他之前杀入房间那狠相,不由浑身哆嗦。

    她看一看地上的书荞,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就将手中剑递给戴魁。

    「房里的客人,请求你们先给书荞姑娘解药。他就用这佩剑作交换。」小妍不敢正眼看戴魁,只是低着头,努力复述姚莲舟吩咐她传的话:「他说,这事情无关外人。救了书荞姑娘后,他再等着跟你们……一决胜负。」

    群豪听了这惊人的话,全都盯着小妍手上那柄「单背剑」,细看那古怪的略弯剑鞘和卍字护手,剑柄上饰有古雅的云纹镶银。

    ——这就是武当掌门的佩剑。即使只是拿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女孩手中,仍散发出一种威仪。

    董三桥听了心中盘算:姚莲舟竟如此托大,连佩剑都不要?还是跟窗外那十四个字一样,是为了唬人?可是看那个妓女的样子,似乎真的快死……「解药」是怎么回事?中了毒吗?……

    众人也对小妍那句「解药」摸不着头脑,正在议论纷纷。颜清桐则急得几乎要跳出去捂住小妍的嘴巴。

    戴魁瞧着那柄杀伤了他许多同门的「单背剑」,想起刚才在暗室中所见那剑光,如何以「太极剑」巧妙地引导李文琼的铁锏打断他的臂骨,又控制他的腰刀刺进李文琼下腹……戴魁一想及这一幕,心头一阵刺痛。

    此刻戴魁眼见,姚莲舟为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女子,竟然甘愿放弃佩剑;相比自己乘着对方中毒之危,率十倍之众进攻……他只觉无地自容。

    ——不只是武功。连气概,我也输得这么彻底!

    小妍还在低着头把剑递给戴魁,他却迟迟未接,她抬头看看,只见戴魁一张粗豪的脸激动得涨红,小妍却错以为他被激怒了,更觉惊慌。

    ——为了书荞姑娘,我要挺下去!

    戴魁伸手,但并不是接剑,而是将「单背剑」推回给小妍,二话不说就上前蹲到书荞身旁,放下了手中刀,也不理会被众人看见,就从腰带内拿出那包解药打开,亲手将纸包内的细丸喂进书荞的嘴巴。

    「师弟!」颜清桐急急走过去,却已阻止不及。

    书荞已失知觉,并未吞咽。戴魁也有点走江湖的经验,不顾虑男女之防,将书荞扶得半坐起来,用掌推拿她肩背穴位,令她食道张开,终于吞下那些细丸。

    小妍大喜,抱着剑走到书荞身旁。只见书荞姑娘还未有起色,非常焦急。

    「别担心。」戴魁脸有愧色地说:「是真解药。」

    董三桥和韩天豹都不是呆子,看了这一幕,听了这些对话,再看颜清桐的反应,把事情串起来,终于想通了。

    ——姚莲舟不是受伤,是中了毒!

    两人相视一眼,都知道此事关乎这支同盟军的名誉,也就没有说破。

    颜清桐趁着戴魁正照料书荞,悄悄走到小妍身边,冷不防就把「单背剑」夺到手。

    戴魁将书荞推给小妍,怒然起立呼喝:「你干什么?」但颜清桐已把剑抛给了一名心意门的师弟保管。

    颜清桐知道这次非得豁出去不可,放声高呼:「姚莲舟已受重伤,如今连佩剑都没有了,我们不马上杀进去制服他,更待何时?」他说时眼睛瞧向秘宗门人和燕横。

    燕横虽想不透其中关节,但见姚莲舟为了一个女子弃剑,他们却要乘机进攻,只觉颇是不妥。

    相反董三桥和韩天豹都猜到内情,他们却一心只在想:这确是制服姚莲舟的黄金机会,假如武当大队弟子赶来就要错过了……

    颜清桐看着两人,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们要不要赌这一把?

    心高气傲的董三桥,此来西安本就是要显扬秘宗门和本人的名声。他咬咬牙,就朝颜清桐点头。

    小妍听到颜清桐的话,看见身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武人,想起房间里中毒已深的姚莲舟,现在连剑都没有了,心中一酸,不禁愤怒地大叫一声:「不要脸!」

    这一句,出自一个寻常的婢女之口,听在群豪耳里更觉刺耳。

    「这两个女的,跟姚莲舟关系不浅,都先扣下来!」颜清桐指向小妍,旁边马上就有两个镇西镖行的镖师走过去抓住了她。

    戴魁正要替她解围,颜清桐却喝止:「师弟,你要帮着武当派吗?你忘了自己代表谁吗?」

    戴魁一时犹疑了。刚才救助书荞,还可说是出于不忍;但如果现在公然跟自己人打起来,却有站在武林公敌武当派那边的嫌疑,他可担当不起。

    这时其中一个镖师「啊」的叫了一声,原来他的手肘被个剑柄撞了一下,登时半身都酸麻,放开了小妍的手臂;小妍松开的手用指甲抓了另一名镖师手背一记,那镖师并未提防,亦吃痛放了手。

    撞了那一记剑柄的正是燕横。他第一眼看见殷小妍,就想起年纪相若的宋梨,对于这么一个同样无辜卷入武林斗争的弱女子,心里颇是怜惜。一见她被两个镖师抓住,心里没想别的,就只想:会武功的人怎可对个普通女孩子出手?他没有犹疑就举剑相助。

    小妍脱离了两人,想也不想就转身走回「盈花馆」大门。

    ——我宁愿回去里面,跟他死在一块儿!

    附近有几个武人也都欲上前抓她。但燕横略晃一晃手中「静物右剑」,他们都被唬得止步。

    小妍一进了大门,更是没有人敢冒然追进去——怎么知道那个武当派的暗器高手有没有埋伏在门里?连秘宗门人都躲不开的瓷片,他们可没有信心闪避。

    眼见可以用作威胁姚莲舟的人质逃回了「盈花馆」里,颜清桐顿顿足,不满地看着燕横:「燕少侠,你这是……」

    人丛之间却传来一人拍掌声,还有一把清脆的笑声,燕横跟众人看过去,原来正是跟着到来的童静。她一直就在人群外围观看,因为个子矮小看不见,于是索性就骑在白马上。

    童静以赞赏的眼神,远远瞧着燕横,竖起一根大拇指。燕横知道自己此举得罪了群豪,童静这样令他更加尴尬,连忙向着她把指头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再笑。

    在这么紧张的关头,这对少年男女却旁若无人般手语互通,令群豪哭笑不得。只有戴魁一人,看见燕横刚才全不犹疑就干了自己想干的事,心里有些自愧不如,朝燕横微微点头嘉许。

    「还磨蹭什么?」董三桥怒然呼喝,这才令众人再次集中精神。「现在就进攻!你们都从下面攻上去!」

    韩天豹已知董三桥心中所想策略,也向群豪拱手说:「劳烦众位同道,都从楼下攻入,在二楼走廊布阵!我等秘宗门人则从屋顶攻下去。各位不必硬闯,只要在房间门前牵制姚莲舟。等我们攻破屋瓦杀入,你们才配合破门夹击!」

    那些小门派的武者,之前看见心意门人铩羽而回,都心有余悸,一听这句「进攻」很是迟疑;但听到韩天豹说只要他们负责牵制,由秘宗门人从上路主力进攻,这才比较放心——他们毕竟也有数十人之众,要壮着胆子守在二楼走廊,还不算是难事。而这指令出于名震沧州的韩老拳师之口,就令他们更有信心,一个个磨拳擦掌。

    「姓燕的!你也跟着来!」董三桥向燕横呼喊:「要是没种替师门报仇,那就留在下面算了!」

    他说着就奔向「盈花馆」西侧的墙壁,一跃踩在壁面又借力再跳,同时空中左臂一摔,手上长长的九节钢鞭挥出,尖锐如枪尖的鞭头钉住屋瓦下的墙砖。董三桥猛扯钢鞭,身体轻巧如纸人般往上飞起,一眨眼足尖就着落在屋顶上。这手秘宗门的轻功看得下面许多人目瞪口呆,登时喝起采来,士气又再大振。

    燕横被董三桥言语相激,心想绝不可损了青城派的名声,也就跟着韩天豹和其他秘宗门人走往西面墙壁。

    一见董三桥等已出动,颜清桐也催促下面的群豪配合攻入「盈花馆」。有两个拿藤牌单刀的霍州地堂门好手自告奋勇,率先利用藤牌掩护之利攻入了大门。确定「盈花馆」楼下大厅并无埋伏,他们马上呼唤同道也进去。有七、八个比较好斗的家伙就率先杀入,将「盈花馆」大厅占据定了。

    颜清桐这时走到那八个幸存的心意同门之间。

    「你们不想为师弟们报仇吗?」他劝说:「难道你们希望看见,今天唯一吃败仗的是心意门吗?」

    八人早已察觉戴师兄与颜师兄不和,因此这时看见戴魁别过了脸也不奇怪。他们不知内情,对于刚才戴师兄身上竟有那妓女的解药甚感惊讶,但又不敢细问。

    此刻听了颜师兄出言相激,八人都很是激动。心意门毕竟是堂堂天下「九大门派」之一,他们全是来自支系的好手,在本省都颇负盛名。眼见同是「九大派」的秘宗门人现在当先发动围攻,而那些什么地堂门、铁刀派的小门派武者也奋勇响应;假如心意门只因刚才折损了好些同门就裹足不前,相形之下岂非显得很没种?将来传了出去,可能连「九大派」的地位都不保。

    ——就算今天我们都给姚莲舟的剑杀了,也不能堕了心意门的名声!

    八人里年资最长的是三十出头的林鸿翼,就是之前在「麟门客栈」向荆裂掷酒杯的那个河南心意支系弟子,也曾到山西总馆深造,资格在众人中仅次戴魁和李文琼。他左大腿被姚莲舟深深削了一剑,仍然能够生还逃出「盈花馆」,已可见武功不弱。他两个从河南同来的师弟,都已伏尸在「盈花馆」里,心中极想雪恨。林鸿翼半拐着腿,急走到戴魁跟前。

    戴魁正蹲在书荞跟前观察她的状况。书荞服了解药,脸容开始有了意识,轻轻在皱眉。戴魁看见心下稍宽。

    「戴师哥!」林鸿翼呼唤他。「我们一起再上吧!」

    但戴魁觉得,今天已再无面目对姚莲舟动手,看也没看师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

    林鸿翼见他已无战意,便朝七名同门振一振手中刀,七人也都点头响应。

    林鸿翼转而看着颜清桐:「颜师哥,你也是心意门的人吧?门派的荣辱,你也有一份儿。」

    颜清桐愕然,他一直只打算幕后策谋,从没想过要亲自上阵对付那可怕的武当掌门。但他先前已把话说得太大,现在哪有推托的余地?他硬着头皮再装起激昂的样子,拍拍林鸿翼的肩头。

    「好!我好歹也是山西总馆的不肖弟子,报这个仇怎少得了我?」颜清桐说着,就从一直不离身边的镖师手上,接过自己那柄已经好几年没有真正拿过的佩刀,「铮」地拔了出鞘。八个同门看见颜青桐这举动,又听得他豪言壮语,都也振作起精神,举起手上的兵刃。

    戴魁在一旁听了,却是苦笑。

    心意门人也就以林鸿翼领头,往「盈花馆」的大门走去。颜清桐挥挥手集合手下的镖师一同进攻,其实是不刻意地堕后到队伍的最尾。

    「你们听着。」颜清桐向十几个脸容紧张的镖师说:「进去之后,要一直在我身边,否则我保不了你们。」说着轻挥一下手上单刀。十几人连忙点头。

    ——其实颜清桐心里盘算,是要在危险时,也有这些手下作挡箭牌。

    仍在「盈花馆」外头的其他门派武者,看见心意门重整阵势又再进攻,士气更加高涨,登时又有十来人奔向那大门。余下的七、八人比较胆怯,但在这情景下怕被人耻笑,不情不愿地亦跟着大队进去了。

    同时在西面墙壁那边,两名秘宗门人游墙而上,同时手上早有准备,在墙上半途高处接连插进了两柄匕首,两个刀柄就好像变成梯级,让其他人更轻松登上去。

    只见两人手足并用地跳跃爬行,游走甚是敏捷。相传秘宗门武功最初乃是模仿猿猴打斗的动作而创,故又称「猊猔」。这两个门人身手之矫健,确有灵猴上树之姿。

    燕横既然专练青城快剑,步法轻功方面也有一定信心,只是担心身手不如秘宗门人般俊拔,令青城派被人看扁。现在看见秘宗门在墙壁插上匕首,登时放了心,也就跟在韩天豹前辈后头,也准备登上屋顶助战。

    率先上了屋顶的董三桥收回九节鞭,踮着足尖放轻脚步,在瓦面上行走。这「盈花馆」既是华丽的妓院,屋顶所用都是青色琉璃瓦片,质料比较厚实,不易踏破,但瓦面滑溜溜,也不好走。

    董三桥走向姚莲舟房间所在的上方,已准备用九节钢鞭,将那儿的瓦顶一击打穿。在他后方,另外两名秘宗门弟子也已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条快得模糊的身影,自那南面仍挂着武当掌门白袍的窗口穿出。身影猿臂一舒攀住了窗顶,整个身体就如鹞子翻身上了屋顶,还未落在瓦面,半空中已经发射出几点黑影!

    董三桥没来得及开口向同门示警,只能及时闪躲过飞向自己那暗器。刚爬上来的两名秘宗门弟子,一个胸口中了黑影,应声倒飞下街道;另一人及时伸臂硬挡在面门前,炸开一丛血花,钉在手臂上的,又是一块碎瓷。

    那发暗器者轻巧着落在屋顶边上,身躯异常修长,白皙的脸冷峻如冰,身上挂带六柄短剑,正是武当「首蛇道」弟子樊宗。

    「谁上来,谁死。」

    樊宗冷冷说。他又瘦又长的双臂垂在身侧,手背向前,手掌内侧各又暗扣着两枚碎瓷。

    姚莲舟能够勉强守到现在,依靠的是这二楼房间位在高处,并且房门外有狭窄走廊的地利;假如被敌人从屋顶打开缺口,数十人上下两路一同攻进,掌门必被制无疑。

    樊宗决心,必要时宁以性命保住这屋顶。

    ——为武当派可作任何牺牲。这是「首蛇道」弟子的信条。

    连续杀伤秘宗同门的敌人终于出现眼前,董三桥一双细目闪出杀意。但他知道樊宗暗器凌厉,也不敢冒然冲近,反而倒退回西面的屋顶边,手中九节鞭拉在两掌之间,随时准备击落飞来的暗器。

    董三桥这一退,自是为了掩护从西墙下爬上来的同伴。樊宗知道若被对方大队人马一举攀上来,就难保这屋顶,马上展步向董三桥冲过去!

    董三桥眼睛注视樊宗来势,在估算着双方距离。

    一般用暗器飞镖,大多都是埋伏攻击或猝然偷袭,即使在甚远的距离都可能得手;但像这样正面对抗的情形下,对方有所准备,暗器的有效杀伤距离,通常是要在四至七步以内,太远就容易被闪躲或挡接;太近的话,对方兵刃拳脚已及,再无发镖的余地。

    董三桥本人虽不擅长暗器,但秘宗门本身有飞镖和接镖的功法,他自然熟知这应对的原理。假如樊宗站立不动,董三桥要杀入这个七步之距与对方搏斗非常危险;但现在樊宗主动高速冲过来,董三桥心想正好;一待双方距离只有大约十步,他就马上也迎樊宗跑过去,其时两人对奔,距离突然缩短,董三桥就能一口气杀入近身肉搏,樊宗的暗器再厉害也无用武之地。

    董三桥盯着樊宗在瓦面急奔的双足,测量着距离:十三步、十二步、十一……

    哪知连十步都未及,樊宗已然立定发镖!

    樊宗的身体就如没有重量,双足说停就停,一个后弓马步煞止在屋瓦上,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正是将「太极」的「化劲」运用于轻功之上!

    他身体一立定马步,瘦削的腰胯一抖,带动肩臂,右手两片碎瓷如箭向董三桥激射!

    董三桥本来准备身体发动向前冲杀,对方却骤然提早发射暗器,他已来不及后仰或横移闪躲,只有顺着势左足踏前一步,身体侧成一线,左手鞭往前一挥,将其中一片碎瓷击落,同时另一片则险险擦过胸口!

    董三桥极意外:对方这手法射出的瓷片,比之先前所发出的要急劲得多,原来之前一直留着一手不用!这手法之劲力非同寻常,竟在十步外都如此难躲!

    他不知道,樊宗在武当「首蛇道」里乃是一个异数:「首蛇道」弟子大多专研轻功和各种探听跟踪技艺,格斗杀敌的能力并不出色;但当中还是有少数天赋异禀的「首蛇道」成员,同时兼擅武斗。上代掌门公孙清,就特别选拔培养这些精锐,并授以褐色制服,号称「褐蛇」。

    ——这不足十人的「褐蛇」,平日负责监察武当山外围的安全和动静;但公孙清成立「褐蛇」的真正盘算,乃是培育一个刺客团,以备将来万一武当派遇上意想不到的危险,作非常手段之用。

    樊宗天分之高,甚至得以修练武当最高武学「太极」。他的「太极拳」并未大成,但却巧妙地将「太极」的功力应用于另外两种武技上:一是将「太极」化劲法揉合「梯云纵」轻功,能踪跃如影,着地无声;二是把「太极」那发劲之法,化为投掷手法,故此就算正面对抗,所发暗器飞剑,也有十步外杀敌的惊人劲力!

    董三桥为了闪挡这两片碎瓷,踏前了一步,进入距离更近的险境。他心想自己已陷身不利,与其退却挣扎,一直当个会闪躲的活靶子,不如向前面赌一局!

    董三桥一咬牙,右手抓住九节鞭中段,仅以前头五节,如风车般急旋成圈,鞭影像化成盾牌护在身前。他心里已经拼着要捱至少一片碎瓷的危险,全速朝樊宗冲杀过去!

    ——只要入了拳脚短打之距,要让你好好尝尝我的快手!

    董三桥这一冲,已及樊宗跟前八步。

    樊宗木无表情,左手自下向上,往董三桥跟前一挥。

    董三桥低头,把身体尽量缩在钢鞭形成的旋盾后方。

    两片碎瓷仿佛化作影子,激射而至。

    一在钢鞭之下粉碎。一在董三桥右大腿外划过,溅起血花。

    六步。董三桥右手已放开钢鞭,捏成拳头。左手握着鞭尾,准备卷击向樊宗。

    樊宗左手发射瓷片的同时,右手伸向后腰,握住插在腰后的飞剑剑柄。

    董三桥早就看见樊宗此一举动。但他有信心,在樊宗拔剑出鞘前,先一步将九节鞭卷到他右臂上。

    ——然后,我右手的「半披风拳」就会轰在他的咽喉。

    五步。

    九节钢鞭挥出。

    六步。七步。两人距离突然又变远。

    樊宗并不是向后退,而是双腿施展「梯云纵」,身体全无先兆地向上拔跳起来!

    九节鞭落空。董三桥仰头。

    阳光映射下,已可见空中的樊宗手上剑光。

    董三桥原本要来打人的右拳向头上举起来,欲以一条手臂挡下这飞剑。

    ——以樊宗刚才的发劲手法,这次用的又是比碎瓷片杀伤力强横十倍的得意兵刃,董三桥心里已有准备,这条右臂此生都不能再用。

    就在这时,一点乌黑的影子却直射向身在半空的樊宗面门,阻止他发出飞剑!

    是刚好攀上屋顶来的韩天豹。他在游墙而上之时,手中早已扣了暗器,一上来看见师侄陷入凶险,想也不想就出手援救。

    在这极短促刹那,樊宗迅速判断:要是为了躲开这暗器,而不向董三桥发飞剑,董三桥已在近身距离,自己身体落下时必要进入不利的肉搏战。

    他右手继续向下面的董三桥掷出飞剑,左手同时闪电伸出,硬接那飞来的暗器!

    樊宗的飞剑从高迎头直射而下,内蕴「太极」发劲功力,那只有尺许的剑身,仿佛形体都消失了,化成一股杀戮的能量!

    一道血路,沿着董三桥右肩和背项爆开,直透足下瓦片,射穿了一个洞孔!

    同时樊宗左手跟那黑影碰触上了。他这样徒手接一件不明的暗器,实是赌博:假如那暗器满带尖刺利刃,甚至淬了毒药,这只左手非重创不可。

    手掌边缘一拨之下,那物件改变路线斜斜飞跌。原来是一枚七寸许长的乌黑铁钉,侧面并无锋口。樊宗心里庆幸。

    但同时他也后悔。因为这一心二用,右手的飞剑毕竟还是射偏了,只割破董三桥肩头和背项肌肉,既没有命中要害,更未令他手臂废掉。

    董三桥以为必受重伤,只感肩背一阵火辣,一时还没判断到自己受创有多重,仍然死命横举着右臂不动。

    樊宗见他未及反应,落下时足尖一踮到瓦面,就像装了机簧般向后反弹,身子一个倒翻,又回到跟董三桥相距十步处。董三桥这才醒觉失去了缠上对方近战的机会,甚是恼怒。

    凌厉的暗器加上这超脱的轻功,樊宗在董三桥眼中直如一条灵动迅捷的毒蛇:随时都可能进入那剧毒利牙的攻击范围,要捕捉它是极度危险又困难之事。

    这时韩天豹已在屋顶上站定架式,左手反握着雁翎快刀,右手又从长长的皮革护腕内侧,拔出两枚同一样式的七寸铁钉,扣在指缝之间。韩天豹的单刀其实只作防守挡格之用,他真正最擅长的武器乃是这手「丧门钉」。

    韩天豹为人甚谦和,平素与人动手,连刀子都很少拔出来,一套「里外战」拳法已是名动沧州;直至十二年前一次,一名秘宗门弟子押镖时被一股悍匪劫杀,他率五名门人跨省杀贼,以「丧门钉」连毙九人,外间武林这才知道韩老拳师原来更精于暗器,这一役后得了一个「乌符铁手」的外号,形容他手一招,射出的乌铁钉就如催命符一样。

    樊宗在另一头也已站定,左右双手各从右肩和腹前的皮鞘拔出飞剑,当作短兵刃般握着,左剑正手,右剑反握,摆着一个戒备的架式。他刚才一翻退又回到了掌门所在房间的上方,摆出这一姿式,确有一夫当关死守这片屋顶之势。

    他死盯着隔在十多步之外的韩天豹,防范他又再出手。刚才韩天豹半个身子爬了上来,还未在瓦片上站定已经发出「丧门钉」,那来势因而减弱了不少,樊宗才有把握以徒手拨去,现在则绝不可再轻忽。

    董三桥吃了一记飞剑,伤势等于由肩至背被深深划了一刀,血染半边衣衫。这伤虽对战力无大影响,但他已不敢再次冒然冲近樊宗。幸好现在有了师叔的飞钉助阵,已不怕樊宗攻来西面墙壁。

    燕横和另外两个秘宗门人,也紧接从墙下攀上了屋顶。燕横一见樊宗,目中燃起仇恨的怒火——这是自青城大劫之后,他第一次再遇上武当弟子。

    樊宗看见更多人爬了上来,形势不妙,被迫要采取主动,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众人都知道这武当好手暗器厉害,只要他稍一移动,他们都紧张得架起兵刃来。只有韩天豹最冷静,也对应樊宗而移步。

    两人遥对着开始不断走动,寻找着最有利的发射方位和距离。谁也不肯先出手。

    武林中专精暗器飞镖的人本就不多,用暗器正面对战更是少之又少。这场实是当世两大暗器高手一场罕有的决斗。

    樊宗左手虚晃了一下,状似要发出短剑,几个秘宗门人马上举兵刃在脸前迎架。但韩天豹不为所惑,铁钉仍扣在指间不发。

    韩天豹也是一样,向前虚探一步,似欲前奔进入飞剑的杀伤距离,引诱对方出手。但樊宗亦看穿了是虚招,并未中计。

    两人都在不断引诱对方先出镖。樊宗的轻功步法自然了得;韩天豹的秘宗门「燕青迷步」虽没有如八卦门步法般著名,也是高超的有名绝艺。两人既都擅长步法和身法,闪躲功夫皆是第一流,那么谁耐不住先出手,就容易陷入被人闪身反击的不利境地。

    可是韩天豹能等,樊宗却不能等。又有另一个秘宗门人上来了。

    樊宗咬牙切齿,突然加快步法朝众敌人踏过去。

    韩天豹那满布疤痕的右边脸皱紧,眼目密切盯着樊宗双手。

    樊宗终于先出击。

    但出的不是「手」。

    他乘着猛踏之力,右足尖挑起脚下一块瓦片,以「武当长拳」的「前探脚」劲力,将那瓦片狠狠往秘宗门人踢过去!

    顺着这一踢之势,樊宗的右臂也自下而上反手挥出,飞剑紧接也追着那旋飞的瓦片尾后发射!

    这出手都看在韩天豹眼内:很明显,樊宗要以瓦片为干扰,让韩天豹作出错误的闪避,继后飞来的短剑即成杀着。他刹那间已作出对策:先反举左手单刀,以刀刃挡那瓦片;再闪躲飞剑;同时发飞钉反击——

    然而他估计错误了。那飞剑的目标并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一个人。

    而是那瓦片。

    飞剑后发先至,在韩天豹跟前四步之遥,从后打在瓦片上。剑上蕴含极强劲力,刃身一撞上去,瓦片爆破,炸成一股碎瓦烟尘。

    那烟尘遮蔽了韩天豹的视线极短瞬间。

    ——这才是樊宗发出真正杀着的时候。

    樊宗原本踢出的右脚踏回瓦面上,成前弓马步,身体自足至腰至肩发出一股如缠丝的扭旋劲力,直传达到左臂腕,那飞剑以「太极」的发劲方式脱手,竟是如箭矢般钻动着飞射出去,破空之力更倍于前!

    韩天豹目不见敌,却凭本能知道对方已出杀招,左手刀刃仍举着遮挡面门要害,右手只能约略猜度敌人方位发出「丧门钉」反击。

    飞剑势如长虹,穿透那瓦片爆碎的烟尘,在韩天豹跟前出现时已及近距,却是射向他胸腹之间,单刀既挡不了,也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立毙在剑下!

    旁里突然斜出另一道哑色的刃光,在韩天豹身前三步及时击中那飞剑!

    飞剑中所贯注的钻劲厉害,这横里杀出的兵刃击上去也未能将之打飞,只是偏歪了飞行路线,在韩天豹右腰肋旁擦过,划出一丛血花!

    这是两柄武当派兵器的交锋——将飞剑打歪的,正是燕横手上的「静物右剑」!

    燕横一直站在韩天豹左边,瓦片炸开时他也被烟尘挡住了视线,但还是瞥见对面樊宗脱手的剑光。他未暇细想,本能就用上「风火剑」的第十二势「鹰扬羽」,把长剑向韩天豹跟前反撩而上。

    燕横一剑挡中飞剑,受那强大劲力反震,也退了半步,脚下踏裂了一块瓦片。他心头又喜又惊:这一记半空击剑,只是在瞬间大胆猜算那飞剑的速度轨迹而出手,心中没有多少把握,幸而一剑中的,自然庆幸;但亲手感受飞剑上的劲力,想到若非成功把它击歪,韩老前辈势必一剑穿心,不禁要捏一把汗。

    韩天豹反击掷出的「丧门钉」准绳未足,樊宗轻易就偏身闪去,却见这么精密策划的杀招竟然未能得手,愕然地看着那原本不大起眼的少年剑士。

    樊宗一细看,认出了燕横所用长剑,竟是武当同门呼延达的佩剑「静物剑」,一时就脱口而出:「你用的是武当剑——」

    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另一边的董三桥没有放过这难得机会,跟三个秘宗门师弟展步上前,已挥起兵刃攻过来!

    樊宗双手如电,迅速拔出腰间左右的飞剑。董三桥却抢上,当先离远挥出九节鞭。这一阻截下,樊宗来不及掷剑,只好退步避开斜斜打下来的钢鞭头。

    董三桥这一开路,三个同门乘机奔了上去,与樊宗进入近战。左右两人率先杀到,他们用的都是秘宗门的轻薄单刀,各使一记「明堂快刀」招式,一砍颈项,一削右膝,配合无间地夹击樊宗!

    樊宗以短小得多的兵刃一对二,却毫不惊慌,右腿上提闪过那下路一刀,同时左手反手握剑硬挡住上面砍下来的刀锋,身体紧接就旋转,那右提腿变招成倒踢,以「武当长拳」的「反魁星踢斗」,出腿如恶龙摆尾,足后跟弧线勾击向左面那对手的后脑!

    ——闪避、挡格、反击如行云流水,樊宗近身搏斗功夫之了得,也是出人意表!

    那秘宗门人慌忙低头闪过这一踢。第二个同门紧接攻了上来,手上一柄刃身幼薄的长剑刺向樊宗后背,那剑快如全无重量,迅辣仿佛蜂针。

    樊宗当然没有呆着捱剑,一踢不中已顺势旋身移步,转到那个低着头的秘宗门弟子背后,另两人被同门阻隔,无法夹击,也展开秘宗门的「迷步」绕追向樊宗。

    四人瞬间就在屋顶上较量起步法来。樊宗身手诡异,在三个敌人间转来转去,始终令他们无法包夹,手上双短剑专注防守,两刀一剑也奈他不何,以一敌三竟全不落下风。

    韩天豹未中飞剑仍心有余悸,但眼前门下弟子还在剧战,不是发呆的时候,向燕横迅速一点头道谢,又从护腕拉出两根「丧门钉」上前助阵。

    他密切注视近身缠斗中的樊宗身影。但四人不断走动,距离又近,韩天豹站在外围一时不敢出手,怕伤了弟子。

    董三桥也不敢以九节鞭夹击樊宗。这时他见樊宗专心格斗,已经移离了房间的上方。他心念一动,再挥钢鞭,「呼」地就轰然打在屋顶上,击穿了一个破洞!

    樊宗见屋顶被打穿,心里顿时着急,脸上杀意更盛。

    他决意兵行险着。左边一个秘宗门人举刀直砍下来,樊宗这次不再转步走位,反而侧身上步,偏着身子往那秘宗门刀手中宫直入!

    快刀落下。那秘宗门人意想不到樊宗冲入来,准绳有所偏差,刀刃只刚好在樊宗那瘦削身躯的胸前,贴身砍掠而过!

    同时樊宗右手握着短剑,直击刺向对方腹部。

    这刀手毕竟也是秘宗门派来的精英弟子,反应不慢,退后的同时弯身收腹,樊宗的短剑刺尽,剑尖却仍差半尺才触到他肚皮。

    不料樊宗这刺剑中蕴含甚巧妙的劲力,手臂刺尽的一刹那,手腕剧然一抖,五指松开,短剑仍继续乘着刺势向前脱手飞出!

    ——表面是普通的一招刺剑,原来是一种特殊的近距掷飞剑手法!

    这记飞剑当然远不如先前的急劲,但距离实在太近,手法又诡奇,那秘宗门弟子连眨一眨眼都来不及,剑刃已入腹三寸!

    另外两人一见樊宗不再游斗,早已从右侧和背后夹击而至——即使同门中了飞剑,包围已成,仍处极大优势。

    樊宗没有回头,甚至身躯也没有稍转,左手就从下向上往后摔出!

    那个攻击他背项的秘宗门剑手,正在全心要刺出手上的幼剑。樊宗全身除了一只左手外无一处移动,这向后倒掷的飞剑没有半点先兆,那剑手胸口被飞剑插进的一刻,握剑的手还在运劲,根本连中了剑都不知道。

    ——樊宗这种近身战斗飞剑刺杀手法,与之前的长距强劲飞剑又大大不同,却更加诡异难防。韩天豹在外围见了,虽然被杀害的是本门弟子,还是不得不由衷佩服。

    第三个秘宗门人知道樊宗手上已无剑,更全力舞刀朝他砍杀,「明堂快刀」直取其心胸,为两个同门复仇!

    樊宗身上只余左肩上一柄短剑,他右手及时拔出,仅在肩胸上方将那单刀挡住,极是凶险!

    这短剑毕竟太轻,樊宗也非健硕,秘宗门刀手连左手也握到刀柄上,以全身之力压向樊宗,要将刀刃连同短剑都逼进他身体里!

    突然他失去了力量,松开单刀,垂头看看自己腹部。那儿又是插着一柄飞剑。

    ——第七柄飞剑?从何而来?

    第一个中了飞剑的秘宗门人这时才倒在屋瓦上。只见他腹部喷出血泉,身上所中飞剑已然不见。

    ——原来樊宗在右手挡下单刀的同时,左手也迅速从此人未倒的身体上拔回飞剑,再以下手投掷送入第三人的身体!

    樊宗冒险进招,数个起落杀伤三人,令人惊叹。

    ——但这也把他推到了极限。

    韩天豹未有因为弟子接连遇害而动摇,在樊宗挡着那刀的时候,已经掷出「丧门钉」。

    樊宗看不见飞钉来势,全凭破风声跳起翻身闪避。第一钉虽掠身侧而过,第二钉仍深深钉进了他的左大腿!

    樊宗半空被击中,身法一下子停滞。董三桥不放过这良机,九节鞭摔出,卷住了樊宗的右足踝,硬生生把他从空中拖下来!

    樊宗是顶尖轻功高手,虽被董三桥硬扯下,还是保住身姿,用双足和左手着落在屋瓦上,否则已经在屋顶摔穿一个大洞。

    董三桥右手也搭上钢鞭,双手发力猛拉。樊宗极力保持平衡,但左腿中了钉无法发力,终于也被拉倒,背项落在瓦片上。

    韩天豹早已拔出最后三枚铁钉,朝躺在瓦面上的樊宗一股脑儿射出,紧接就把单刀交到右手冲杀上去。

    樊宗躺卧着,左右腿也都不能自由活动,仍勉力去闪挡那一把掷来的三口「丧门钉」,但只用右手的短剑成功格去一枚,其余两枚则狠狠钉进他左肩和左掌。尤其左肩那枚,深深贯进骨头关节之间,痛入心脾,樊宗浑身一震。但他仍咬着牙,身体从瓦面上跪起来,仍反手握剑迎向奔来的韩天豹。

    只见西面屋顶那头,又有秘宗门弟子爬了上来。樊宗知道已守护无望。

    ——那么,就让我死在这屋顶上吧。

    韩天豹冲至,迎头一刀就劈向樊宗脑门,怎料一道闪光更快一步飞来面门,他及时回刀格去!

    是樊宗的最后一柄飞剑。那剑和雁翎刀一碰就横飞开去,但飞到半途,突然又诡异地倒转,返回樊宗的手掌。

    细看之下,原来樊宗这短剑另有机关:柄首跟剑柄能够分离,两者连着一根幼长的铁链。樊宗发出飞剑,却把柄首夹在指间,手臂一拉又将丢飞的剑收了回来。

    樊宗的奇特招数层出不穷,令韩天豹一再吃惊。

    ——只是一个武当弟子,竟然都这么难缠!

    这时樊宗右足踝乘机一绕,把缠在上面的九节鞭踏在脚下,令董三桥无法再拉倒自己。但这一来他也不能移步。

    韩天豹想到一个打法。他虚舞一刀,果然樊宗又将飞剑掷来,但他身体跪着,又加多处受伤,发剑的劲力已大不如前。韩天豹早有准备,侧身闪过剑刃,同时一刀撩向那剑后的铁链。

    铁链瞬即与单刀缠成一团。韩天豹封掉了这飞剑,也不犹疑和身上前,左手一掌印向樊宗心胸!

    樊宗左肩关节中钉,手臂已是垂着抬不起来,只有用仍然握住铁链的右手,沉肘挡架这掌。但韩天豹这掌本就是虚招,半途一变为擒拿手,抓住了樊宗的右腕。

    另一头董三桥仍拉着九节鞭,以防樊宗用轻功脱走。他一边把鞭一下接一下收短,一边向着燕横大呼:「你还呆着干什么?给他一剑呀!」

    燕横一直都不大情愿加入这围攻,但见转眼间三个秘宗门人倒下,董三桥和韩天豹再夹击,他还是不能打定主意。这时董三桥大叫催促,燕横才振起剑上前。

    ——你喜欢这样干吗?

    童静的声音出现他脑海中。燕横猛一摇头,盯着前面不远处的樊宗,努力回想当天青城派被武当派攻灭的仇恨。

    ——他也是他们的其中一个。

    「还等什么?」董三桥又把九节鞭收短了一点。「为你师父报仇呀!」

    燕横奔上前去。

    ——每一个武当弟子,都是我的仇敌!

    他举剑运劲。但看见眼前樊宗的模样:左半边手腿都被钉得血淋淋,右手右足也被拑制,四肢全动弹不得,中门大开,那胸口就像在邀请燕横的「星追月」。

    ——这就如要向一个被绑缚的人狠狠刺一剑。

    燕横紧锁着一双原本英挺的眉毛。

    右足在瓦面上踏出。内劲自腿足而生,传上腰身和胸肩。

    眼睛盯着樊宗的脸。

    樊宗同时也看着燕横的眼睛。他竟然露出轻松就死的微笑。

    这笑容看在燕横眼里,却有如一种轻蔑。

    ——杀了他。为师门报仇。复兴青城。

    燕横呼气发劲,吐出一记苦闷的呐喊。

    ——我还是相信,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如今我赐你一名,单一个「横」字。

    劲贯臂肘。燕横的「星追月」已发动。同时他想象师尊何自圣就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他会愿意看见我这样子为他报仇吗?

    ——他是我,会刺下去吗?

    「静物右剑」贯注着青城剑道「巴蜀无双」的疾劲,也挟带着强烈的矛盾心情,撕破空气刺出! 百度搜索“书农”或“书农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站免费阅读完本小说。收藏本站方便下次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提供经典小说武道狂之诗免费在线全文阅读。